(九十)日月绵长,怎比人间斧斤愁

    (九十)日月绵长,怎比人间斧斤愁 (第3/3页)

  谢焕续道:“无量伤体,我练到了第九层,便是体内筋络伤了九成,命数自然便短了。我曾听我父亲讲起,昔年有位白莲教主,一生与人为善,并未树敌半个,无病无灾,到了四十岁寿诞,他当时以为自己能够不受无量之祸所限,高兴非常,便召集了全教之人一同庆祝。”

    刘玉听得入了神,怔怔地问了一句:“结果呢?”她开口便知多余,谢焕话中已道明了这个结局,就算自己不问,也能猜到。但她还是想听他亲口来说。

    谢焕道:“无量祸发……总之,死得极惨。”

    刘玉听得心中一空,虽听着谢焕说旁人的故事,却又似听他在预言他自己的未来,不由自主,落下了两行清泪。

    谢焕想伸手为她拭泪,但甫一抬手,又生生放下,道:“玉儿,你以后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委实不用为我这样一个短命之人去做什么。不值得。我在这山中,有一位挚友。她能好好照看你,等找着了她,你就随了她去。”

    “那你呢?”刘玉急问道。

    谢焕苦笑一声,道:“我该去哪就去哪,总之会下山。这样至少申子良不会再让人上梅山,不会让你再受伤。”

    “谢大哥……”刘玉心中一苦,想说什么,但看他决绝的目光,知他是主意已定,便强自对他微笑,道:“谢大哥,我不想听这些。你给我讲点开心的,快乐的,好不好?”

    “快乐的?”谢焕却犯了难,他满肚子里的只有戏文,可这时他本自伤神,骤然要他去想什么喜庆些的故事,只觉脑海中茫茫一片,尽是断句残言,竟找不到成形的一两句话。

    刘玉淡笑一声,道:“什么都好。不然,你便唱几句与我听听吧。我听人说,谢大哥当年可是位名角。”她浅求薄哀,由不得谢焕说出半个“不”字来。

    谢焕想了想,终于想起了一段,也是他最熟悉的那段,而那段,也可说是潇洒的,与快乐算是沾着些边。此刻正值午后,四下无风无声,一片花海中,唯有谢焕的声音朗朗响起。

    “自隋唐,数兴亡,料着这一片青旗,能有的几日秋光。对四面江山浩荡,怎消得我几行醉墨淋浪。”

    这句曲词刘玉曾经风闻过,知是他谢家落末之起,却未料到在这时,他竟唱起了这首词。然而谢焕向来是只唱这一句词,此刻竟为刘玉破了例,唱罢这一句后,忽地声音一变,道了一句:“师父,我这酒赛过琼浆玉液哩。”

    刘玉没想到他忽地不演吕洞宾,反而唱起了酒保的词来,倒给唬了一跳,及至反应过来,见他往日那般风流倜傥的一等人物,忽地做起了酒保的姿态,只觉好笑,“扑哧”一声,竟是真的被谢焕逗笑了。

    谢焕见她笑了,心中也大是畅快,一展仪表,又唱回了吕洞宾的词来:“说甚么琼花露,问甚么玉液浆。想鸾鹤只在秋江上……”

    这首曲子他自幼熟背在心,但因为官府严控,故而从未唱过;而刘玉虽是出身大家,此前也听过很多堂会,对这段剧却是极为陌生的。彼时这花海树林之中一无旁人,便只他一人唱,也只她一人听,仿佛整个世界也只有他二人,时间也停滞了,二人只愿这曲子永无完结,这般美好的时光就从此停滞,再莫向前。

    但曲子再好,终有竟时。

    从正午唱到了日已西斜,堪堪已到了最后一句。

    “则我向岳阳楼来往经三度,指引你双归紫府。方才识仙家的日月长,再不受人间的斧斤苦。”

    谢焕一回身,止了声。只是余音犹在,四下里仍在不断回响最后几字:“……仙家的日月长……人间的斧斤苦……”

    刘玉听得痴了,只见月光无限,笼在谢焕身上,虽说他穿的是严离一身俗落的铜钱纹长衫,但这时他竟有了几分超脱升仙的样子。除他之外,世上还有谁能扮吕洞宾扮得如此活灵活现,超凡脱俗?刘玉心中一痛,他不日就要去享仙家的日月长,而这人间万世千载的斧斤苦,却只留给自己来承受。

    隐约中,她看到谢焕的目中也有了几分泪光。她心中一动,只想和他永生永世沉醉于这无边月色之中,却忽听山中传来了人声:“谢老弟,期年未见,你仍是风采不减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