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在顶天)起落盈缺固有时

    第十五章 (月在顶天)起落盈缺固有时 (第3/3页)

缜密,但在跟胡不为分离之时竟然如此神魂不守,一击之下果然得手。当下大声欢呼:“哈!妖精!你去死吧!叫你折磨老子!”适才单嫣的飞钹在他身边来去如电,他心中深以为惧,所以有‘折磨’之说。

    单嫣嘴角流下血来,心中愤怒已到极点,张圆了双目看向烈阳,一字一顿说道:“你—好—卑—鄙!”一手虚托向天,喝道:“金钺前导,雷鼓后轰,冰石参法,千里协同!”一大口血沫喷了出来,便在此时,她掌中油然生起一片明亮之极的青白叶片来,在掌心悠悠翻转,青白的光芒耀如暗夜明灯,映得偏房里面有如白昼。烈阳哪容她施展法术,当下咬牙奋力一扭,掌中剑蛇翻腾开来,将单嫣带得凌空翻了一个圈,脱离了剑尖,‘碰!’的撞到墙上。掉到地上来,血滴纷飞。胡不为目眦欲裂,扑上前去,抱住单嫣嘶声大喊:“嫣儿!”见她面色白极,眼中神采渐渐消退,掌中的青叶光焰也渐渐转淡了。单嫣眼角滑出一滴泪,凄然道:“不为哥哥……看来……看来真的要……走了。”眼中变得决绝,手中叶片也越来越明亮。

    便在此时,烈阳的蛇剑吞吐又到,只是胡不为挡在身前,只刺入了单嫣的肩头。烈阳虽然憎恶妖怪,到底还是修道之人,自以维护天道为己任,见胡不为是无辜之人,也并不想伤害他。只叫道:“喂!臭小子赶紧让开!让道爷杀了她!”他年纪比胡不为要大,但称人为臭小子,殊不礼貌,只是他原本就是这等卤莽粗暴脾气,若不如此说话反倒令人奇怪了。

    顷刻间,单嫣面上神色数变,一会决绝非常,复又平和。几次以后,终究还是忍住了,惨然叹息,摇摇头,低声说一句:“万物为铜……你逃不开的。”手臂一振,青叶子向门外雪地飞去,落在几人站立的十余丈之外。单嫣长长出一口气,在胡不为怀里阖上了眼睛。

    烈阳早抢上来,拧了剑还想在戮她身体,胡不为势若疯狂,分开双手,抱住他的双腿拱头往门外直推,道人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个趄趔,勃然大怒,喝道:“你被妖精迷惑,到此时还执迷不悟!”扬手就想给胡不为一个耳光,哪知话音未消,猛听见院外暴雷频闪,十数条青蓝的电光从天顶豁然下劈,震得耳朵再听不着东西。满屋诸人骇然变色,抬头上望,却见院外天空乱云如墨,聚得乌黑一片,雷光劈完,天上降下无数巨大冰雹,大者如饭镬,尽砸在方圆十丈的土地上,土地隆隆震动,人人站立不稳,都跌坐下来。这才知道,单嫣直到临死,仍不肯向他们释放这可怖法术,宁可当场殒命。其心之善,可见万一。

    胡不为见片刻间这可亲的妹妹又被人害死,只被雷光冰雹震惊片刻,又狂怒起来,在屋中寻了扫把簸箕之物,奋力击打众人,他筋骨极弱,这些东西只怕是连病鼠都砸不死,如何伤得几个修术之士。见三人轻易躲开了,心中更是愤恨,也不多想,从怀中抓出一把土符来,向前一扔,口中念动沉土咒“山神土地,持槌将军,腾天倒地,驱石奔云,队仗千万,统领神兵,开旗急召,不得稽停,聚土沉表,百地传声!急急如律令!”十几张黄符在空中燃成火花,消散不见。屋内屋外的地面却同时震动起来,土墙上垒的石块,挣脱灰泥,咚咚砸落。胡不为见沉土咒有效,当即喝一声:“起!”登时,数百个土馒头汹涌而出,冲破雪层鼓突出来,却比他以前号令的土包要大上数倍。

    只是馒头再大,也还不能伤人,一个圆圆的土包从烈阳脚底起来,将他顶了上去,登时显得比另两人还高。烈阳莫名其妙,喝问道:“你干什么!”跳了下来,向他怒目而视。也不屑跟他动手,转头走过去,检看单嫣尸身。胡不为施术失败,大感泄气,又觉悲痛,见道人到单嫣的尸身旁边似乎不怀好意,又冲了过去,骂道:“贼道士!狗道士!她都死了你还要如何!你滚!”他明知自己不是几人对手,便再攻击也是枉然。于是便逞口舌之利,恶言相诟。

    烈阳牛眼一翻就要发作,但自重身份,又不想和他一介蠢民同样见识,确认单嫣断了气,脉息尽绝,知道已经死透了。重重哼了一声,出门到院外去了。

    胡不为眼泪汪汪,半搀起单嫣,轻轻搽拭她脸上的血迹。“嫣儿,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快点跑开了……为什么不用法术砸死这几个贼秃杂毛!”他呜呜痛哭,口中不择言词。两名道人听见,忍不住齐声喝骂,怒目看他。和尚却转过秃瓢脑袋。胡不为骂了几句,除下衣衫盖住单嫣的尸身。她虽已死去,但总不能让她当着许多人面赤身露体。心中悲怒难抑,再转头时,却见烈阳正用长剑挖他正屋门槛。当下跳将起来,喝道:“你干么挖我家门?”烈阳傲然道:“狐狸精将东西藏在此处,我当然要挖来看看。”也不理会胡不为阻挠,只挖得数下,一支手臂长短的褐色铁鞭和镇煞钉显现出来,又有几个乌黑的瓷瓶,两张乌黑似革非革物事,还有一面白玉牌,那正是单嫣从两个黑衣人身上拿回的。道人喊了一声:“枯蝶鞭!果然是她害死我徒儿!”从坑中取出鞭子,望空一抖,一阵白光闪过,数百只灰褐色的蝴蝶从光中飞起,直向天空飞去,去势极速,顷刻间变成米粒大小点,又消失不见。烈阳咬牙骂道:“该死的狐狸精大话欺人,胡说什么狗屁铜炉铜丸,装的一副菩萨心肠,原来还是害死了我徒儿!”向着单嫣尸身方向啐了一口,将鞭子放到怀中收好了,又想去拿镇煞钉。胡不为一见,赶紧扑上去,将身子伏倒,用胸膛挡住了洞口。急道:“这是我的!你不能乱动!”烈阳乜了他一眼,见左右一僧一道看着,也不好相强自堕身份,便说道:“我只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又不会抢了你的,这么担心干吗?”想想觉得不能自圆其说,又补充道:“老子观中宝物多的是,又怎么会看上你的破铜烂铁。”这句此地无银三百两登时引来三人侧目。

    另两个出家人检查过后,确信狐妖已毙命,只呆了片刻便一同走了。留下胡不为和一个孩子,以及四具尸体留在当地。此时天色入晚,已有零零落落的雪花掉落下来。村中并无闲人走动,加上胡不为家位置偏僻,这一番打斗倒无几人知觉,便是听到响动,也当是谁家着急过年放的鞭炮了。胡不为回到房中,将单嫣的尸身抱到墙边和赵氏并排躺着,忧愤伤心,又感念狐狸精恩情,自不免又一番涕泗纵横和自恨自悔。

    唏嘘既已,便又愁上心头。这许多尸身后事他可无法自理,须得找人帮忙才行。当下搽泪站起,绕过院墙走到单枕才家敲门。哪知才到门前,却见一只巨大铜锁当门锁住,单枕才和莲香早到邻村丈母娘家过年去了。胡不为心中惘然,大感失望。面临如此大事,这个兄弟却不告而别,真令人伤心。他却不知,早间他一家被黑衣人杀害过后,莲香便死活拉着单枕才远远逃开,再不向后一顾。单枕才架不住妻子的厉声恐吓和百般威逼,终于抛掉兄弟之情,决然而去。

    二十多年亲如骨肉的异姓兄弟,感情竟然如此不堪推敲,还远不如一只异类狐狸精来得真心诚恳,如此际遇,岂不令人叹息伤心?

    耳中听见儿子声嘶力竭的哭叫,胡不为心思愈烦。满面愁容回到卧室,抱起了小家伙,见实在没有可以让他入口的东西,仓促只得将指头放入他口中了。孩子饿得狠了,哪知是诈,当即含了不住吮吸,咂咂有声,待得少停,发现并无物下肚,仍又咧开小嘴大哭。胡不为无奈,只好抱他起来,想到村中找一个有奶水的农妇喂他。

    此时门外早就纷纷扬扬,鹅毛大雪落将下来,望空中看去,绵绵密密的白色碎絮从天幕飘下,无声无息落到村中各处。远处隐有零落的鞭炮声音传来。那是孩童在放烟花。原来,现在已近除夕啊。这家家喜庆祥和的年关大节,亲人团圆之日,他胡氏一家却家破人亡,只余冻饿侵袭的父子,一人饥饿哭叫,一人惶惑忧烦欲死,如此绝悲绝哀不幸事,重墨难书。

    直过了两个时辰后,胡不为才从村东的吴竟德家中回来。吴竟德夏间得子,他的妻子奶水丰足,又一向敬重胡不为,见他深夜求哺幼儿,极肯帮忙。小婴儿吃得直打奶嗝,心满意足睡去了。胡不为百般道谢,望家中回来。见儿子吃得喜乐,他也郁闷稍纾。

    但走到村中后,脚步越来越沉重。家,那还能称是家么?没有亲人了,没有人再跟他说话。偏房中只有四具尸体。家中冷冷清清,他还回去干吗?胡不为停住脚步,痴痴的想,大雪落下,登时将他衣衫头巾和眉毛都覆上一层白绵,他心中冰冷已极。

    婴儿被雪片扑到脸上,细细哼了一声。胡不为才惊醒了,带一腔凄凉慢慢走回家中,风如刀剪,飕飕过耳。院子里水缸上覆着雪,洗衣的木桶翻倒了。偌大的一片庭院没有一丝人气,窗格里一片黑暗,两个时辰里,房中的蜡烛早已燃尽熄灭了。庭前两只没有点亮的大红灯笼,在雪地反光下看来有些苍白。旋风夹着雪花吹过,灯笼吱嘎摇晃。

    这是人间大喜的除夕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