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奇事)离奇当有出源处

    第十八章 (奇事)离奇当有出源处 (第3/3页)

浑不觉得费力,两只臂膀筋肉虬结,长着浓密的黑毛。果然好一条汉子!

    内圈的十余人登时后撤。这黑铁塔挥动锤来可不是玩的,一个失手,大锤飞出,便是长着八九个脑袋也不够他砸了。一时人潮耸动,都跑到墙边站了,现出园中老大一片空地,尽够那黑汉子舞锤。此时盗贼却动了,想必是看到来者膂力非常,不敢再托大拿身躯承受巨锤。众人看着他慢慢转身,举手,抬腿,身子竟然波动起伏,腰腿颈项都绵软如条,说不出的怪异。只是他的动作僵硬得很,仿佛皮影戏中的人物,一起一落,节折宛然。

    汉子持锤进去,也不多说废话,大锤便当头砸下。风声猛恶,一众牡丹给带得几欲倒伏,这锤在他手中便跟小童手中的秸杆一般,挥动开来举重若轻,写意自然。若非沉郁的风响如若雷鸣,众人直要怀疑是不是用纸糊成的。

    铁锤堪堪临顶,飞贼身子却跟折断一般,两足直立不动,自腰以上,尽平平折倒下来。众人见势险急,又都惊呼。大汉不意想他有此怪招躲避,大锤挥过肚腹之上,却已落空了。他反应倒也敏捷,一招无效,将锤摆过头顶,顺势转个身子,那大锤余势未消,让他转身又一带又重重砸落下来,这下两力叠加,更重铁下坠之劲,击将下来何其威猛!

    但听得‘呼!’的一声闷响,锤化乌光,重重砸向盗贼的腰间。眼看着就是一出血肉模糊惨剧,众人无不惊呼。

    ‘砰!’

    劲气激扬,狂风飞卷过去,一众牡丹登时碧叶尽碎,星星点点,连着许多断枝飞到寻丈开外。离在一丈远处的剑客,被风带到,衣衫鼓动起来,猎猎作响,如在山巅当风之时。

    再看场中,盗贼已上身****,仍平折着身子,双掌抵在锤下,却没受伤。他竟单凭筋骨力气挡住了这威猛无俦的巨灵神力!这份功力,实在可惊可畏。只是衣衫薄脆,早让罡风都撕成了碎片,一块一块布在身侧。

    待得看清他身子,众人忍不住又暴出惊呼来。“蜈蚣!蜈蚣!”一时乱声纷喊,原来,那飞贼的身上,竟是一节一节黑色的垒块,油光映火,如甲如胄。且从颈到腰,上下一般粗细,肩胁两侧,长着数十支细长毛足,看来不是一只百节蜈蚣又是何物?!

    又是妖怪!胡不为心中‘咯噔!’一下,大感不妙,见他身上怪状,竟然和午间看到的刘小姐有八九分相似,心中已自释疑。看来刘小姐所染怪恙,定然是这个妖物所致。

    “咝——你……们……好……讨……厌……”妖怪挡过一招,慢慢折起身,艰难的说出这话来。语调平平,听不出其中喜怒。但每个人听他语调怪异,都觉得汗毛倒竖。他说话之时,嘶嘶有声,便跟耳中有万千毛虫穿过一般,听来满身都长鸡皮疙瘩。

    黑壮锤客甚是武勇,虽然见对手是个妖怪,但只吃了一惊,复又豪气上涌,提着锤略退几步,喝道:“我就不信你身体是铁打的!再吃我这招试试!”双手握柄,向外甩力。脚跟不动,握锤平挥。只挥得片刻,身子已转成陀螺,大锤在身侧盘得如泼风般。象一朵龙旋风望百足蜈蚣卷去,这般借势借力的招法,威猛已胜百人。便是面前挡着一堵铁壁,也必让他砸穿出一个洞来。

    场边众人见他招法精妙,纷纷喝彩。心想妖怪再厉害,终须不能挡住这龙象巨力。众人屏息,都想看着妖怪如何被大锤击死。哪知变起须臾,锤客离妖怪还有一步距离,妖怪已然身体暴长,上身展得极长,在空中弯一道拱形,已从旋风空处破入,攫上汉子的头顶。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劲风立止。巨锤脱离掌控,迅疾无伦望外飞去,‘轰隆!’大响中,烟尘弥漫,蜈蚣身后的粉墙早被撞塌半片,碎砖如粉。妖怪化出了巨长巨粗的真身,百只长足伸展开来,如一株大树般立在场中,刀腭咬合处,正是粗黑汉子的脑袋。汉子的身体却在地上仆着,不住抽搐,断颈处乌血喷出。众人哪想到这威不可当的金刚竟然死的如此凄惨,这妖怪又何其可怖,殊非人力所能胜。登时人心涣散,发一声喊,齐向院外涌去。

    “杀……”又是一声嘶哑的厉啸,伴着千百只死蛙之命,黑色的毒砂如云如雾,漫卷出来,当者立倒。众人推着胡不为向外奔跑,却哪快得过妖怪的毒砂?墨云飞扬过来,场中但只听见一声清越的龙吟。人人仆地麻痹,再不能动弹分毫。

    场中站立的,便只有胡不为一人。此刻怀中青光昭昭,震响不已,却是镇煞钉响出了适才那声龙吟,挡住妖雾毒害。胡不为面色苍白,惊惧的看着眼前身长数丈的怪物。见他一双眼睛如灯笼般,红通通的,衔着一枚人首,在半空瞪视自己。又是一次生死交关的恶事!胡不为双腿站竦,居然没有跪倒下来,也算难得。若以他以前胆气,只怕早昏晕过去了。只是历练即久,经事已多,到底将一颗心锻得坚强,虽见危难,已可稳住心情。

    蜈蚣瞪了他一会,却掉头不顾,向墙边的刘老爷爬去。早前刘老爷行动不便,没来的及转身便被毒砂卷倒了,此时瘫软在墙根边,身下却压着高师爷。

    “你……杀……了……我……妻……子……”妖怪扔了锤客的首级,巨腭频动,却发人语。刘老爷惊得屁滚尿流,连连大叫:“没有!没有!我不知道你妻子是谁!我没杀她!”蜈蚣刀牙交钳,发出‘咔咔’的声响,又道:“你……女……儿……交……配……我……妻……子……”他说话不合语序,但胡不为已听的明白,他的意思是刘小姐交配过后便是他的妻子了。只不知刘小姐足不出户,却如何会跟这个怪物交配的。

    刘老爷自然也听得明白,当下叫道:“我女儿不是我杀的!不不不!我女儿……不!你妻子没有死!她还活着!”蜈蚣摇头甩身,似乎极为痛苦,哑声道:“死……了……活……了……死……了”“你……把……她……救……死……了”这生死关头,人人心智清明,刘胡二人都听的明白,他的意思便是刘小姐救转回来以后,他的妻子便已死了。他的妻子,自然便是化成妖身的刘小姐无疑。

    这下子刘老爷再也无辞,见那妖怪又爬近数分,慌忙又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急切之下,便溺失禁。登时臭气熏来,倒苦了身下的高师爷,闻得一股馥郁的粪气,酸臭不可当,待要掩鼻却哪能够,不住努嘴喷息,伸脖闭眼,直恨不得鼻子再长几分,好放到一边躲避。也无怪刘老爷如此不堪惊吓,他一生养尊处优,何曾遇过这等恐怖紧张之事,没当场吓死,已是天大造化了。

    蜈蚣长足起落,慢慢爬来,到近前定了,牙间‘阁阁’又响。

    “杀……”他说。

    刘老爷听得这般阴森的判命之词,哪里还有其他念头,杀猪般叫起来,连叫:“不是我救她的!是他!是他!”双手不能动作,一双眼睛尽鼓向胡不为。

    “是胡神医杀了你妻子!是他杀的!”听得这句话,胡不为登时心中冰凉。这人为了救命,居然如此恩将仇报。不感念自己救他女儿的恩情,此时却尽将罪责报复都扣到自己头上来了,凉薄如此,亏得自己先前还把他当成知音。这人之忘恩负义之处,与烈阳真人并无半点区别。

    不容他再转念头,危险已经迫近。蜈蚣精甚是爱妻,听了刘老爷一句破坏性极大的言语,立时倒头转向,疾向胡不为行来,目光灼灼,刀牙大张。

    “死……”巨首猛扑下来。胡不为大骇,双足使力往后急退,才跑了两步,听得‘嚯!’的一声尖鸣,一条青龙自怀中飞卷出来,迎上前去。怀中的玉牌和几个黑色瓷瓶给带了出来,掉在地上。

    灵龙镇煞钉又暴出护主了。

    趁这当口,胡不为连跑十余步,回头看时,不禁心头大震。空中一头粗如人臂的青色大龙围着蜈蚣盘旋,身侧青光如莹,地上的灯火一时失色。花园内外,一片青光笼罩。这龙却早不是先前见到的那条细小模糊之物,此刻粗长了三四倍,髯须拂拂,爪牙宛然。身上的鳞片清晰可辨。它围着蜈蚣不住翻动,却不将之击死。蜈蚣便跟僵住了一般,长起半身,毛足不动,一对锋利的刀腭却大张着,与青龙对侍。

    胡不为枉拿着一本炼器宝书,却不知这灵龙镇煞钉的功用。灵龙以人的精气法力为引,遇妖气则鸣,遇杀气则破,对妖是克制利器,对人却一无害处。是以狐狸精与钉子相近日长却不遭其害,盖因她心地纯善罢了。钉子若离了人气的引动,青龙便物化不出,去岁除夕时,胡不为被黑衣坛主伤害,却是那坛主另学奇怪法术,半人半妖,是人时钉子对他无害,化妖时便即斩杀。另两个黑衣人莫名其妙殒命,便是此理。而胡不为后来受伤钉子脱手,灵龙没了指引,不能护他周全了,终于让那坛主妖化击得差点就死。

    此时隔来数月,他身上的法力已经增长,灵龙正是他法力的外显之征。他苦苦修习,眼下法力已是先前三四倍了。青龙比先前壮大三四倍,正是缘由于此。

    胡不为理不清其中关节,只半扶花墙,睁目看着龙虫之斗。看见青龙壮大这许多,料想威力自然也是大的,心中稍稍安定。数次替他解危,胡不为对镇煞钉之能甚是放心。但见青龙盘旋如故,两物僵持不下,又自着急。

    原来天下万物,互有生克。而蜈蚣正是龙蛇的克星。这百节之虫,常善守拙,待觑准机会暴出,便可咬住龙蛇的七寸要害。眼前这只蜈蚣有六七百年修为,又是青龙克星,而青龙以杀煞气息为凭托,破邪镇魔,却又克它妖气,生克正反之下,一时各有忌惮,是以两物对峙,谁都不敢妄动。

    看看天色将曙,半个时辰过去了,龙虫守势依然。场中倒着大片人体,蔚为壮观。胡不为已放下了紧张之心,巴巴的看着自己的青龙,望他暴起发威,剿灭妖孽。忽听得远处一阵破风之声,一团红色火焰由远及近,横飞过来,‘砰!’的砸到蜈蚣胸间,火星散开了。“臭蜈蚣!又咬人了,看我打你!”人未露面,清脆的声音先传过来。

    胡不为错愕未已,看见一个红衣女童和一个白须老者踏墙腾越,只片刻间便跳进花园来,那女童不过五六岁年纪,长的粉妆玉琢。扎两条羊角辫子,稚气可爱。

    蜈蚣正全神防守,哪想到会有人来偷袭,一惊之下,扬身起来,气势立时泻尽。当此良机,青龙又怎会放过?但见青光暴闪,灵龙逶迤如烟,一头撞向蜈蚣的腹部。

    那白须老者喝一声:“好青龙!”声音未消,但听一阵嘶哑悲鸣,‘啪啪’的密响爆豆般传来,场中的蜈蚣节甲断裂,被青龙环飞斫斩成数十块,每块都连着左右两足,落到地上不住折动。青龙杀完,自隐息回去,再不出来。

    那老者看了看胡不为,笑道:“这位道友,你的青龙很不错啊。”他何等眼力,一瞥间,早看出胡不为修为尚浅,只是得的这只青龙却是个宝贝。灵龙镇煞钉原本便是密练宝物,在术界匿迹也已久远,这白须老人虽然岁数很大,却不识得。胡不为听他夸赞,想要笑谢他。可才度过惊变,心情没有平复,哪笑的畅快?一时面目僵硬,笑的甚是勉强,喏道:“多谢老先生谬赞。”那白须老者再不答话,向那小女童说道:“柔儿,你快把丹捡起来,等会人多了又来罗唣。”红衣女童听了,自去蜈蚣的尸骸堆里翻找,只片刻便取回一粒乌黑丹丸,交给老者。那正是蜈蚣的内丹。

    胡不为懵懵懂懂,哪知他们在干甚么事。老者见他仍凭墙立着,毫无阻拦焦急之意,甚觉奇怪,把丹拿好了,转头问道:“我拿走内丹了,你怎么不拦阻我?!”胡不为见问,‘啊!’的一声,道:“内丹?拿……拿去好了,我干么要拦阻?”老者奇道:“你不想要?法力这般……这般……嘿!你不想吃来补强一些么?”他原要说‘你法力这般低微,难道不想吃来补强一些么?’到底及时刹住了,没作伤人之言。见胡不为睁眼不语,转瞬又自恍然,笑道:“我明白了,你们门派不许取这内丹,嘿嘿!嘿嘿!这般迂腐规矩,倒便宜老夫了,哈哈哈哈。”仰头大笑,携着那小女童的手就要离去,一转眼间,看到地上落着一物,白色温润,又‘咦!’的一声,顿住了步,走去捡起反复端详。

    那却是胡不为掉落在地上的玉牌,去年除夕时单嫣从几名黑衣人身上搜来的。

    胡不为看见,登时着急,叫道:“老先生,那是我的!”从花墙处跑过来。那老者大起疑云,面上须臾数变,道:“你的?玉林峰什么时候收了……收了……嘿!”不知为何,他却不愿把话说尽了,面上甚有严峻之意,再看到地上那两张似革非革的物事,登时又变的一脸厌恶,重重哼了一声,道:“罗门教!”一双眼睛如刀锋般看向胡不为,胡不为害怕,但这些东西真是自己的,也不容他就这般夺去,当下仍大起胆子,道:“这面玉牌,确实……确实是在下的。”那老者目光凌厉,看了他少停,却不知心中转着什么心思。

    正僵持间,听得数声衣袂带风声响,已有数人乘风而来。那老者不欲与他们见面,只沉声道:“恕老夫眼拙,不知尊驾来历。嘿!这粒内丹,老夫不要也罢!还给你吧!”说着,宽袖一拂,已将蜈蚣的内丹掷还到胡不为手中,玉牌仍撇回地上了,抱起女童,向相反方向腾升就走。须臾已越数丈,隐隐听那女童脆声问道:“爷爷,干么不要小丹丸了?那位叔叔很厉害,不许你拿走么?”顷刻话音已杳。

    胡不为怕再起变故,赶紧趴倒下来,将玉牌和瓷瓶,连那两张乌黑之物都收入包裹了,藏进怀中。待得收拾停当,听见‘腾腾’几声,几个侠客道人仗剑跳入墙来。

    一人惊疑道:“适才走的那人,你们看象不象苦榕老前辈?”另一人反驳:“偏你眼睛尖!这生会认人。苦榕老儿早死了四五十年了,还魂来见你么!”先前那人强道:“你凭什么认定他老人家已死了?是亲见来的?我看见他身后一条黑白巾子,跟传闻中一般,所以有这般猜想。”那人嗤之以鼻,道:“按你这般说法,我在身后系上一条黑白巾子,也是苦榕老人了。真真荒谬!”两人斗口,却听同行的一个道人叫道:“妖怪死的这般破碎!内丹也让人取走了!”

    众人围拢上来,看见蜈蚣的尸身块块碎裂,均纷纷感叹,直道这人法力当真高强。看见蜈蚣头下第三节尸骸被剥开一缝,内丹已被取走,又都痛骂。甚么“干害天德,杀生取丸,这人行径太过卑劣。”又“便是法术高强,生了这样歹毒心肠,实非苍生之福。”一干人正义凛然,肆意痛骂取丹之人。

    一个道人眼尖,看见胡不为直身立在一丛牡丹边,登时唬了一跳。喝道:“什么人!”胡不为穿着深色衣服,又当黯夜,不则声之下,几个术者竟然不查。

    胡不为走上前去,躬身道:“在下是这府里的宾客,来看他们捉贼的。”一干人仔细打量他,见他眼睛无并无神采,举手投足也粗笨,道是平常之人,便道:“这里有妖怪毒气,你靠近不得,赶紧走开了。”

    胡不为巴不得听这一声,听话转身,飞也似的逃开,自去前院领了胡炭夺门而出。几人见他逃得惊慌,脚步虚浮,都笑话这人胆小得紧,听见有妖怪,跑得魂儿都飞了。当下检查中毒的刘老爷等人,设法救治。这一群武人离中毒倒下已有半个多时辰了,毒气蔓延开来,人人都已昏迷不醒,正是死生不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