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故生忧,故生怖(下)
第三十四章:故生忧,故生怖(下) (第1/3页)
光州城里的居民,还不知道郊外正有一场***正在进行,货市仍如往常,买卖之声隔街相闻。
离城南渡口半里,一间茶馆里,白娴正坐在二楼包厢茶桌旁,神‘色’焦急,不住地向窗外眺望。此时天快近晚,距派人出去已经过去四个多时辰了,江龙帮的人却还没有回来报告,也不知事情办得怎样。
左等右等,终究不见‘门’外传来脚步声。白娴终于不耐,振了振衣裳,决意冒险到渡口打听一下,看秦苏三人究竟下落如何。付过茶钱,急冲冲奔出‘门’去,哪知刚拐过两条巷道,迎面却见同‘门’师妹蓝彩英东张西望的,正向这里疾步跑来。
“师姊!师姊!原来你在这!”蓝彩英一见她便惊喜地大喊,“我和孔师姊找你半天了!”突然间看见白娴穿着一身男装,面上不由得浮起疑‘惑’:“你怎么穿成这样?”
“这里敌人众多,我在乔装打听师傅的消息了……师姊!师傅不见了!她把掌‘门’戒指和护身符都留下来……还有两本书和一封信……在孔师姊手里拿着呢!”
“啊!什么?!”白娴吃了一惊。发生什么事了?让师傅把从来都不离身的掌‘门’戒指和护身符都留下来?!她抓住师妹的双手,急‘门’:“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蓝彩英道:“我和孔师姊按你的吩咐,挨家拜会江湖同道,结果在来到双林派的时候,掌‘门’陆师叔就把一个包裹‘交’给我们了,说是师傅六天前留下的,让他们转‘交’。孔师姊问他师傅可‘交’待过什么话,陆师叔说。师傅走得很匆忙,没留什么话,只说去打探敌人消息。”
师傅把掌‘门’戒指留下来,显然已有‘交’接之意。
白娴心里默默的想。看来师傅追查地敌人危险之极,她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蓝彩英拉着她的手,道:“师姊!咱们快回客栈吧,看看师傅信里怎么说。这件事情十万火急,咱们得赶紧回山报告给师伯!”
一句话提醒了白娴,她截然说道:“不行!现在还不行!你先回去,和孔师姊守在客栈里等我回来!我正在查一个贼子的踪迹呢,可别让他逃了,说不定他正和师傅地行踪有关连。”蓝彩英听说,当即把手放了。问:“查到了?!在哪呢。”四顾张望。
白娴道:“在前面跑了!我不多说了,你快回去!”
蓝彩英无奈,只得说:“那……我先回去了,师姊你要当心。”
白娴挥挥手,头也不回。便向渡口急奔。十万火急之事……不错!现在正有一件十万火急之事。师傅把掌‘门’戒指留下来。便是决定让师伯新选出掌‘门’人了,山上的诸位师妹的德才不足,皆无可虑之处,唯一能够与她争夺这个位置的,便只有秦苏。此时真正十万火急的事情,便是尽快把秦苏‘弄’死。彻底绝掉后患!
从草‘荡’中出来,胡不为三人都累得‘精’疲力竭,几番生死‘交’替,悲喜侵袭,实在耗人心力。眼见着云木两个长老大开杀戒,将一干黑衣捕快尽数杀灭,三人便不再停留原处了。范同酉听过云长老自称“复周会”,又见众弟子‘蒙’面。知道他们想隐藏来历,不‘欲’牵连贺家庄,便不去上前相认。
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三人稍事休整过后,便向着南方直行。老酒鬼心想,敌人势力庞大,既是知道他们的行踪,定然会在前路作下布置,若是三人还按正常路线此上,只怕要中他们的圈套,惟有反其意而行之,南下鄂州,再取道向西,方可逃出生天。其实现在还有一个隐忧,便是跟踪在暗处的施足孝,此人死缠烂打又卑鄙无耻,实在难防,只是范同酉见识过胡不为的青龙,大感惊喜,有这条纯阳青龙护驾,那些破烂死尸的威胁便也减弱了许多。两害相权,取其轻者,施足孝相对于那些来路不明地江湖人物和官府,无疑更好对付一些。
一番奔‘波’,天很快就晚了,月亮上中天。光州南郊十余里便有绵延的山林,三个人跑到山前,毫不迟疑便一头扎进去,只往树密之处穿行。料想再跑半夜,追踪的人便该难以跟上。
树林中杂木藤萝极多,枯腐的树叶厚厚堆积,极难行走。三个人心有所忌,都默不作声屏着呼吸行路。胡不为浅一脚深一脚的跑着,见左近杉树和樟树森列成墙,阔叶植物随处可见,一时恍生昨日之感。
前年,也是在光州,也是在夜间,也是被捕快追杀,也是慌不择路逃入山林……今日局面,与曾经之事何其相似,命运好象跟他开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玩笑,让他隔过两年之后重新跑回到原点上。
前年遁入山林,避开人间,父子俩因此得已存安。今日呢?再次逃离那个纷纷扰扰地红尘‘乱’世,会不会仍如前时,跟厄运抢得一丝喘息之机?胡不为不知道,现在前路茫茫,让他根本看不清方向。只是随着路行渐远,有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愈来愈坚定了。
“熙州不去也罢,现在天下处处‘混’‘乱’,倒不如在这山林里活得自在。”胡不为想。
几年来的经历已经告诉他,有人的地方,就有不足,就有心机,风险随时随地而生。他无从预测哪一张脸孔下面会潜藏着对自己不利的念头。他想要活命下去,唯有这样不通外界的荒山野林,不与外人接触。
再回思起前年感慨,更是印证了这个想法。当时在山崖下胡不为心中就有疑问,为何天下万物,总活得不如意。那头带着幼子被自己击杀的母熊,带着眷恋死去。妖怪妹子单妈。身负重伤,娇柔可可,在十五元宵与他挥泪作别,至今不知消息。而苦榕老前辈。因为孙‘女’柔儿之伤,英雄垂泪,何等凄惨。甚至于从西京带出来地猴子都脱离不开人世的苦难……他们缘何遇上困苦磨难?就是因为遇上了人,若是他们从不跟人打‘交’道,一生也不会遇上那么多挫折和颠簸。
舛难正在人,悲伤也在人。
难道这正是天下万物尽受煎熬之苦的根源?
单妈读颂之词,言犹在耳: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天地本有。‘阴’阳自生,万物受尽磨难,那造化何来?天下芸芸众生的命运从何而来?
是人么?人之善恶,难道便是催生出这命运造化的来由?
月光淡淡洒落,穿透树隙零星地落在空地上。胡不为看见了前方一块奇特的岩石。三块巨石相堆。突角前探,象一只久经年月的老龟,默默仰望苍天。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范同酉和秦苏讶然望向他。
“两年前,我在这里过夜……”胡不为指着那块岩石说,脑中景物飞换,前年雨夜地情景又一次进入脑海。“那时我受了伤。被官差追赶……跑到这里就下雨了,我又冷又饿,就躲到里面去休息……”胡不为如着梦魇,低着声讲述。他慢慢地走上前去,伸手抚‘摸’岩石。石上覆满了青苔,结如铜钱,也不知积累了多少岁月而成,苔藓不知人事。荣了枯,枯了复荣,年年如是。眼前人在这两年间经历了无数悲欢和动‘荡’,这块石头却丝毫未有改变。
也许,正是因为它离开了人,独自空居,方得安然保全的吧。
“这里倒是个休息的所在。咱们跑很久了,就在这里休息吧。”范同酉见胡不为情状特异,担心有变,当下便道。三个席地坐下来,听树林风涛峻急,野兽呼啸,却幸没听到其他异响。
秦苏出去捕猎,不多时逮了一只黄羊过来。没水刷洗,只得将就把皮剥了,斩掉两条后‘腿’烧烤。胡不为沉在往事中,想起自己连年遭遇不幸,人世再无立锥之地,又再追至爱妻仍在之日,恩爱无间,与今日境遇实在不可相比,心中悲恸,一直便没再说话。直过好久,秦苏把羊‘腿’烤好了,递到他手中,方略略分了心神。
“胡兄弟,两年前你怎么会来到这里的?”范同酉打量了一下四周,眼见左近树木排成铜墙铁壁,地上枯枝腐草极厚,显是不通人迹的,怎么也想不通胡不为竟然会两次进入此地。“如此巧合,当真千中无一了。”范同酉想。
胡不为源源本本,把自己当年如何在苏府作客得***之名,之后因蜈蚣内丹被陷害入狱,得到刑兵铁令又让官府追杀,光州一轮生死,青龙士搭手相救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尤其不解那些江湖豪客为何对他反目以仇,“这些人口口声声说我杀了阳城几十条人命,到处追我。我好心好意给他们画治伤,怎么又会伤害他们?而且我的本事如何,范老哥你也知道,几十条人命……我这辈子杀‘鸡’也没杀过这么多。”
范同酉道:“你定是惹到什么人了,所以被人栽赃。说不定你无意之中,触到了什么人的利益,让他非杀你不可。”
“我没惹到什么人呀?”胡不为说。
“那可说不定,人心隔肚皮,你怎能从表面看得出来?你细细把当时经过都告诉我,我来帮你捋一下。”
胡不为便又把自己怎样在梧桐村取得灵龙镇煞钉,而后回到家中,如何在除夕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往事又说了出来。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又哽咽垂泪。
秦苏头一次从胡不为口中得知他的身世。她一直只知道胡不为遭遇坎坷,却未料想,他地命运竟然如此的一‘波’三折,厄运重重。为其所感,忍不住也清泪下滑,悲悯顿生。
范同酉闻得如此人间不平,哪里还记得帮胡不为分析敌人,愤怒已极。捏紧了拳头只大骂:“一群王八蛋!这个罗‘门’狗教无耻到了极点!***王八蛋!还有那烈阳***士,一个老杂一个老秃驴,欺压善良,当真该拿去千刀万剐!”
站起来。转了一圈坐下,仍旧愤怒难平,又站起来转了一圈。“罗‘门’狗教贪图宝物就不用说了!我最恨的是这些披着人皮的恶贼,枉他们自命侠义正道,心中不存天理正义,以剿除妖孽之名,行苟且豪夺之实,这样地败类,多一个,天下就多一分祸害!”
“我在想。”胡不为苦涩地说,“若是我当初没拿到灵龙镇煞钉,就不会惹上罗‘门’教,也不会碰上流云道长,再惹来那么多仇家……”
“不对!”范同酉怒冲冲喝道。忽然发觉自己语气太过严厉。便缓了缓口气,说道:“就是你没拿到钉子,你仍旧会有磨难。你自己看看,现在你定马村里面,还有几户好人家?”他箕张开五指,比着头顶苍穹划了一圈。喝到:“看看天下,还是让人存活地天下么?四处动‘荡’,民不聊生!多少无辜百姓被飞来横祸搅得家破人亡?正是因为公理无人伸张,人人只谋一己之‘私’,贪婪侵略,方使天下百姓如此!连正道侠义人物都能如此不要脸的强取豪夺,又何论其余?”
“也是,”胡不为沉默片刻。点点头道,“刚才我还想,人,才是造成一切祸‘乱’的根源。若是一个人不与他人接触,就不会生出那么多苦楚之事来。”
“你这话说对了一半。”范同酉道“人有爱‘欲’,故生忧,故生怖,是人便总有不足之事。只是跟人接触后,两下对照,这些爱‘欲’更加外显而已。除非你真正成了大贤大圣,没有所求所‘欲’,才不会有忧怖。佛经这么说的:‘若远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顿了顿,道:“我以前看过佛经,经说四集谛,七大苦,人有生苦死苦病苦老苦,还有求不得苦,怨憎会苦……哼!它把这些苦都归罪于无常。照我说,这都是虚饰恶行地话。佛经里面最有道理地一句话是:‘人间道!***之道!’正是人间有了这么些形形‘色’‘色’的贪‘欲’,才会有这么多不幸的命运!”
胡不为吃了一惊,呆呆的问:“什么人间道***之道?”
“佛家说天下万物,神鬼人兽,可以统分为六道,三善道三恶道,天道人道阿修罗道是善道,饿鬼道畜牲道地狱道是三恶道,六道众生因善恶受业,互相轮回,人间道就是凭托***而生,在此道中,人人生‘欲’,所有事情都由***生因,再由种因而结果。”
“哦。”胡不为说,原来如此多灾多难的人间,也是三善道之一么?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乱’世中当人连畜牲道都不如,又何来善道之说?
“你刚才说一切祸‘乱’由人而起,其实不错。往深了说,其实正是由人的贪‘欲’而来。你自己想想,你的所遭所遇哪一个不跟人的***相关?你因贪‘欲’而去骗钱,狗教贪图你地宝物,把你家人杀害,一群杂‘毛’妖道,贪恋名声贪图内丹,将你***,那姓钱地狗官贪钱,构陷你入狱,种种事情,有因有果,正是因果循环,才生变事。”
胡不为心中苦涩。这话说得何其有理。有因而复才有果。若是当初不贪图那几两银子的钱财,不贪图灵龙镇煞钉是个宝物拿回家去……他会落得如此凄惨么?
范同酉仍在说:“再看看我!施足孝那老贼贪图我手里的塑魂谱,便千方百计来骗,骗不成就夺!你看前几日路上死的那些逃难百姓!他们又有什么罪孽?不正是因为老贼的贪‘欲’而招致横祸地么?!还有!我刚刚想起来,刚才他干什么让僵尸帮我抵挡那群官兵?说到底还不是怕我被杀,他拿不到塑魂谱?!嘿嘿!真是心机深沉,用心良苦啊!”
“你说,哪一件事不是因从人‘欲’?天下人人有‘欲’,正是因为这些***相互堆叠,才生出不满,才有矛盾仇杀!若说天下真有命运,这命运地背后推手便是千万人不可填满的***!”
“这***之与人,因势而易。权位能力愈大,危害便愈烈……论起普通人家,起贪‘欲’生仇隙。不过是口齿相向,打得头破血流,至多也不过是一两条人命的损失。到学法学武之人,能力强了。生出贪‘欲’来,处心积虑谋求,危害就不是十条二十条人命了。大到帝王将相,贪图万世基业,千秋功名,就是天下的灾难,家国相争,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范同酉愈说谈锋愈健,他却没注意到胡不为和秦苏此时神魂不属。都在默想心事。
胡不为想的是西京知府陈大人究竟有什么‘欲’求,为什么一定要夺回刑兵铁令,而自己无意中又惹到了谁了,让这人编造出阳城几十条人命的诬言来套在他脑袋上。
而秦苏心中,反反复复地。只是想:“人有爱‘欲’。故生忧,故生怖……”
她亲爱胡大哥,这……也是贪‘欲’么?
秋夜渐深,寒气愈重。等到子时过半,三个人身上地禽兽之魄尽数消解,都感觉到了冷意,胡不为全身赤条条的。更抵受不住树木中降下的寒‘露’。秦苏当着范同酉,害羞不敢靠近他,然而偷眼片刻,见胡不为冷得浑身颤抖,到底熬不过心疼,终于红着脸靠近骗子,帮他挡风,捉起小胡炭拿到怀里护好。把羊皮张起,就近篝火烘干,要给胡不为做兽皮衣裳。
一夜心有挂碍,半醒半眠的数度反复。到次日天明,鸟声啁啾,三人便不睡了。重燃篝火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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