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琢磨颇望成全壁,激烈何须到碎琴

    第09章 琢磨颇望成全壁,激烈何须到碎琴 (第2/3页)

都是微微一惊,几个人齐声道:“哪得着这许多银子?”韦小宝道:“我银子有的是,衣衫买得越贵越好,再买些珠宝戴了起来,谁也不知我是宫里的小……小太监了。”玄贞道人道:“韦香主说得是。高兄弟,你去买韦香主的衣衫。”

    韦小宝又取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道:“多花些银好了,不打紧。”旁人见这小小孩童身边银票极多,都暗暗称异,说什么也料想不到他屋里的银子竟有四十几万两之多。按照韦小宝本来牌气,身边便有二三两银子,也要花光了才舒服,可是四十几万两银子如何花用得掉?能够买些华贵衣服来穿戴穿戴,出出风头,当真机会难得,心里快活之极,见众人目瞪口呆,便又伸手入怀。

    他手伸出来时,掌中已有三千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交给玄贞道人,道:“兄弟跟各位大哥今日初见,没什么孝敬。这些银子,是鞑子那里拿来的,都是不义……不义的银,请大伙儿帮着花用花用。”天地会规矩严明,不得胡乱取人财物,樊纲、高彦超待早已穿得久了,突见韦香主取出这许多银票,又言明是取自鞑子的不义之财,他既在清宫中当差,此言自然不假,各人情不自禁的都欢呼起来。

    玄贞道:“咱们要分头请人,今日是来不及了。韦香主,大伙儿在这里恭候大驾,不知你什么时刻能到?”韦小宝道:“上午我要当差,午后准到。”玄贞道:“很好。明日午后,咱们在这里会齐,然后同去跟那两个姓白的算帐。”

    当晚韦小宝便心痒难搔,在屋里跳上跳下,指手划脚。次日从上书房下来,便匆匆去珠宝店买了一只大翡翠戒指,又叫店中师傅在一顶缎帽上钉上一大块白玉,四颗浑圆明珠,这一来便花了四千多两银子。珠宝店见这位贵客是宫中太监,丝毫不以为奇,既是内宫来采购珠宝,众人再多十倍也是常事。

    韦小宝赶到回春堂药店,众人已在地窖中等候,说道已请了北京四位知名武师,同去作见证,每人送了二百两银子谢礼。韦小宝心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四位武师非帮我们不可。只是二百两银子谢礼太少,最好送五百两。四位武师太少,最好请十六位。”

    高彦超取出衣服鞋袜给韦小宝换上,每件衣物都十分华贵,外面一件长袍是火狐皮的里子,在领口和衣袖外翻出油光滑亮的毛皮。高彦超道:“皮袍是叫他们连夜改小的,多给了三两六钱银子的工钱。”韦小宝连说:“不贵,不贵。”一件天青缎子的马褂,十粒扣子都是黄金打的,饶是如此,他给的银子还是一半也用不了。韦小宝在宫中住了将近一年,居移气,养移体,食用既好,见识又多,这半年来做了尚膳监的首脑,百余名太监给他差来差去,做首领早做得惯了。这时周身再一打扮,虽然颇有些暴发户的俗气,却也显得款式非凡,派头十足,与樊纲、高彦超等草莽豪杰大不相同。众人已安排了一乘轿子,等在门外,请韦小宝上轿,以防他改装之后在城里行走,撞见宫中太监或朝廷官员。

    一行人先到东城武胜镖局,和四位武师会齐。那四位武师第一位是北京潭腿门掌门人老武师马博仁,那是清真教门的;第二位跌要名医姚春,徐老头受了伤,便由他医治,此人既是名医,擒拿短打也是一绝;第三位是外号“虎面霸王”的雷一啸,铁布衫功夫大大有名,;第四位便是武胜镖局的总镖头金枪王武通。

    马博仁等四人早已得知天地会领头的韦香主年纪甚轻,一见之下,竟是这样一个豪富少年,都是十分诧异,但各人久仰陈近南的大名,心想天地会总舵主的弟子,年纪虽小,也必有惊人艺业,都不敢小觑了他。众人在镖局中喝茶,便同去杨柳胡同那姓白的二人驻足之处。韦小宝和马博仁、姚春三人坐轿,雷一啸与王武通骑马,余人步行相陪。玄贞道人、樊纲等都是成名人物,王武通要相借坐骑,但玄贞怕惹人注目,坚决不要。一行人来到杨柳胡同一座朱漆大门的宅第之外,高彦超正要上前打门,忽听门内传出隐隐哭声。众人一怔,只见大门外挂着两盏白色灯笼,却是家有丧事。高彦超轻叩门环,过了一会,大门打开,出来一名老管家。高彦超呈上备就的五张名帖,说道:“武胜镖局、潭腿门、天地会的几位朋友,前来拜会白大侠、白二侠。”那老管家听得“天地会”三字,又眉一竖,满脸怒容,向众人瞪了一眼,接过拜帖,一言不发的便走了进去。

    马博仁看书虽老,火气却是极大,登时忍不住生气,道:“这奴才好生无礼。”

    韦小宝道:“马老爷子的话一点不错。”他对沐王府的人毕竟甚是忌惮,只盼马博仁、王武通等人站定在自己一边,待会倘若动手,便可多有几个得力的帮手。

    隔了好一会,一名二十六七岁的汉子走了出来,身材甚高,披麻带孝,满身丧服,双眼红肿,兀自泪痕未干,抱拳说道:“韦香主、马老爷子、王总镖头,众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白寒枫有礼。”众人抱拳还礼。白寒枫让众人进厅。马博仁最是性急,问道:“白二侠身上有服,不知府上是哪一位过世了?”白寒枫道:“是家兄寒松不幸亡故。”马博跌足道:“可惜,可惜!白氏双子乃沐王府的英雄虎将,武林中大大有名,白侠正当英年,不知是得了什么疾病?”

    众人刚到厅中,还未坐定,白寒枫听了此言,陡是转过身来,双眼中如欲射出火光,厉声道:“马老爷子,在下敬你是武林前辈,以礼相待。你这般明知故问,是讥嘲于我吗?”

    他陡然发怒,韦小宝出其不意,不由得吃了一惊,退了一步。马博仁摸着白须,说道:“这可希奇了!老夫不知,这才相问,什么叫做明知故问?白二侠死了兄长,就算心中悲痛,也不能向我老头子发脾气啊!”白寒枫哼了一声,道:“请坐!”马博仁喃喃自语:“坐就坐罢!难道还怕了不成!”向韦小宝道:“韦香主,你请上座。”韦小宝道:“不,还是马老爷子上座!”

    白寒枫看了拜帖,知道来客之中有天地会的青木堂香主韦香主,万料不到这少年便是韦香主,心下又奇又怒,一伸手,便抓住韦小宝的左腕,喝道:“你便是天地会的韦香主?”

    这一抓之力劲道奇大,韦小宝奇痛彻骨,“啊”的一声,大叫出来,两道眼泪自然而然流下腮来。玄贞道人道:“上让是客,白二侠太也欺人!”伸指便往白寒枫胁下点去。

    白寒枫左手一挡,放开韦小宝手腕,退开一步,说道:“得罪了。”

    韦小宝愁眉苦脸,伸袖擦干了眼泪。白寒枫固是大出意料之外,马博仁、王武通,以及天地会中众人也都惊诧不置,眼见白寒枫这一抓手虽然手法凌厉,却也不是无可挡避。这韦香主身为陈近南的弟子,不但闪避不了,大叫之余兼且流泪,实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事。玄贞、樊纲、高彦超等人都面红过耳,甚感羞惭。白寒枫道:“对不住了!家兄不幸为天地会下毒手害死,在下心中悲痛……”

    他话未说完,众人纷道:“什么?”“什么白大侠为天地会害死?”哪有此事?“决无此事。”

    白寒枫霍地站起,大声道:“你们说决无此事,难道我哥哥没有死吗?你们来,大家亲眼瞧瞧。”一伸手,又向韦小宝左臂抓去。

    这一次玄贞道人和樊纲都有了预备,白寒枫右臂甫动,二人一袭前胸,一袭后背,同时出手。白寒枫当即斜身拗步,又掌左右打出。玄贞左掌一抬,右掌以击了出去,樊纲却已和白寒枫交了一掌。白寒枫变招反点玄贞咽喉,玄贞侧身闪开。白寒枫厉声道:“我大哥已死在你们手里,我也不想活了。天地会的狗畜牲,一起上来便是。”

    跌打名医姚春双手一拦,说道:“且慢动手,这中间恐有误会。白二侠口口声声说道,白大侠为天地会害死,到底实情如何,且请说个明白。”

    白寒枫道:“你们来!”大踏步向内堂走去。

    众人心想已方人多,也不怕他有何阴谋诡计,都跟了进去。

    刚到天井之中,众人便都站定了,只见后厅是个灵堂,灵幔之后是口棺材,死人躺在棺材之上,露出半个头,一双脚。白寒枫掀起灵幔,大声叫道:“哥哥你死了没眼闭,兄弟好歹要杀几个天地会的狗畜牲,给你报仇。”他声音嘶哑,显是哭泣已久。韦小宝一见到死人面容,大吃一惊,那正是在苏北道上小饭店中见过的,那人以筷子击中吴三桂部属,武功高强,想不到竟会死在这里,随即想到对方少了一个厉害角色,惊奇之余,暗自宽心。

    马博仁、姚春、雷一啸、王武通四人走近前去。王武通和白寒枫有过一面之缘,叹道:“白大侠果真逝世,可惜!”姚春特别仔细,伸手去搭了搭死了腕脉。

    白寒枫冷笑道:“你若治得我哥哥还阳,我……我给你嗑一万二千个响头。”

    姚春叹了口气,道:“白二侠,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伤害白大侠的,果然是天地会的人?白二侠没弄错吗?”白寒枫叫道:“我……我弄错?我会弄错?”

    众人见他哀毁逾恒,足见手足之情极笃,都不禁为他难过,樊纲怒气也自平了,寻思:“他死了兄长,也难怪出手不知轻重。”

    白寒枫双手叉腰,在灵堂一站,大声道:“害死我哥哥的,是那平日在天桥上卖药的姓徐老嵌贼。这老嵌贼名叫徐天川,有个匪号叫作‘八臂猿猴’,乃是天地会青木堂有职司的人,是也不是?你们还能赖?”

    樊纲和玄贞等几人面面相觑,他们这伙人到杨柳胡同来,本是要向白氏兄弟问罪,质问他们为什么伤人,不料白氏兄弟中的大哥白寒松竟已死在徐天川手底。樊纲叹了口气,说道:“白老二,徐天川徐大哥是我们天地会的兄弟,原是不假,不过他……他……”白寒松厉声道:“他怎样?”樊纲道:“他已给你们打得重伤,奄奄一息,也不知这会儿是死是活。不瞒你说,我们今日到来,原是要来请问你们兄弟,干么将我们徐大哥打成这等模样,哪知道……想不到……唉……”

    白寒枫怒道:“别说这姓徐的老贼没死,就算他死了,这猪狗不如的老贼,也不配抵我哥哥的命。”樊纲也怒道:“你说话不干不净,像什么武林中好汉?依你说便要怎样?”

    白寒枫叫道:“我……我不知道!我要将你们天地会这批狗贼,一个个都宰成肉酱。我陪你们一起死,大伙儿都死了干净。”一转身,从死人身侧抽出一口钢刀,随即身子跃起,直如疯虎一般,挥刀虚劈,呼呼有声。

    天地会樊纲、玄贞等纷纷抽出所携兵刃,以备迎敌。韦小宝忙缩在高彦超身后。

    猛地里听得一声大吼:“不可动手!”声音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只见“虎面霸王”雷一啸举起双手,挡在天地会众人之前,大声道:“白二侠,你要杀人,杀我好了!”这人姓得好,名字也取得好,这么几声大喝,确有雷震之威。白寒枫心伤乃兄亡故,已有些神智失常,给他这么一喝,头脑略为清醒,说道:“我杀你干什么?我哥哥又不是给你杀的?”雷一啸道:“这些天地会的朋友,可也不是杀你哥哥之人。再说,普天下天地会的会众,少说也有二三十万,你杀行完么?”

    白寒枫一怔,大叫:“杀得一个是一个,杀得一双是一双!”

    突然之间,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有十余骑马向这边驰来。姚春道:“只怕是官兵,大伙儿收起兵刃!”樊纲、玄贞等眼见雷一啸挡在身前,白寒枫不易扑过来挥刀伤人,便都收起了兵刃。白寒枫大声道:“便是天王老子到来,我也不怕。”

    马蹄声越来越近,奔入胡同,来到门口戛然而止,跟着便响起了门环击门之声。门外有人叫道:“白二弟,是我!”人影一晃,一人越墙而入,冲了进去。这人四十来岁年纪,神态威武,面色却是大变,颤声道:“果然……果然是白大弟……白大弟……”

    白寒枫抛下手中钢刀,迎了上去,叫道:“苏四哥,我哥哥……我哥哥……”一口气说不下去,放声大哭。

    马博仁、樊纲、玄贞等均想:“这人莫非是沐王府中的‘圣手居士’苏冈?”这时大门已开,涌进十几个人来,男女都有,冲到尸首之前,几个女子便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一个青年妇人是白寒松之妻,另一个是白寒枫之妻。

    樊纲、玄贞等都感尴尬,眼见这些人哭得死去活来。若再不走,待他们哭完,就算不动手,也免不了给臭骂一顿。韦小宝先前给白寒枫重重抓住手腕,此刻兀自疼痛,本来仗着人多,打定主意要叫玄贞,樊纲待人抓住了他,好歹也得在他屁股上踢他妈的七八脚,为料对方人手越来越多,打起架来已占不到便宜,心中怦怦乱跳,见玄贞道我连使眼色,显是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此举正合心意,当即转身便走,说道:“大伙儿去买些元宝蜡烛,再来向死人磕头罢!”

    白寒枫叫道:“想逃吗?可没这么容易。”冲上前去猛挥右掌向樊纲后心拍去。樊纲怒道:“谁逃了?”回身举左臂挡开,却不还击。玄贞等众人便都站住了。

    韦小宝却已逃到门口,一只脚先跨出门槛再说。

    那姓苏的男子问道:“白二弟,这几位是谁?恕在下眼生。”白寒枫道:“他们地天地会的狗东西,我哥哥……哥哥便是给他们害死的。”此言一出口,本来伏着大哭的人都跃起身来,呛嘟啷响声不绝,兵刃耀眼,登时将来客都围住了,连马博仁,姚春,雷一啸,王武通等四个都给围在垓心。

    王武通哈哈大笑,说道:“马大哥,雷兄弟,姚大夫,咱们几时入了天地会哪?凭咱们几个的德行,只怕给天地会的朋友们提鞋子也还不配哪。”

    那姓苏的中年汉子抱拳说道:“这几位不是天地会的吗?这位姚大夫,想来名讳是个春字。在下苏冈,得悉白家大兄弟不幸身亡的讯息,从宛平赶来,伤痛之下,未得请教,多有失礼。”说道,向众人作揖为礼。

    王武通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圣手居士,名不虚传,果然是位有见识,有气度的英雄。”当下给各人一一引见,第一个便指着韦小宝,道:“这位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韦香主。”

    苏冈知道天地会共分十堂,每一堂香主都是身负绝艺的英雄豪杰,但这韦香主却显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富家少年,不由得心下诧异,但脸上不动声色,抱拳道:“久仰,久仰。”韦小宝呲的一声笑,抱拳还礼,从门边走了回来,问道:“你久仰我什么?”苏冈一怔,道:“在下久仰天地会十香主,个个都是英雄好汉。”韦小宝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苏冈见他神情油腔滑调,心下更是嘀咕。

    当下王武通给余人都引见了。苏冈给他同来这伙人引见,其中两个是他师弟,三人是白氏兄弟的师兄弟,还有几个是苏冈的徒弟。白寒松的夫人伏在丈夫尸首上痛哭,白寒枘的夫人一边哭,一边劝,几个女子都不过来相见。

    姚春道:“白二侠,到底白大侠为了什么事和天地会生起争竞,请白二侠说来听听。”咳嗽一声,又道:“云南沐王府在武林中人所共仰,天地会的会规向来极严,都是蛮不讲理之人。天下原抬不过一个‘理’了,今日之事,也不是单凭打架动武就能了结的。这里马老师,雷兄弟,王总镖头,以及区区在下,跟双方就算没有交情,也都是慕名。白二侠,请你冲着咱们一点薄面,说一说这中间的由如何?”王武通道:“不瞒众位说,天地会的朋友们,的的确确不知白大侠已经身故,否则的话,他们还会上门来自付没趣么?”

    苏冈道:“然则韦香主和众位朋友来到敝处,又为了什么?”王武通道:“咱们真不面前不说假话。天地会的朋友说道他们徐天川徐大哥给沐王府的朋友打得身受重伤,已说不出话,他们只限邀了我们几个老朽,伴同来到贵处,想问一问缘由。”苏冈森然道:“如此说来,各位是上门问罪来着?”王武通道:“这可不敢当。我们几个在江湖上混口饭吃,全仗朋友们给面子。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

    苏冈点了点头,道:“王总镖头说得对,请各位到厅上说话。”钢刀总是不肯放下。苏冈让众人坐下,说道:“白二弟,当时实情如何,你给大家说说。”

    王武通、樊纲等都知道,沐王府世镇云南。苏冈、白寒枫等都生长于云南,在北京城里听到乡音,自会关注。白寒枫续道:“我哥哥听了一会,隔壁接了几句。那官员听得我们也是云南人,便邀我们过去坐。我和哥哥离家已久,很想打听故乡的情形,见这位官员似是从云南来,便移座过去。一谈之下,这官员自称叫做卢一峰,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去做曲靖县知县的。他是云南大理人。照规矩,云南人本来不能在本省做地方官。不过这卢一峰说道,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可不用理会这一套!”

    樊纲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有什么神气的?”白寒枫向他瞧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位樊……樊兄说得不错,当时我也这么想。可是我哥哥为了探听故乡情形,反而奉承了他几句。这狗官更加得意了,说是吴三桂所派的官,叫做‘西选’,意思说是平西王选的。云南全省的大小官员,固然都是吴三桂所派,就是四川、广西、贵州三省,‘西选’的官儿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苏冈听他说得有些气喘,接口解释:“倘若有一个缺,朝廷派了,吴三桂也派了,谁先到任,谁就是正印。云贵川桂四省的官员,哪一个先出缺,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因此朝廷的官儿,总是没‘西选’的脚快。”

    白寒枫叹了一声,说道:“前天下午,……”只说了四个字,不由得气往上冲,手中钢刀挥了一挥。韦小宝吃了一惊,身子向后一缩。白寒枫觉得此举太过粗鲁,钢刀用力往地下一掷,呛啷一声,击碎了两块方砖,呼了口气,道:“前天下午,我和哥哥在天桥的一家酒楼上喝酒,忽然上来一个官员,带了四名家丁。那四个家丁神气厌得很,要酒要菜,说的却是云南话。”苏冈“哦”了一声。白寒枫道:“我和哥哥一听他们口音,就留上神。”王武通、樊纲等都知道,沐王府世镇云南。苏冈、白寒枫等都生长于云南,在北京城里听到乡音,自会关注。

    白寒枫续道:“我哥哥听了一会,隔壁接了几句。那官员听得我们也是云南人,便邀我们过去坐。我和哥哥离家已久,很想打听故乡的情形,见这位官员似是从云南来,便移座过去。一谈之下,这官员自称叫做卢一峰,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去做曲靖县知县的。他是云南大理人。照规矩,云南人本来不能在本省做地方官。不过这卢一峰说道,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可不用理会这一套!”

    樊纲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有什么神气的?”白寒枫向他瞧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位樊……樊兄说得不错,当时我也这么想。可是我哥哥为了探听故乡情形,反而奉承了他几句。这狗官更加得意了,说是吴三桂所派的官,叫做‘西选’,意思说是平西王选的。云南全省的大小官员,固然都是吴三桂所派,就是四川、广西、贵州三省,‘西选’的官儿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苏冈听他说得有些气喘,接口解释:“倘若有一个缺,朝廷派了,吴三桂也派了,谁先到任,谁就是正印。云贵川桂四省的官员,哪一个先出缺,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因此朝廷的官儿,总是没‘西选’的脚快。”白寒枫吁了口气,接着说:“那官儿说,平西王为朝廷立下了大功,满清能得江山,全仗平西王的功劳,因此朝廷对他特别给面子。吴三桂启奏什么事,从来就没有驳回的。”

    王武通道:“这官儿的话倒是实情。兄弟在西南各省镖,亲眼见到,云贵一带大家就知道吴三桂,不知道皇帝。”

    白寒枫道:“这卢一峰说,照朝廷规矩,凡是做知县的,都先要到京城来朝见皇帝,由皇帝亲自封官。他到北京来,就是等着来见皇帝的。他说平西王既然封了他官,到京城来朝见皇帝,也不过是倒例行公事而已。我哥哥说:‘卢大人到曲靖做官,本省人做自然。’突然之间,隔座有人插嘴,这老……这老贼……我和他仇深……”说着霍地站起,满脸胀得通红。苏冈道:“是‘八臂猿猴’徐天川说话么?”

    白寒枫点了点头,道:“正……正……”急愤之下,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才道:“正是这老贼,他坐在窗口一张小桌旁喝酒,插嘴说:‘本省人做本省的官,刮起地皮来更加方便些。这老贼,我们自官说话,谁要他来多口!”

    玄贞冷冷的道:“白二侠,徐三哥这句话,可没说错。”白寒枫哼了一声,顿了一顿,说道:“这句话是没说错,我又没说他这句话错了。可是……可是……谁要他多官闲事?他倘若不插句嘴,怎会生出以后许多事来?”玄贞见他气急,也就不再说下去。白寒枫续道:“卢一峰听了这句话,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转过头来,见这老贼是个弯腰曲背的老头儿,容貌猥琐,桌上放着一只药箱,椅子旁插着一面膏药旗,是个卖药的老头儿。喝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胡说些什么?’他手下的四名家丁早就抢了上去,在老贼的桌上拍桌大骂,一名家丁抓住了他衣领。也是我瞎了眼,瞧不出这老贼武功了得,还道他激于一时义愤,出言讥刺,怕他吃亏,便走上去假意相劝,将这四名家丁都推开了。”玄贞赞道:“白二侠仁义为怀,果然是英雄行径。”心想白寒松已死,徐天川受伤虽然不轻,多半不会死,已方终究已占了便宜,许多事双方只好言和,口头上捧白寒枫几句,且让他平平气。

    哪知白寒枫不受他这一套,瞪了他一眼,说道:“什么英雄?我是狗熊!生了眼睛不识人,瞧不出这老贼阴险毒辣,还道他是好人。那卢一峰打起官腔,破口大骂,大叫:反了,反了,说京城里刁民真多,须得重办。”

    樊纲插嘴道:“这官儿狗仗人势,在云南欺侮百姓不够,还到北京城来欺人。”白寒枫道:“要欺侮人,也没这么容易。这官儿连声吆喝,叫家丁将这姓徐的老贼绑起来送官,打他四十大板,戴枷示众。那老贼笑嘻嘻的道:‘大老爷,你这么大声嚷嚷,不吃力吗?我送张膏药卖给你贴贴。”他从药箱里取了张膏药出来,双掌夹住,跟着便那张本来折拢的膏药拉平了。我初见那老贼对这凶神恶煞的家丁并不害怕,心下已自起疑,待见他拉膏药的手势,和哥哥对望了一眼,已然明白。膏药中间的药膏硬结在一块,总得点火烘多时,才拉得开。可是他只是双掌间夹得片刻,便以内力烘软药膏,这份功力可真了不起。他将药膏拉平之后,药膏热气腾腾。那卢一峰却兀片不悟,一叠连声催促家丁上前拿人。我便不再拦阴那官儿的走狗,由得他们去自讨苦吃。一名家丁见我让开,当即向那老贼冲去。那老贼笑道:‘你要膏药?’将他张膏药放在家丁手中。那家丁骂道:‘老狗,你干什么?’那老贼在他手臂一推,那家丁移过身去,拍的一声响,那张热烘烘的膏药,正好贴在卢一峰那狗官的嘴上……”韦小宝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拍手叫好。白寒枫哼了一声,恶狠狠的瞪视着他。韦小宝心中害怕,便不敢再笑。苏冈问道:“后来怎么样?”

    白寒枫道:“那狗官的嘴巴被膏药封住,忙伸手去拉扯。那老贼推动四名家丁,说道:‘去帮大老爷!’只听得拍拍拍声响不停,四名家丁你一掌,我一掌,都向那狗官打去。原来那老贼推拨四名家丁的手臂,运上了巧劲,以这四人的手掌去打狗官。片刻之间,那狗官的两边面皮给打得又红又肿。”

    韦小宝又是哈哈大笑,转过了头,不敢向白寒枫多看一眼。

    苏冈点头道:“这位徐兄诨名叫作‘八臂猿猴’,听说擒拿小巧功夫,算得是武林一绝,果然名不虚传。”他想白寒枫死在他手下,这老儿的武功自然甚高,抬高了他武功,也是为白氏双雄留了地步。白寒枫道:“我和哥哥只是好笑,眼见狗官已给打得两边面皮鲜血淋漓,酒楼上不少闲人站着瞧热闹。那老贼大声叫嚷:‘打不得,打不得,大老爷是打不得的!你们这些大胆奴才,以下犯上,怎么打起大老爷来?’在四名家丁身后跳来跳去。活脱像是一只大猴子,伸手推动家丁的手臂,反似是在躲闪,那些闲人都瞧不出他在搞鬼。直打得那狗官晕倒在地,他才住手,回归原座。这四名家丁还道是撞邪遇鬼,说什么也不明白怎么会伸手去打大老爷,可是自己手掌都是鲜血,却又不假。四人呆了一阵,便扶着那狗官去了。”

    樊纲道:“痛快,痛快!吴三桂手下的走狗,原该如此整治。徐三哥痛打狗官,正是给天下百姓出一口胸中恶气。白二侠,你当时怎么不帮着打几拳?”白寒枫登时怒气又涌了上来,大声道:“老贼在显本事打人,我为什么要帮他?是他在打人,又不是他在挨打!”

    玄贞道:“白二侠说的是,先前他不知徐三哥身有武功,可不是见义勇为,出手阻止狗官的家丁行凶吗?”

    白寒枫哼了一声,续道:“那狗官和家丁去后,我哥哥叫酒楼的掌柜来,说道一应打坏的桌椅器皿,都由他赔,那老贼的酒钱也算在我们帐上。那老贼笑道道谢。我哥哥邀他过来一同喝酒。那老贼低声道:‘久慕松枫贤乔梓的英名,幸会,幸会。’我和哥哥都是一惊,心想原来他早知道了我们的来历,我们却不知他是谁。我哥哥道:‘惭愧得紧,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那老贼笑道:‘在下徐天川,一时沉不住气,在贤乔梓跟前班门弄斧,可真见笑了。’那是我们还不知道徐天川是什么来头,但想他殴打狗官,自然跟我们是同一条路上的。这狗官倘若不挨这顿饱打,我兄弟俩一样也要痛打他一顿。我们三人喝酒闲谈,倒也十分相投,酒楼之中不便深谈,便邀他到这里来吃饭。”樊纲“哦”了一声,道:“原来徐三哥到了这里,是在府上动起手来了?”白寒枫道:“谁说在这里动手了?在我们家里,怎能跟客人过招,那不是欺侮人么?”玄贞点头道:“白氏兄弟英风侠骨,这种事是决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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