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尽有狂言容数子,每从高会厕诸公

    第10章 尽有狂言容数子,每从高会厕诸公 (第2/3页)

这样漂亮的小乌龟,你居然不要,早知如此,我也不必花那么多心思,在你脸上雕花了。”

    小郡主道:“雕什么花?我……我又不是木头。”韦小宝道:“你明明姓沐,怎么不是木头?”小郡主道:“我家这沐字,是三点水的木,又不是木头的木。”韦小宝也分不出沐木二字有何不同,说道:“木头浸在水里,不过是一块烂木头罢了。”小郡主又哭了起来。韦小宝道:“哪又用得著哭个不休的?你叫我三声『好哥哥』,我就把你脸蛋儿补好,把小乌龟刮去,一点痕迹不留。”小郡主脸上一红,道:“怎么刮得去?再这么一刮,我的脸还成什么模样?”韦小宝道:“我有灵丹妙药,第一流的英雄好汉,那是难修补些。你是第九流的小丫头,修补你的脸蛋儿,可真容易不过了。”小郡主道:“我不信。你就是爱说话损人。”韦小宝道:“你叫不叫?”小郡主红著脸摇了摇头。韦小宝见她娇羞的模样,不禁有些心动,说道:“小乌龟新刻不久,修补是很容易的。时间挨得久了,再要修补,如果留下一条乌龟尾巴修不去,只怕你将来懊悔。”小郡主虽然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总是企盼一试,倘若真如他所说,将来脸上留下一条乌龟尾巴,那可仍是难看之极,当下胀红了脸,嗫嗫道:“你……你可不是骗我?”韦小宝道:“你骗你干什么?你越叫得早,我越早动手,你的脸蛋儿越修补得好,乖乖的快叫罢!”

    小郡主道:“倘若我……我叫了之后,你补得不好呢?”韦小宝道:“那我加倍赔还,连叫你六声『好妹妹』!”小郡主又是红晕满脸,说道:“你这人很坏,我不来!”韦小宝道:“好啦!你既然不放心。咱们分开来叫。你先叫我一声『好哥哥』,待我补好之后,你叫第二声。我用镜子给你照过,果然是一点疤痕也没有,你十分满意了,再叫第三声。说不定你开心得很,一连叫上十声。”小郡主急道:“不,不,你说叫三声,怎么又加?”韦小宝微笑道:“好,三声就三声,那你快叫罢!”小郡主嘴唇动了几下,总是叫不出口。韦小宝道:“叫一句『好哥哥』,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要你叫『好老公』,叫『亲亲老公』。你再不叫,我的价钱也可越开越高啦。”小郡主倒真怕他逼自己叫什么老公、老公的,结结巴巴的道:“我先叫一个字,等你真的治好了,我再叫下面……下面两个字。”韦小宝叹了一口气,道:“唉,你真会讨价还价,先给钱后给钱都是一样。那你叫罢。”小郡主闭上眼睛,轻轻叫道:“好……”这个“好”字,当真细若蚊鸣,耳音稍稍差著半点,可再也听不出来,饶是如此,她脸上已羞得通红。

    韦小宝咕哝道:“这样叫法,可真差劲得很,七折八扣下来,还有得剩的么?也不知你心中在这个『好』字下面接上些什么,好王八蛋是好,好小贼也是好。”小郡主急道:“不是的,我心中想的就……就是那两个字,我不骗你,真的不骗你。”韦小宝道:“那两个什么字?是乌龟么?是小贼么?”小郡主道:“不,不!是哥……”说了一个“哥”字,急忙住口。

    韦小宝笑道:“很好,算你有良心,那我给你修补脸蛋之时,便得用最好手段。请泥水匠修狗洞,出上第一流的价钱,泥水匠便用第一流的手段,倘若价钱太低,泥水匠用几块烂砖头塞满了事,石灰也不粉刷一下,岂不是难看之极?”

    小郡主道:“人家叫也叫过了,你还是在笑我狗洞,烂砖头。”

    韦小宝哈哈一笑,道:“我这是比方。”打开海老公的箱子,取出药箱,将箱中的几十个药瓶都放在桌上,每一瓶药都倒了些粉末,像煞有其事的凝神思索,调配药粉。小郡主本来只信得三分,眼见药瓶如此之多,不免又多信了两分。

    韦小宝将药粉放进药□,拿到外房,却倒在纸中包了起来,藏在怀里,另外拿了一块绿豆糕,一块豌豆黄,再从一个广东月饼中挖了一块莲蓉,将药□洗干净,不留半点药粉,才将莲蓉,绿豆糕,豌豆黄在药□舂烂,又加上两匙羹蜜糖,心念一动,再吐上两大口唾沫,调得匀了,拿进房中,说道:“这是生肌灵膏,其中有无数灵丹妙药。”想了一想,又道:“你的脸是我刻花了的,就算回复原状,也不过和从前一般,你也不见我的好。”拿起昨日在珠宝□中所镶有帽子,将帽上四颗明珠都拉了下来,放在左手掌之中,问小郡主道:“这珠子怎样?”

    小郡主祖上世代封王袭爵,虽然出世时沐家已破,但世家贵女,见识毕竟大非寻常,见这四颗珠子有指头大小,的溜溜地在他掌在滚动,发出柔和珠光,浑圆无瑕,赞道:“这珠子好得很,四颗一样大小,很是难得!”

    韦小宝大是得意,说道:“这是我昨天花了二千九百两银子买来的,很贵,是不是?”这四颗珠子虽然珍贵,却也不值得二千九百两,其实是九百两,他加上了二千两的虚头。当下取过一只药□,将珠子放入□中,转了几转,珠子和药□相碰,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韦小宝拿起石杵,一杵锤将下去。小郡主“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问道:“你干什么?”

    韦小宝见她神情严重,一张小脸上满是诧异之色,更是意气风发。他卖弄豪阔,原是要换来这副惊诧,当下连舂得几舂,将四颗珠子舂得粉碎,然后不住转动石杵,将珠子磨成了细粉,说道:“我倘若只将你脸蛋回复原状,不显我韦……显不出我小桂子公公的本事,定要将你脸蛋儿变得比原来美上十倍,你这十声『好哥哥』才叫得心甘情愿,没半点勉强。”小郡主道:“三声!怎么又变成十声了?”

    韦小宝微微一笑,将珍珠粉调在绿豆糕,豌豆黄,莲蓉,蜜糖加唾沫的浆糊之中,用药杵拌得均匀。小郡主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他搞什么,眼见他将四颗明珠研细,这药膏之珠贵可想而知。

    韦小宝道:“四颗珠子虽贵,比起其他无价之宝的药粉来,却又算得什么了。你的相貌本来不错,但不能说是天下第一流的,等搽了我这药膏之后,多半会变成一位天下无双,羞月闭花……”小郡主道:“羞花闭月。”她听韦小宝说错了,随口改正,但话一出口,不由得很不好意思。韦小宝用错成语,乃家常便饭,丝毫不以为意,道:“不错,变成一个闭花羞月的小美人儿,那才好呢。”说著便抓起豆泥莲蓉珠珠糊,往她脸上涂去。小郡主一声不响,由得他乱涂,片刻之间,一张脸除了眼耳口鼻之外,都给她涂得满满地,只觉这药膏甜香甚浓,并无刺鼻药味,浑不觉得难受。

    韦小宝见她上当,拚命忍住了笑,心道:“这药膏中我不拉上一泡尿,算是我客气,那是瞧在你祖宗沐英沐王爷的份上。他是开国功臣,韦小宝让了他三分。”

    韦小宝涂完药膏,洗干净了手,说道:“等药膏干了,我再用奇妙药粉给你洗去。三涂三洗,那你非羞月……非羞花闭月不可。”

    小郡主心想:“什么,『非羞花闭月不可』,这句话好不别扭。”问道:“为什么要涂三次?”韦小宝道:“三次还算是少的,人家做酱油要九蒸九晒呢。就算是煮狗肉,也要连滚三滚。”小郡主抱怨道:“你又骂我是酱油狗肉。”

    韦小宝笑道:“没有『酱油狗肉』这句话,酱油煮狗肉,那就是红烧狗肉。不用酱油,是清炖狗肉。”拿筷子挟起一片火腿,送到她嘴边,道:“吃罢!”

    小郡主一来也真饿了,二来不敢得罪了他,怕他手脚不清,在自己脸上留下一条乌龟尾巴,三来见他研啐珍珠,毫不可惜,不免承他的情,微一迟疑,便张口将火腿吃了。韦小宝大喜,赞道:“好妹子,这才乖。”小郡主道:“我不……不是你好妹子。”韦小宝道:“那么是好姐姐。”小郡主道:“也不是。”韦小宝道:“那么是我好妈妈。”

    小郡主噗哧一笑,道:“我……我怎么会是……”

    韦小宝自见到她以来,直到此刻,才听到她的笑声。只是她脸上涂满了莲蓉豆泥,难见如花笑靥,但单是听著她银铃般的笑声,亦足已畅怀怡神。韦小宝说她“是我她妈妈”,其实便是骂他“小婊子”,因为他自己母亲是个妓女,但听她笑得又欢畅又温柔,不禁微觉后悔,又想:“做婊子也没什么不好,我妈妈在丽春院里赚钱,未必便贱过他妈的木头木脑沐王府中的郡主。”又挟了几片火腿喂她吃了,说道:“你如答应不逃走,我就将你手上穴道也解了。”小郡主道:“我干么逃走?脸上刻了只小乌龟,逃出去丑也丑死了。”

    韦小宝心想:“待你得知脸上其实没有小乌龟,定然是要逃走了。那钱老板也不说几时来接她出去。宫里关著这样一个小姑娘,给人发觉了可干系不小,那便如何是好?”

    正凝思间,忽听得屋外有人叫道:“桂公公,小人是康亲王府里的伴当,有事求见。”韦小宝道:“好!”低声道:“有人来了,你可别出声。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小郡主摇了摇头。韦小宝道:“说出来可吓你一大跳。那些人个个都要害你。只有我瞧著你可怜,暂且收留了你。如果给人知道你在这里?哼哼,哼哼……”心想:“说些什么重话吓她最好!她最怕什么?”转念间,说道:“这些恶人定要剥光你的衣衫,打你屁股,打得痛得不得了。”小郡主脸上一红,眼光中果然露出恐惧之色。韦小宝见恐不效,便出去开门,门外是个三十来岁的内监。

    那人向韦小宝请安,恭恭敬敬的道:“人小是康亲王府里的。我们王爷说,好久不见公公,很是挂念,今日叫了戏班,请公公去王府喝酒听戏。”韦小宝听说听戏,精神一振,但自己屋中藏著一个小郡主,既怕给人撞见,又怕她声张起来,诸多不便,一时颇为踌躇。那内监道:“王爷吩咐,务必要请公公光临。今日王府中可热闹著呢,掷骰子,赌牌九,什么都有。”韦小宝听到听戏,不过精神一振,听到赌钱,那可是精神大振了。他自从发了大财之后,跟温氏兄弟、平威他们赌钱,早已无甚趣味,掷掷骰子,只是聊胜于无,康亲王府中既有赌局,自民豪赌,那还理会什么小郡主,大郡主?当即欣然道:“好,你等一会儿,我就跟你去。”他回入房中,将小郡主松了绑,放在床上,又将她手脚绑住,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低声道:“我有事出去,过一会儿就回来。”见她眼光中露出疑虑之意,说道:“珍珠还不够,我去珠宝□买些,研碎了给你搽脸,那才十全十美。”小郡主道:“你……你不要去。珍珠又贵。”韦小宝道:“不打紧,你好哥哥有的是钱,要叫你羞花闭月,多花几千两银子算得什么。”小郡主道:“我……我在这里很怕。”

    韦小宝见她可怜楚楚,略有不忍之意,但要他不去赌钱,小郡主便再可怜十倍也没用,挟了一块工鱼给她吃了,拿过四块八珍糕,叠起来放在她嘴上,道:“你一张嘴,便有一块糕入口中。可得小心,糕儿一跌到枕头上,便吃不到了。”小郡主道:“你……你别去。”嘴上有糕,说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韦小宝假装没听见,从箱中取出一叠银票,塞在袋里,开门出去,把门反锁,兴匆匆的跟著内监到康亲王府去。

    一到康亲王府门口,只见大门外站立著两排侍卫,都是一身鲜明锦衣,腰佩刀剑,气概轩昂,比之韦小宝第一次来时戒备森严得多了,那自是惩于“鳌拜党徒”攻入王府之失,加强了守备。

    韦小宝刚进大门,康亲王便抢著迎了出来,身子半蹲,抱住韦小宝的腰,笑道:“桂兄弟,多日不见,你可长得越来越高,越来越俊了。”韦小宝笑道:“王爷你好。”康亲王笑道:“好什么?你也不多到我家里来玩儿。我多见你就好,少见你就不好。”韦小宝笑道:“王爷吩咐我多来,那可求之不得。”康亲王道:“你说过的话可得算数。几时我向皇上讨个请,准你的假,咱们喝酒听戏,大闹他十天八天。就只怕皇上一天也少不得你。”携了韦小宝的手,并肩走进。众侍卫一齐躬身行礼。

    韦小宝大乐。他在宫中虽然得人奉承,毕竟只是个太监,哪有此刻和王爷携手而行的风光?到得中门,两个满洲大官迎了出来,一个是新任领内侍卫大臣多隆,通常称之为侍卫总管的,另一个便是他的结拜哥哥索额图。索额图一跃而前,抱住了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听说王爷今日请你,我便自告奋勇要来,咱哥儿俩热闹热闹。”侍卫总管多隆也上来著实巴结。四人一踏进大厅廊下的吹打手便奏起乐来。韦小宝从未受人如此隆重的接待,自是眉飞色舞,差一点便手舞足蹈起来。到得二厅,厅中二十几名官员都已站在天井中迎接,都是尚书、侍郎、将军、御营亲军统领等大官。索额图一一给他引见。

    一名内监匆匆走进,打了个千,禀道:“王爷,平西王世子驾到。”康亲王笑道:“很好!桂兄弟,你且宽坐,我去迎客。”转身出去。

    韦小宝心想:“平西王世子?那不是吴三桂的儿子吗?他来这里干什么?”

    索额图挨到他耳边,低笑道:“好兄弟,恭喜你今天又要发财啦。”韦小宝笑道:“那得看手气怎样?”索额图笑道:“手气自然是好的。除了赌钱发财,还有一注逃不了的大财气。”韦小宝道:“那是什么?”索额图在他耳边轻声道:“吴三桂差儿子来进贡,朝中大官,个个都不落空。”韦小宝道:“哦,吴三桂是差儿子来进贡。我可不是朝在大官。”索额图道:“你是宫里的大官,那比朝中大官可威风得多了。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精明能干,懂事得很。”低声道:“待会吴应熊不论送你什么重礼,你都不可露出喜欢的模样,只淡淡的说:『世子来北京,一路上可辛苦了。』他如见你喜欢,那便没了下文。你神色冷淡,他定然当你嫌礼物轻了,明天又会重重的补上一份。”

    韦小宝哈哈大笑,低声道:“原来这是敲竹□的法子。”索额图低声道:“云南竹□,不砰砰的敲他一顿,那就笨了。他老子坐了云贵两省,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咱哥儿如不帮他花花,一来对不起他老子,二来可对不起云南、贵州的老百姓啊!”韦小宝笑道:“正是!”说话之间,康亲王陪了吴应熊进来。这平西王世子二十四五岁年纪,相貌甚是英俊,步履矫捷,确是将门之子的风范。康亲王第一个便拉了韦小定过来,说道:“小王爷,这位桂公公,是万岁爷跟前最得力的公公。上书房力擒鳌拜,便是这位桂公公的大功。”

    吴三桂派在北京城里的耳目众多,京城中有何大小动静,每逃诩有急足持信前往昆明禀反。康熙擒拿鳌拜,是这几年来的头等大事,吴应熊自然早知详情。吴三桂曾和他商议,觉得皇帝铲除权要于不动声色之间,年纪虽幼,英气已露,日后做臣子的日子,只怕不大好过。吴应熊这次奉父命来京朝觐天子,大携财物,贿赂大臣,最大的用意,是在察看康熙的性格为人,以及他手下重用的亲信大臣是何等人物。今日来康亲王府中赴宴,没料想竟会遇上康熙手下最得宠的太监,不由得大喜,忙伸出双手,握住韦小宝的右手连连摇晃,说道:“桂公公,我……在下……在云南之时,便听到公公大名。父王跟大家谈起来,都称颂皇上英明果断,确是圣明天子,还说圣天子在位,连公公这样小小年纪,也能立此大功,令人好生爷慕。父王吩咐,命在下备了礼物,向公公表示敬意。只是大清规矩,外臣不便结交内官,在下空有此心,却不敢贸然求见。今日康王爷赐此良机,当真是不胜之喜。”他口齿便捷,一番话说得十分动听。韦小宝听得连吴三桂这样的大人物,在万里之外竟也知道自己名字,不由得骨头大松,好在这些奉承的话也听得多了,早知如何应付,只淡淡的道:“咱们做奴才的,只是奉皇上的对圣旨办事,就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而已,有什么功劳好说?小王爷的话可太夸奖了。”心想:“索额图哥哥料事如神,这小汉奸果然一见面就提到『礼物』二字。”

    吴应熊是远客,又是平西王的世子,康亲王推他坐了首席,请韦小宝坐次席。席上大官甚多,尚书将军,个个爵高位尊,韦小宝虽然狂妄,这次席却也不敢坐,连声推辞。康亲王笑道:“桂兄弟,你是皇上身边之人,大家敬重你,那也是爱戴皇上的一番忠心,你不用再客气了。”说道将他按入椅中。索额图这时已升了国史馆大学士,官位在诸人之首,便坐在韦小宝身边,其余文武大官按品级,官职高下,依次而坐。韦小宝忽想:“他妈的!从前丽春院嫖客摆花酒,妈妈坐在嫖客背后,顺手拿几件糕饼给我,王八们还常常把我赶开,那时只想,几时老子发了达,也到丽春院来摆一台花酒,叫老鸨,王八,小娘们都来陪酒。哪知道今日居然有亲王,王子,尚书,将军们相陪,只可惜丽春院的老鸨,王八们见不到老子这般神气的模样。”众人坐下喝酒。吴应熊带来的十六名随人站在长窗之侧,对席上众人敬酒,挟菜,以及仆役传送酒菜的一举一动,均是目不转睛的注视。

    韦小宝略一思索,已明其理:“是了,这是平西王府中的武功高手,跟随来保护吴应熊的,生怕有人行刺下毒。沐王府的人只怕早已守在外面。待会最好双方狠狠打上一架,且看是沐王府的人赢了,还是吴三桂的手下厉害。”他一肚子的幸灾乐祸,只盼双方打得热闹非凡,斗个两败俱伤。这情形康亲王自己瞧在眼里,他身为主人,也不好说什么。那侍卫总管多隆武功了得,性子又直,喝得几杯酒,便道:“小王爷,你带来的这十几个随从,一定都是千中挑,挑中选的武功高手了。”

    吴应熊笑道:“他们有什么武功?只不过是父王府里的亲兵,一向跟著兄弟,知道兄弟的脾气,出门之时,贪图个使唤方便而已。”

    多隆笑道:“小王爷这可说得太谦了。你瞧这两位太阳穴高高鼓起,内功已到了九成火候。那两位脸上、颈中肌肉结实,一身上佳的横练功夫。还有那几位满脸油光,背上垂的大辫子,多半是假发打的,你如教他们摘下帽子来,定是秃顶无疑。”吴应熊微笑不答。索额图笑道:“我只知多总管武功高强,没想到你还有一项会看相的本事。”

    多隆笑道:“索大人有所不知。平西王当年驻兵辽东,麾下很多锦州金顶门的武官。金顶门的弟子,头上功夫十分厉害。凡是功夫练夫练到高深之时,满脸油光,头顶却是一根头发也没有的。”康亲王笑道:“可否请世子吩咐这几位尊价,将帽子搞摘下来,让大家瞧瞧多总管的推测到底准不准?”吴应熊道:“多总管目光如炬,岂有不准的?这几名亲兵,的确练过金顶门的功夫,但功夫没练到家,头上头发还是不少,摘下帽子,免令他们当众出丑,望众位大人包涵。”众人哈哈一阵大笑,既见吴应熊不愿,也就不便勉强。韦小宝目不转睛的细看这几个人,心□难搔:“不知那大个儿头儿有多少头发?那瘦子功夫差些,想来头发一定很多。”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康亲王笑问:“桂兄弟,你有什么事好笑,说出来大家听听。”韦小宝笑道:“我想金顶门的师傅们大家一定很和气,既少和人家动手,自伙里更加不会打架。”康亲王道:“何以见得?”韦小宝笑道:“大家要是气了,瞪一瞪眼睛,各人将帽儿摘了下来,你数我头发,我数数你头发,谁的头发少,谁出本事强,头发多的人只好认输。”众人哈哈大笑,都说韦小宝的想法十分有趣。韦小宝又道:“金顶门的师傅们,想必随身都带一把算盘,否则算起头发来可不大方便。”众人又是一阵大笑。一位尚书正喝了口酒,还没□下喉去,一听此言,满口酒水喷了出来,生怕喷在桌上失礼,一低头,都喷在自己衣襟之上,不住咳嗽。

    神照喝道:“且慢!贫僧定欲试尊驾的功夫,双拳『钟鼓齐鸣』,要打尊驾两边太阳穴,请还手罢!”那人摇了摇头。神照大喝一声,大红袈裟内僧袍的衣袖突然胀了起来,已然鼓足了劲风,双臂外掠,疾向内弯,两个碗口大的拳头便向那人两边太阳穴撞去。众人适才见他掌碎青砖的劲力,都忍不住“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心想此人闪避已然不及,若不出手招架,这颗脑袋岂不便如那青砖一般,登时便给击得粉碎?

    岂知那人竟然一动不动,手不抬,足不提,头不闪,目不瞬,便如是泥塑木雕一般。神照上人出手之际,原只想逼得他还手,并无伤他性命之意,双拳将到他太阳穴上,却见他呆呆的不动,心中一惊:“我这双拳击出,几有千斤之力。平西王世子是康亲王的贵宾,倘若鲁莽打死了他的随从,可大大不妥。”便在双拳将碰上他肌肤之际,急忙向上一提,呼的一声响,从他两边太阳穴畔擦过,僧袍拂在他面上。那人微微一笑,说道:“太师好拳法!”厅上众人都瞧得呆了,心想此人定力之强,委实大非寻常,倘若神照上人这两拳不是中途转向,而是击在他太阳穴上,此刻哪里还有命在?这人以自己性命当儿戏,简直疯了。

    神照拳劲急转,震得双臂一酸,不由得向他瞪视半晌,不知眼前此人到底是个狂人,还是白痴,倘若就此归座,未免下不了台,说道:“尊驾定不给面子,贫僧无法可想,只好得罪。下一拳『黑虎偷心』,要打向尊驾胸口。”“钟鼓齐鸣”、“黑虎偷心”这些招数,原是最粗浅的拳招,寻常学过几个月武功的人都曾练过,他又在发拳之前先叫了出来,本竟只要以劲力取胜,而使用最粗浅的功夫,也颇有瞧不起对手之意。那人微微一笑,并不答话。神照心下有气,寻思:“我这一拳将你打成内伤,并立毙于当场,却叫你三四天后才死,那就不算扫了平西王的脸面。”坐个马步,大声吆喝,右拳呼的一声打了出去,拍的一声,正中他胸口。那人身子一晃,退了一步,笑道:“大师赢了,我已退了一步。”神照这一拳虽未用力,却也是劲道甚厉,不料这人浑如不觉,这两句话说来轻描淡写,显然全没受伤。文官们不懂其中道理,但学武之人,个个都知他是有意容让。韦小宝不文不武,也就在似懂非懂之间。神照自负在武林中颇具声望,怎肯就此算赢?他脸面涌上一层隐隐黑气,说道:“那么再吃我一拳。”呼的一拳,仍向他胸口击去,这一次用上了七成劲力,纵然将他打得口喷鲜血,那是他自讨苦吃,那也是无可奈何了。

    神照这一拳将抵那人衣襟,那人胸部突然一缩,身子向后飘出半丈,似乎给拳力震了出去,其实是乘势避开他的拳劲。神照这一拳又打了个空,愈益恼怒。抢上两步,大喝一声,右腿飞起,向他小腹猛踢过去。那人叫道:“啊哟!”眼见这一腿子非踢中不可。

    众人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只见那人身子向后,双足恰如钉在地上一般,身子齐著膝盖折屈,自大脚以至脑袋,大半个身子便如是一根木头横空而架,离地尺许。神照这一腿踢了个空,在他双腿之上上数寸凌空踢过。神照一不做,二不休,鸳鸯连环,左腿“乌龙扫地”,掠地横扫,踢他双腿胫骨。那人姿势不变,仍是摆著“铁板桥”势,双足一蹬,全身向上搬了一尺。神照的左腿在他脚底扫过。那人稳稳落下,身子仍不站直。

    厅上众人彩声如雷。神照到此地步,已知自己功夫和他差著好一大截,对方倘若还手,自己势力输得一塌胡涂,只得合十说道:“好功夫,佩服,佩服!”那人站直身子,躬身还礼,说道:“大师拳脚劲道厉害之极,在下不敢招架,只有闪避。”康亲王道:“两人武功都是极高。世子殿下,尊价客气得很,一定不肯还手,比武是比不成了。来啊,两人都领两只大元宝去。”那人躬身道:“无功不受禄。”神照见他不肯去拿元宝,自己也不便上前具领。康亲王转头向侍从道:“给两位送去。”那人这才谢了赏钱,神照也讪讪收了。

    康亲王明知刚才这一场虽非正式比武,其实是已方输了,也赏两锭大银给神照,不过既替他遮羞,也为自己掩饰,表示不分胜败。他心有不甘,又看得太不过瘾,心想:“这高个儿的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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