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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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章 (第1/3页)

    三十六、黑雪



    “我们该怎么办!”大家还是问这句话。

    老瘦的女儿猫猫正为冷血洗涤伤口,愁眉深锁。

    “看来,冷少侠忍毒退敌,反而激发毒力愈加严重了。”耶律银冲说:“这伤口会跑、会动,要不马上找到解药,恐怕……”但巴旺叫了起来:“天哪,它还会笑!”

    众人看去,那伤口正张着一张血盆大口,象是对大家血腥地笑了一笑。小刀看了,退了一步,微微咬咬唇,毅然道:“小骨,我们走。”

    小骨道:“姊,我扶他去四房山就是了。你留在这儿,万一于春童再图进攻这儿,碍着你在,谅他也不敢如何!”

    小刀抿了抿嘴,说:“咱们用爹的名号,加上我了解他们各有所好,大概总能说动那四个怪物出手医治冷大哥吧?只要他们肯医,你先守在那儿,-我便回危城去请爹撤回军令,以解老渠之危。”

    小骨沉吟了一下,没有异议。本来,他性情很倔,十分孤傲,但对他姊姊的话,却十分依从。

    二转子眼珠子一转道:“光是你俩护一个伤者上四房山,恐怕不够人手,况且,冷兄的伤势奇特,多一两人随伴,路上比较方便。”

    侬指乙瞧出他心中所思:“大家都走了,这儿不守了么!”

    老瘦却道:“话也不是那么说,冷捕头因为保护老渠才中此剧毒,我们理应派人护送他疗伤才是。”

    小刀道:“于春童那家伙已让我逐走了,谅他也不敢再贸然袭击老渠。”张书生仍然担心:“蔷薇将军这种人,殊难相信,他好太喜功,恐怕会不顾后果,冒险抢功的。”

    “别的后果他可以不顾,但我爹的后果他可万万不敢不顾。”小刀脸有得色的说,“我已说过会跟爹说,给他天做胆子,他也不敢在未再获爹爹指令之前擅作决定。”梁大中忽道:“我看,张兄也应跟小刀、小骨姊弟俩护送冷兄上四房山一走。”张书生愕然:“什……什么!”

    耶律银冲极有同感,呼应道:“对,我正有此意,所以,二转子、阿里、但巴旺,也该一道同行,护送张兄入京上书,路上好有个照应。”

    这回轮到二转子、但巴旺、阿里叫了起来:“要是我们都走了,谁守这里!”耶律银冲道:“我,还有老侬。”

    侬指乙咕哝:“死守就有我份儿!”

    梁大中道:“对,这儿还有我们。”

    张书生说:“这是什么意思?”

    梁大中道:“我和其他十六位同道留在这儿。那弹劾文案不是正好有两份吗,你取一份,跟他们先行突围,万一这儿不幸出事,至少,还是有一份文书可送抵京城,不致全军尽没。”

    张书生怫然道:“我要和他们共死同生。大家一道来的,一道的去。你这意见甚好,不如你去,我留守这儿!”

    两人一时争持不下,为的是都不想做逃兵,要与老渠共存亡,但又想留存一条活路,至少要让联署合议的谏文能送达皇城。

    小刀见众人争论,她倒不以为然:“其实留在这里,亦甚为安全。一,蔷薇将军他才不敢得罪我,更不敢开罪爹爹,二,他已保证不再进侵;三,你们没见大军已经撤到浊水河对岸了吗!”

    她虽然放心,大家仍放不下心。

    阿里说:“不行,这儿留守的人风险较大,我还是留在这里吧。”他虽然说得不情不愿,但仍顾全大局。

    二转子道:“我留下好了。”

    但巴旺也说:“不如我留下。”

    一时间,三人都争着要留下来。

    这下张书生倒是奇了,悄声向耶律银冲问道:“他们不是争着要接近小刀姑娘的吗?怎么忽然全客气起来了?”

    耶律银冲笑道:“我们五人,一向都是如此。平时闹哄哄的,争个没完,一旦遇上事情,就会很为对方设想。”

    这时,但巴旺、阿里、二转子三人你推我让,终导致争论了起来。

    “我留下来吧,你去好了。”

    “不,你去,我留。”

    “去你的,你不去谁去!”

    三人争得脸红耳赤,几乎要打起来。

    侬指乙看不过眼,挺身而出:“不如你们都留下,我去好了!”

    他这样一说,阿里、但巴旺、二转子都怪叫抗议起来。

    耶律银冲笑着出来主持公道:“由老侬去也好。不过,老侬的脾性太烈,而且,轻功不如你们好。本来,你们要去,三个都去;不去,三个都不去,较公平些。可是,如果选择打北崖而下,的确可以不惊动在村口监视的人,但冷少侠已中毒,需要人扶持;轻功得要高妙些才方便行事。”

    张书生闻言,索性“打蛇随棍上”,道:“就是嘛,大中侠兄武功较高,轻功也好,由他去,无论救人自救,都方便多了。”

    这理由倒很充分,并获得众书生的同意。梁大中一时反驳不了。

    侬指乙见自己不能去已成定局,便说:“我看但巴旺去最是恰当。”阿里和二转子这回都不服气:“为什么?”

    侬指乙道:“阿里,你娘还在村里,二转子的老爹还守在村口,怎么?要女人不要爹娘了么!”

    他指的是阿里、但巴旺、二转子追求小刀之心。当中以小刀听不大懂,秀眉一蹙,只说:“怎么说得那么难听!”

    二转子脸色黯淡下来:“他说得对。”

    阿里也无奈的道:“我们留下来吧。”

    但巴旺忽然以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大义凛然悲壮高昂的说:“两位手足,你们放心,我但巴旺决不是重色轻友之辈,一路上就算有什么艳遇艳福、桃花桃色,我但某人都会守身如玉、不动如山,见色不动真君子,举手投降大丈夫,信守朋友妻不可欺的诺言,定将她原封不动、秋毫无损的完璧归赵。”

    然后他义薄云天气吞山河的说:“你们相信我吧!”

    阿里闻言泫然。

    二转子激动的去拉但巴旺的手。

    “好朋友,我相信你!”

    “好兄弟!我决不怀疑你!”

    他们都说。

    “他们在说什么?”小刀却仍是不明:“他们说什么完璧归赵!那是什么?”她完全不知道阿里、二转子、但巴旺说的都是她。

    她这样说,别人也不好回答。

    到最后,他们的人选是:冷血、小刀、小骨、但巴旺、梁大中,一行五人。取向:北面断崖。

    目的:五人先带中毒的冷血上四房山,由小刀小骨出面,要求山主医治冷血所中的奇毒,然后但巴旺留在山上,等冷血毒愈,再赴老渠会合;小刀、小骨则奔危城,央惊怖大将军收回成命,不许大军开入老渠;梁大中则快马轻衣,独赴京师,会同其他各省各县太学生,上书弹劾,一清奸佞。

    大计初定,却听一阵笑声。

    笑声低微,但十分诡异。

    在场众人都没有笑。

    笑声是自冷血身上传出来的。

    不过冷血也没有笑。

    众人看去,只见冷血胸腔上的血块凝成一个诡诧的图像——一个笑容!一个含笑的伤口!

    此际,就听冷血呻吟道:“雪,下雪了,黑雪。黑色的雪……”这时分,是六月天,不可能下雪。

    然而冷血却说:“黑色的雪”。

    ——是他在说话?

    ——还是他的伤口在说话?

    ——那是什么毒,怎么竟似一只妖魔般盘据在人体内,纵控一切?

    这时,大家都看见,冷血的耳际鼻孔,已淌出了血。

    黑色的血。

    众人的心头,就象那血的颜色一般沉重。

    大家都知道,冷血的毒势,已不能再等了,也不可以再等下去了。



    三十七、天安节



    自老渠北崖而下,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极高明的轻功。

    就算老点子、老瘦、老福这些有武功底子的乡民,在老渠住上一辈子,至少也有几十年了,但都从未自断崖下去过。

    所以官兵也不能打这儿攻上来,而一般乡民想从这儿下去,也是休提了。以轻功论,冷血、二转子、但巴旺、阿里要下此崖,都不是太难的事,至于小刀、小骨和梁大中,要下此绝崖,就非得小心翼翼不可了。

    但冷血体内的毒力已然发作。

    所以,就由轻功难看但绝妙的但巴旺背他下崖。

    故此,他们最迫切的问题,不是能不能上京、大将军肯不肯退兵、四房山主人会不会医治冷血,而是他们下不下得了这座崖。

    朝北的断崖。

    这座崖,当地的人都叫做“天安崖”。

    天安崖不一定就是很安全的山崖,正如华山不一定长满了花,珠江不一定有珍珠一样,也如叫福财的人不一定就有福有财,云来客栈不一定就宾似云来。

    名字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

    杀人的人往往不叫凶手,而是堂上高悬公正廉明的父母官;受害的人决不能叫冤枉,受辱的人也不能喊抗议,因为在这世上,和平请愿也常常给人说成暴力动乱。在这样的时局里,叫长寿的不一定能长命,叫荣华的不一定就能富贵,叫阿猫阿狗的,随时可能随机应时,一飞冲天,威震八方,富甲一方,而决非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的普通阿狗阿猫。

    所以,名字只是一个名字。

    你要怎样去写你的名字,就象填满这个名字的意思,得要靠你自己。下‘天安崖”也绝对要靠自己。

    这决不是座很“平安”的山崖。

    ——甚至在烈风吹来的时候,整座山崖,都充满了“会动”的感觉。下了山崖,就是天涯。

    他们有离情、别绪,一点伤心五种离愁。

    ——尤其是阿里和二转子,对但巴旺又羡又妒又担心。

    “五人帮”毕竟五人一体习惯了。

    小刀和小骨则不担心。

    他们姊弟俩只觉得“甚为刺激”。

    小刀站在崖上,大风吹来,衣袂猎猎飞飘,使她的美好身段,完全显突了出来。她寻求刺激,面对危险的时疾,一如她叱责他人、温婉待人之际,同样美得象一首清平调,使人错觉其他的人分外的丑。

    小骨却在留意另二个人。

    一个纯纯的、驯驯的、顺顺的,乖得有点让人觉得她好欺的女子。

    ——因为好欺,所以想去保护她。

    那是老瘦的掌上明珠:猫猫。

    猫猫有着村姑的羞赧,她的美丽总是看不见、看不清、看不完全。她的美丽仿佛是她藏着的幽灵深处的一部分,而且显露的只是小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所以,越看越不满足,越看越想多看,越看越想看下去。

    可是,猫猫和小刀站在一起,她垂着头,阳光和月光都给小刀的明丽抢去了,目光和艳光都给小刀的明艳夺去了。因为小刀的明媚,仿佛她比猫猫高了很多,其实她俩身高是一样的。

    在小骨心里,猫猫却比他姊姊还重要。

    打从他一入老渠开始,偶然见着猫猫,脑门就轰的一声,肯定有些事物在那儿爆炸了,碎片全飞到心里去了,然而人仍活着,安然无恙。

    所以他来了老渠,就不愿走了。

    每次,他想要有表现,给猫猫看,可是猫猫偏就不在;每次,他鼓起勇气,想找猫猫说话,俟他心里好不容易千苦万幸才准备好该说哪一句话,猫猫若搭理他时该怎样应对,猫猫若不睬他时该如何下台,猫猫若反问他时该如何回答……那机会早已失去了。有“五人帮”在的时候:那五人太过胡闹了,若是取笑他时岂不是破坏了一切?所以不能有所表示。

    有乡民在的时候,自己主动跟猫猫搭讪,这还了得!不行,不可以!要是老瘦在,他烧着烟杆子,小骨想讨好他,却也是老鼠拉王八没处下手,只好怏怏然算了罢了!

    如果没有人在的时候……偏是在这种大好时机,他的心正大力跳他的胸门,血气开始冲到他脸上来显示实力,他的手足开始冰冷,呼吸开始急迫,声音开始发抖……到头来,也只好讪讪然的放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可是,现在,他要走了。

    以后,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

    就算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见到猫猫……“你……”他鼓起元气、真气、血气和勇气,走上前去,准备把自己准备许多遍的几句话,充满感情动人的说出来,但是,兀地,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说不下去了。看到美得乖乖、柔柔、娴娴的猫猫,他突然觉得真气逆走、元气大伤、血气乱流、勇气溃散,背了千百遍的话,现在一句都记不起来了。

    他象一只给吹熄了的蜡烛似的站在那儿,还冒着烟呢。

    又象是一只给冻结了的兔子,定在那儿。

    “什么……事?”猫猫让这个突如其来的奇情男子吓了一跳,抬眸以比针落地还轻的声音问:“有什么事…吗?”

    一时间,小骨冲动得几乎要爆炸了开来,要去跳崖。

    他说不出话。

    他无法表达他的爱念。

    他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的情形下做了一件事,“说”了一句话。他突然凑过去在猫猫秀额上吻了一吻。

    然后他气急败坏失魂落魄但又满脸傻笑的站在那儿,象在等人们审判裁决他。而他九死仍无怨。

    无悔。

    因为他已做了那件事。

    一件他想做至极的事。

    因为他已“说”了那句话。

    他用一吻来“说”。

    猫猫傻住了。

    她象要哭了。

    她掩面就跑,但连颈背都红了,遮不住。

    这回可是连老瘦、老福、老点子“三老”都呆住了。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光天化日下,这一向看来扒饭都不晓得拧一拧颈的小子竟敢凑过脸去亲了猫猫一个香香!

    这还了得!

    这回连小刀也愣住了。

    但还是她反应最快:“我弟弟他就是这样子……嘻嘻……我们家的规矩……哈哈……吻一个人就只表示亲切,表示亲切……别无他意,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小刀越说越心虚。

    “他……他不懂礼节,没有礼貌……我这儿就代他向……向猫猫姑娘……”可是猫猫姑娘已经走了。

    但她的羞意仿佛还留在这里。

    小刀这才想到,猫猫的羞意实在很好看,我见犹怜,忽然她明白小骨何以如此动心,这般动情了!

    小刀忽然又觉得自己跟猫猫仿佛似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子:她生活在阳光下。

    猫猫仿佛生活在阴影中。

    所以她从来没注意到猫猫,现在才想起来,替冷血疗伤的时候,她是在的;在议定上四房山求医的时候,她也是在的;在抵御军兵入侵共同部署“一条会变化的街”时,她更是在的——只是自己一直未注意她。

    当她发现猫猫是何等漂亮的时候,她已不在了。

    只剩下乖的香风。

    含羞的怨意。

    ——不在了的猫猫,却在小刀心里膨胀,挥不去,挡不祝小骨做了那件事之后,好象一副活够了的样子,脑子闹哄哄的,心里暖烘烘的,他整个人就象给放到炭炉里燃烧似的。

    要不是对小刀、小骨这两姊弟印象还好,要不是感念小刀、小骨曾帮助乡民一齐御敌,要不是小刀、小骨说什么都是出身在官宦之家的金枝玉叶,要不是老瘦对这倔强好胜的少年小骨早已看得十分上眼,要不是小刀温婉可人忙着道歉解说,要不是小刀、小骨马上就要冒险下崖生死不知……——老渠的这几个老头子早就把小骨连骨头都啃了!

    小骨却完全忘了一切。

    忘了这儿还有其他的人,他们会怎么想。

    他也忘了曾发生过什么,忘了现在要做的是什么。

    他甚至也浑忘了自己。

    只记得那一吻。

    还有猫猫。

    ——这个一团气质的女子。

    大家在一起共事,可以说是为了共同利益;两人在一起聊天,可以说是为了趣味相投,但男女间能撞出爱花情火,最重要的,还是缘。

    ——他跟她有缘吗?

    (要是有缘,我一定还会见着她。)

    (要是无缘,我又何必活下去呢!)

    为猫猫设想,小骨倒思路清晰了起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行下山,把冷血送上四房山,再去请爹不要再攻打老渠(并说明当今天子已御令神捕稽查此事),爹一旦收手,我就可以再来老渠,那时候,没有战争,没有干戈,我就可以向她老爹提亲……小骨越想越远,简直飘飘欲仙,几乎已可以飘啊飘的飘下天安崖了。梁大中不欲使局面太僵,忙着圆场,笑着向众人自侃道:“我轻功可马虎得很。万一我直往下坠,就象这颗石子一样……”说着端起足尖,把一颗小石子踢下山崖。石子带着少许泥块,簌簌而落,其势甚速。梁大中还是把话笑着说了下去:“……你们以后为了纪念我梁某人粉身碎骨,每年今日可都要来这里,纪念我,也不枉相识一抄…”说着说着,他也笑不出来,说不下去了。

    因为目光随着那疾往下跌坠的石子,他迷惚间真的撞上了自己的血肉之躯,正跌跌撞撞的、翻翻覆覆的、永劫不复一落万丈的往下坠落,永不翻身……三个八、八九精神飞腾急纵,他们已掠扑上四房山。

    山势苍苍,大地绵延,他们一行五人,就象无垠土地上的五颗跳动的小石头,往山上疾驰。

    四房山就象四间毗邻的房子,四峰相依,但各有深壑,自成一地。

    下天安崖的时候,小刀以为自己是死定了。

    这一路下来,但巴旺都小心照顾她,几次她几乎失足,都让但巴旺及时扶稳了。不过,但巴旺在没事的时候,也远离小刀一些,将照顾小刀的任务,交给了梁大中。——看来,他很在意对其他两名兄弟——阿里和二转子的信诺。

    他决不占他结义兄弟的便宜。

    所以就更不会去占小刀的便宜。

    而且他背上还有一个冷血。

    在下天安岭之际,冷血身上已有了五处伤口。

    伤口都一样,有的伤象在笑,有的似在哭,但都血肉模糊。

    这伤口就象会繁殖似的,两天下来,已生了四个伤口。

    梁大中轻功并不高明,但要应付下天安崖,还勉强可以。

    小骨却“勇者无惧”——看他的样子,自从那一“吻”后,他就象是打不死的金刚不坏之身——至少他当他自己是。

    一旦下了天安崖,他们立即到附近驿站觅了四匹快马(小刀、小骨有的是银子),急驰四房山。

    到了山下,四马已累得直吐白沫,四人决定弃马,施展轻功,膀身上山,更为快捷。下天安崖的路,由但巴旺带领,可是一到了四房山,则由小刀、小骨带路了。这时候,冷血正在但巴旺背上呻吟。

    不是一个人呻吟,而是五个呻吟的“声音”——是他身上那些“伤口”在呻吟!“我们先上心房山。”

    “心房山山主是八九婆婆,她已八十九岁了,但心到老犹热,只要她认为来人够诚心诚意,她都肯帮人助人。”

    “我在好久以前曾见过她。她老人家挺疼我的,我们先去请她看看。要是她能治得了,我们就不必再求其他的人了。”

    “不错,他们四座山的山主脾气都很古怪,虽然住得颇近,似各占一座山头,鸡犬之声相闻于耳,但却老死不相往来。”

    “他们都精通医理,而且有很多古怪方法治玻但能求得他们治病并不容易。不过,他们住的四房山,是我爹爹的地方,既然给他们住的地方,他们对我,也总会念点情分吧?要不然,也该给我老爹点面子吧?”

    “在江湖上,武林中,还没有谁人敢不给我老爹面子……”小刀说到这里,忽然而无由的感觉到,也正是如此,表明了她父亲惊怖大将军确是恶名满天下,所以才无人不惧、无人不怕。

    她不欲再想下去。

    所以她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这四房山是‘老字号’温家的四名高手各占一山。制毒的‘小字号’,藏毒的‘大字号’,施毒的‘死字号’,解毒的‘死字号’,各有一人。八九婆婆原本也姓温,单字叫存,她是制毒高手。解铃还须系铃人,解毒大概也需要个制毒人吧?我看准错不了。”

    但巴旺却好奇的问:“好端端的,这老婆子为啥叫‘八九婆婆’呢?”“那是一个纪念。”小刀乐于回答,但也不胜感慨,“有一次,在四十年前,岭南温家‘老字号’的高手,出动了九十人,为了主持武林公理、江湖正义,而站了出来,可是,却遭受川西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封刀挂剑’雷家、‘六分半堂’的联手袭击,牺牲了八十九名同门,只剩下了温存。当时还是因为大家抢身护她,她才得以负伤保命。这件事,完全是为正义而受害,热心成了冷意,温存为了不忘这次的教训,以及对死难者永志不忘,故自称‘八九婆婆’,一称四十年……”梁大中也接道:“听说‘老字号’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更加潜心研毒。”但巴旺不解:“为什么!”

    梁大中道:“毒,杀人于无形,甚至不必出手,已可让对方完全溃败。有时仅一小撮毒,就可以毒死满门的人。习武,就算练成了万人敌,还是得要亲自冒险、出手,使毒的人却可以杀人于千里之外,自己却安坐家中。”

    但巴旺用舌头舐了舐金牙,甚不以为然:“可怕!用毒,胜之不武。”梁大中道:“可是,有些人,只顾取胜,只要能稳住自己的利益权位,什么手段全用。”

    梁大中忽又道:“还有一种人,更是可怕。”

    但巴旺道:‘哦?”

    粱大中说:“他们杀人,不一定为名,不一定有利,但杀人害人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最大的满足。对他们而言,杀人,就是一种乐趣,杀了一个难杀的人就象写了一首好诗一样满足。”

    但巴旺道:“你指的是于春童?”

    小刀忽道:“到了。”

    这段日子里,冷血的伤口又有了些变化。

    伤口常常说话。

    说的不是人话。

    没有人能听懂那些话。

    ——也许这就是“伤口的语言”吧?

    最近冷血的伤口又转了形,它变得不象伤口,而象一团团檄嫩黄黄的胎盘,长在身体之外,不可割,径自蠕动着。

    这伤口本身就是一种活着的可怖的生命!

    ——就象一个孽障!

    心房山的山顶就象一颗心的形状。

    山上有一座心形的屋子。

    屋子是漆上黑色的。

    当门打开之后,屋内一片暗红。

    你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沉重如鼓,也不知究竟是自己坠入了一头怒龙的心脏边缘,还是你自己的心跳到了耳膜里。

    打开门的女人,不象八十九岁。

    只象四十岁。

    她有一头银发。

    ——她的头发就是在她的八十九名同门都死光了的那一夜间,全白了。但她的容颜也从此不老。

    ——未替八十九名死去的同门报仇,她决计不许自己再老!

    她的精神已永远留在那八十九位亡灵的身上。

    她开门的时候,神情很凶暴。

    屋里正烧滚着汤,沸得冒泡。

    她的脾气看来一如那锅滚汤。

    汤里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她的长相十分狞恶。

    但她发现是小刀之后,神态就缓和了许多。

    “你来做什么?”她问:“要收回心房山?”

    她的牙已残缺不全,说话时嘶嘶作声,就象她背后红色屋内那锅烫水一样。“不是。”小刀也答得干脆,“我要你治一治他。”

    八九婆婆摇了摇头,却猛一掣腕,伸出鹰爪般的手,已把冷血拖进屋里去。但巴旺吃了一惊,正待阻止,小刀忙摇头制止。

    “我为什么要治他?”八九婆婆问。

    “你救了他,心房山我就叫爹让你住上一辈子,不赶你走。”小刀答。八九婆婆滋滋的笑了起来,露出了流着牙血的龈肉。

    但巴旺望见那一锅烧滚的汤,居然还有些“东西”在汤里游动。

    ——原来是鱼!

    七八条鱼,竟在沸水里游个欢天喜地!每条鱼似都象受了伤,鳞片脱得七零八落,但仍是兴高采烈的互相追逐。

    八九婆婆倏地掀开冷血的衣襟查看伤口,伤口已变成了一个鬼脸,这张鬼胜还向八九婆婆做了一个道道地地的“鬼脸”。

    八九婆婆神色大变,样子越发凶狠,她兀地把冲血的手往滚沸的汤里一浸,但巴旺、小刀、小骨、梁大中均大叫一声:“不可!”

    有两条沸水里的鱼,居然还向冷血的手背啜了一啜!

    “干什么!疯婆子!”但巴旺忙抢回冷血。冷血的手还在冒烟,但他本人却似完全失去了感觉。

    八九婆婆胸膛起伏,她本已瘦得连皮包骨,双肩高耸,现在更激动得象-块发抖的木板。

    “他中的是‘黑血’?”

    “请婆婆救救他。”小刀说。

    “他没救了。”八九婆婆狠狠的说,“我救不了。”

    小刀仍不放弃:“请婆婆尽力试试吧!”

    “我不行!”她把小刀一推,奇怪的却是,她推的是小刀,但却把但巴旺、梁大中和小骨等三人也一并“推”出“心房”了。“黑血的毒,是温家的毒。我解得了别家的毒,却解不了温家的毒。我是制毒的‘小字号’的人,我研究的是‘伤追鱼’!我医不好他!”她一面说,一面把门关上。

    “那么谁才能治得好他?”小刀在她的门扉仍留有一线丝缝的时候问。“找解毒‘活字号’的温约红吧。”老婆婆尖声说:“他就在第三座山——‘酒房山’上。不过,他只会喝酒,也不一定会治。”

    剩下四人,面面格觑。

    小骨啐了一句:“怪人!”

    “不然。对某些人来说,”但巴旺忽然变得整个就象一位能体悟苍生的哲人似的说,“怪,就是一种快活。”



    三十九、虫二无边(虫=上:丿??下:虫)



    肉肉肉肉肉肉肉……床上竟会有那么多的肉!

    那是血肉!

    ——切成一块块、切得一片片的冒着鲜血的肉!

    血肉并不算奇。

    ——但这些狼藉怵目的肉,不是放在锅中,不是放在厨里,而是放在床榻上!一滴滴的血。

    一堆堆的肉。

    最令人诧异的是:竟然有三四条色彩斑斓的鱼,自鱼缸里爬呀爬的(不是游,而是像虫一般的屈曲着身子又放开——爬)爬到竹床上,大肆啃吃那些肉块。

    说来更奇,那些鱼,身体不及一个巴掌大,有的比一只拇指头还小,它们大口大口的吃了那么多的肉,但肚子一点也没有鼓起,亦不见发胀,令人想不透它们把肉都吃到那里去了。

    当鱼吃够了肉,又爬回鱼缸里。

    鱼缸当然有水。

    ——但那是一种特殊的水。

    不会动的水。

    不能游的水。

    ——冰。

    结成固体的水就是冰。

    冰当然冷。

    可是这些鱼似不怕冷。

    它们自行爬入了“冰缸”,一钻,就钻进冰里,然后立即凝结了似的,一动也不动,而那破冰处也即行奇异地凝合起来。它们就嵌在冰块之内,清晰可见,活像自古以来一直都存身在那里。

    ——这是什么鱼?

    能爬、吃肉、住在冰里!

    看到这里,灯就灭了。

    房间又回复黑暗一片。

    这本来就是间“暗房”。

    ——伸手不见五指但自己的性命随时得拿捏在别人手里指掌间的“暗房”!

    冷血的伤口又在恶化。

    他的伤口从会移动、扩大、繁殖,到会笑、会溜、会骂人,甚至变成了一张鬼脸,到现在,它们还让出磨牙的声音,稍加留意,便会发现这些“伤口”正在咀嚼着咬噬着它周边霉溃中的血肉!

    “妈呀!”但巴旺叫道,“这是什么毒,可怕得要爆炸!”

    小刀小骨和梁大中、但巴旺都不敢再等。

    目前冷血的伤显然已不能再等。

    他们直赴第二座山——暗房山。

    ——这四房山山势奇特,就算他们要到第三座山“酒房山”去找温约红求医,但也一定得先经过第二座山——暗房山。

    既然经过暗房山,小刀知道“老字号”温家也有一个高手住在“暗房”里:虫二大师。

    小刀决定先要探一探虫二大师。

    ——说不定“三缸公子”温约红不肯医?

    ——说不准虫二大师能医?

    不管如何,他们叩响了“暗房”的门。

    开门的时候,扑来一片黑暗。

    直至主人掌灯而出,他们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形:在目睹了“心房”之后,但巴旺已怪叫不已:“天啊!这是什么房间,真可怖!”现在他“有幸”目睹了“暗房”。

    “我的妈呀,我的天啊!”这回他震怖地喊了起来,“天下有这种地方,太恐怖了!”他总是夸张一些。

    幸亏阿里没有来,他是连看到一只鸟飞过都得“氨一声的人。

    所以但巴旺见没人跟他答理唱和,也颇觉寂寞。

    夸张的人从来怕的是寂寞。

    开门的人见是小刀,立刻燃灯。

    烛光推开黑暗。

    于是,他们就看见了:吃肉的鱼、养鱼的冰,还有这掌灯的人,竟是一个只见他的脸却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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