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2/3页)

  与其大将军的人来找他,不如他去“找”大将军。

    面对有时候比逃避更不费力。

    其实,老福和老点子心中不约而同,存有一种更重大的、更能左右他们意志和选择的理由:他们的儿女!

    他们认定猫猫和穿穿既是跟随“五人帮”逃脱的,那么,阿里、耶律银冲、依指乙、二转子势必会与但巴旺会合。现在“屠村”的事既然发生了,老渠给踩平了,以但巴旺的个性,一定会上危城找大将军的晦气。“五人帮”要与但巴旺集合,也多半会赶会辅京危城——小刀、小骨既是大将军的儿女,有他们同行,安全应无大虞。

    不过,老点子和老福,仍是牵肠挂肚。

    他们急着上辅京去找爱子与爱女。

    要进入危城,并不容易。

    他们得到老何的相助,顺利进入了危城——这主要都因为老何的职分虽然不高,但人面却好得不得了。

    ——看来,人多做好事就算没有好报还是会有些好处的!

    何况,老何现在有了个“钦差大臣”做“靠山”。

    他们到了危城不多久,便因阿里妈妈之故,老点子跟他的女儿、老福跟他的儿子重逢了。

    重逢的时候,他们是多么高兴:开心。

    “既然度过了这次危难,我们还是能够在一起”,老点子老泪纵横的说:“以后,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叫我们分离的了。”

    于是,老何觉得自己这“一家人”应该要好好的为这两家人庆祝重逢。所以他去买酒。

    ——他别无所好,就喜欢喝点酒;自从他跛了一条腿后,他也没有什么其他嗜好了:没有人知道他那一回,给咬断的不只是腿筋,连“命根子”都给咬去一截了。而他只是为了抓那么一个凶残的人,却给人凶残的对待一至于斯。

    老福感动的跟他说:“老何,我欠你的,不知下辈子还不还得了!”老何笑说:“你这辈子还长着呢!”

    阿里妈妈更调侃着说:“在这里,人人都欠他的;你不欠他点,他反而像赊了你点什么呢!不欠他就笨咯。”

    这时候,他们当然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了。

    这时候,阿里正关起门来,嚼他的芝麻,以致阿里妈妈啐了一句:“这小乌鸦,一关起来就是有芝麻没有妈妈!”

    阿里自小长得黑,而且一出世哭声一如乌鸦般难听,所以长辈都昵称他为“小乌鸦”。这回,他是关了门,但不止是因为嚼他的芝麻,而是为了穿穿。

    可伶的穿穿正向他倾吐心事。

    ——一向不饮酒好脾气的穿穿,正分不清是酒是泪,也不知道是对酒还是对人的说着话。



    ●狗说的话

    ——谁在真的醉了之后,都是个疯子。

    像惊怖大将军这种人则不然,因为像他那种人,是从来都不醉的。醉,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可兹利用的技巧,也是高明的手段,而且绝对十分“政治”。

    他会趁醉(其实充其量是只带二三成酒意,并把人灌得醉了七八成——绝对不是十成,因为一旦完成醉倒了,他说的“肺腑之言”便完全白费了)对他的敌人/朋友/部下,说一些对他何等有情、极其惜重、十分有意、万分体恤的话:对某某他要把棒子交给他,所以才待他这般严苛;对某某的身体欠佳,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强忍着不常慰问他,但内心何其关切;对某某爱上了某个女孩,他乐意成全;对某某透露另一个某某正向他进谗,可是他就是信任他!

    他也会乘对方被他感动得涕泪四溅之时(要是对方心硬眼干,他就不惜先行落泪,以他那英雄的虎泪,化为引发各路好汉的同声一哭——这一哭,可哭出了他们对他的真情来,不过,这可绝不是他对他们的真义),向他倾吐出隐藏于内心的不满,向他流露出真正的感受。这可十分管用。收买人心,此正其时。要看出谁有异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让对方大鸣大放;能够瞒住大家行恶事的,才叫大奸大恶。

    他让对方说真话,以便对症下药:能补救的就补救,不能补救的便铲除。他的一番说话,连自己都给感动得哭出来了,难道哭出来的话还不算是肺腑之言?他带着醉意叫对方不要见笑(对方还笑得出才怪呢!可是他这样一说,对方就会更加巴不得挖颗真心给他看!),他是生平第二次(虽然他忘了是第几次说这句话)禁不住要流露真情;因为对方是他的亲信、兄弟、至爱的人,他忍不住要流泪了(大将军的泪一向要比珍珠珍贵);他甚至为了要感动对方,不遗余力地要说明他已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以致自知时日无多,他要把一生基业、打算都托付于正在聆听他说这番“遗言”的衣钵传人。

    当然,所有的话都为了一个效果:——你听了我的话,就得乖乖的给我卖命。

    对大将军这种人而言,喝酒就有这种效果。

    甚至可以说,喝酒就是为了这个效果。

    他喝酒,甚至除了佯醉之外,还会脸红(要是不够红,他用内力“锔”红它!),这招在他年轻时成了要打动女孩(甚至女人)的“绝学”:——一个喝酒会脸红的男子,还会奸到什么地步去!

    于是,不知道他的奸,也只有让他“奸”了。

    ——当然,他手下也有不少精明能干的人,不见得都瞧不出大将军常玩和爱玩的这一套“玩意”;但他们既是精明能干,自然也懂得作出适当的反应,让这“游戏”可以继续“玩”下去,他自己自然也可“活”下去了。

    大将军因为“身分上的许多不便”,所以很多时候要靠点酒意来激发“豪情”:很多话,是醉了之后才比较方便说的;万一说了和做了些可能要承担后果的话,他也大可以“酒后醉话”的现由,不必负什么责任。

    所以,这种人在酒后的话,比他未喝酒前还清醒,喝了酒之后,只是更不负责任而已;这种人的醉话,事实上,比狗说的话还不如。狗至少还说狗话,但这种人却不说人话。偏是这种人,决不少见,也绝不可小觑。

    穿穿在说话。

    他说的当然是人话。

    他是一个很朴实的青年。他的脸很方正,但眼球很圆,也很亮。他所有的精华像都聚集到眼球里去了,又或者是他只用眼睛吸取一切精华。所以眼球越是灵,越是反映出他那张脸其他部位何等拘谨、忸怩以及憨直。

    他一向爱做事,不爱说话。也许他只会做事,不会说话。世上既有会说话但不会做事的人,反过来也很平常。只不过,会说话但不会做事的人,要比会做事但不会说话的人占些便宜。但穿穿今晚却绝对不正常,他说很多很多的话,他说了很多很多他心里一直想说但没有说的话。

    他平时没有喝酒,也不会喝酒,可是,他今晚看阿里在房里以陈年绍兴送嚼芝麻烧饼,他也过去咕噜咕噜的喝了数大口,然后,他开始喃喃、而后咕噜、之后忿愤、接着咆哮、并且大吼、而后低语、不久呢喃、最后终于不知所云的说了许多话:“都是那些有钱少爷,要害猫猫的。他们有的是钱,我?我有什么!”(阿里这时想到小刀,也想到冷血,当然也想到他自己。)“猫猫变心了。她以前对我很好的,但那个有钱少爷一来了,什么、什么都完了。呜呜……”(他的哭声比我的好不了多少!)“我绝对不能哭给她知道。猫猫会嫌我没志气,旁人也会笑我的……我哭,我只能在心里哭……”(你不也在我面前哭吗?)“猫猫,你不能变心。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爱着我的……)(冷。秋末了吧!)“吱,都怪我,一直以来,都没跟她说过:没有你,猫猫,我会死的……”(可是听下去我也会冷死的。我又不是猫猫,你去跟她说呀!)“——但现在已不能说了。一切、一切都来不及了!那官家少爷已经出现了,他横刀夺爱!液煤薨。 ?

    (莫非他听到我内心里的话?还是我一不小心,把内心的话沼出了唇边?)“那家伙,他比我有钱、比我有学问、比我英凯…我、我那样比得上他!?”(你倒有自知之明。)“但我却肯定有样比他好的……”(有吗?说出来听听看?)——我比他更爱你!”

    (哗!你怎么知道?)

    “猫猫,自从你见过他之后,你对我完全不一样了……”(不管如何,我还是比较支持你的,那公子哥儿毕竟是外来人!)“自从他大胆轻薄了你之后,我就看得出来,你变了……这次他受了伤,你不分昼夜的照顾他,我、我、我……”(我什么?)“——我恨不得杀了他!”

    (哇啊,仇深似海!大件事!)

    “现在好啦,他那丧心病狂无恶不作的老爹大将军,可把他儿子‘押’回‘将军府’了,你见不着他,他也见不着你了……你很痛苦吧?”

    “你一定很开心了吧?”

    “看到你那么痛苦,我的心又碎了!我好笨阿我好蠢!我竟看不下去,忍不住,竟替你把那小子约过来了。今天拂晓,他便会来看你了。我好蠢阿我好笨!”(你的确太笨,也太蠢了!不过,也实在太可怜、太可爱了!)穿穿红着眼、红着脸、红着耳、红着头,径自在喝一口酒吐一口自怨自艾。阿里也尽量在听得左耳入、右耳出。‘出’比‘入’还快。

    ——不过,一向尖酸刻薄的阿里,这回算是最厚道的了:因为他并没有把尖酸刻薄的话口没遮拦的说出来。

    其实他也挺同情穿穿的。

    因为他同情自己。

    有时候,他也因多喝了两口酒,把人物对换了一下;即是把猫猫换成了小刀,穿穿当成了自己。“那小子”当然不再是小骨,而是冷血——冷血不见得太“有钱有势”,但冷血有的是自己远所不及的“武艺”。

    想着想着,他也喃喃自语,向酒醉中的穿穿诉说自己的心事。

    直至窗外狗吠。

    一阵一阵、一声一声,像它们看见一些恐怖的幽灵,正带着死亡的味道向它们逼近之际,它们在无法逃避之余,也只有发出这种濒死的哀鸣,以宣泄它们心中的大畏大惧。在这暮晚时久必见亭一带,此起彼落的,正是野狗们凄厉的对话。



    ●猫睡的觉

    饱就饱得像只蛔,娥就感到像只鹤

    这是阿里一向以来的“做人原则”。所以阿里妈妈一直骂他是“一只做什么事都太极端的小乌鸦!

    在今夜聆听穿穿向自己倾吐心事之前,阿里不得不惭愧的承认:在今晚之前,他的确很少为穿穿设想过。

    反而,他们为小骨想得较多。

    回到危城的小骨,伤势好转奇速,这可能因为上太师的医术高明之故。另外一个原因(恐怕要比前一个原因更重要),那是小刀调侃时说的!

    “我发觉有猫猫照顾你,比我在照顾你更管用、更见效。”

    “见效”就是小骨好得特别快。

    伤势迅速好了八成的小骨,却因为另一种“脖而“脖入膏肓。

    他的病就是无时无刻不惦着猫猫。

    他受伤的地方作痛的时候,只要他想起猫猫,就不会这样疼了。天气转谅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不知道会不会冷着猫猫。他偶尔看到一条在秋阳下雪白的羽毛飘过,他就揣想着:猫猫看见这羽毛飘荡趣致时的神情;夕阳照在猫猫的脸上是像一首诗、一幅画还是一曲歌。到夜晚的时候,他就想到猫猫困了没有,她睡觉时一定是很可爱的样子、很恬静的样子、很美丽的样子——可是那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呢?由于他朝思暮想着,使他反而无法切记住猫猫原来的样子,反而是想像中的样子还多于真实里的。想到猫猫睡觉,他就只能想到猫睡觉的样子。

    猎猫,猫猫……无论他遇上快乐的事还是悲哀的事,欢悦时还是沮丧时,他总是倩不自禁不知不觉的“喵”了一声,好像他自己才是一只大猫精似的。

    由于猫猫极恨透造成“屠村惨剧”的主使人,小骨也恨极了。

    他觉得无论在道义上、感情上和友谊上,对这件事,他都应该挺身而出,协助猫猫他们,为正义讨回个公道来。

    为了这个因爱憎而激发的正义感,他不惜跟一向他都既敬又畏并且是畏大于敬的老父“摊牌”:“爹爹,那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大将军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即勃然大怒:暴怒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政治”。一种“手腕”,正如一些人事先说了自己是性情中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或是有的人说明自己坦率不文,就可以尽情满口粗言猥语一般。大将军的暴怒是“有他说,没你说的,”他稍不高兴就拂袖而去,或杀人裂石来显示他有极大摧毁的力量——不过,当他考虑到这样做了之后不见得就能奏效的时候,他就不一定会这样做。

    所以他反而问他的儿子:“你说的是什么事?”

    于是他儿子就把在外面所听到的传闻一一告诉他。

    “如果是我做的,”将军耐人寻味的说:“体就会大义灭亲?”

    小骨痛苦的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您会这样,更不相信爹是这样的人。将军心忖:我在十八年前就开始铲除异已,解决手执重权的心腹,那是对的。我的妻子、儿女,都不成大器,万一我不幸撒手,树倒猢狲散,势所必然。听儿子这番话,更显出我所做的,都是对的。

    小骨仍以一种不愿得到答案的声调战战兢兢的问;“——到底、有、还是没有?”“没有。我的手下不可能做这种事,我不做。”大将军斩钉截铁的说:“以我今时今日的身分和地位,你并不是我的蠢儿子,我用得着这样做吗?”

    于是,凌小骨便兴高采烈了起来:“好啊!有爹这一句话,我便可以去告诉猫猫姑娘了,我就可以放手放心跟他们把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了。”

    大将军很耐心的问:“谁是猫猫?”

    小骨喜不自胜的说了。

    大将军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又问谁是“他们”?

    小骨一一说了,并对那些行快仗义的“兄弟们”,引以为荣。

    大将军也听得眼神发亮,访佛亦与有荣焉;接下来,他问的是“他们”住在那里。事实上,这些江湖人的落脚处,也十分神出鬼没、飘忽不定。

    大将军曾要冷血住在他家里,以俾提供一切办案的方便——这建议当然给冷血一口回绝了。

    府尹厉选胜亦邀请过冷血住在他府邱,冷血亦予以婉拒;同样的,对崔各田和张判的邀约也表示不能接受。

    冷血的原则是:“必须置身事外,才可放手任事。”

    小骨不大清楚冷血的行踪。

    他最清楚的是猫猫的行踪。

    ——猫猫就住在拐子老何家里。

    拐子老何家里,还住着:老点子、老福、阿里妈妈、阿里、穿穿和猫猫。知道了这些以后的大将军,是温和慈蔼的说:“改天约你的猫猫姑娘给爹见见吧!或者,待他们对我成见不那么深的时候,我再去拜会他们吧!”

    不久之后,大将军就私下问小刀:“你仍旧和冷捕头时常来往?”

    小刀以为她爹爹终于板起脸来来反对。

    “我知道他是来跟我作对的,但我并不怪他,他有钦命在身,我也正好趁此良机来还我清白。”大将军慈祥得近乎慈悲的说:“在危城里,如果我存歹意,要对付他,就保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不过,他虽然不识好歹,但却是你的朋友;我又怎会对付我这宝贝女儿的好友呢?”

    小刀感动得抱住了他。

    “我问你这个,并不是要阻止你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一向冰雪聪明,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多劝你什么。看那冷血,只是刚愎些,像我以前一样,只不过严厉一些罢了,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大将军带着动人的口吻商量的说;“我要劝你的是,为了爹的颜面,最好不要行差踏错……你们俩没有私下见面吧?”

    小刀红着脸说:“爹说什么哪。”

    大将军慈和的说:“我是说,就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小子想要娶我家那身娇肉贵的刁蛮女,我家那决不好惹的刁蛮女又肯下嫁那不知好歹的小伙子,至少,也得要明媒正娶,否则,我这做老爹的,可不批准呢!”

    小刀的脸立刻红得像新娘子一样。

    大将军慈蔼得像是神翕上香火袅绕的神像:“我的意思是说,人言可畏,你们最好还是在大庭广众的地方会面较好。你们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小刀的脸红不仅是为害臊,大将军的关爱和气度,使她溢满了无言的感激。“是的。”好小声的说:“我们常一大伙人一起聚会。”

    “那就好了。”将军随后不经意的向;“通常在什么地方聚面?”

    “拐子老何的家。”

    “哦,他的家,”大将军笑笑说:“老何只是牢里的牌头,他的家不是太小了吗?我真想请大家来我的家呢!”

    “爹,您是知道的,这时候他们来咱们家,恐怕是不便的;”小刀很有点为他父亲不平的说:“再说,老何是‘下三滥’何家旁系子弟。虽在街里当的是微职,但家境倒并不寒伧。久必见亭的胜景,其实有一大半都是他们的家业。”

    “这就更好了,”大将军欣慰的说;“你们多在什么时候聚会?”

    “这可不一定呢,”小刀亮亮的笑了起来:“爹要参加不成?”

    “他们可不容让我加入呢,否则,我倒也有兴趣加进去,跟你们一道胡闹;”大将军随意的又问:“下一次叙面是在什么时候?”

    “半夜呢!”小刀抿嘴笑了。

    “半夜?”大将军故意大吃了一惊;“不怕闹鬼?”

    “是亥子之间,”小刀吃吃的笑着:“阿里生日,我们决意去闹他一闹,给他这只小乌鸦一个惊喜。”

    “阿里?”大将军故作迷糊的道:“啊,是‘五人帮’的那个最黑的阿里。”“对了。”小刀好喜欢大将军不那么精明时的样子。

    “那么,当然还是在久必见亭何家。”

    “是了。”

    “乌七妈黑的,”大将军关怀备至的说:“一个女孩儿家出门,得要小心些啊!”“得了得了”。



    ●你好吗?你妈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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