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没有意思的意思

    第十五章 没有意思的意思 (第2/3页)

      也许是我的脸色发生了变化,美鸟将黑猫放在膝盖上,担心地询问起来。

      “还难受吗?”美鱼跟着问道,“要不然,你躺在床上休息,怎么样?”

      “不用了。”

      我慢慢地摇摇头,重新靠在沙发上。双胞胎看我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便将猫从膝盖上放到身边,然后欠起身,看着我的脸。

      “不要紧吧?中也先生。”

      “不要紧吧?中也先生。”

      “是的。”

      “那我们继续聊。”

      “那我们继续聊。”

      “好呀。”

      我慢慢地点点头,看着眼前这对异形的双胞胎姐妹,她们那妖艳的美丽让我心中再次产生不可思议的躁动。乍一看,她们似乎很纯真,但心中的想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我茫然地胡思乱想着。

      “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从昨晚开始,我一直想着一个问题,无法自拔。我决定问问她们。

      “什么?中也先生。”

      “什么呀?”

      “就是昨天宴会上的饭菜。”

      那涂在面包上,酱一般的东西。那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的黑色的汤——我舔舔嘴巴,回想着那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好吃的味道,接着问:“那些是什么东西?我究竟吃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下,小声地窃笑起来。

      “刚才伊佐夫不是说到的吗?说什么‘今年必须吃肉’。昨天吃的就是那个‘肉’吗?如果真是‘肉”究竟是什么肉?”我一个劲地问着,那对双胞胎又对视一下,小声笑着。

      “你不知道吗?中也先生。”美鸟这样说道。

      “玄儿大哥还没有对你说吗?”美鱼这样问道。

      “那些……那就是伊佐夫所说的东西。”

      “那些……呵呵。”

      “那些……呵呵。””你们能告诉我吗?”

      听见我的问话,两人三度对视起来。

      “我们可以告诉你。”美鸟这样说道,但是显得有点犹豫。

      美鱼很快就接过话:“但是,还是让玄儿大哥告诉你比较好。”

      “……是呀。”

      “是呀。”

      “玄儿大哥会告诉你的。”

      “玄儿大哥知道得比我们清楚。”

      “是呀。”

      “是的。”

      “这样一来,中也先生就会和我们永远在一起。”

      “是的,肯定是。”

      “因为中也先生也吃了。”

      “今晚——‘达丽娅之夜’在这里——‘达丽娅之馆’在达丽娅的守护和许可下,在众人诚挚的祝福下……”美鸟眼睛微闭,默诵起这句话。这是昨天晚上的宴会上馆主柳士郎的讲话。

      “所以,肯定没关系。”

      “中也先生肯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一直……对,永远。”

      我根本不明白她们所说的话。我觉得如果白己继续追问,她们肯定会讲出我更加不明白的话。

      我决定还是问问玄儿。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美鸟和美鱼顿时就慌了。”哎呀,中也先生,你现在就走?”

      “和我们说话,你觉得没意思?”

      “不,怎么会呢?”

      “那我们再聊聊。”

      “如果你累了,就躺在床上。”

      我被她们诚挚的话语和表情所打动,刚站起来,便又坐到沙发上。那心中奇怪的躁动此时又涌上心头。

      “中也先生。”

      “中也先生。”

      美鸟和美鱼同时叫着我,四只大眼睛盯着我,眼神认真。”我们有个请求。”

      “我们有个请求。”

      “什么呀?”

      我完全被她们征服,将视线移到她们膝盖下方。

      “我们觉得要是能成为你的新娘就好了——对吧?美鱼。”

      “是的。要是能成为中也先生的新娘就好了。中也先生。”

      “什,什么?”

      她们突然说出这样的要求,我自然被弄得狼狈不堪。

      “但,但……”

      “不行?中也先生。”

      “你讨厌我们?”

      “不……这个,是这样……”我不知道她们是否动真格的。但仓促间,我无法仔细琢磨她们的意思,便笨嘴拙舌地回答,“我是一个人,你们是两个人,这可不行。如果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结婚,就是犯了重婚罪。”

      “那没事。”美鱼说道,“可我们两个人是一个人呀。对吗?美鸟。”

      “对,对。我们两个人是一个人。中也先生。”

      “即便如此,还是……””不行?中也先生,你讨厌我们吗?”

      “你讨厌我们?”

      “不是讨厌不讨厌的问题……”我语无伦次地回答着。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家乡那女子的脸和名字。她是那么可爱,让人恋恋不舍。如果她看到现在这种情形,会怎么想呢?我心中产生,一种罪恶感。

      “我们两个是一个人呀。”美鱼反复说着,眼角渗出眼泪。

      “所以,中也先生,你就和我们结婚吧。”美鸟紧逼过来,眼角也有泪花。

      “永远在一起……好吗?中也先生。”

      “永远在一起……好吗?中也先生。”

      “这个……这个……”

      就在这时,玄儿敲门,走了进来,终于将我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不知他看见我们这种状况,心中能猜出几分?

      “哎呀,哎呀,怎么了?”他开玩笑似的,张开双臂,“美鸟,美鱼,你们可不能任性,让中也君为难哦。”

      被玄儿一讲,那对双胞胎显得不开心。

      “是,大哥。”

      “是,大哥。”

      她们老老实实地回答着,随后将目光移到我身上,露出一丝微笑,眼角已经没有眼泪了。

      ——啊,她们在想什么?就像让我打开“吓人之箱”一样,她们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觉得问题不在于肉体,而在于那对双胞胎的精神上。昨晚,野口医生在沙龙室里讲的话突然在耳边想起。当时,我没来得及深思。

      ——这对双胞胎在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呢?

      “好了,现在可以了吧?”玄儿冲着妹妹们说道,“把中也君还给我吧。”

      “是,大哥。”

      “是,大哥。”

      “我已经把美惟妈妈送回房间了——好了,中也君,我们走吧。我有事想和你说,到我房间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怎么样?”

      6

      “和她们在一起,累吧?”

      当我们从二楼西端的边廊拐上主走廊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玄儿停下脚步,等我赶上去。

      我没有正面回答,歪着脑袋,态度暖昧:“我听她们讲了许多让我纳闷的事情。”

      “纳闷?”玄儿的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对你而言,纳闷的事情太多了,对吧?——我能理解,我很快就会对你说的。”

      我可不想等待,只想现在就问,但我也知道——如果现在问,他肯定会打岔的。看见我默不作声,玄儿斜着眼睛看看我。

      “中也君,刚才你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怎么了?该不会是那对双胞胎想吃掉你吧?”

      “那个……”我稍微压低一点声音回答,“她们要和我结婚。”

      “结婚?”就连玄儿也显得很吃惊,但他很快就笑起来,“原来如此。你觉得束手无策,也正常。”

      “是的。”

      “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中也君。”

      “我可什么都没说,”我摇摇头,有点生气,“就算我想和她们结婚……”

      “也不可能?就因为她们的身体?”

      “这个……哎,当然也有那个问题:”

      “嗯,中也君,如果——”玄儿收起笑容,问起来,“如果她们两个人被分开,成为独立的个体,你怎么办?”

      “啊?”

      “在美鸟和美鱼之间,你选择哪个?”

      “怎么会有这种……”

      我不知如何作答,不禁想起昨晚野口医生的话——有关美鸟和美鱼这对连体双胞胎进行外科手术分离的可能性。

      野口医生说无论从医学上,还是技术上,都不是非常困难的手术,将两人分开并不是没有可能——一如果真是那样……当然,那种手术或多或少存在危险,但是为她们的将来考虑,还是应该实施分离手术。那样一来,她们现存的各种问题必然会迎刃而解。比如“结婚”的问题。在外国,可能连体双胞胎可以拥有配偶,就像章、严兄弟一样,但在日本,这样的先例少之又少。法律上的判定也很微妙。

      “你不能从美鸟和美鱼当中,选择一个吗?”玄儿再次问道。

      我不知如何回答,叹口气。

      “那你就和她们两人在一起。”

      “哎?你说什么呀?玄儿。”

      “什么重婚不重婚的,你可以和其中一人交结婚申请嘛。”玄儿一本正经地说着,“如果她们选择你,我会同意的。”

      “玄儿。”我的声调不禁高了起来,“以前,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我应该对你说过的。我,我……”我瞪着这个年长的友人,脑中浮现出那个住在家乡的女子的面容。突然,他展开紧绷着的脸。

      “开玩笑的。中也君。”他说,“我知道的,你已经有了未婚妻。在现今这个时代,你有点早,不过那才像你嘛。”

      “玄儿……”

      “但是,今后你也要好好对待美鸟和美鱼。虽然她们有点问题,可那么天真无邪。”

      “啊……哎。那当然。”

      “到了,就这里。”玄儿在一扇黑门前停住。这里位于主走廊和东侧边廊的交汇点的南侧。一楼的这个位置是图书室。

      “我的书房,那边是我的卧室。”玄儿朝对面房间扬扬下颌,那里位于一楼音乐室的正上方,“已经一年没用这个房间了,里面可不适合带客人来。好了,请吧。”

      7

      玄儿带我进的这个房间里,没有什么大的例外,无论是内饰,还是家具的色彩都被没有光泽的黑色所统一。如果说黑色之外,能看到的颜色便是铺在前面一块区域上的暗红色地毯。

      在那地毯中央,放着一张黑色的木摇椅。玄儿让我坐在上面,自己则走到房间内里,坐在大书桌旁边的交椅上;我听话地坐在摇椅上,突然想起——

      玄儿在白山的寓所里,也有一张与此相同的黑色摇椅。那是一个可以铺六张榻榻米的房间,暗红色地毯中央孤零零放着那张摇椅。我记得在那个白天都窗户紧闭的昏暗房间中,玄儿就在那张摇椅上来回晃着,陷入沉思。

      “刚才在红色大厅里,刚说个头。”玄儿将双臂撑在书桌边缘,看着我说,”我去西馆,和爸爸说了。”

      “啊……”我集中注意力,重新看着玄一儿,“美鸟和美鱼对我说了,说你去了你爸爸的房间,面色恐怖。”

      “是吗?——你把事情告诉她们了?”

      “我们上楼的时候,碰见伊佐夫了。他说起了凶杀案,后来,我就大致地说了一下。”

      “是吗?伊佐夫是听谁说的?”

      “他说是野口医生和征顺先生讲的。”

      “那对双胞胎反应如何?吃惊吗?”

      “显得吃惊,”我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停顿了两三秒,“并没有大喊大叫,害怕不已,也没有哀悼蛭山的意思。怎么说呢?感觉很冷淡,仿佛就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是吗?”

      玄儿没有显得特别吃惊,轻轻地点点头,叼起一根烟,从桌上拿起黑色打火机,点上火,冲着斜上方,悠悠地吐着烟。

      “刚才我去见爸爸,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来向他汇报一下现场调查的清况,二来想探探他的真实想法。”

      “真实?”

      “就是关于谁杀死了蛭山这个问题的真实想法。”玄儿的表情一本正经,“从爸爸的性格和日常言行上。我可以理解他不肯将事情公开,不愿外部介入的想法。但我不是说了好几次吗?这毕竟是凶杀案,有个人被杀死了,而凶手就在宅子里。凶手是谁?杀人动机何在?正常人不会对此漠不关心的。”

      “所以玄儿你想弄清事情真相。”

      “并不是爸爸计我这么做的,他说‘不要管’。但在他内心,究竟如何考虑事情的真相,有什么相应的见解,我很想知道。”

      “原来如此。”我靠在摇椅的椅背上。椅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开始前后摇晃起来。虽然我没有感到恶心,但这种晃动并没让我觉得惬意,“那么结果怎样呢?”

      “我得到了明确的回答。”玄儿皱皱鼻子,“他说——蛭山被害可能和佣人之间的矛盾有关。不想为这么点小事报警,还是先内部处理,之后以既往不咎为诱饵,让凶手坦白并将其解雇。”

      佣人之间的矛盾?难道浦登柳士郎会认为凶手是小田切鹤子、羽取忍、慎太母子、宏户要作以及鬼丸老当中的一个?

      ——凶手肯定是羽取忍。

      刚才,双胞胎——好像是美鸟——这么断言。那种结论说起来也是基于“佣人间的矛盾”这一设定。但是——这起凶杀案就如此单纯吗?

      我觉得并非如此,至少不像柳士郎考虑的那样。虽然我无法自信地阐明自己的理由,但就是这么觉得。

      “关于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他怎么想?”我欠起身,岔开话题,脚放在地上,让椅子停止摇摆。

      “那件事呀……”玄儿用手指夹着香烟,“那件事情,我也多少套问了一些。怎么说好呢?我觉得他虽然显得漠不关心,其实挺在意的。”

      “怎么说呢?”

      “我爸爸还没有见过江南君,也没说要见。当我告诉爸爸——因为事故的后遗症,江南还不能说活,记忆也比较模糊,他就说——这种样子,见了也没意义,显得很不关心。但是,当我和他交谈的时候,发现他对有些地方又相当关心。他在意,但又嫌烦,不愿主动为之……非常微妙的心理。”

      “哦?”

      “就像昨天说的,现在,我爸爸的白内障正在恶化,脾气总的来说不好,精神消耗很大。野口医生也说了,稍微有点事情,他就会陷入抑郁中。而抑郁会让人无力,会不愿意动,嫌麻烦,觉得怎么样都可以。”

      “虽然在意,却显得不关心。他是那种态度?”

      “我觉得是。”说着,玄儿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他身后的墙上,有这个屋子里惟一的窗户,其外侧的百叶窗依然紧闭着。突然从那缝隙处,一阵亮光射入屋内。是闪电。过了片刻,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但那声响比刚才的要小了一点。

      “我把江南君的有关情况告诉了爸爸……坠落时的状况自不必说,他的年纪、长相,包括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物品之类的情况。”

      “你爸爸没有任何线索吗?”我想确认一下。

      玄儿点点头:“我感觉是那样。但是——”

      “但是什么?”

      “只有一件事,就是当我说起那块表的时候,他稍微有点反应。”

      “就是那块刻有‘T.E’的怀表吗?”

      “是的。”

      “什么反应?”

      “他问我是什么表。我如实回答后,他嘟哝起来——‘是吗?上刻着那些字母?’此后就沉默了。”

      “是吗?”

      “之后,不管我怎么问,问什么,他都不回答,板着脸,闭着嘴,只是暖昧地摇头。”

      “你没感觉他在隐藏什么吗?”

      “这个,什么都不能说。”玄儿也板着脸,闭着嘴,暖昧地摇摇头。

      “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把江南带到我爸爸那里,让他们面对面——但是我们必须先解决今天早晨的凶杀案。”

      “那个年轻人来这里的事情和凶杀案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呀?”我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我觉得没什么关系。”玄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正如昨天我们在十角塔确认足迹时弄明白的那样——江南君从平台上坠落下去完全是偶然事故,没有人推他,也就是说和谋杀案没有关联。而且他这个不速之客和你,中也君一样,不应该知道那个南馆暗门的位置。说得极端一点,就算他是在逃的凶犯,也不可能是杀害蛭山的元凶。”

      “倒也是。”

      “所以,我觉得还是把两件事分开来处理比较好——中也君。”玄儿又将双臂撑在桌边,交叉起来,将下巴搁在上面,直勾勾地看着我,“让我们以已经弄清的事实为基础,进一步研讨凶案,好吗?你有什么想法吗?”

      8

      “你确认你父亲有不在场的证据吗?”

      玄儿看着我,而我侧过脸,反问起来。

      “我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问了一下。”玄儿的口气听上去似乎很痛苦,“我爸爸当时就甩出一句:‘我没杀他,也没必要’。他还说:‘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要杀死蛭山吗?’”

      “关于那扇暗门,你问了吗?”

      “那就不用问了。作为这个宅子的主人,我爸爸不会不知道的。”

      “是呀。”

      我再次靠在摇椅的椅背上没有急着回答玄儿刚才提出来的问题,而是默默地环视着屋内。

      正如进屋之前玄儿所说的那样,他在白山的寓所里生活了一年多,所以这个宅子里的书房没怎么用。或许是这个原因,这里让人感觉有点萧条。但这里并不脏乱,相反的,书桌及其周围非常整洁。摆放在墙边书架卜的书并不多,与“书房”这个称呼似乎有点不相称,但那些书都被排得整整齐齐,反倒让人感觉“寂寥”。

      玄儿在白山的寓所也收拾得干于净净,有条不紊,我觉得那都是他一丝不苟的性格决定的。但这里之所以“整洁”,我觉得和那里和所不同,不是玄儿主动收拾的,而是因为他长期不在形成的。

      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用朴素的色彩所描绘的静物画,被收在木质的黑色画框中。我突然想到——其中说不定有那个藤沼一成的作品。但转念一想——要是真有,玄儿早就告诉我了。

      “那么,中也君。”玄儿开口说,“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对于这起案件,你有什么想法吗?”

      “啊,是的。这个——”我尽量避开玄儿那一视的目光说,“我不是没有想法。”

      “我想听听。”

      “好的。”

      我有想法。但我在考虑——从何处说起,该怎么说。结果,我发现“从何处开始,该怎么问”是一个很难回避的问题。

      “刚才,在楼下的沙龙室,征顺先生也说了。”我索性讲了起来,“他说蛭山为何被害是最大的谜团。”

      “……”

      “换言之,就是凶犯为何杀死,为何一定要杀死奄奄一息的蛭山。”

      “你说的是犯罪动机?”

      “对。”我不让摇椅晃动,狠命地点点头,“昨晚,当被抬进南馆那个房间里,蛭山真的是身负重伤,气息奄奄。根据野口医生的诊断,他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不知能否活到早晨’。可以说,如果放置不管,他可能几个小时后就一命呜呼了。凶犯为何要杀死这样一个人呢?”

      “是呀。”玄儿也用力地点点头,“这样的凶杀,没有意义。”

      “是的,没有意义。”

      “那么?”玄儿紧接着问道,“对于这个问题,你怎么考虑的?”

      “这个——”

      我欲言又止,看着自己的膝盖。现在的问题在于我“该如何问,从何处开始问”。我想问的事情,我应该问的事情很多很多,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先问……

      “那么,中也君……”正当我苦思冥想的时候,玄儿开口说,“要不然,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行吗?”

      “啊……好的。”

      “罪犯为什么要杀死迟早都要丧命的蛭山呢?”玄儿再一次用明了的语言提出这起凶杀案中最大谜团,然后又点起一根烟,“看起来是无意义的杀人。但意义就存在于这个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中。”

      我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不管怎样,我觉得这不会是无目的的凶杀案。我也不愿意那么想。是有相应目的,应该有目的。所以……

      “如果单独列出可能性的话,会有许多可能性。例如罪犯对蛭山恨之入骨,即便杀死他,也不解气。或者,罪犯不愿蛭山就那么受伤而死,想亲手解决。或者真的没有任何目的,和蛭山身负重伤没有住何关系,罪犯就是想勒死他而动手了——你怎么认为?”

      听到玄儿的问话,我摇摇头:“那怎么可能?我觉得罪犯应该有目的。”

      “是的,我也那么认为,应该有意义。”玄儿微笑起来,那笑容颇有含义。

      “某人对蛭山恨之人骨,从而不管不顾地杀死他;或者某个疯子没有任何动机,杀死了他——我总觉得这些推测和这起凶杀案的情况不吻合。凶手为了不被羽取忍发现,通过暗门,出入现场,这是非常冷静而慎重的行动,以上的推测应该不对。”

      “我同意。”

      “那么,真正的动机在哪里呢?凶犯为何要杀死蛭山呢?——我想到一个非常合乎逻辑的答案。”当玄儿的脸部被他自己吐出的烟雾所萦绕的时候,就像是毫无血色的能面,“通常情况下,没有必要杀死奄奄一息的人。但是,凶犯杀了。也就是说,凶犯可能不知道蛭山快要死了。”

      听到他的分析,我不禁“啊”了一声。虽然我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但这或许真的是“合乎逻辑的答案”。

      “凶犯知道蛭山因为事故而受伤,并被抬进南馆的那个房间里,但是凶犯并不知道蛭山受伤严重,可能活不到一旱晨,就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杀死蛭山。至于动机,我们还不知道。”

      ——我觉得机会难得。

      美鸟和美鱼刚才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蛭山虚弱,所以趁机杀死他。

      但当时她们作为嫌疑犯列出来的羽取忍完全知道蛭山的受伤程度,她应该知道——就算什么都不做,蛭山很快也要死了。

      那对双胞胎还列出一个嫌疑犯,就是浦登清——他知道蛭山因为事故而受伤,但可能不知道具体的伤情。另外,美鸟和美鱼那对双胞胎也……

      当我说“就算放置不管,他也会因为伤势严重而死”的时候,她们是这样回答的——“要是没死,不就糟了……”

      “那么,有哪些人知道蛭山最多活到早晨呢?”玄儿继续推论着,稍稍加快了说话的速度,“姨父、鹤子、你和我,还有我爸爸柳士郎。以上人员肯定知道,因为这些人都亲耳听到了野口医生的判断。羽取忍说——当时虽然不在场,但后来听鹤子讲了。其他人又如何呢?宏户和野口医生、征顺姨父一起,将蛭山从事故现场抬到房间,他在近距离看到了伤者的情形,肯定不难看出蛭山已经危在旦夕了。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也看到了,他在东馆的走廊上,目睹了蛭山的惨状。至于他是如何判断的,那就比较微妙了。还有……”

      “我记得昨晚自己曾对伊佐夫说过。我说了一下事情的大致经过,当时,我还告诉他蛭山似乎没救了。”

      “是吗?”玄儿点点头,又慢慢地深吸了一口已经变短的香烟,“剩下的就是美惟姨妈、望和姨妈、美鸟和美鱼、阿清、慎太、鬼丸老以及茅子表舅妈。现在,在这个宅子里,有可能不知情的就是这八个人。”

      “也有可能从其他人那里听说。”

      “是的。但是关于‘是否知道蛭山危在旦夕’这件事,再去一个一个问,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罪犯肯定会撒谎说知道的。”

      9

      “以上就是我目前所能想到的。中也君,你呢?看你的反应,你的想法似乎和我并不完全一致呀?”

      我从摇椅上直起腰,在衬衫口袋里摸索着,拿出刚才一直想抽的一根根烟。

      应该没事了——我无声地在心里嘀咕着。其实也不会觉得好抽,但心神都需要某种镇静效果,所以还是想抽。我的烟瘾还不是非常大,还没有达到“中毒”的地步。

      我借用玄儿放在书桌上的打火机,点上火,没有坐回摇椅,而是坐到书架前面的椅子上。我轻轻地,将烟灰弹进旁边小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看着玄儿。

      “我考虑的和你截然不同。”

      “是吗?你是什么想法?”

      “玄儿,我觉得你刚才的想法的确合乎逻辑,简明清晰。我无法坚定地反驳你。但是——”我苦着脸,舌头感觉到烟草的苦味,“我觉得还有一种解释,和你的解释一样,很合乎情理。这种解释能将凶犯乍一看没有意义的行动显出意义来。”

      “哦?”玄儿探出身子,“那我一定要聆听高见,福尔摩斯先生。“

      “请别拿我开玩笑。”我一本正经地瞪着一玄儿,“在我说出这种解释之前——我有件事想问你,或者说是确认。”

      “什么?”

      “鬼丸老告诉我,在18年前的‘达丽娅之夜’这个宅子里发生凶杀案。案发现场就在西馆一楼,现在的那个‘打不开的房间’?”

      “原来你说的是那件事。”玄儿显得有点吃惊,“是鬼丸老说的?什么时候说的?”

      “昨晚,宴会中,我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走错了,想进入宴会厅正下方的那个房间。当时,给我带路的鬼丸老赶到了。”

      “原来如此。”

      “听说浦登玄遥被杀害了。当天晚上,浦登卓藏在另一个房间里自杀了。凶犯虽然没有被抓住,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我想确认一下,有回事吗?”

      玄儿和刚才一样,将下巴放在交叉的双手上,但是刚才一直盯着我的眼神移到了桌边上。

      “的确有。”他的声音一下子低下来,“那是18年前了,当时我才九岁。你也知道,我丧头了九岁之前的记忆。”

      “是的。”

      “的确有那件事,而且我也知道是怎样一个情况。但这些并不是我记忆中的事情,而是别人告诉我的。”

      “明白。”

      我点点头。把抽了一半的香烟的过滤嘴咬得变形了。我把香烟搁在烟灰缸里。

      “我是这么考虑的,蛭山身负重伤,性命危在旦夕。于是凶犯产生了某种恐惧。”

      “恐惧?”

      “是的。这是我的想像,也许蛭山知道凶犯不为他人知晓的秘密,凶犯觉得如果他在临死前,走漏风声,可就糟了。凶犯肯定有这种担心,为了以防万一——”

      “杀人灭口?”

      “是的。”我有意识地喘口气,接着说下去,“我很自然地想到了18年前的凶杀案。还是在这个宅子里,曾经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大事——第一代馆主被杀害了。时隔18年的这两起凶杀案之间,难道会有联系?当然,这是我瞎猜的。”

      “嗯——”

      “我觉得也许蛭山所掌握的凶犯的秘密和18年前的那起案子有着重大关联。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秘密,比如要是那个秘密大白于天下,18年前那起案子的结论会被推翻等等……”

      “但是,中也君。”玄儿反驳起来,“就算18年前的案子里隐藏着什么秘密,但蛭山怎么可能知道呢?16年前,他才开始在宅子里工作,18年前,他还没来宅子。他怎么可能知道那起案子中的秘密呢?”

      “他来了以后,因为某个机会而得知了,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

      “作为可能性,我不能完全否定。”

      玄儿深深地靠在交椅的椅背上,仰头斜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大脑中梳理着什么。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喉咙,等着他继续发表意见。很快——

      “你的想像力可以打满分,但缺乏说服力。”玄儿对我的想法进行评价,“你的说法完全可以解释‘凶犯为何要杀死奄奄一息的蛭山’的疑问。但是你将这起案子和18年前的凶杀案联系在一起,我觉得值得商榷。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怎么说呢?有点偏离方向。”

      “是吗?或许蛭山知道其他什么重要的秘密……”

      “你觉得这个宅子里有这么重大的秘密吗?非要杀人灭口?”玄儿回答道。

      “这个宅子里净是秘密,难道不是吗?”我不由加重了语气,“至少对于像我这样从外面来的人而言,这个宅子里充满了秘密。所以……”

      “嗯,或许吧。”

      “你不应该不知道。”我瞪着玄儿,“从前天到现在,我究竟……”

      玄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书桌旁,腰部抵着桌子,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往前稍微弯着腰,直直地看着我。

      “迟早,你对这个宅子的所有疑问都会消除。你没必要感到不安。”

      “玄儿……”

      “没关系的。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着头,就在那时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闪电的炫目穿进屋内。几乎与此同时,房间里传来很不协调的,清脆的钟声——现在是下午5点钟。

      10

      “那么,”我慢慢地抬起头,打破了沉默,“关于18年前的凶杀案——”

      利用现在这个机会,至少应该尽可能多地打探一下那起凶杀案的情况,我如此判断,自己给自己打气。

      “玄儿,那起凶杀案是怎么回事?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你能正确把握吗?”

      “遗憾的是那些事情根本就不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所以是否正确,我没有十足的自信。”玄儿站在书桌旁边,慎重地选择着词句,回答着我的问题,“我听说了大致的情况。对于当时的一些情形,也有比较具体的了解。”

      “知道凶犯的姓名吗?”

      “是的。”

      我犹豫着,不知是否该立即询问凶手是谁。因为玄儿的表情告诉我,他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知道那个凶犯是谁,但没有抓他。是吗?”

      “是的。结果是这样。”

      “鬼丸老说那个凶犯也没有逃亡?”

      “是的,也没有逃亡。”

      “那么,究竟是……”

      玄儿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还是让我给你说说那起凶杀案的情况吧。”然后,他便说了去了,“在18年前的9月24日,‘达丽娅之夜’凶杀案发生了。当时住在宅了里的浦登家族的人有第一代馆主浦登玄遥、他的女婿浦登卓藏、柳士郎、美惟、望和和我。玄遥的女儿,卓藏的妻子樱子已经死掉了。征顺姨父当时还没来宅子,所以当时还没有阿清。我爸爸和美惟姨妈是后来结婚的,所以美鸟和美鱼也还没有出生。野口医生和我爸爸是至交,但当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频繁地出入宅子。”

      “佣人呢?”

      “现在只有鬼丸老是当时的佣人,鹤子和宏户都是第二年之后雇的。”

      “那个叫诸居静的人呢?”

      “她应该在。”

      “诸居似乎还有孩子。是吗?”

      “你知道得很详细吗!是美鸟她们给你提供情报的?”

      “是的。刚才稍微提到了一点。”

      “好像是一个叫忠教的男孩。忠义的忠,教诲的教。我记不得他的长相了。”玄儿苦笑着,耸耸肩。

      “后来呢?”我催着他继续说下去。

      “听说当晚按照惯例,在西馆二楼的宴会厅举办‘达丽娅之宴’。此后,凶杀案发生了。现场就在西馆一楼,那个玄遥作为第二书房使用的屋子里,玄遥被人用钝器杀害了。同一个晚上,卓藏在重建前的原北馆中,自己卧室里自杀了,好像是上吊死的。当时玄遥已经92高龄,卓藏也58岁了。”玄儿淡淡地陈述着。

      在我的心中,那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两个人的尸体异常逼真地浮现出来。一个是建造黑暗馆的男人,他是玄儿的曾外公;另一个是玄遥的女婿,玄儿的外公。一个被人杀死;一个上吊自杀。

      “卓藏自杀的原因,弄清楚了吗?”

      这本来是一个很自然的问题,但玄儿却显得有点惊诧,不知如何回答。我注意到他的表情。瞬间,我终于明白了那个一直让我混沌迷茫,无法把握轮廓的18年前的凶杀案是怎么回事了。

      “玄儿,莫非……”我说,“卓藏就是凶犯?他杀死玄遥后,畏罪自杀……”

      同一个晚上,一人被害,一人自杀。以上是最自然最容易想到的情况。

      “玄儿,是那样吗?”

      玄儿抿着嘴,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叹口气:“我认为是那样。”

      “凶犯没有被抓,也没有逃亡。的确如此,他犯罪后,自杀了,离开了这个世界。”

      “啊。总之,你可以这么理解。”

      玄儿显得有点忧郁。这也可以理解:不管具体情况如何,自己的外公杀死了自己的曾外公。如此的旧事重提,恐怕谁都无法平静的。

      “18年前的凶杀案就是这样一个结局……”玄儿说得支支吾吾的,仿佛牙齿里面塞了什么东西,“但是……”

      “但是?但是什么?”

      “听说留下一个不解的谜团。这也是几年前,鬼丸老对我说的。”

      “不解的谜团……?”我不禁直起腰板问,“那到底是什么谜团?”

      “就像侦探小说中所谓的不可能的状况。”玄儿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据说那起凶杀案发生后不久,在那个成为凶杀现场的房间里,被认为是罪犯的人消失了。”

      “消失?”

      “对。一个人犹如烟雾一样,消失了。而目睹那一幕的似乎就是我本人。可惜的是,我根本就不记得那件事情了。”说着,玄儿轻咬着下嘴唇。

      ——我的心已经死了吗?

      玄儿低着头,我盯着他的脸,脑子里想起那首诗——中原中也的《昏睡》的片断。而且,那时的场景——今年春天,自己住在玄儿位于白山的寓所里,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也朦胧地浮现在脑海里。

      ——我的梦已经死了吗?

      “玄儿,”我轻声问,“玄儿,你为什么会忘记儿时的记忆呢?”

      五个月前,我第一次听玄儿讲起“记忆丧失”的事情,从那以后,我再没问起这个问题。我知道那肯定是某个事故造成的。他的左手腕周围,有一块皱巴巴的旧伤疤、我想那恐怕也是事故中留下的。但是……

      “听说那是18年前的那个凶杀案之后——同年冬天的事情。”玄儿肴着自己的左手,声音有点僵硬,“我不是对你说过好几次了吗——从前的那个北馆因为火灾而被烧毁了。那个火灾——从前那个北馆的火灾就发生在那年冬天。之后,许多佣人被解雇了,宅子里的人也不再种田、饲养牲畜了。这些事情先放在一边——”

      玄儿抬起头。

      “我深陷大火……死了一次。”

      虽然“死”这个词让我吃了一惊,当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死了一次”或许是“差点死掉”的夸张说法,也可能是比喻“丧失记忆”?

      “我死了一次……对,又复活了。但是当时的冲击让我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五月中旬的那个夜晚。

      我想起来了——当时在白山寓所附近发生了火灾,玄儿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表情很冷静,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那火焰也让我想起了自己往昔的回忆。

      ——不能靠近。

      那回忆让我心中一阵钝痛。(……燃烧的宅邸,那火焰的颜色突然……)

      ——危险!退后!

      我看着脸色苍白的玄儿。

      我觉得玄儿此时的表情和当时一样,冷静得让人不可思议。

      玄儿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但嘴唇只是动了动,并没有开口。

      好一会,我盯着玄儿的脸,但没有提出任何问题。我觉得至少现在,还是不要问了。虽然有些疑问已经消除,但还有许多“谜团”残留着。而且,又出现了一个犹如侦探小说场景,新的谜团——在18年前的凶杀案现场,发生了“活人消失”的事情。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最近、最大的谜团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友人。

      间奏曲四

      (……什么?)

      (在这里,将要发生什么事?突然产生如此疑问。)

      (……在这个宅子里,是会发生的。瞬间,产生了如此的确信。)

      分裂的“视点”依附在不同的载体上,来回沉浮。在这些“视点”的背后——

      (……这辆轿车)

      (……这种样子)

      (……啊,这个是……〕

      (这个男人?……间歇产生的疑问。)

      有许多感觉、认识、思考上的零星碎片,时不时显现出来——

      (……为什么会那样)

      (那也……不由得觉得焦急、烦嗓)

      (中村……这个名字有反应〕

      (在认识还相当模糊,无法形成整体的情况下,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中……中村……中村青司)

      (江南……这个名字有反应)

      (江南……江南、孝明。啊,这个就是……瞬间,产生如此的认识)

      至今,那些主体的自律、能动的机能还受到破坏。

      (……那个建筑物)

      (……这扇门)

      (……啊)

      (……名字)

      (这里是黑暗馆。这里是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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