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浴室

最新网址:wap.88106.info

    第二章 浴室 (第1/3页)

    一

    雅子站在浴室的门口,倾听由窗外传来的雨声。

    最后冲澡的伸树已把浴室收拾完毕,热水已放完,塑料盖展开盖在浴盆上,墙上的瓷砖也已完全晾干。浴室里,还充满着清洁的热水的气息,一片平静、和睦的家庭氛围。一种希望涌进新鲜、湿润空气的冲动驱使雅子把窗户全部打开。

    这个小小的家庭,有许多事与自己息息相关。清扫各个房间的角落;薅除狭小院落的小草;驱除室内的烟味;还有返还巨额的贷款……尽管如此,雅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认为这里就是自己的家。无论何时,总像一个借宿人一样心绪不定,这是为什么呢?后备厢内装着健司的尸体,驶离停车场时,雅子已经横下一条心,回家后直奔浴室,在这里怎样放健司,怎样肢解,考虑各种步骤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虽然雅子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正当行为,但是,如何闯过这一关呢?产生了一种考验自己的心情。

    雅子光着脚,走到浴室中铺有地面砖的地方,仰面横躺着试一试。健司和自己的身高大体相当,这样,把他斜身躺着放,是绝对没问题的。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想法在雅子脑海中涌现。当初,盖房子时,多亏了为满足良树的愿望,浴室的面积扩大了许多。

    雅子躺在干燥的地面砖上,边感受着地面的冰冷边仰视窗户。天空灰蒙蒙的,深远莫测。雅子想起被雨水淋透的宫森和雄,挽起破衬衫的袖子,看到左胳膊上的青斑,这一定是和雄粗壮的手指留下的痕迹。青斑愈是明显,愈能感到男人的强劲力量。

    “喂,你在那干什么?”

    从微暗处传来说话声,雅子抬起上半身。身着睡衣的良树正向这边窥探。

    “你在这种地方坐着干什么?”

    良树又问一句。雅子慌忙从地面砖地上站起来,放下破衬衣的袖子,盯着良树。刚刚起床的良树,没有光泽的头发乱糟糟的,没有戴眼镜,心绪不佳地注视着雅子。为了看得更清楚而眯缝着的眼睛,与伸树非常相似。

    “没什么。我在想是否冲个凉。”

    撒了个并不高明的谎,良树疑惑地看着窗户。

    “今天不会热吧,正下着雨呢。”

    “可是,在工厂干活,累得出了一身汗。”

    “是嘛,那就洗吧。刚才,刹那间,我以为你发疯了呢。”

    “为什么?”

    “你茫然地站在昏暗处。我正在想:你在看什么呢?你却冷不丁地在砖地上躺下,令我大吃一惊。”

    雅子对良树在默然地观察毫无戒备的自己感到不快。最近,良树经常保持一定距离地观察雅子和伸树。

    “你要是打个招呼就好了,可是……”

    良树什么也没说,只耸耸肩。雅子走出浴室,在良树和洗衣机的狭小空间中,毫无接触地穿过去。

    “你吃饭吧。”

    尽管没听到回音,雅子直接走进厨房,往噪声很大的咖啡搅拌机中装入咖啡豆。和平时一样,打算准备烤面包片和西餐炒蛋。已好久没闻到从电饭锅中冒出的米饭味,自从伸树突然停止带盒饭后,早晨已不做大量的米饭了。

    “以为要下雨呢,天总是阴沉沉的。”

    洗完脸来到起居室的良树,从凉台向外眺望后,在桌前落座时嘟囔了一句。雅子想,他不仅是指空气,也指这个家庭的气氛。既不开电视也不开收音机,雨天的清晨,夫妇相视而坐,令人感到窒息。因睡眠不足,雅子用双手揉摸剧痛的太阳穴。良树喝了一口咖啡,打开早报。从里面“吧嗒”一声掉下一份广告。雅子展开沉甸甸的一摞彩色广告,挑着看自选商场中自己感兴趣的商品。

    “胳膊怎么了。”

    不知良树说的什么事,雅子抬起眼睛。

    “你的胳膊,胳膊上有块青斑。”良树指了指左胳膊靠肩膀的部分。雅子的眉宇间出现细小的皱纹。

    “在工厂碰的。”

    不知良树是否相信,没再问什么。这时,雅子边看青斑,边想宫森和雄的拇指是这么有劲。敏感的良树一定会感到可疑。但是,他没再追问任何事情,他是什么也不想过问的。雅子边断定,边点上一根烟。不吸烟的良树不高兴地扭头避开烟雾。

    “瞪、瞪、瞪”,传来有人跑下楼梯的声音。良树的全身微微紧张,变得僵硬。雅子盯着门口。歪歪斜斜地穿着大号T 恤衫和过膝肥大短裤的伸树来到餐厅。雅子知道,他会有意隐去跑下楼梯时那年轻气盛的气喘吁吁的声音,立刻换上死亡的假面具。但是,对什么都不中意的那种眼神却很锐利,什么也不说的大嘴紧紧闭着。如果这张表情多变的脸失去上述特征,会和良树年轻时完全一样。伸树直奔冰箱,打开冰箱门,取出一瓶矿泉水,直接对着瓶口喝起来。

    “用杯子喝!”

    虽然规劝了,但伸树对雅子的话熟视无睹,继续喝着。看着伸树那显眼的喉头像野兽一样上下蠕动,雅子再也忍不住了。

    “你即使不开口,也该听清我说什么了吧?”

    她不由得起身,想从伸树手中夺过矿泉水瓶。但是,伸树却默不作声地用胳膊肘使劲地把雅子推开。自从去年打工以来,儿子的个头突然增高,体格也变得粗壮了,被他的胳膊肘一撞,雅子的腰骨狠狠地撞在洗碗池上,感到疼痛难忍。这时,伸树却若无其事地慢慢盖上矿泉水瓶盖,放进冰箱。

    “你不想说话,那也可以。可是你不能胡来。”

    伸树不高兴地歪着嘴,不耐烦地盯着雅子。亲生的儿子,却形同路人。当感到儿子如同仇人的时候,雅子不由得用右手给了伸树一个耳光。瞬间接触到伸树脸颊的感触是肌肉薄而绷得紧紧的,已经并非少年时代那样的柔嫩,打耳光的那只手反而感到很痛。伸树吃惊地楞了一下,从雅子身旁走过,飞快地消失在洗手间,仍然一言未发。

    自己所乞求的是什么呢?自己的这些言行,宛如盛夏时往沙漠中洒水似的,不起任何作用。雅子看着变红了的右手掌,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良树。然而,良树就像伸树根本不存在似的,两眼直盯着报纸,纹丝不动。

    “你不要管他了,不管用。”

    好像良树已下决心,在伸树悔悟之前不再管他。良树过去过于追求精神性,对于未成年的儿子过于严厉,情绪急躁。然而,伸树一直对父亲未能对自己的那件事给予丝毫帮助而耿耿于怀。几乎到了不明白三个人为什么在一起生活的地步,三个人各走各的路。

    假如告诉他们在自己汽车的后备厢里装有死尸,他们两个人将会作出怎样的反应呢?伸树是否会发出久违的惊叫声呢?良树会不会感情激愤揍自己呢?不,或许两个人根本不会相信吧:雅子切实地感到,在这个家庭中,只有自己是不合群的,正走向无垠的天际,但并不感到寂寞。

    丈夫和儿子终于慌慌张张地各自上班去了,家中显得更加沉寂。雅子喝干了咖啡,为了稍稍打个盹儿,在起居室的沙发上躺下,却怎么也难以入眠。

    门厅的内线对讲机响了。

    “是我呀!”良惠悄声地说。

    雅子几乎已死心了,认为她不会来了。然而,良惠如约来访,雅子打开外门。良惠同清早一样,穿一身破旧的衣服,上身是件褪色的粉色T 恤衫,下身是件裤膝处磨破的针织运动裤,她胆怯地窥视雅子的家中。

    “不在这里,在后车厢里。”

    雅子指着停在大门旁边的花冠车说。因离得太远,良惠向后退了退。

    “我,仍不想参加。不干行吧?”

    说着,良惠进了大门,就冷不丁地跪在门厅的地上。雅子盯着像青蛙一样甸甸在地上的良惠那头不知何时烫的长长的卷发。她想大概她是特意来拒绝的吧,因此并没感到吃惊。

    “我如果说不,警察就会进屋吗?”

    听到雅子的话,良惠抬起苍白的脸。

    “不。”她摇了摇头,“不会的。”

    “可是,钱是不会还的吧。你的如意算盘就是能让你的女儿去修学旅行,却不能听取我一生的请求?”

    “可是,你……那不是普通的请求啊。那是去做杀人帮凶嘛?”

    “所以,我不是说是一生的请求吗?”

    “但是,这可是杀人呀!”

    “求你做别的事,可以吗?譬如说偷盗啦,当强盗啦,行吗?这件事和那些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雅子陷入沉思,良惠可能惊呆了,睁大眼睛,微笑着说:“肯定不一样的。”

    “谁决定的?”

    “这不是谁决定的问题,而是我们的社会决定的呀。”

    雅子默不作声地看着良惠,良惠多次用双手梳理散开的头发,眼睛向下盯着地板。雅子知道那是良惠困惑时的习惯。

    “知道了。那么,你能否帮我搬一下呢?因为我一个人不能搬到浴室。”

    “我婆婆要起来了,必须马上回家呀。”

    “很快就会完事的。”

    雅子穿上良树的拖鞋来到室外。雨还在下着,路上行人很少。雅子家对面的建筑工地处于停工状态,显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红色粘土。虽说和邻居家紧密相邻,但是雅子家的大门是个死角,无论从哪个角度也看不见。

    雅子紧握口袋中的车钥匙,赶紧窥视周围,恰好是没有来往行人的极好时机。然而,良惠却不从室内出来,雅子焦急万分地大声嚷道:“怎么搞的?你是帮啊,还是不帮?”

    “我可是只帮你搬进去啊。”良惠无奈地走出来。

    雅子手中已经拿着放在门口的、蓝色的、非常结实的旅游用毡布。良惠惊慌失措地呆立在门口,雅子绕到车的背后,打开后备厢的锁。

    “啊!”

    从背后传来往里窥视的良惠的吃惊的喊声。她看到了死去的健司的脸。他半睁着眼,表情仍然松弛,从口中流出的涎水在脸上拉成的丝已经干了,腿脚僵直,呈稍稍屈膝的姿势,两手向上,弯曲着手指,像是想从空中抓取什么似的,不自然伸直的脖颈上有一条醒目的红色勒痕。雅子想起昨晚弥生把从这个脖上解下的皮带系在腰间的事。

    “喂,你在说什么?”

    雅子转身一问,良惠双手合十,稍微提高了声音。口中不断念叨着“南无阿弥陀佛”,雅子轻轻地打了一下良惠合掌的手。

    “你那样念佛,不是太显眼了吗?还不如早点把他搬进屋里。”

    雅子不理会板着面孔的良惠,用旅游毡布把健司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抱起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头部,用眼神向良惠示意“快点”。良惠不情愿地抓住健司的大腿,两个人小声地喊了“一、二、三”,将健司从后备厢中抬了出来。本来尸体已经僵硬便于搬运了,但因太重和不好下手,两个人不由得东倒西歪。不过,因离门口只有几米远的距离,坚持一下,很快就抬到屋里,雅子边喘气边说:“师傅,得抬到浴室呀!”

    “知道了。”

    良惠脱掉儿童拖鞋般的帆布鞋,进了雅子的家。

    “浴室在哪里呀?”

    “在最里边。”

    两个人在走廊多次放下尸体休息,好不容易才把健司抬进更衣室。雅子取下包尸体的毡布,把它铺在洗澡间的地面砖上。她想如果在地面砖的夹缝中粘上肉片什么的可就糟了。

    “放在这上面。”

    良惠可能已经下了决心,顺从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再一次抬起来,按雅子事先设计的那样,把健司放在长方形浴室的对角线上,与在后备厢中的姿势一样,让他侧身躺着。

    “真可怜,一个大活人变成这种样子。让人难以置信会是被妻子杀死的呀,希望他不要执迷不悟,成佛吧。”

    “那很难说吧。”

    “你呀,太残忍了。”

    从良惠责备的声音中,知道她又恢复了稳重。

    雅子不失时机地请求道:“我去拿剪刀,请你帮我把西服剪开扒光。”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卸成一块块的,扔掉。”

    良惠长叹一口气,但声音却显得很坚定:“衣服兜里没装什么东西吗?”

    “嗯,也许里面有钱包、定期存折什么的,翻翻看。”

    雅子从寝室拿来一把大裁缝剪子,良惠把从健司兜里掏出的东西撂在浴室的门口。一个磨掉棱角的黑色皮钱包,一个钥匙环,一张定期月票及一些零钱。

    雅子打开钱包,里面有几张信用卡和近三万元现金,钥匙可能是自家的。

    “要全部处理掉。”

    “钱怎么办?”

    “你拿去吧。”

    “可是,这是阿山的呀。”说后,良惠自言自语地说,“这也很正常呀,还能把钱还给杀人凶手吗?”

    “对,就算你领的工钱吧。”

    良惠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安然的表情。雅子把钥匙环、空钱包、信用卡、带有会员证的月票等放进一个小塑料袋里。这一带有许多农田及空地,如果在什么地方偷偷地埋上,谁也不会知道的。

    良惠一边把钱装进自己裤兜,一边露出很难为情的样子,并不无感慨地说:“唉,被勒死了,却还打着领带,真可怜啊!”接着,动手解健司的领带结。可能因领带结打得太结实,很费时间。站在旁边的雅子焦躁不安。

    “咱们可没有时间那样慢条斯里的呀。不知什么时候,也许会有人回家的,把它剪断算了。”

    “我说你呀,也太不尊重死者了。”良惠生气地说,“你像魔鬼一样,我真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死者?”雅子给健司脱下鞋,边往袋子里放边回答,“我想这仅仅是个东西。”

    “东西?这不是人?你在说什么呀?”

    “原来是人,但现在是个东西。我是这样认为的。”

    “那不对。”良惠表现出少有的气愤,声音有些颤抖,“那么,我每天服侍的婆母是什么?”

    “是活着的人,但是……”

    “不对,这个男人如果是东西,我婆婆也是东西。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们活着的人是东西,这具尸体也是东西。所以,是没有差别的。”

    也许没有吧?雅子觉得像是受到良惠话语的启发似的,想起今天早上在停车场打开后备厢时的事。当时天已亮,正下着雨,自己与所有活着的人,不断变化着,但是尸体却不能变化,所以才把尸体考虑为东西,那是在极端恐惧下的一个最合适的想法吧。

    “所以呀,说活着的人是人、尸体是东西的说法,是你的想法出了差错。太傲慢了吧?”良惠说。

    “你说得对,所以我才能感到轻松。”

    “为什么呀?”

    “因为我感到恐惧,就故意地把他当成物体,其实并非如此。如果认为和我是一样的人,也许就能做了。”

    “做什么?”

    “大卸八块。”

    “为什么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良惠喊道,“这要遭报应的呀。我们两个人都要受惩罚的。”

    “没关系的。”

    “为什么?为什么没关系呀?”

    如果有报应的话,倒想体验一下那报应是怎么回事,反正自己企盼的心情良惠是不会知道的。雅子缄默不语,动手脱健司穿的黑色袜子。

    第一次用手接触尸体的皮肤,冷得使人打寒战。自己真的想把这具尸体肢解成碎块吗?会出许多血吧?清晨,想考验自己的心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突然,心跳得厉害,逐渐丧失了现实感。雅子深感观看或触动尸体是违背人类本能的。

    “喂,我讨厌直接接触肉体,有手套吗?”良惠胆怯地说。

    看来有相同的感触,雅子想起从工厂拿来的塑料手套,连同两件围裙一起拿来。

    良惠把解下的领带轻轻叠好,从下往上一个个地解下上衣扣。雅子把手套递给良惠,自己也戴上一副,从裤脚开始剪起。健司变成裸体。放在后备厢中向下的侧体部分,有瘀血,出现了紫斑。良惠边瞅着萎缩的生殖器边嘟嚷说:“我们家那口子,死后也都扒光了,给他洗了一遍。阿山没有看到这最后的场面倒也不错。我们做这种事真的合适吗?”良惠手里拿着塑料围裙说。

    雅子对良惠不断的唠叨感到厌烦。

    “当然可以了,是她自己亲口对我说的没关系。以后要是后悔呀,还是怎么的,那都是她自己的事。”

    良惠用惊恐的眼光看着雅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雅子因生气,故意说道:“先把头割下来吧,看到他的脸会让人不快的。从生理的角度上说,也是不允许的。”

    “说什么不允许……常说的呀!”

    “是说要遭报应吗?”

    “不是,不过……”

    “那么,师傅,你来操刀吧。”

    “我可不干。”良惠感到恐惧,“我不是说了,我不能干吗?”

    一个人肢解看来相当困难,必须想方设法让良惠帮忙。雅子突然心生一计,说:“阿山曾经说过要答谢的,要钱也可以。给钱,你干吧。”

    良惠大吃一惊,抬起头,眼中露出犹豫的神色。她想,虽然我已经拒绝了,但仔细想想,也许还是接受的好。这样比较实际些。

    “给多少钱?”良惠不安地看着健司那瞳孔放大、无光的眼睛,轻声问。

    “你想要多少?我去交涉。”

    “那么,十万吧。”

    “太少了。五十万怎么样?”

    “有这个数,或许就能搬家了吧。”良惠嘟囔道,“嗯,就是说你打算用钱来封我的嘴啊。”

    良惠说对了。但是,雅子没回答,叮嘱道:“你就帮帮忙吧。拜托了,师傅!”

    “明白了,我已经跑不掉了。”

    渴望得到金钱的良惠终于彻底下了决心,围上塑料围裙,脱了白袜子,很麻利地挽起针织运动裤。

    “会沾上血的。还是把裤子脱掉吧。”

    雅子在浴室默默地脱去工作裤,在更衣间找到洗衣筐,穿上从里面取出的短裤。突然无意中往面前的镜子里一瞥,里面映出的是迄今为止自己从未见过的可怕表情。转身一看,良惠则是一筹莫展、精神恍惚的神色。

    返回浴室的雅子打量健司的脖子,从哪个部位开锯呢?尽管讨厌,大大的喉头首先映人眼帘,这令她想起伸树那健壮、突出、上下移动的喉头。雅子打断思绪,问良惠:“脖子用锯能锯掉吧?”

    “锯齿卷肉,所以,刚开始还是用菜刀或小刀割个口子好吧。如果不行,再想办法。”

    一有工作,良惠就精神抖擞,像是站在工厂的流水线的起点似的,开始发号施令。雅子急忙去厨房,搬来工具箱,里面装有最锋利的切生鱼片用的菜刀和锯,此外,还有装生活垃圾用的塑料袋。她们要把肉切成片,装成一包包的。雅子数了数以前买的塑料袋,有一百个。这是在附近自选商店买的,是东京都推荐的,带有碳酸钙的普通垃圾袋,大概不会被发现吧。

    “师傅,如果每袋包两层,分五十袋生活垃圾处理掉,怎么分别装好呢?”

    “首先,从每个关节部位切开,然后尽可能分解成小块,是不是更保险?”

    良惠边试切生鱼片刀的锋利程度边回答。她的手微微地颤抖。雅子用指尖寻找健司喉头下的间隔部位,猛地挥刀往下砍。因直接砍在骨头上,再切开周围,紫黑的血“咕嘟”地流了出来。雅子看到大量流出的血感到吃惊,急忙停手了。

    “这就是颈动脉?”

    “可能是吧。”

    瞬间,毡布变成一片血海。雅子慌忙打开洗澡间排水沟的漏网。枯度很稠的血打着旋涡流进排水沟。一想到昨晚的洗澡水和没有任何关系的健司的血在下水道汇合在一起,雅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不一会儿,雅子戴的手套的顶端发粘,手指无法活动。良惠找来水管系在水龙头上,冲洗瘀血。狭小的浴室,因血腥味,使人窒息。

    用锯一锯,头颅很容易锯下来。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健司的头落地了,健司的尸体也立刻变成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雅子把头装进两层的塑料袋内,放在盖上盖的浴盆上。

    “也许放放血更好吧:”

    良惠喊了声“嗨哟”,把去掉头颅的尸体的两腿抬起来。气管的窟窿突然裂开,能见到红肉,从动脉中又不断地往外淌血。看到这种景象,雅子感到毛骨惊然。魔鬼,这是魔鬼干的勾当。但是,她的心情却意外地冷静,希望尽早结束这项工作。仅仅考虑一下顺序,就会知道,神经中最敏感的部分的确开始麻痹。这大概就是恐怖。

    接着,雅子用菜刀切开两条腿的大腿根部,黄色的脂肪层让菜刀打滑。“简直像只童子鸡呀。”良惠小声嘟嚷。好不容易切到大腿骨时,雅子把右脚放到健司的大腿上,像是锯圆木似的,用锯子锯粗粗的腿骨。尽管花费了不少时间,但比预想的容易,锯掉了大腿。

    但是,肩关节在哪里下刀好呢?因不明结构而感到无处下手。并且,因为人死了一段时间后尸体僵硬,更难处理。雅子的额头渗出大滴汗珠,良惠也着急了。

    “要是不能早点干完,我婆婆该起床了。”

    “我知道,所以,才请你帮忙快点锯嘛!”

    “可是,不就是只有一把锯吗?”

    “要是请你从家里带一把来就好了。”

    “你要是那么说,我也不会来呀。”良惠一脸的不高兴。

    “可也是。”

    雅子突然想笑。的确,做了件蠢事。因为这样令人不快地把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健司随意地解体了,此时两个人都无力地垂下沾满鲜血的双手,隔着尸体站立着,相互凝视。

    “师傅家附近什么时候收可燃垃圾?”

    “我们那儿是星期四。所以是明天。”

    “我们这儿也是星期四,所以,明天早上必须处理掉。如不分头去处理是不行的。”

    “不过,这么重的袋子能提几个?光是提一个就够呛了。”

    “开车去嘛。”

    “别人会说,一辆红色轿车去扔垃圾。垃圾场,大家都看着呢。”

    “可也是。”

    雅子发觉自己处理垃圾的想法过于简单,不由得咬着嘴唇。

    良惠催促道:“我说,必须快点处理完,当垃圾扔掉的事以后再想吧。”

    “知道了。”

    拿锯锯开肩关节,锯掉胳膊,接着该处理内脏了。雅子下定决心,拿起切生鱼片的刀,从喉咙一直切到胯部。灰色的肠子一露出来,开始腐烂的五脏六腑和昨夜健司喝酒的酒臭味就扑面而来,两个人急忙屏住呼吸。

    “把这些东西冲走吧?”

    雅子让良惠打开排水沟的盖,但又一想如在中途堵住就糟糕了,决定放进袋子里扔掉。正在此时,大门的无线对讲机响了,两个人急忙停手,已经过了十点半了。

    “是你们家的人?”

    良惠担心地问,雅子摇摇头。

    “我想他们谁也不会回来的。”

    “那么,咱们就假装没听见吧。”

    当然,只好如此了。无线对讲机响了几遍后,又恢复了平静。

    “是谁呢?”良惠掩饰不住不安,问道。

    “啊……是不是推销员呀?以后如果被人问起时,就说睡着了。”

    雅子收起因沾上脂肪而变得很滑溜的锯。这种地狱、魔鬼般的工作必须坚持干完,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二

    



    当雅子和良惠为处理尸体而开始苦战恶斗时,城之内邦子正开着车在平坦的东大和市内一圈一圈地徘徊。

    既无目的地,又无可依赖的对象,对邦子来说,情绪很少有如此低沉。邦子把车停在车站前扶轮社刚刚落成的喷水池的旁边。清晨,雨中的喷水像做徒劳无益的事一样使人难以提神,宛如现在的自己一样,为一年只能感觉到一次的自我反省的心境而不愉快。

    在车站前,即将开发建设的工地的围墙对面有一个公用电话亭,邦子多次回头眺望,极其苦恼。还是下决心给雅子打电话,向她借钱吧。邦子从内心害怕神秘莫测的雅子。然而,现在为了解燃眉之急,顾不得其他。今天必须筹到一笔款。

    邦子下车,打开伞。这时,正在停着的公共汽车,像啧啧顺嘴似的“嗤嗤”

    地用气闸威胁她。司机打开窗户吼道:“那里禁止停车!”

    混蛋,烦死人了。邦子心中骂的脏话和平时不一样,有气无力。邦子沮丧地返回篷布顶篷被淋湿的高尔夫车,打开发动机。毫无目标的高尔夫车漫不经心地驶向拥塞的道路,已经见不到公用电话了。由于下雨,交通比平时更拥挤,使邦子的车立刻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今后可怎么办呢?因除霜器的效果不佳,挡风玻璃模糊不清,邦子透过模糊的挡风玻璃,观看街道两旁的景物。她叹了一口气,为想不出良策,急得几乎要发疯了。

    今天早晨,下夜班回家,不见应该在家睡觉的哲也的踪影。很显然,因前天夫妇吵架生气而在外面什么地方过夜了。哼!那样的蠢货不回家倒更省心。邦子早早地钻进被窝,正感到冷清时,来了电话。才清晨七点。

    打电话的男子对无精打采的邦子谦恭地说:“您是城之内邦子小姐吗?大清早打扰您,真是对不起。”

    “哦,有什么事吗?”

    “这里是百万消费者中心。”

    邦子“啊”地叫了一声。睡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咒骂自己,为什么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忘记了呢?那男子用熟练的语调侃侃地、滔滔不绝地说:“您是否已彻底忘记了呢,给您打电话提个醒。昨天二十号,是您付款的最后期限,可是您却没有往指定户头划款。我想,您肯定知道应交的钱数。我再重复一遍,第四次,五万五千贰百元。如果今天不能划款,就要加利息了。届时,我们将去催收。请多多关照。”

    这是城市街头金融业者——通称“街金”打来的。除了汽车贷款外,大多属于信用卡贷款。几年来,邦子一直苦于此类还债。直到去年邦子才发现,本金并没减少,一直处于仅还利息的状态。当利息也还不上时,她就只好从高利贷者那里贷款,把利息还上。但是,很显然,后来高利贷者也会来催还款的。结果,债务变成双重的。而且无论是信用卡方面还是高利贷方面,照此发展下去,都有可能将自己列入黑名单。

    当无法从银行贷到款时,邦子相信了“帮助每月支付有困难的人,有急用的人……”这种自我吹嘘宣传的街头金融业者。从他们那里贷款,是从骑自行车上班路上开始的。一位态度和蔼的上年纪女人说“骑自行车上班多累呀”,仅凭邦子的驾驶证和丈夫公司的牌子就贷了三十万元。并用这笔钱解决了信用卡和高利贷的利息。但是,贷款却丝毫没减少。

    这还不说,没想到只借了三十万,却中了要交百分之四十利息的圈套。这都是因为不考虑将来只顾眼前利益的结果,但邦子不能不顾打扮。尽管如此,当她从哲也那里筹到钱,刚一还上,那个女人马上说“还有能贷五十万元的计划呢”,于是邦子又上了圈套。

    邦子打开装家庭日常用钱的曲奇饼桶,不知为什么,里面只有些零钱。不知何时都花光了。她感到不可思议,打开手提包中的钱包,因为是在发工资的前一天,里面只有一万几千元。如此看来,只能抓着哲也,让他出钱了。

    “这个家伙,躲到哪里去了。”

    邦子翻开记事本,给哲也的公司打了个电话。但是,因是清晨,没有一个人上班,而且,即便哲也接电话,肯定也会逃跑,抓不住他的。邦子心急如焚,今天如果交不上钱,那些无赖男人就会登门讨债。邦子虽然不好惹,但却处事谨慎,最怕他们登门讨债。

    邦子急忙走进寝室,打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心想,万一在装衬衣和袜子的抽屉中藏有私房钱呢。但是,无论怎样胡乱翻腾扔在里面的乳罩和长筒丝袜,也找不出一分钱。

    突然出现一种令人不快的预感,邦子打开其他抽屉及壁橱一看,哲也的衬衣及西服全不见了。发现哲也因夫妇吵架而生气,拿着家里的钱出走,是不久以后的事。

    没能合眼的邦子驱车赶到站前的自动现金付款机前,检查两人共同的银行存款余额,上面清楚地显示为零,这也一定是哲也所为。这样一来,连房租都要拖欠了。由于过分激愤,邦子双手揪起头发来。

    邦子好容易冲出堵塞的车队,从信号灯处往左拐,开到都营的破旧的平房住宅区的一角。与后面的背景相比,那里有一个崭新的电话亭映入眼帘;邦子把车停在左侧,也没打伞,跑向电话亭。

    “喂喂!您是麦克司药品公司吗?请问,营业部的城之内在吗?”

    “城之内上个月已辞职了……”

    自己被自己视为傻瓜、无能的哲也骗了。邦子被愤怒的冲动所驱使,用手将电话亭内已破损的电话簿拨到地下,用被雨水淋湿的鞋踏了好几遍。簿纸被撕碎,纸片在亭内散落。邦子仍然觉得不解恨,用尽全身的力气拽电话的挂钩,一心想把它拽坏。

    不言而喻,尽管如此,她仍怒气难消。混蛋,畜生!我可怎么办哪?今天,如果他们来催债,我可往哪儿躲呀?

    邦子只好求雅子。早上,良惠不是说跟雅子借钱了吗?能借给她,自己也求她,还能不给个面子吗?如果不借给自己,那只能认为雅子心眼坏。无论何事,总以自己为中心的邦子的结论是,自己当然也能借到。

    邦子再次插入电话磁卡,想雅子的电话号码。然而,是否被自己拽坏了呢?

    电话挂不通。往里插了几次磁卡,都被吐了出来。邦子啧啧两声,打消挂电话的念头,想直接去雅子家。

    雅子的家离这里并不太远,因为去过一次,还有点印象,总能打听到的。邦子返回汽车,向右侧的新青梅公路驶去。

    雅子的家面积不大,是刚建不久的住宅。尽管如此,还是令人妒羡。但是,如果从雅子不讲究的服饰来看,她的日子也不算富裕。邦子本来是来向人家借钱的,只好这样劝解自己。

    房屋的对面是圈起来的农田,准备建设住宅。邦子在粘质土的土岗前停车,走近雅子的家。门口停有一辆熟悉的自行车。

    是师傅的,师傅在这儿。邦子的第一个反应是良惠已早来一步借钱了,她感到很焦急。大概良惠不是今天付钱吧,所以能不能先借给自己呢?对,就这样求她。

    邦子按了按无线对讲机,没回音。又按了几次,屋内反而更寂静了。是出门了吗?可是,雅子的花冠车也在,良惠的自行车也停在那儿。好奇怪,难道两人睡着了吗?邦子自己也睡眠不足,所以才这样想。但是,良惠家里还有卧床不起的病人,在别人家里贪睡的事是绝对不应发生的。

    疑惑不解的邦子打着雨伞,围着房子周围转了一圈。从院前隔着阳台窥视像是起居室的房间,室内昏暗,鸦雀无声,但是走廊里亮着灯。她隔着带孔的纺织品窗帘往里偷看,也许她们在最里面,没听到无线对讲机的声音。

    邦子准备返回正门,这次她逆向而行,里面像是浴室的地方有光亮。从窗户里传出雅子和良惠叽叽咕咕的说话声音。她们俩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邦子咚咚地敲铝合金的玻璃窗。

    “喂,我是邦子。”

    窗户里面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啊,对不起。我有点事来求您了,师傅也在这儿呀。”

    又沉默了一会儿,哗啦的一声玻璃窗打开了,露出雅子表情阴冷的脸。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我有点事想求你。”

    邦子尽量用一种柔和可人的声音说,为向雅子借钱必须取得她的同情。五万五千二百元是最低请求。但是,如果不连同目前的生活费也借上,就难以维持生计。

    “什么事?”

    “在这儿有点不好说……”

    邦子马上转身看看身后的邻居家。旁边好像是便所的位置,小窗户稍稍开了个缝。

    “因很忙乱,你就在这儿说吧。”

    雅子不耐烦地催促道。

    “啊——”

    刚开始,邦子就感到很可疑,雅子和良惠在浴室做什么呢?从里面隐约地飘来难闻的血腥气味。这个气味在鼻腔中一扩展,雅子慌慌张张地想关闭玻璃窗。

    “请稍等,雅子!”

    邦子拼命地从外面推着窗户,缠住不放,设法让对方听自己的诉说。

    “我,现在手头很困难。”

    “知道了。绕到正面,我现在就去开门。”

    大概不愿意让附近的邻居听到邦子的声音吧,雅子同意后,邦子才宽慰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在雅子砰的一声关窗的瞬间,邦子看到了奇怪的东西,心中感到疑惑。看到类似肉块的东西,是分割肉食吧。可是,块头是那么大,而且,在浴室进行分割,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本应在场的良惠也不见身影,雅子的态度很反常。

    邦子边歪头沉思,边在正门外等待。但是,雅子却总也不出来开门。邦子等得不耐烦,又返回浴室的窗下。听到流水声音,好像在洗什么东西。又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邦子想探个究竟,雅子她们俩究竟在干什么?她感到自己已闻到了金钱味。

    听到雅子离开浴室的声音,邦子急忙返回正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待着。终于,门开了个小缝,身穿破衬衫和短裤的雅子站在门口。向后梳理的头发呈蓬乱状,比早晨分手时看起来更加凶狠,邦子有点胆怯。

    “出了什么事?”

    “喂!让我进去说好吗?”

    “有什么事?”雅子仍然冷淡得无法接近。

    邦子娇声地说:“在这里不好说,你看……”

    “进来吧。”

    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雅子把门全打开了。邦子进屋,环视大门的周围,虽然并不宽敞,但收拾得很整洁。没有装饰一幅画、一瓶花,的确是符合雅子性格的住宅。

    “到底怎么了?”身高体瘦的雅子好像不让邦子往里走似的,挡住邦子往里窥视的视线,拦住去路。邦子越发意识到平时所感受到的来自雅子的威压感,不由心中涌出一股小小的憎恨:“啊,很不好意思,能否借些钱给我?昨天糊里糊涂地忘了还债的日子,现在家里一分钱也没有。”

    “你的事,不是还有你丈夫吗?”

    “他拿着家里的钱出走了。”

    “出走了?”

    见重问一句的雅子的表情稍有缓和,邦子再次感到憎恨。但是,这种想法丝毫不能显露出来,要温驯,让人感到同情。

    “对。不知去哪了。可把我坑苦了。”

    “是吗?那么,你需要多少?”

    “五万。不,四万也可以。”

    “我手头可没那么多钱,必须去银行取。”

    “那你就跑一趟吧,我求你了。”

    “突然提出来,不好办呀。”

    “可是,你不是借钱给师傅了吗?”

    邦子一味拼命地请求,雅子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老实说,你能按期归还吗?”

    “能。所以……”

    邦子说谎,再加上苦苦的哀求,使雅子陷入沉思,把手指放到颌“可是,今天不行啊。要是明天,也许能想想办法。”

    “明天可不行,假如今天交不上,那些可怕的人会来找我的。”

    “那不是你自找的吗?”

    邦子缄默不语。的确如她所说,但是雅子的话总是那么绝情。

    突然,良惠从后面发话了:“让我说呀,你就稍稍通融通融吧。咱们不都是姐妹吗!”

    雅子满腔怒气,回头看着良惠,并不是因为良惠插嘴,好像是因她在这种场合出现而生气。良惠还是上班的那身衣服,眼睛下面的黑眼圈非常醒目,那是极度疲劳的象征。

    两个人肯定在干着不想让自己知道的事。邦子想,反击的机会来了。

    “喂,你们俩在做什么呢?”

    “你说呢?”

    雅子冷笑地看着邦子时,不知为什么,邦子的身体起了鸡皮疙瘩。

    “不知道。”

    “你看到什么了吗?”

    “嗯——看到一点,好像肉似的。”

    “让你看看,跟我来!”

    良惠大吃一惊,高声抗议。雅子用力抓住邦子的手腕,邦子的内心出现一种恐惧感,想快点离开这里。但是,想看一个究竟的好奇心和也许万一跟赚钱有关的期待交织在一起,迄今所没有经历过的欲望占了上风。良惠拉住雅子的胳膊追问道:“我说,你打算怎么办?这样做合适吗?”

    “没关系。让她也参加好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

    良惠怄气地喊道,听起来像悲鸣,邦子慌忙问良惠:“师傅,在帮什么忙呀?”

    良惠不吱声,抱着胳膊低着头。邦子被雅子拽着带到走廊尽头的浴室,迫不得已跟去的邦子终于在灯火通明的浴室见到摆着一只人脚,吓得要昏过去。

    “这,是什么……”

    “阿山的丈夫呀。”

    雅子点上一根烟,边吐烟边说。邦子回想起雅子的指甲缝里干了的血迹及腥臭味,开始呕吐。她用手捂住嘴,拼命地抑制恶心。

    “为什么?为什么?”

    眼前的场面,使人难以相信这是现实,甚至令人感到好像为了让邦子吃惊,而有意摆放的凶宅的供品似的。

    “听说是阿山杀的。”良惠叹息说。

    “你问为什么把他分解吗?”

    雅子不屑一顾地转过身来。

    “也可以说是一项工作吧。”

    “这哪是工作呀!”

    “当然是工作了。”雅子严肃地打断她,“你要是需要钱,就请帮忙吧。”

    一听说钱,邦子动心了。

    “……帮忙,做什么?”

    “因都已解体装在袋子里,你只要拿去扔掉就可以了。”

    “只要扔掉就行吗?”

    “当然了。”

    “那——能给多少钱?”

    “你想要多少?我去和阿山交涉。作为交换条件,你也是共犯,对谁也不能讲啊!”

    “这我明白。”

    只能这样答应了。邦子感到自己上了想封住自己嘴的雅子的圈套,不禁愕然。

    



    三

    



    提前离开工厂的山本弥生,撑着一把破旧的红雨伞,骑着自行车。

    透过雨伞的红色色彩,两只裸露的胳膊明显地呈玫瑰色。弥生想,大概自己的脸庞也像姑娘似的呈玫瑰色。

    但是,随着车速放慢,在移动的红色视野中,被雨水淋湿的沥青路也罢,路两侧新放绿的树也罢,紧闭雨搭尚在沉睡中的住宅也罢,映入眼帘的却是完全相反的漆黑色阴影。

    包括雨伞中的玫瑰色在内,外部世界是一片恐怖气氛,这种气氛笼罩着弥生。这一切不能不认为是杀死丈夫健司以后出现的象征。弥生不想往外看,在伞中缩紧身子。

    弥生清楚地记得杀死健司时的情景。千真万确,自己是用这双手勒死了他。但另一方面,健司是去什么地方而失踪的这一想象也越来越强烈。没想到会创造出有利于自己的幻想。为什么?因为健司的心已经远离自己和孩子们组成的这个家。所以,现在那个想象一定会凌驾于杀夫这一现实之上。

    尼龙伞充分吸收了雨水,越来越重。弥生放下拿伞的左手,脱离玫瑰色的世界,尽情眺望由相似的鳞次栉比的小型房屋构成的住宅街,又变回平时看惯了的色彩。毛毛细雨淋遍全身,不久头发、脸部都淋得湿淋淋的。弥生感到自己像再生了似的,浑身充满勇气。

    当骑到自家门前弯曲的围墙附近时,想起昨夜在此等雅子时的情景。雅子没有抛弃自己,全力相助之情,将终生难忘。为了雅子,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健司尸体的处理交给雅子不会出什么问题吧,弥生有一种卸下重负的快感。

    打开自家前门的锁,弥生走进昏暗的室内。或许是因为有孩子的缘故,自己的家充满着一种舒适温馨的气氛,就像躺在向阳处晒太阳的小狗所享受的感受。这就是自己与心爱的孩子们所拥有的家。终于放心了,健司再也不会回来了,今后必须努力装出一副不知道健司已死的样子。弥生甚至担心,自己能否扮演好惦念失踪丈夫的妻子的角色。

    但是,一想起在门口横框处被从后面勒死的丈夫,心中又涌出一阵快感。“活该!”尽管从未说过这种粗俗的话,尽管没有狩猎的经验,却产生一种像是在荒野上追逐小动物那样的志在必得的心情,是什么原因呢?也许自己原本就属于这种人。

    恢复冷静的弥生边思考着丈夫有无遗留物品边在门口脱了鞋。由于不记得健司是穿什么鞋死去的,打开鞋箱翻了翻,那双新鞋没在,她放心了。不是因为健司穿新鞋死去而放心,而是不用请雅子处理脏鞋。

    弥生首先瞅瞅孩子们睡觉的寝室,看到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就放心了。弥生把小儿子蹬开的毛巾被重新盖好,为自己永远夺走孩子们父亲的行为而感到有点内疚。“可是,爸爸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爸爸了呀。”

    弥生小声地自言自语着。突然,五岁的大儿子睁开眼睛,弥生大吃一惊,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似的,贵志不安地眨眼,寻找母亲。弥生“嘭嘭”地给贵志拍着后背。“妈妈回来了。没事的,好好睡吧。”

    “爸爸回来了吗?”

    “爸爸还没回来。”

    弥生继续轻轻地拍打因担心而想爬起来的贵志的后背,老大又睡着了。弥生考虑到孩子可能还会醒,觉得还是在这儿躺一会儿好,于是,爬进铺好的棉被。由于担心很难入睡,就用手抚摩着有青斑的心口窝附近,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妈妈!雪儿去哪儿了?”

    弥生因小儿子幸广扑腾着爬到自己的被子上而惊醒。在梦中彷徨的弥生被拉回到现实世界。她慌忙看闹钟,已过上午八点。九点前必须送孩子们去保育园。和衣而睡的弥生跃然而起。可能因气温稍微升高,出了不少汗,弥生用手擦拭额头。

    “妈妈!雪儿不在呀。”

    幸广诉说着。

    “哎呀,对呀!是不是在那一带呀。”

    弥生边叠被,边回味昨夜发生的事。终于想起来了,杀死健司后,小猫是从前门门缝中逃跑的。令人不解的是,仿佛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件似的,有许多情节都记不清了。

    “哪儿也找不到啊!”

    虽然很淘气却非常喜欢小猫的次子有点想哭。弥生想让好脾气的哥哥贵志照看弟弟,她喊来贵志。

    “贵志,你在哪儿?和弟弟一起去找找雪儿吧。”

    身穿睡衣的贵志满脸愁容地走过来。

    “爸爸去公司了吗?”

    很久以来,回家很晚的健司一个人在大门旁边的小屋睡觉。贵志起床后,立刻去那里瞅一眼。

    “嗯,不知睡在哪儿,昨晚上没回家。不知为什么。”

    “你说谎,爸爸不是回来了吗?”

    弥生大吃一惊,盯着儿子的脸,他正担忧地歪着白皙、优雅的小脸盘儿。仔细端详,弥生再次发现他的外眼角下垂,酷似自己,便反问一句:“那你说是几点?”

    弥生发现语尾有点颤抖,因为这将可能成为今后发生麻烦的前哨战,所以她决心一定想法瞒过去。

    “时间说不清楚。”贵志以大人的口气回答。

    “不过,好像有进屋的声音。”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新网址:wap.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