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乌鸦
第三章 乌鸦 (第3/3页)
毕业就可以那样吗?在这个场所就不能容许有自己的经验和上进心吗?这之前雅子并不是没考虑过调动,可她确实喜欢金融工作。可能因为到了这个地步,她产生了绝望感。
殴打事件发生时,正值泡沫经济的繁盛期。整个信贷行业狂热地奔走贷款,只要见到客人,不仔细审查就贷款,连认为危险的客户也放贷。泡沫经济崩溃时,形成了一大堆坏账。因为地价低迷,担保价值暴跌,拍卖品增多。但是,拍卖品本身的价值无法抵偿贷款,所以难以收回贷款。
那时,因资金周转不灵,农协系统的大银行终于介入了T 信用金库的经营。那只是一瞬间的事。不久便风闻两家合并,要裁员。最年长的女职员只有自己,并且被大家敬而远之。被裁掉的将是自己,雅子做好了思想准备。果不其然,她是第一个被叫到人事部。
“希望你到小原田分店工作。”
那是伸树高考的前一年。如果去小原田,就得单身前往。一旦拒绝说“不能去”,就会自然地被要求辞职。雅子不认为自己失败了。可那之后的事让人寒心,据说听到雅子辞职,公司内一片掌声。
十文字出入信用金库就在泡沫经济崩溃时代初期,正是开始不断出现坏账的时候。为了追讨逃债的客户,信用金库连十文字这号人都用上了。
景气时为了赚钱,信用金库大肆乱放贷,到收账时就火烧眉毛了,顾不得体统。对小金融企业的悲哀,雅子早就清醒地注意到了。十文字本身从事追债,会没有同样的感受吗?雅子跟他没有个人交往,十文字对傲慢的同事们笑容可掬,可那目光很吓人。
洗涤完毕的定时器响了,雅子才回过神来。因为沉思,洗衣桶里一件衣服也没放。
融入洗涤剂的漩涡白白地旋转,排水,给水,脱水……简直跟那时的自己一模一样,瞎忙活。雅子笑了。
四
十文字感到被女人枕在头下的胳膊酸麻,睁开了眼。
不由得从女人的细脖颈下抽出手,活动着手指。女人的头被不管不顾地拉扯过来,也醒了。她那细细的眉毛消失殆尽,那张脸既像孩子,又像半老徐娘,让人不可思议。
“干什么?”
十文字看了看枕边的表。上午八点,马上该起床了。透过薄薄的窗帘,早被夏日晒热的空气已开始慢慢地侵蚀狭小的房间:“喂,起床!”
“讨厌。”女人紧紧搂住十文字的身子。
“你该去上学了吧?”
的确,女人才上高中一年级,与其说是女人,倒不如说是少女更确切。十文字只对少女产生性欲,无疑,少女也是女人。
“不用。今天星期六,逃课。”
“我可不行。起来了!”
少女边顺嘴,边打了个大哈欠。可以看到她嘴里的肉呈粉红色,肢体全是白色和粉红色,娇嫩而艳丽。十文字留恋地凝视之后,起身打开冷气。带灰尘味的风抚弄着十文字的脸。
“喂,给我做饭!”
“讨厌。”
“混蛋!是个娘们就得给我做饭!”
“我不会做嘛。”
“混蛋!别张狂。”
“别混蛋混蛋的,恶心!”少女气嘟嘟地叼上了十文字的烟,“真讨厌,老叔!刚完事就这样说话。”
“我才三十一岁呀!”
十文字生气了。少女却轻佻地笑起来。
“是个老头样了。”
“那你父亲多大?”
自以为年轻的十文字真的恼了。
“大概四十一岁吧。”
“只比我大十岁呀。”
十文字突然感到自己老了,他到公寓门旁的组合式浴室的厕所去小便,顺便洗了把脸。还盼着她烧点开水什么的,开门却见少女染成金黄色的长发从被单底下探出,还在睡。十文字大为光火。
“喂,起床!滚出去!”
“呸,混——蛋,章——鱼。”
少女在空中蹬了几下胖乎乎的脚。十文字忽然问:“你妈多大?”
“四十三岁。我爸妈是老妻少夫。”
“哎?不过,女人也就风光到三十岁吧。”
“太过分了!我妈不但年轻,还很漂亮呢。”
少女生气地还嘴。对年长的女人不感兴趣的十文字感到复仇般的喜悦,笑了。他根本没想过自己还一包孩子气。十文字不理会还在生气的少女,点着烟,取过早报。
十文字一屁股坐到床上。少女还抱着肩膀,责难似的斜眼瞥他。那眼光很像大人,让十文字想到那些棘手的年长女人。这个娘们长大后会是怎样一副面孔呢?
想像着她母亲的模样,十文字捏着少女的下巴,使她仰起脸,定睛从侧面看着她。
“干嘛?受不了了!”
“有什么受不了的?”
“放开!看什么?”
“我在想,你也会老。”
“当然了。”少女扒拉开十文字的手,“啊,一大早别净说些难听的,让人晦气。”
说到四十三岁,昨天碰到的久违的香取雅子不就是这个年纪吗?她还是那么瘦,变成更可怕的老婆子了。十文字对雅子的印象很深刻。
香取雅子曾经是田无市T 信用金库的职员。之所以用过去时态,是因为T 信用金库由于无力回收泡沫经济时以不动产为抵押所得贷款的坏账而被大型银行兼并了。曾经干过保险公司小包工头的十文字参与了T 信用金库的追债业务,所以对干融资业务的香取雅子记得很清楚。
雅子总是端庄地穿着好像刚洗过的灰色制服,坐在联网计算机终端前。她既不像别的女职员那样化妆,也不四下里媚笑,讨人喜欢。只默默地干着单调的工作,是一个本分而又难以接近的女人,保险公司的男人们对她都高看一眼。确实,她的业务娴熟,而且比任何人都冷静。
十文字对当时信用金库内部的人事关系不感兴趣,不过还是听到一些关于工作了二十年的老手——雅子被人敬而远之的传言。后来还听说她因此被公司第一个裁掉。十文字凭直觉意识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雅子的周围总是设置着任何人都不能接近的栅栏般的东西,就好像是她独自一人跟整个世界争斗的“标记”似的。身为局外人,又有无赖倾向的自己感到这一点不足为奇,物以类聚嘛。大概欺侮就是由没有“标记”的人引起的。
可是,这个香取雅子怎么会跟那个不良债权的女人搅和在一起呢?十文字觉得百思不解。
“哎,肚子饿了,去麦当劳吧。”
少女打断了十文字的思路,他又展开忘了读的报纸。
“等一会儿。”
“报纸,到那儿再读不行吗?”
“吵死了!”
十文字推开少女缠绕过来的胳膊,被标题吸引住了。因为一下子看到了“五藏村山”的字样,是关于碎尸案的报道。十文字的目光停在了“妻子弥生”这几个字上。好像从哪儿听说过。
“不就是那个保证人吗?”
当时正要仔细看时,保证人合同书被雅子夺去了,所以记忆不很深刻。的确,不就是这个名字吗?一起读报纸的少女突然大叫起来:“哎?我前几天刚到K 公园玩过。真可怕!”她兴奋起来,要夺报纸,“还有,当时几个滑早冰的家伙硬喊我过去看样东西。”
“吵什么!闭嘴!”
十文字粗暴地抢过报纸,又从头细读。因为刚想起邦子在盒饭工厂上夜班。这么说来,弥生的工厂一定也是那儿。对,就是那个保证人,没错。两人是同事。尽管如此,被邦子托付的保证人的丈夫遭到碎尸又该如何解释?不是过于巧合了吗?
香取雅子之所以拼命夺回合同,是清楚弥生身上出了什么事。真后悔自己不该轻易递给了她。
“畜生。”
不过,且慢,十文字又读了一遍报道。报道认为搜查当局。从弥生的丈夫星期二那天没回家这事判断,其夫当天遇害后马上被碎尸了。假设如此,香取雅子为担心丈夫下落不明的弥生着想,来要回合同书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真这样倒也罢。那么,为什么邦子让自身有麻烦的弥生当保证人,弥生怎么就答应了呢?
如果丈夫失踪的话,应当很担心,没那个心思才对吧。
还有,雅子又在两人中间充当什么角色呢?那个凶娘们才不会轻易同情别人呢。十文字心里直犯嘀咕。
得仔细调查一下。十文字合上报纸,粗暴地扔到满是灰尘的地毯上。或许是对十文字的样子产生了恐俱,刚才默不作声的少女提心吊胆地捡起报纸,开始看电视预告。十文字深深地吸下一口气,从报道中,他嗅到了钱的气味。十文字兴奋不己。
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从街头的无人贷款机借钱,黑市银行很难赚钱。正愁着“百万消费者中心”明年可能倒闭,思量着干个职业介绍所什么的,却飞来良机。好像面前就摆着一大摞钞票,十文字又做了一次深呼吸。
“哎,肚子饿了。到哪儿吃饭去吧!”
少女嗽着嘴说。
“好的,走吧。”
十文字爽快地答应,令少女吃了一惊。
五
弥生正处在人们的同情和猜疑的顶峰,就跟网球一样,在两种极端的感情之间被挥来挥去。而其本人,却束手无策,困惑之极。
武藏大和署生活安全科科长井口所表现的同情,从断定尸体掌纹跟健司一致的当夜,就好像变成了对弥生的怀疑。
“K 公园的碎尸,通过掌纹断定是您丈夫。失踪搜查转为谋杀移尸的调查,将由搜查一科和警视厅一科担当。因事件重大,在本署设立了搜查本部。还望夫人鼎力协助。”
尽管事先说过让弥生去警署,井口却再次出现在门前。从他的脸色中,再也看不到一丝上次来时注视院子里的三轮车时的悠闲、稳重,让弥生感到浑身冰凉。但那仅仅是个开始。
晚上十点多,从武藏大和署一科和警视厅一科来了两个眼色跟井口明显不同的刑警。
“我是本厅的衣笠。”
自称衣笠、亮出黑皮证件的警察年近五十。身穿褪色的黑色鳄鱼牌凹领短袖运动衫和棉织西裤,矮个头,短粗脖子,年轻人打扮,乍看让人误以为是黑社会成员。弥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本厅,什么是一科。单是跟这样看似凶狠的男人对峙,就哆嗦不止。
另外,那个瘦削、短下巴的当地警察,就说了一句“我叫今井”。可以看出今井要年轻些,明显地对衣笠很客气,一切小心谨慎。
两人一进屋,就要求担心地站在女儿身旁的弥生父亲带孩子们出去回避一下。父母傍晚时接到弥生的电话,大吃一惊,马上从甲府驱车赶来。父母出去了,带走了缠着要睡觉的小儿子和因恐惧而紧张的大儿子。他们一定做梦也想不到女儿会被怀疑,对他们来说,那是不可置信的灾难。
“夫人,调查取证中还请原谅。我们想问几个问题。”
今井先开口讲话。两个人一来到起居室,弥生就感到天花板低垂、沉重。她叹了一口气。健司这个讨厌的家伙终于消失了,母子三人的生活刚刚舒心。可此时弥生好像感到这两个男人的压迫,感到气闷。
“好的。”
弥生有气无力地说。衣笠闭着嘴,不客气地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弥生。如果被这样的男人恐吓,她可能马上会全部交待。弥生反射似的缩了缩身子。衣笠开了腔,满嘴烟味,声音却意外的柔和、尖细。弥生一下子泄了劲。
“夫人,只要您配合,保证能抓获犯人。”
“是。”
衣笠舔着厚嘴唇,看着弥生的眼睛。可能是奇怪弥生为什么不哭。弥生犹豫不决,但她的泪腺已经枯竭。
“说说那晚上的事吧,听说尽管您丈夫没回家,您还是去了工厂。也真放心得下孩子,不怕发生火灾或者地震什么的吗?”
衣笠那狡猾的小眼眯得更小了。过了好一会儿,弥生才明白那是衣笠笑时的表情。
“总是……”
弥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如果说总是那样,已经习惯了,她又担心,那样不就说明两口子关系不好吗?弥生慌忙改口道:“他平时总是按时回家,只有那天回来晚了,所以我担心地离开家。不过,我回家一看,他没回来,当时就呆住了。”
“呆住了,真的吗?为什么呢?”
衣笠从棉布西裤的屁股口袋掏出茶色塑料皮记事本,记下了什么。
“你说为什么?”弥生一下子来了气,“警察先生,您没有孩子吗?”
“有。大孩子上大学,下边的女儿上高中。今井君呢?”
“我家两个大的上小学,小的还在托儿所。”今井一板一眼地回答。
“那不就得了。他竟把两个孩子扔在家里,一个晚上也不管。所以,一开始我很生气。”
衣笠又记了些什么。今井似乎完全受衣笠支配,也打开了记事本,却只静静地听。
“是生您丈夫的气吗?”
“这还用说吗?明明知道我要上夜班还晚回来。”
“晚回来”,对健司的愤怒不由得冲口而出。弥生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闭上了口,接着又更正说:“……还不回来。”
弥生松了一口气,第一次感觉到健司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是自己杀的,内心深处总有个声音在说自己,弥生不理它。
“是吗?那样的事以前也有过?”
“不回家的事吗?”
“对。”
“没有。只是偶尔喝酒回来晚了,在我上班之前赶不回来。不过,平常他都是急急忙忙地赶回来的。”
“男人嘛,总有些应酬。那么,也有晚回来的时候?”衣笠得意地点点头。
“对。想到这,就觉得孩子们可怜。不过,他是个很疼孩子的人。”
弥生心中反对的声音在说,那人没有一次是急急忙忙地赶回来。明知道我总是担心把孩子留在家里,等到最后一刻时才牵肠挂肚地去上班,却不想跟我照面,每次都故意晚回来。真是无情的男人,太无情了……
“那么,为什么对他第一次在外面留宿生气呢?一般说来,很担心才对吧?”
“才一天左右,以为是到哪儿玩去了。”
弥生小声说。
“您跟丈夫吵过架吗?”
“偶尔。”
“都为些什么事?”
“鸡毛蒜皮的小事。”
“确实,两口子吵架都是为些小事。那么,我想再问一问那天的事。嗯,您丈夫早上跟平时一样去上的班?”
“对。”
“穿什么衣服呢?”
“这个……普通衣服。夏天的西服……”
回答以后,弥生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没看到健司穿夹克。的确,回家时没穿,也没拿在手。上。说不定还在家里呢,或许是喝醉后丢在了近处。以前根本没在意。弥生感到不安,胸部如针扎般疼痛,喘气紧促,弥生强忍着。
“不要紧吧?”衣笠又眯缝了眼,跟严厉的外表相反,措辞温柔,反而让弥生更感到郁闷。
“没事,对不起。想起那竟是永别,一时悲伤。”
“永别来得突然,所以令人难以接受吧。”衣笠飞快地回头瞥了一眼今井,“我们干这一行,都看不下来。是吧,今井君?”
“是啊。”
两个人假装同情弥生。弥生明白他们就等着自己露破绽呢。
不能让他们觉察,必须独自忍耐,隐瞒到底。
因为事先进行了多次模拟演练,应当烂熟于胸了。尽管如此,一被怀疑的目光盯视,弥生就禁不住感到连胸口的青斑都被透视到了。甚至因为痛苦,简直想脱下衣服,把青斑亮给他们。
处境不妙。不知不觉中,弥生拼命握紧双拳,感觉好像空气中有肉眼看不到的“抹布”,如果拧一把,就有“意志”流出,保护自己。所谓的“意志”,此时就是努力获取自由的本能的工具。
“对不起,一时慌乱。”
“没什么,没什么,都这样子,我们理解您的心情。夫人,您够坚强的,换了别人,准是又哭又叫,连话都说不出来。”
衣笠安慰弥生,等着下文。
“其次是白衬衣,还有深蓝色的普通领带。”终于,弥生冷静地说起那晚的服装,“穿着黑色鞋吧。”
“西服颜色呢?”
“明灰色。”
“是灰色?”衣笠记到本子上,“厂家名还记得吗?”
“厂家名不记得了。我家都是从三并那个便宜地方买衣服,衬衫也在那儿买。”
“鞋也是在那儿买吗?”
“不。虽然不知道厂家,也是在近处的批发店买的。”
“是哪儿?”今井问。
“我记得是东京鞋类流通中心。”
“内衣类呢?”今井又问。
“由我在超市买。”
弥生不好意思地说,垂下眼。衣笠制止住今井。
“唔,那个明天再细问,现在没时间了。”
今井作罢,似乎生气了。
“您丈夫早上几点上班?”
“乘早上七点四十五分去新宿的快车,每天如此。”
“那么,就没再见面,也没打来电话,是吗?”
“是。”
装作悲伤地捂着眼,弥生回答。衣笠好像才开始打量这个家。父母慌里慌张带来的画书及玩具散在屋里。
“可是,您孩子们到哪儿去了?”
“父母带他们出去了。”
“这太难为他们了。”
明明是自己叫他们出去的,衣笠看了看表,已将近十一点,抱歉地说:“我想他们大概在附近的家庭快餐店吧。”
“是吗?那我们抓紧。”
“您丈夫和您的老家是哪儿?”
今井从记事本上抬起头,问。
“丈夫家是群马。婆婆和大伯哥马上就要到了。我娘家是山梨。”
“您婆婆知道您丈夫失踪的事吗?”
“不,不知道……”弥生顿了一下,“还没通知呢。”
“为什么?”衣笠嚓嚓作响地两手挠着短发问。
“怎么说呢?公司的先生说男人偶尔会出这种事,一定会回来的,最好别把事情闹大了。”
今井怀疑地看着本子。
“我问一句,夫人。您丈夫未归是星期二,即星期三早上不在。可星期三下午您就打电话说想提请搜查。实际上是星期四受理的。申请得那么早,为什么没通知婆婆家呢?一般情况下不得事先进行商量吗?”
“啊,我们结婚时,双方父母反对,所以就疏远了,因此……”
衣笠问:“能谈一谈理由吗?”
“说到理由,我父母没大看中健司,他母亲就故意闹别扭……”
实际上弥生跟婆婆不和,可以说几乎不走动。一想到婆婆今夜来到后不知会怎样丧失理智,弥生就感到发怵。虽然自己对健司如此绝情,是否会因她是健司的母亲,而在哪些方面表现出憎恨呢?正那么呆想着,被衣笠的问话打断了。
“为什么你父母没看中健司呢?”
“这个……”弥生歪着头踌躇,“可能因为我是独生女,把结婚理想化了。真不好说。”
“确实,夫人很漂亮嘛。”
“哪里的话,可不是这个原因。”
“喔?是怎么回事?”
喂,说说看,对爸爸有什么不能说的。衣笠几乎要用这种父亲般的口气那么说。弥生渐感不快,没想到会问及这个。是不是想仔细调查自己跟健司夫妻间的事,无中生有,而后妄下结论呢?
“结婚前,丈夫爱好赌博,什么赛马啦,赛车啦。虽是一时,好像还借款去赌,父母听说才反对的。不过跟我交往之后,都洗手不干了。”
听到赌博,两个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光。衣笠追问:“最近怎么样?”
弥生心中又生起疑虑,不知该不该说比九点赌博的事。雅子不是没不让自己说吗?想不起来她曾叮嘱过自己。如果说出比九点赌博的事,被打的事就可能露馅,很可怕。弥生沉默着。
“没关系,说吧。没关系的,说说看。”
“这个……”
“最近又开始了吧?您丈夫。”
“可能是。他说过比九点牌什么的。”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觉察到这一点,弥生缩了一下身子,当然,她还没意识到因为这句话而奇迹般地获救了。
“比九点牌?知道在哪儿玩的吗?”
“记得他好像说过是新宿。”
弥生有气无力地回答。
“啊,是吗?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么多,犯人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
“能见一见我丈夫吗?”
好像取证已接近尾声,弥生提心吊胆地提问。今井和衣笠都没提到那事。
“我们想由您大伯哥来确认,您去确实有点勉强。”
衣笠说着,从随身携带的破包里掏出一个纸袋子。然后取出几张切成8 分的黑白相片,跟耍扑克牌似的,避着弥生取出一张,放到桌上。
“实在想见的话,权且看看这个吧。”
弥生提心吊胆地拿起相片。相片上是塑料袋和乱糟糟的肉块,其中明显地有健司的手,指尖被削得黑乎乎的。
“啊……”
弥生瞬间感到的是对雅子的憎恨。她竟这样干,太过分了。虽然是自己杀死了健司并拜托雅子处理后事的,那样想对不住人家。可一旦看到健司的肉块,激愤就涌上心头,马上泪流满面,弥生趴到桌上。
“对不起,夫人。”衣笠拍着肩膀安慰,“虽然很难过,请节哀。为撇下的孩子们着想也要多保重啊!”
刑警们看到坚强的弥生哭起来,好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几分钟后,弥生抬起头,用手掌擦泪眼。确实一切已经混乱之极。邦子在这儿说的话是真的——
“你不会明白”,确实如此。自己曾想只当健司是去了某个地方,从此自己可以感到轻松了。
“没事吧?”
“没事。对不起。”
“明天请到警署来一趟。”衣笠边起身边说,“让我们再详细问一下刚才的事。”
“……明白了。”
弥生呆呆地想:还有吗?还有吗?要问到什么时候呢?依然坐在那儿,慢慢翻动记事本的今井终于抬起头。
“对不起,忘了问一点。”
“哎。”
弥生泪如泉涌,泪眼朦胧地看着今井。今井像观察什么似的凝视弥生的泪眼。
“是第二天的事。您从工厂回来是几点?告诉我们您那天的活动。”
“五点半干完活,换完衣服回到家时将近六点。”
“干完活就回来了吗?”
今井冷静地问。
“哎,通常是……”弥生的头脑因受刺激而昏昏沉沉,勉强区分着说了好还是不好,“通常是喝点茶或者聊一会儿天。那天因为丈夫没回家,很担心,所以急忙赶回来了。”
“是这样啊。”今井点头。
“到家之后,睡了两个来小时的觉,然后把孩子送到保育园。”
“那天下着雨,您开车去的?”
“不,我家没车,我也不会开。我用自行车一前一后带着送去的。”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下目光:不会开车这一点对弥生有利。
“然后呢?”
“九点半左右回来,在垃圾场前跟住在附近的太太站着聊了会天。然后洗衣服,收拾,到十一点又睡觉。一点左右我丈夫的公司打来电话,说他还没来公司,我当时很惊讶。”
弥生对答如流,心情又平静下来。虽只是一瞬间的事,但对自己刚才产生的恨雅子的念头感到非常内疚。
“明白了,打搅您了。”
今井郑重地道谢,“吧”地一声合上记事本。衣笠不耐烦地抱着胳膊等着。
两人在门口穿鞋,弥生送出来。凭直觉,弥生感到两人的猜疑正逐渐转为同情。
“明天见。”
两人带上门走了。弥生看了看表,健司的母亲和哥哥马上要到了吧?这次必须做好应付悲咽的思想准备。弥生咕嘟咽下一口唾沫。要想应付他们,只要自己也痛哭流涕就行了。弥生从跟警察的应对中学会了脱身之术。
不再困惑、混乱,环视死寂的家中,她发觉不知何时自己正站在健司死去的地方,弥生腾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