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太史公
第二十六章 太史公 (第2/3页)
,这次虽由刘长林出面,这其中调兵遣将却另有其人,那小厮只知道来人来头极大,刘长林对他执礼极恭,却不知道是谁,那人原来本住刘宅,如今已迁到蟠蛇砦别墅去,也许便是一位鞑王微行全说不定。”
羹尧不由摇头道:“如论诸王微行诚不能免,但也只在近畿而已,真要跑上这远,却决不会有这大胆子,不过这人是谁,却非打听明白不可。”
说犹未完,中凤掀帘而出,先向罗氏父子福了一福道:“老前辈和罗师兄请恕我唐突。”
接着又向羹尧低声道:“此事却很难说,那老鞑酋既然已到江南,这些鞑王们还有什么顾忌,他只算准鞑酋回京日期,在期前赶回去,却不会便因此获谴咧。”
罗天生笑道:“这话也极有理,不过即使鞑王潜行出京,我们也怕不了他,须知他既微服而来便有顾忌,却不便就用王爷身份对付我们,我们只做不知,该怎么还是怎么,难道他竟敢把宝石顶子三眼花翎亮出来吗?便宰了他,还不是吃了哑吧亏算完。”
羹尧忙道:“此事且从长计议,罗贤弟既回来,且在此小酌便了。”
正说着,忽见邹鲁在上房外面高声道:“大人在上房吗?晚生恩师在前厅求见,能许进来吗?”
羹尧闻言,连忙迎了出来笑道:“方老前辈既来,自当迎接,邹兄只须吩咐下人来说一声,何必亲来咧?”
邹鲁连忙悄声道:“小弟因恐罗老前辈在此,有所计议,所以才亲自前来,还望恕我冒昧。”
接着又道:“我那恩师也许有要事相商,这里决非谈话之所,大人能和罗老前辈出去一趟吗?”
羹尧忙道:“既是方老前辈之命,小弟当得遵从,且容陈明罗老前辈同往便了,不过方老前辈既来,还宜侍茶,再一同出去也还不迟。”
说着先向罗天生一说,便待出迎,罗天生却笑道:“既然有事,何必多延,我陪你出去便了,轸儿也不妨同行,也许他也要有话问你亦未可知。”
说着四人一同迎出,再到前厅一看,只见静一道人仍旧是道家打扮,但背上却多了一口长剑,一见面便稽首道:“贫道闻得如夫人已从成都赶到,随行并有当年江南女侠谢五娘,特来相邀同赴撷翠山庄一行,却不想罗老施主也从岷江赶来,这倒省却贫道再来奉邀,且请就此同行如何?”
罗天生不由笑道:“你这老道人怎么忽然彬彬有礼起来,那老番夫妇有你这样一个老苍头也就算不错咧。”
羹尧一面答礼一面道:“罗老前辈不必取笑,既然道长有命,自应随行。”
说着便命人备马,并请中凤谢五娘,连小香也出来相见,一同随行,这外面罗氏父子、邹鲁、羹尧一共男女七人随了静一道人出了公馆,各自上马,径向青城山中,撷翠山庄而来,那静一道人却自己有一匹青骡,当先开路,出城已是万家灯火,再等入山已到初更时分,约莫二鼓方才赶到撷翠山庄,刘老者夫妇已秉烛而待多时,那雪娥姐妹和周再兴,也一齐迎出,到得厅上寒暄之下,金花娘首先将中凤上下一看笑道:“我真想不到我们女人队内,竟有些这样人物,前此我这两个丫头,无知冒犯,还望看在我这老婆子份上不必见怪。”
说着又看着小香道:“这位姑娘又是谁,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也似的,怎记不起是谁咧?”
中凤一面逊谢,一面便拜了下去,小香也笑道:“侄女是北塔庄人,沙元亮是我姑父,你老人家虽没见过,却曾听说过,且请受我一拜。”
说着也拜了下去,金花娘连忙一手扶着一个道:“你两个快起来,我一个人却没法扶你二人咧。”
说着又向小香道:“那你是世袭宣慰使司马定远的女儿了,闻得他自降清之后,仍旧富贵得意,你是从北塔庄来的吗?”
小香笑容顿敛,忙道:“家严虽然失节降清,侄女却在幼年便被姑父携出,潜身北京,此次南来,乃系奉姑父之命,相随年师兄到此。”
金花娘又大笑道:“你那姑父倒是铁铮铮的一条汉子,只是忒嫌多情些,把一个世袭宣慰使和偌大家业竟扔掉不要,却将你这一个孩子带了出来,也算对得住你那母亲咧。”
小香不由脸上一红道:“侄女那姑父,其实也只因家母誓死不肯降清,又伤病在床,惟恐家严志趣各异,致令侄女失所,才将我携了出来,他那宣慰使司和家业所以抛却,也只为了义不帝清,却不如外间所传咧。”
金花娘又大笑道:“你这妮子到底是在北京城里长大的,其实那沙老回回和你母亲并没什么不可以告人的事,他两个这本帐全在我肚内,这等至情倒真可以质诸天地鬼神,你又何必为亲者讳咧?”
刘老者一见小香面泛红霞,忙道:“今晚我们把这位年贤侄和各人请来,本有大事商量,你却先说这些没要紧的旧事做什么?须知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却一刻也缓不得咧。”
接着又向罗天生道:“你来得正好,那刘长林几乎对我也翻脸成仇咧。”
金花娘忙道:“那算是你交朋友交出来的好处,谁教你看得他真和兄弟一样,我们娘儿们说我们的,你们有事不会商量你们的?须知我娘家一向无人,这马姑娘她却算得是我的侄女儿咧。”
说着,一扯小香中凤道:“走,我们到那暖房去,别理他。”
说罢,不由分说扯了便走,那雪娥月娥姐妹也巴不得和中凤亲近,一同全向东边暖房走去,这几个人一走,罗天生忙道:“这里的事我已全知道,小兄更从雅安方回,他不是约了十五天吗?我们到时赴约就是咧。”
静一道人笑道:“你有这把握能和万云龙拼一下吗?我却拿不定便能赢他咧。”
罗天生猛一捋须笑道:“你先别为这个担心,我虽不敌万云龙,现在能赢他的却不止一个咧。”
说着一指谢五娘道:“这位便是昔年在嘉定城外三拒清兵的女侠谢曼华,如论剑术和内家功夫已足制他,何况我为了对付这三个老贼,已将我一位老友请了出来,他虽从来未在江湖露面,技击造诣却不在肯堂先生之下,再说,这位年贤侄已有信到川中去邀沙老回回和丁太冲夫妇前来,事前事后有这几位,你还怕什么?”
静一道人道:“这谢女侠我早已知道,你那老友是谁咧?既有这等人物,我为什么没听说过?”
罗天生又大笑道:“你这话又错了,真是了不起人物,却未见得便肯在炫技沽名上做功夫咧,他纵有一身绝顶功夫,能有几个人会知道?何况我这位老友,他又身负血海冤仇,惟恐人知。”说着,又向刘老者一指道:“你虽不知道,他也许倒颇具渊源咧。”
刘老者不由笑道:“你别开玩笑,以方道长这等交游广阔都不知道,何况我这遁迹深山已久的人咧?”
罗天生笑道:“你那大嫂前夜不是遇上一位老姐妹吗?我那老友便是她的丈夫,你岂有不知道之理。”
说着,忙又将简峻商不弃身世一说,静一道人不由一拍手道:“这位简兄我虽没听说过,但他夫妇既同出颠道人门下,便可想而知,难得的是那苗全又是杀他全家的大仇人,那这事便一举两得了,既有这两位能手,再有这位谢女侠,人尽够了,却不必再去邀那老回回和丁太冲夫妇咧。”
谢五娘连忙笑道:“老道长有所不知,固然我这点末技,未必能当三贼,事前这位年公子也不知道罗大侠已有安排,才匆匆发出信去,此中还有一层用意也许诸大侠还不知道。”
说着又目视羹尧道:“公子何妨将我们计议的事,先对诸位说上一说不好吗?”
羹尧忙将联络甘川陕人物打成一片,俾便日后举事的话说了。刘老者不由猛一拍案道:
“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便死也甘心。”
说着又向羹尧上下一看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有这等魄力和抱负,真不枉是肯堂先生弟子,太阳庵出来的门人,实不相欺,那沙老回回还算是我的老上司,又是昔年酒友,天山丁真人,昔年也曾有过一面,有你这一来我这颗已死的雄心,便又提了起来咧,这一来不但旧雨重逢,我好像又是昔日跃马横戈光景咧。”
说着喜不自胜道:“雪娥、月娥,你们这两个妮子,还不快些命人把备好的酒菜送上来,我今夜又要痛快的醉上一次咧。”
那金花娘正在隔室和中凤小香说得非常投机,雪娥姐妹对中凤更一见如故,笑语频仍,一闻此言,金花娘忙也向二女笑道:“我这老糊涂也只罢了,你两个为什么也乐糊涂了,酒席不早备好了,怎么客来了,反不哼不哈,只搁在厨房内,这不荒唐吗?”
说着,便唤来番妇,将酒筵送上,一面相携出房,肃客入座,这些男女诸侠原无避忌,落座以后,刘老者先将羹尧所言对金花娘和两个女儿说了,金花娘更高兴异常,连雪月二女也喜孜孜的向中凤道:“将来果真大举,千万别忘了我姐妹才好。”
小香却向雪娥嫣然一笑道:“你是我们这位周师弟的什么人,还能少得了你吗?”
接着又笑道:“这一趟我是来得太巧了,恐怕未举义旗还得先吃喜酒咧。”
雪娥不由满面通红,羞得把头低了下去。
众人不由全是一笑,羹尧席次又和方罗二老将联络布置详加研讨,决定用川中所有三股潜力做根本,由静一道人师徒主持其事,只等蟠蛇砦之约以后,先将三家主要人物和甘陕各人邀齐,便在这撷翠山庄歃血为盟,誓复大明河山,又经决定,稍停一二日,羹尧即行按临雅安,就便赴刘长林蟠蛇砦之约,一面打听对方人物布置,挑选干练精细子弟,成立各府州县血滴子,席罢,众人便宿山中。第二天羹尧方偕周再兴、邹鲁、罗轸和谢五娘、中凤、小香回城,方罗刘三老又将商不弃简峻夫妇邀入庄中畅谈一切,等羹尧起马之后,方从中途跟了上去,简峻、刘老者、静一道人,全换上幕客打扮,一路赶向雅安,拜客衡文仍如常例,那公馆却也打在一家宽敞民房之中,地方官府绅耆自有一番酬酢这且不提,那罗天生住定之后,便着罗轸先将拜弟孙子彬通知好了,约定夜间前往相见,那孙子彬虽然是雅安一个站码头的江湖朋友,在表面上,却是一位殷实商人,年纪也五十以上,为人又深沉不露,所营天章估衣铺,更是当地老店,公门中也极熟,那住宅便在羹尧公馆附近,只隔着一条街,到得天黑下来,方罗二老,便一同出门,到了孙宅,那孙子彬连忙迎入密室拜见,二人一问近来刘长林情形,孙子彬忙道:“大哥和方道长来得正好,这几天那刘长林蟠蛇砦别墅之中不断有面生可疑之人前来,那门禁却越严,不仅外人无法进去,便里面的人也极少出来,小弟虽已多方设法,却实在打听不出什么,原拟冒险乘夜前往一探,但恐能手太多,惟恐失陷误事,所以欲行又止,此事实系小弟无能,还望大哥恕罪。”
罗天生摇头道:“此事决不可鲁莽从事,不仅失陷误事,便你既有家业在此,也宜不露面为妥,不过那暗中提调的是谁,曾略有端倪吗?”
孙子彬道:“有关此人小弟也打听了好久,只知道是从北京城里下来的一位微行大员,又说是六王府派出来的总管,要到西藏去采买麝香红花犀角等物,但确实姓名来历全不知道,便知府衙门也曾派人去打听过,那刘长林,矢口否认,决无此事,并说那是外人造谣,不过他那小厮兴儿却言之凿凿,说这人年纪虽轻,却势派极大,便从人也有两三个,还有一位姨太太,刘长林对他不但极其恭敬,有时竟行跪拜大礼,所以我疑惑他是鞑正本人,只是无从证实。”
罗天生忙道:“此事非弄清楚不可,但却不可亲身往探。”
说着又略问雅安码头情形,便仍回公馆,谁知才一进门邹鲁便迎着道:“恩师方才到哪里去来,如今又出一件奇事咧。”
静一道人忙道:“有什么奇事,难道那刘长林已经找上门来吗?”
邹鲁道:“果真刘长林有什么事故倒在意料之中了,这却不是咧。”
罗天生不由大诧道:“既不是刘长林来作怪,那又是谁来弄玄虚?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咧?”
邹鲁道:“大人现在内花厅,也正商量此事,恩师只要和罗老前辈进去一谈,也许便明白了。”
二人闻言连忙匆匆进去,那房子前后五进,所谓内花厅是第五进西边一个跨院,虽只三间倒轩,却花木扶疏,三面全有些山石,只一重角门可以进去,非常僻静,羹尧便把来做一个与诸侠密谈之所,二人才到角门外面,周再兴仍是一身长随打扮,迎着笑道:“二位老前辈快请进去,大人已命我到前面请过咧。”
说着,羹尧也从里面迎了出来道:“方老前辈,罗老伯且请里面坐,我给二位看一件东西。”
说着一同到内花厅坐下,简峻夫妇和刘老者夫妇以及谢五娘、中凤、小香、雪月二女,均皆在座,简峻手中正拿着一张笺纸在灯下看着,罗天生慌忙走前去一看,只见那信笺上大书着:“蟠蛇砦之会,险恶万分,此中更多能手,败固危殆,胜亦祸患未已,尚乞留意。”
后面又有一行小字是:“秦岭群贼切齿已甚,日内或不免仍有骚扰,并请妥为戒备。”
忙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看这用意却是友非敌咧。”
羹尧笑道:“如以这语气而论,自为善意无疑,但这封信却来得非常兀突,递送之法,更非常奇怪,竟匪夷所思咧。”
说着,便匆匆一说经过,原来羹尧因应知府之邀,筵罢回来,那舆前旗锣伞肩头牌等项执事,足足排了大半条街,方才行经热闹街市,忽听一阵喧嚷,等命人一查问,才知道那钦点四川学政的一面头牌上,忽然着了一枝甩手箭,箭上却缚着这张笺纸,但因天黑那发箭之人并未查见,箭上也无记号。
静一道人忙道:“那箭咧,且给我来看看。”羹尧忙从桌上取过,静一道人接过一看,果然只是一支寻常甩手箭,却看不出什么记号来,又将信相互传观,也看不出是谁的笔迹来,正在揣测之际,中凤忽然笑道:“这位投书报警的朋友,定是从北京下来的,说不定便在那鞑王身边亦未可知。”众人不由大诧道:“你怎么会知道?这是何所据而云然咧?”
中凤用手一指笺角道:“诸位尊长请看,这不明明刊有荣宝斋制字样吗?这种笺纸我曾用过,确系京中荣宝的东西,既然笺纸是从京中携出,便可想见这人是从京里下来的,此间已到边陲,由京内下来的人并不多,从这个上一想便可知道了。”
羹尧再将那信笺一看,不由点头,刘老者忙道:“这还不一定,固然信笺尽有辗转馈赠的,难以据断,这人如果是随鞑王而来,也未必便肯把他主子卖了,倒向我们来泄机咧。”
金花娘却大笑道:“管他咧,他这信上不是说有人要来骚扰吗?我们只要准备好了,能拿住了一两个,一拷问不就全知道了吗?”
静一道人不由沉吟不语,半晌方道:“如依云贤侄女所见,也许对方真有人向着我们亦未可知,你不见他这信上只说蟠蛇砦的事,并没有提北京有人下来吗?从这一点着想,便可知这人或者是从北京来的有所自讳咧,年老弟那六王府有熟人吗?”
羹尧忙道:“如论熟人,北京各王府我倒全有,这笔迹也极熟,但六王府却没有这样的人,这事只好暂时存疑了。”
简峻倏然寿眉一扬,眼露奇光道:“各位且慢议论,老朽此来,固然为了大计所在,义不容辞,实也为了自己一门血海冤仇不容不报,既那苗全已应刘长林之邀,我拟趁此夜间前往一探,那北京下来的人,不管是谁,多少总可以听出一点端倪,不也免得诸位多所揣测吗?”
罗天生忙道:“本来前往一探虚实原无不可,不过你要报这全家之仇却不可孟浪,须知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如依小弟之见,最好,还宜等上几天且看动静再说。”
静一道人也道:“既已有人报讯,如果往探,万一稍露形迹,反易使贼人警觉,此间罗老大哥固然有人,小弟也还稍有一二门下弟子,稍假时日,也许便有确讯,却无须亟亟咧。”
简峻不禁默然,金花娘却大声道:“要依我说,探听固然不必,动静也不必看得,他不是邀人到蟠蛇砦吗?那明天我们就找上门去,问他一个所以然,不管他北京下来的是什么人,只着他请出来见见不就完了?至于那个什么姓苗的,他既有这胆子敢杀人家全家,也不妨着他出来,凭我们这些人,只一见面,还怕他跑了?”
静一道人忙又笑道:“大嫂说话,痛快是痛快极了,不过那刘长林却不会有这么爽快。
大家还宜稍安毋躁,少则三天,多则五日,我必能打听出一个水落石出来。”
众人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等个三五日也自无妨,大家全不必心急了。”
羹尧又命人备上酒来,用罢之后,除轮流上宿各自就寝,照例那上房是中凤羹尧住在东间,西间便由谢五娘和小香同宿,刘老夫妇和简老夫妇便宿这座内花厅,罗氏父子和静一道人师徒宿在上房前进,雪娥月娥姐妹因和小香中凤投缘,便宿在小香五娘所居上房西间内间,尤其是月娥,最爱说话,一坐下来便和百灵鸟一般,和小香说个不休,一会儿说刘长林家中情形,一会儿又说撷翠山庄景色,又问北京城内各地古迹名胜,小香因她娇憨异常,十分怜惜,有问必答,那边中凤和羹尧也许因计议当前情形,挑灯夜话直到鱼更三跃兀自未寝,忽听那房上一声极低胡哨,三长两短,竟是血滴子下级求见暗号,羹尧不由奇怪,忙也轻轻道声:“进来。”那房上又急促的一递紧急求救暗号,羹尧不由愈加奇怪,慌忙穿窗而出,一看那房上一条黑影,把手一招,竟自返身而走,忙也纵身上房,再看时前面第三进房上也有了动静,只见两条黑影连闪,下面也有一人窜身而上,虽然隔着两座院落,一座房屋,却看得清楚,正在迟疑,那招手的一黑影,又一回头把手连招,状甚急促,似恐人见,连忙拔剑在手,追了下去,一连追过两座民房,前面不远便是圣庙,那条黑影却疾如电掣,直向庙中一路飞纵过去,羹尧又跟了下去,直到大成殿外,那条黑影又闪向东庑廊下黑暗之处方才站定,羹尧也到,猛见那条黑影倏然跪下,低声道:“贱妾张桂香,叩见总领队。”
羹尧不由大吃一惊:“你怎会也到这里来?方才为什么又不在公馆见我?”
微闻桂香娇喘微微道:“总领队低声些,我是随十四王爷来的,此番出来还有两个极高能手,千万不可让他们听见看见。”
接着又低声道:“十四王爷这次出京,非常隐讳,不但我事前不知道,便连那程师爷也不知道,事前原说是到良乡逛上一趟便回去,却不想竟下来这远,如今他住在那刘林长家中。”
羹尧忙又道:“难道他和六王爷一同出京的吗?闻得六王爷也在那边咧。”
桂香站了起来附耳娇笑道:“哪有什么六王爷,那便是十四王爷咧,自从出京以来,我便着急,偏偏他又只带下我和那姓程的怪物,此外便只有一名戈什哈,简直连让我和雍王爷捎信的办法全没有,您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这些时只急得我要死,好不容易到了这里,又盼得总领队已到,那刘长林却和王爷说,为了不让人知道,谁也不许出他那大门一步,我只有更干着急,今夜是我向十四王爷讨差讨令,随了两个能手来探虚实,所以才冒了绝大嫌疑,将总领队引了出来叩见说明,连云领队也没能请安,只好请您代为谢罪咧。”
羹尧忙又道:“那十四王爷打算怎样对付我,又为什么要跑上这一趟远路咧?”
桂香又悄声道:“据他说是因为目前四夷拱服,皇上圣虑一在江南诸遗老一在西陲,江南遗老未必便真的敢犯难作乱,将来用兵必在川藏青海一带,所以亲自微行,先来看一看这一带形势,二则因为这刘长林前几年曾经到过一趟北京,答应过替他在这川中网罗一批人才,汉番知名人物全有,所以乘着皇上南巡抽暇来上一趟,查验所言是否属实,三则也因为雍王爷将总领队放到此地也必有一番布置,打算暗中察访一下。”
接着又道:“至于如何对付总领队,如依那刘长林,受了秦岭诸人蛊惑,本拟派人行刺,转是那怪物程子云说,如果真的将总领队刺杀,雍王爷决不肯干休,而且也未必成功,并且说秦岭诸人便是前车之鉴,这才决定由秦岭漏网群贼出面,纯用江湖寻仇报复办法仍由他们向总领队叫阵,无论胜负,全推在秦岭诸人身上,一面又把谣言放出去,说来的是六王爷,便事不成,也与十四王爷无干。”
羹尧忙也笑道:“既如此说,前此系公然由那刘长林出面,又约在他这蟠蛇砦,难道那刘长林便不怕受累吗?”
桂香笑道:“这是因为那姓刘的和青梅西藏诸番均有往来,如果幸而如愿,上面查究不紧,他便仍在此间做他的土皇帝,万一追得急了,他也可以退入番境,便可照样无事,才敢如此做法,不过那程子云却大不以为然,力阻其事,因此除前次命人叫阵之外,总领队到了这里,反成了个举棋不定,那刘长林也被他说动,今夜才命两个能手来探,连我讨差,他也一力阻拦,如非十四王爷被我略施手段也许便来不了咧。”
说着又道:“您身上带有暗器吗?”
羹尧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打算取用吗?我虽然有一简袖箭,却不大用咧。”
桂香忙又附耳道:“我是不会用总领队的东西,您最好在我这身上不要紧的地方打上一下,我才好回去销差,要不然那同来二人也许便生疑咧。”
羹尧道:“当真非此不可吗?打什么地方咧?若可以遮掩,还宜不打为是,这伤痛却不好受咧。”
桂香低声娇笑道:“总领队不必顾惜我,我自问能请您打,便能受得。”
说着一扯羹尧那只手道:“你打这里便行了,为了公事受点伤又算什么?再说我自知不配伺候您,只您肯在我身上留下点记号,不也是我这一辈子的纪念吗?”
羹尧只觉那只手被桂香扯着,从两只软绵绵的乳峰上摩过到了左肩胛上,又娇笑道:
“这里打上一箭决无妨碍,回去我只一上药,不上几天便可全好了。”
羹尧在阴暗之处,虽然彼此全看不见,但耳鬓厮磨,香泽微闻,手触处也不由怦怦心动,方欲诃止,但一想,对方除那小店初见不免冶荡,以后对自己便以礼自守,不敢稍逾常轨,又竟说出愿留伤痕以当纪念的话来,也觉可怜,便笑道:“只要你不怕痛,能受得了便行了。”
说着正待命桂香站得稍远,以便发箭,倏闻桂香又笑道:“您且慢动手,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没告诉您咧。”
接着便将翠娘父女太湖行刺的事一说,羹尧不由骇然道:“这鱼家父女也真胆大已极,竟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皇上没追究吗?”
桂香又道:“皇上怎没追究,两位王爷还又明争暗斗了一场咧。”
说着又就所知略微一说,方俏生生的站了出去道:“总领队,您快下手吧,时间不早咧,只您肯答应,我以后再设法一人出来,便好细说了。”
羹尧一看立处太近,忙又倒纵出去一大步把手一扬,道声:“仔细!”一点寒星便直奔她左眉窝射去,桂香却不闪不避,转将娇躯向上一迎,那一箭正打在肩胛,只秀肩微皱,便带箭纵了出去,羹尧忙也掣剑在手,追出庙门便上房向公馆而来,才到那上房后面,民房上,便见两条黑影鱼贯而来,等到面前一看,却是中凤小香,中凤首先埋怨道:“那来的是谁?
你又向哪里去来,为什么到此刻才回来?今夜的事,如非有简老前辈在场,那便糟透咧,如今虽将贼人打跑,却没能留下人来,那位赞天王又挨了一下重的,罗兄弟也受了伤,你还不快看看去。”
说着一同到了公馆上房上面,羹尧不由骇然道:“那贼人是谁?竟将刘老前辈打伤,这还得了?”
小香却抿嘴一笑道:“你别着急,我们这边伤了两位,全不要紧,那来的二贼,虽没能留下,也全没占着便宜,一个被那位简老前辈打了一掌,一个却被云姐用新制的暗器打了个满脸开花,虽然可惜没喂上毒药,但能不瞎回去,便算他祖宗有德咧。”
说着,忙将经过,就房上一说,原来那前面轮值上宿的,正是罗轸,只因乃父吩咐过,不许偷懒,务必在高处巡察,不让贼人进来,所以席散之后,便将浑身束扎利落,准备好了兵刃暗器,窜身上房,来往逡巡,直到三鼓之后,方到前厅房上,倏见远处民房上,似有黑影连闪,心方一动,掣刀在手,陡觉身后一股劲风,直向肩背而来,他原出名人传授,又是一个练武世家,心知后面又来了敌人,忙将身子先向前面纵出丈余,再掉头一看,只见一个一身灰白色衣服的夜行人,已在对面瓦垄上站着,看去不过中等身材,身上却穿着一件灰白色夹绸子道袍,头上九梁道冠也是灰白色的,只腰间系着一条玄色丝绦,分明是个老道打扮,虽在黑夜之间,那身白衣却分外显眼,再定睛一看那面目时,只见来人修髯过腹,寿眉长垂,竟是一位七十以上的老者,却生的鹤发童颜,除背上一柄长剑而外,大袖双垂,便似画中古仙人一般,不由心中诧异,忙喝道:“道长何来?此间乃系年学政公馆,如系有事求见,不妨下去稍坐,容我通报,否则便难免要得罪了。”
那老道人大笑道:“老夫万云龙,正因为这年小子以一衡文学政,而与江湖人物作对,才打算来问问他,看你这等打扮,想是他看家护院的鹰犬了,现在我就差你去唤他来答话便了。”
罗轸闻言不由吃一大惊,忙向下面打一胡哨,静一道人和罗天生原也未睡。闻声一先一后抢上房来,静一道人首先迎着大笑道:“在下方天觉久闻万兄高风亮节,早欲一见,只缘足下滇南高蹈之后,便不知息隐何处,却不想也和方某一样,烈士暮年竟戴上了这顶黄冠,这真幸会得很,且请下面小坐,容我拜见如何?”
说犹未完,猛听万云龙捋须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足下竟是大明胜国孤臣,义不帝大清的方大侠,万某不幸,所事非主,汗颜无地,遁迹玄门只在借我三清,幸逃不死,却决难与阁下相提并论,只是此间乃大清学政公馆,以阁下高风亮节,怎也潜身于此,这却令我费解咧。”
接着又大笑道:“阁下不须客套,万某实因那刘长林对我有恩,不容不报,此来便是为了要寻阁下替他一洗昔年之辱,还望不吝赐教。”
说着双手一抱拳又笑道:“闻得方大侠门生弟子已遍川中,剑术技击无不神妙,万某今夜便当大开眼界咧。”
静一道人忙也一拱手道:“万兄不必误会,在下方才所言,实系赤忱,并无讥讽之处,至于那刘长林说对足下有恩,可也从长计议,却无须如此咧。”
万云龙又大笑道:“方大侠当真吝教吗?须知万某此来,便为了专诚请教,你再如此,便非英雄本色了。”
静一道人见他咄咄逼人,简直一丝不让,也不由激怒,方也哈哈一笑说:“万兄既如此说,那在下只有奉陪了,不过方才所言,我只因足下对吴逆那一场,还稍明大义.才不得不存客气,果真如此,那便只有胜者为强,再无别说了。”
猛听那侧面房上有人喝道:“姓万的,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如此放肆,那刘长林虽然对你有恩,他那条狗命还是我救下来的,你要报恩却早在哪里,直到现在才来逞能,静一道长是我至友,你如不服气,我们先来较量较量。”
说着,只见刘老者已从房上飞身纵过,单掌一起,便向万云龙劈去,一面又喝道:“闻得你这厮不过是逆贼吴三桂手下的一名奴才,居然也敢欺人,岂不可笑。”
万云龙闻言只冷笑一声,身子略闪,便避过掌风,右掌一起,也单劈向刘老者右肩,静一道人和罗天生一见,方再齐声道:“刘老兄不可如此,这位万兄确系端人。”
刘老者也闪过那一掌,使开劈空掌法,直扑上去,一面冷笑道:“天下哪有无父无君的端人?这老贼既容吴逆弑君,又替刘长林那厮张目,还有什么好货?我虽番人,却见不得这等人咧。”
万云龙不由满面羞惭,也恼羞成怒大喝道:“既如此说,想你必是那刘长林的哥哥长庆了,你虽救他一命,他也待你不薄,既已认族联宗,为何又向外人?”
说着也一分双掌反卷了上去,这一来,二人各凭内功潜力,只在房上打得呼呼风响,方罗二人明知刘老者决非万云龙之敌,一再喝止,却无如刘老者便似疯虎一般,一经动手决不肯停,一转眼便二十余招过去,猛听万云龙冷笑一声道:“刘朋友,我念你与那刘长林一段因果,已经手下留情,你既不知进退,那便只有得罪了。”
说着,手中掌法一变,容得刘老者一个双掌推山当胸按来,蓦一换步大喝一声“着”,一掌便劈向刘老者右胯,一下正斜劈在右大腿上,只听得哎呀一声,便直倒下去。
罗天生连忙扶住,静一道人猛一探掌也冷笑道:“万兄好俊掌法,待我再来领教便了。”
正说着倏又听身后大笑道:“方道长,你且闪开,我倒要看看他这一路蒙人的劈空掌到底练好没有。”
万云龙正在得意,就势右掌一翻,笑说:“方大侠真肯赐教,那便好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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