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产神婴 古洞诛恶蟒 警异兽 绝壁采朱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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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回 产神婴 古洞诛恶蟒 警异兽 绝壁采朱兰 (第1/3页)

      话说元儿、南绮听老头说他二人如离榴花寨境,性命难保,忙惊问何故。老头道:

    “这里山人只有曾、聂两性。曾姓族人最多,老汉曾经救过他们酋长曾河的性命。加上老汉以医药杂货为业,俱合他们的用处,连沙洲前这点小产业,也是众山人合力赠送的,本来极为相安。那聂家族人虽然极少,却很有几个厉害的人物,并且都是女子。最厉害的,便是适才茶棚中丑女的两个姊姊,一名玉花,一名榴花,不但武艺出众,而且邪术惊人。这里人大半养着一种恶蛊,专害路过汉客。玉花姊妹又是神月山没罗寨天蚕仙娘的义女,她那蛊放出来,又胜过别人十倍。起初对于老汉无恩无怨,见了面也和众人一样行礼,叫我一声幺公。只因前年这地方来了一个汉客,乃前明忠臣、从福王在广西殉节的瞿式耜的幼子瞿商。因避网罗,逃隐南疆,也和老汉一样,以贩卖杂货为生,与老汉在石吁县城内曾有一面之缘。

    “那日来此采办药材,歇脚在聂氏姊妹茶棚之内。他久走南疆,原也看得出,凡是门庭整洁,没有丝毫尘土的人家,主人一定养有恶蛊。也是他一时少年气盛,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又学会许多破解之法,见茶棚里两个女子公然与过客挑战,在茶棚上斜插着两股对尖银钗,便走进去讨茶吃。不料聂家姊妹所放的蛊受过天蚕娘传授,非比寻常。

    所以别人养蛊,俱都掩掩藏藏;惟独她们,不但毫无隐讳,而且棚插银钗,耳戴藤环,便是蛊王的标记。休说久走南疆的人一望而知,便是本地山民也不敢走进去一步。这等狂傲,本地山人也个个恨她,只是怕她如虎,奈何她不得罢了。

    “其实玉花姊妹虽然养着许多恶蛊,学会许多邪法,却是情有可原。一则她们因为父母双亡,人单势薄,自己眼界又高,不愿嫁与同类,有此便可防身;再则她们的本心,只为择婚,门口明摆着有蛊王的标记,即有上门的人,也是愿者上钩,并不勉强。再若是来人不中她们的意,只要不将她们惹翻,也从不轻易加害。因此算起来,受害的人没几个。

    “瞿商一进去,先就说了几句行话。聂氏姊妹当他是明知故犯,爱慕自己的姿色本领,有为而来。见他本人既英武,相貌又好,当时便中了意,益发殷勤款待。正打算探他的口气,姊妹当中要哪一个。谁知瞿商本是去和她们开玩笑,并无室家之想,只管得理不让人,和她姊妹一再取笑。玉花爱她最甚,还不怎样着恼;榴花却早惹翻,不但饮食之中给下了蛊,还用一种邪法禁住他,他如不归顺,定遭惨死。可笑瞿商少不更事,仗着自己带有解药,学会破法,以为白臊了一阵皮,不会怎样。吃完给了些酒茶钱,又说了几句便宜话,才行扬长走去。这时除那个名叫叉儿的丑女还在忍怒照应外,五花、榴花业已发怒,进了屋子。因为后来瞿商的话太刻毒,行时榴花已转爱为仇,恶气难消,连起初想他归顺玉花之心全部收起,准备他一离开寨子百里之外,便将禁法和恶蛊一齐发动,使他发狂惨死。

    “还算玉花情重,再三和妹子说好话,追到棚外,给了他一道符篆,说道:‘论你行为,死不足惜。不过你究竟是汉人,不知我们山人的忌讳,稍为学了两三句三字经,便在人前卖弄,死了也真冤枉。这符和酒茶钱你都拿去,一出榴花寨,你如遇见凶险,可将此符烧了,和水吞下,急奔回来,还可活命。’瞿商哪知利害好歹,不但把那道保命神符扔在地下,还辱骂了几句才走。

    “我当时正在他棚外石栏上歇脚,他们这些事早看在眼里,不过老汉深知山人忌讳,不便进去招恨结怨。正等他出来,再背着聂氏姊妹,赶上前去指点明路。一见瞿商出来时,背上现了蛊影,才知中毒太深,纵有解救能人,也是远水不救近火。心中虽代他焦急,因为杀身之祸,由于他本人自取,难怪别人。既是无能为力,何必去犯这浑水,徒树强敌?正打算避开他,省得见面招呼,忽又见玉花追出棚来,赠他灵符。方以为他有了一线生机,他偏恃强任性,辱骂不要。气得玉花将脚一跺,拨转身便走了回去。

    “当时休说他的对头敌人,便连老汉也恨他少年轻薄狂妄,无心再去救他。也是他命不该绝。那符被他扔在地下,玉花气极回身,没有去捡,被老汉拾起。知道那符可以脱难,终念他是忠臣之后,虽然一时无知,误蹈危机,平时尚没听人说过他有什么错处,见天已黄昏,左近无人,便追上前去,将他唤住。说明厉害,又给他指了征验。他历试破法解药,俱都无效,才着了慌,求我相助。我便对他说:‘如要二女为妻,事极容易,只须将那神符火化,服了以后,掉头便走,急速回去,跪在二女面前,再三苦求,说什么,听什么,无不惟命是从。以后只要不背叛她们,另行改娶,不但你身可以无恙,你便有时看她们不顺心,再打她骂她,二女俱都非常恭顺,不会反抗,伤你半根毫发。他却执意不愿屈膝丑女之前,除回去登门跪求外,别的如有生路,皆可依从,否则宁死不辱。

    “我见他颇有志节,便给他出了主意,引他去求一位异人。这人是竹龙山中一位隐居的渔父,名叫无名钓叟。我先只知他专破恶蛊,医道如神,曾从他学过几年医。他对老汉,并不以师长自居,相待甚厚,极为莫逆。当时我并不知他尚有别的惊人的本领。

    那时瞿商情势甚是危急,不但身背后己隐现着恶蛊的影子,连头上也隐隐蟠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金蚕。他自己往溪涧中一照,便看得清清楚楚。况且聂氏姊妹的邪法又甚厉害,吞符之后,如往回路走还可,若改道另往别处求救,不过当夜子时,百里之内尚可苟延残喘,否则简直没有万一之想。救人须要救彻,老汉于是舍命陪他前去。

    “那竹龙山离此约有二百多里程途。他照老汉所说,先取了碗凉水,将符焚化,吞向腹内。立时随了老汉起身,往竹龙山跑去。起初不见有什么响动,刚走出百里之外,便听身后呼呼风起,恶蛊怪叫之声吱吱大作。总算未交子时,腹中恶蛊同所施禁法还未发作。在这存亡顷刻之间,我二人吓得连头也不敢回,忘命一般在前飞逃。脚步后面风声和怪叫越来越近,天又昏黑,路更崎岖,时辰也快到了,活的希望甚少。正逃之间,瞿商猛觉头背俱被许多钢爪抓住,心里一害怕,脚底被石头一绊,便即跌倒在地。已经过了限定的地界和时间,性命在呼吸之间,哪还经得起这么一下。老汉跑在他前面,闻声回视,料他必无生理。正待想法先保住自己,日后再去为他报仇,眼看千钧危机系于一发,忽然来了救星。也没看出怎样,只见几条比火还红的长线,比电还疾,射向我二人身后,便有两条三尺多长金碧光乱闪的金蚕恶蛊,仿佛吞钩钓鱼一般,吃那红线钩起,直往红线来路上飞去。接着一片红光一闪,那无名钓叟已出现在我二人的面前,将瞿商扶了起来。

    “我二人随无名叟到了他的家中,问他怎会来得这般巧法。才知他不但医道通神,还会法术。练有三口飞剑,能取人首级于百里之外。这日本也不知我们遭难之事,因为新从都匀去看望一个故人之子,还在那里耽搁了些日,也是我二人五行有救,不前不后,偏赶他那一晚回来,不想无心中救了我们。

    “那南疆七十二种恶蛊中,以金蚕蛊最为厉害,飞起来带着风雨之声。有时养蛊人家放它出来,在野外遇见,望过去好似一串金星,甚是好看。知道的人必须赶紧噤声藏躲,否则被它迎头追来,脑子和双眼便被它吸了去。不过如非养蛊人与人寻仇,以及一年一度恶蛊降生之日,须放它出来打野觅食外,愈是恶毒的蛊,愈不肯轻易放它出来。

    这晚无名钓叟所擒的三条金蚕恶蛊,俱长有三尺多,通体金黄色,透明如晶,蚕头百足,形如蜈蚣,胸前两只金钳锋利己极。那时我二人如被它抓上,焉有命在?在事后想起,还是不寒而栗。

    “老汉便劝钓叟,这样害人的恶蛊既擒到手,还不快运用飞剑,将它杀死,为世除害。那无名钓叟先是不置可否。等到问明结仇经过,才说聂氏姊妹的为人他所深知,又是天蚕娘的义女,这事起因,原怪瞿商不好。不过,她也做得太狠毒些。一则,异日有用天蚕娘之处,此时须留一点香火情面。二则,南疆少女多炼恶蛊,本意多属防身自卫。

    聂氏姊妹所炼之蛊,共是六条,俱用本人心血祭炼过,与性命相连。这三条金蛊如果当时杀死,说不定便要了她姊妹二人性命。她们平日并未妄害无辜,只是未免过分。三则,瞿商腹内所中蛊毒已深,非法力可解,纵有灵药,不是一日半日可以除根。如今她姊妹禁法一破,恶蛊遭擒,必已知道遇见克星,惊惶万状。如将恶蛊制死,她姊妹七个化身才伤三个,内中只要有一人活着,一狠心,豁出性命报复,仍可制瞿商的死命。她知恶蛊未死,必不敢妄动取祸。且先把瞿商的性命保住,他才可以运用灵药缓缓收功。

    “那瞿商祸变余生,忽然福至心灵,谢完救命之恩,定要拜在无名钓叟门下为徒。

    我初遇无名钓叟时,也曾有拜师之念,他却执意不允。瞿商想是和他有缘,只一说便即答应。拜完师后,才把他真实姓名说出。他本名叫作邱扬,乃峨眉派小一辈剑仙神眼邱林的叔父。当时叔侄二人一同出外访师学剑,先投在南疆有名异派剑仙麻老僧门下。后来麻老僧兵解,邱林改投峨眉。他因承袭乃师衣钵真传,不忍改投他人,立誓要为本门发扬光大,为异派中人放一异彩。偏偏所学终是旁门,除他一人正派外,余人都是为非作歹。没有多年,许多同门大都因为作了恶事,不是恶劫,便是伏诛。只剩了他一个,在自气恼,也无用处。于是自称无名钓叟,隐居竹龙山。每遇见好根器的子弟,总是给他指引明路,往别处投师,自己从不收徒。收瞿商的原因,乃是他自己近来鉴于这多年洁身自好,内外功行俱将圆满,超劫出世之期将近,才想给师门留一条根脉。选一个好的门人,将本门所有邪法异术足以贻祸将来的一概收起,只传吐纳功夫、本门的剑术和安身立命之学,以备承授自己衣钵。瞿商虽然年纪已有二十五六,但是宿根深厚,人也义侠正直,又是忠臣之后,所以一见就看中了意。老汉自代他师徒喜欢。

    “在竹龙山住了三五日,老汉便即回家,以为人不知,鬼不觉,聂氏姊妹不会怪到我头上。谁知那玉花心爱瞿商到了极点,以为中途必被迫逃回,婚姻定然有望。及至等到子正过去,不但瞿商没有被迫逃回,忽然心神一动,见蛊神坛上的七根本命灯有三盏灭而复燃,光焰锐减。猜是出了变故,不由心里害了怕。榴花忙又抢着一收禁法,竟无响应。再一收那放出去的三条金蚕,不收还可,一收,那灭而复燃的三盏蛊神本命灯,越发光焰摇摇欲灭。这才知道不但遇见能手,将所有的邪法破去,连那三条金蛊也都作了笼鸟网鱼:生死在人掌握。因为那三条金蚕的生死关系二女自身安危,哪里还敢作害人之想。欲待登门去求人家宽放,一则不愿输那口气;二则对方法力甚大,简直无从寻踪。所以只是提心吊胆,焦急如焚。

    “偏偏玉花又甚情痴,到了这般地步,仍是恋着瞿商。暗忖:‘瞿商并非惯家,行时明明见他将符扔去。自己当时气急,忘了收回。后来再去寻,也未寻见。这符并非平常纸片,如无人取,不会被风吹起,前半夜没有动静,明明仍仗那符出的境。否则恶蛊中途必然发动,哪有这等平安?’先还疑心,以为他走出不远,又害了怕,回来将符拾去。后来方想起瞿商行时决绝神气,哪有自行回来之理?必另有人看出破绽,拾了符前去相救。然后又遇见能人,破了法术,擒去恶蛊,始合情理。否则瞿商一出门便遇能人,祸事早就发作,不会等到半夜才有惊兆。玉花思来想去,放蛊行法之时,茶棚中并无外人,只她自己追着送符出去,曾看见一个老头影子,在石栏前闪了一下。素常恃强,料定外人不敢来管闲事,也没注意看那人面目是否相熟。及至喊来丑女叉儿一问,她却早已看清是老汉我。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透,便带了丑女叉儿前来寻我,威吓利诱,无所不至。未后,竟跪下哭求起来。老汉见她虽是山女,却甚贞烈,相貌操持,无一不好,娶了她,也不为辱没。便答应代她勉为其难。她才欢然走去。第三日,我又到竹龙山,先向无名钓叟一谈,才知他当初不弄死金蛊,也是有此心意。反是瞿商却另有私意,执意不肯。

    “原来瞿商的父亲瞿式耜是钱牧斋的门生。牧斋妾柳如是,自牧斋死去,便即殉夫。

    遗有一个孤女,名唤琴言,才只三龄,寄养在他表叔家中。那表叔姓翁,宦游四川,琴言自然随往任所。瞿商自父死后,当道追寻式耜遗族,当时年尚幼弱,全仗一个义仆瞿忠带了小主人,辗转逃亡了好几年,来到四川。因与翁家为世交至好,望门投止,当时琴言已有十三岁,比瞿商小不了两岁。那姓翁的先还不错,为瞿商改了姓名,留他住在后衙,对人说是他表侄。因恐走漏风声,长年不许出门。又与琴言在一处读书,时常见面,两小无猜,两三年间便定了终身之约。便是姓翁的,也有为表侄女相攸之意。后来老翁忽然续弦,有一宠妾扶了正,不但对琴言日加欺侮,而且对瞿商更是包藏祸心,屡次怂恿乃夫出首。琴言知道老翁虽然不肯,日久恐瞿商遭了毒手,私将多年积下的花粉钱和首饰赠他逃走。

    “谁知瞿商还未起身,这一晚正值中秋月明,琴言供完瓜果,独自对月沉吟,使用”

    厂头连催她睡不应。第二日早起,后门未开,竟会失了踪迹。只庭心供桌上留着一个纸条,说已为云南碧鸡山未生大师度去修道。那妾却咬定是与瞿商有私,被他藏起,每日吵闹不休。老翁无法,既惧内宠,又恐闹将出去惹祸,去唤瞿商进来,用银子打发他走。

    瞿商业因琴言不知去向,当日忧急成病,卧床不起。老翁便给了些银子,命原来义仆瞿忠扶了他,另觅存身之处。瞿忠含泪,领了小主人出走。瞿商行时,得知未生大师留字,定要瞿忠雇了舟轿,往云南碧鸡山去寻琴言下落,否则宁愿投水而死。可怜瞿忠一路服侍,到处延医,刚将瞿商的病调理好,便因年老不堪久劳,中了伤寒之症,死在途中。

    瞿商恸哭了一场,将他觅地埋葬以后,独自仍往云南进发。

    “到了云南,除碧鸡山不说,所有五百里滇池周围的山峰岩洞全都搜遍,哪有丝毫迹兆。盘川逐渐用尽,眼看落在乞讨之中。多蒙云南一位姓潘的侠士收留回去,学武三年,有了一身本领。心中终是苦想琴言,便辞师出来寻访。偏巧又遇见一个精于星算的道人,算出未生大师现在云南南疆之中行道,他年必可重逢。他也和我一样,改作贩货售药的汉客,一半寻人,一半为谋衣食。直寻了好些年,始终没有影子,可是仍不灰心。

    他既如此坚定,怎肯悔了前约,去娶山女?

    “当无名钓叟和他一说,他便跪下,哭诉所苦。无名钓叟和未生大师有些渊源,当时并未说破,只夸奖了他两句,便命我转告玉花,三条金蚕,再隔些日一定放回;婚事已然无望。老汉回来和玉花一说,当时只见她脸上颜色惨变,忽然吐了一口鲜血。我劝她天下美男子甚多,何必如此相恋。她说瞿商同他取闹,无心中碰了她的**,虽然看出无心,可是照甫疆习俗,就非嫁此人不可,否则这人便是生死仇敌。如果瞿商要她做妾,也所心甘。否则早晚狭路相逢,必与他同归于尽。

    “过了月余,三条金蚕果然给她放回。玉花本不愿伤瞿商性命,我救了他,并不怎样怪我。榴花先虽对我仇视,因那金蚕是由我给说开放回,又经玉花一劝,也就罢了。

    惟独那丑女叉儿,自幼父母双亡,全仗玉花恩养。玉花自从婚事不谐,便跑到天蚕娘那里,哭求为她设法。天蚕娘一听是无名老叟所为,不敢招惹,并未答应。玉花回家,一气成疾,病了一年。虽然痊愈,由此伤心闭门不出。叉儿见玉花如此,便迁怒在老汉的身上,见了总是怒目相视。

    “老汉已有好久没打她门前经过,今日无心中又在那里歇脚,忽见有人在内饮食。

    她那里虽然镇年开着茶棚,饮食俱备自用,除诚心相访外,从无人敢公然为入座之宾,因此未免心中诧异。及至一看二位品貌根骨,迥非常人,心疑是有为而来,正在窥察,叉儿便出来和我争执。我听她行时之言可疑,她们近年的蛊又炼得越发厉害,说不定已下了毒手,才将二位引来老汉家中。适才据老汉诊看,二位身旁必然藏有辟邪奇珍,所以恶蛊不敢近身。但脉象那等急促,只恐在饮食之中下了蛊毒,因二位精通道法,暂时纵然发作不快,至多三日,也必病倒。不知此时可觉得有点心烦吗?”

    一句话把元儿、南绮提醒,果然觉着微微有些心慌烦恶。南绮首先大怒道:“我们乃过路客,与她素无仇怨,为何暗中害人?我们一时失察,中了蛊毒,如非携有仙师灵丹,要是真个发作,死得岂不冤枉?不将贱婢杀死,不独此恨难消,日后更不知要害死多少人的性命。”老头忙问:“尊师何人?”元儿便将矮叟朱梅说出。老头拍手笑道:

    “如此说来,更不是外人了。老汉是纪光,朱真人门下大弟子长人纪登便是老汉之侄。

    自从幼年分手,多年不通音信,直到七年前在贵阳才和他路遇,老汉已然衰迈,他还是少年的神气。一问他,才知已拜在朱真人门下。二位有此仙人为师,不致危及生命。不过玉花近来死守瞿商,不会再恋旁人,此事必是榴花所为。听无名钓叟说,她们这蛊毒甚是厉害,纵有仙家灵丹,仅能保住性命。如不用解药将它打下,颇难除根,时常仍是要在腹中作怪,疼痛不宁。既然灵丹现成,何不趁它未发作时服了下去,早些见功,岂不甚好?”

    元儿、南绮这时腹中仅只微有烦恶,并不甚重,本未在意。因纪光是纪登之叔,算是长辈,再三相劝,便取出灵丹,各自服了一粒,双方重新叙礼落座之后,依了南绮,当时便要去寻榴花、丑女算账。

    纪光道:“聂氏毒蛊,能解破者甚少。便是此地山寨酋长,也都没奈何她。她平时虽不生事,早已目中无人。瞿商那一回事,榴花并未受到切身痛苦。今日她对二位下蛊,不是蹈乃姊覆辙,看中了裘道友,便是二位身旁带有宝物,被她识破,起了贪心,行此毒计。丑女叉儿眼见二位与老汉同行,必疑到老汉又引二位绕道去往竹龙山求救。这里去竹龙山只有一条极险巇的窄径,名唤桐凤岭乌牛峡,乃是必由之路。我们行了半日,不见榴花追来。在她想来,只要老汉不往竹龙山求救,无论躲向何方,足可无虑。她必先往那要口上拦堵,暗用邪法下了埋伏,我等插翅也难飞过。等候过今日晚上子时,如不见老汉与二位经过,再跟踪到此,与我们为难。

    “老汉早料到她们有此一着,明知闯不过去,仗着无名钓叟防她姊妹寻仇,赠有信香。只要在相隔八百里之内将香点起,他即前来救援。因此索性领了二位来到寒舍,问明一切详情,再行相机处置。据老汉推测,今晚一过子时,她如不见动静,必定背了当初她父母与酋长曾河的盟约,潜入此山,暗算我们。老汉虽然不能飞行绝迹,却也略知奇门遁甲,生克妙用。目前只近黄昏,我们一见如故,又是自家人,正可盘桓些时,以逸待劳。等晚饭后,老汉按阴阳生死,略布阵法,等她前来,看是如何。如阵法为她所破,二位上前动手不迟。事若不济,再将无名钓叟信香焚起,自信必无败理。二位乃朱真人高足,飞剑道法定非寻常。老汉并非意存轻视,故加拦阻,实缘此女不但惯使邪法,诡计多端;且这里山人素极爱群,颇重信义。见二位未曾中毒,寻上门去,仿佛衅自我开,老汉日后便难在此立足。她父母在日,原与当地酋长立过盟约:不得擅入适才来的山口。不如由她自来,既可层层防卫,更可操必胜之券。擒到手后,尽可随意处治。岂不是好?”元儿、南绮投鼠忌器,只得允了。

    谈了一会,纪光便命那小孩捧出晚饭,山肴野蔬,倒也丰盛。饮食中间,方谈起那小孩的来历。

    原来纪光自从明亡以后,便独身携了年才十三岁的女儿淑均,隐居南疆之中。仗着父女二人俱会武功,懂得医道,体健身轻,不以跋涉为苦,不时往来川湘滇黔一带,贩些货物药材,附带与山人治病,以供衣食之需。当时意思,因为自己颇得山人信仰,只打算积些银钱,等女儿长大,物色一个好女婿。那湖心沙洲地势隐僻,当时尚未被他发现,每来多半寄居在酋长曾河家里。到第二年上,因为当地山人感他治病之德,便给他在山口里盖了一所倚崖而居的竹屋。于是以此为家,一住年余,父女出入总在一起,倒也相安无事。

    偏巧这一年纪光接着湘南一个至友的急促函邀,说有要事相商。起身时节,偏巧瘟疫流行,山人留他医治,不让他父女起身。同时邀他的那个湘南至友,又是他生死患难之交,事情重大,关系着身家性命,不容不去。众山人又那般环哭跪求。没奈何,只得把女儿纪淑均留在那里,独自一人前往。及至事毕回家,疫势已止,淑均却不知去向。

    曾河正带了许多山人,到山中寻找踪迹。这一急非同小可,忙问原因。才知自己走后没有几天,淑均曾带了两个山人往山深处采药,一去不回。曾河派人一寻,只寻到那两个同去山人的尸首。伤处全在头上,似被一种不常见野兽的利爪裂脑而死。接连搜寻了多少天,都没发现一丝迹兆。

    纪光生平仅此一个相依为命的爱女,自然不肯罢手,活着要入,死了也要寻着她的尸骨,好查出被什么东西所害,为她报仇。便挑了数十名力大身轻,长于纵跃的山人,带了刀枪毒箭,亲自又往山中搜寻。那山面积甚大。纪光穷搜乱找了两天,无意中寻到离湖约有两里多路之处,忽然发现淑均入山时所用的暗器。再找到湖畔,又寻到淑均所用的一根长矛和一口腰刀,所有暗器也零落遗散在地上,血迹尸身仍然不见。才知淑均被那野兽追逼,一路抗拒,将所有兵刃暗器全都用完,始行遇害。后一想:“那野兽虽连伤两个同去的山人,身上并无咬啮之痕。淑均如果遇害,尸骨和野兽的巢穴定在近处。”因那东西厉害,不敢大意,便命众山人加紧防备,把毒箭搭在弦上,随时备发。

    谁知围着那湖寻了一日,除了湖心沙洲因河水太深没有去外,所有附近一带全都寻到,人兽都不见影子。

    到了傍晚时分,纪光正准备将四面散开的山人召集起来,进些饮食,连夜搜寻,忽听林椒响动,音声疾骤,由远而近。觉出有异,不顾得再喊众人,忙将身往一块危石后面一缩,看看来的是什么东西。身刚藏好,只瞬息工夫,那东西已到面前。纪光一看,乃是一个浑身黄毛,龙眼金睛,爪若钢钩,似猿非猿的怪物。两臂夹着许多野生果实,一路穿枝跳叶,带起呼呼风声,眨眼已从危石下面一闪过去。纪光一看,便看出淑均和两个山人定是为这东西所害。无奈那东西穿越起来疾如电射,未容纪光动手,已被它纵到湖旁,只听一声极凄厉的长啸过处,已离岸百尺,纵向波心。身子依旧人立,并不沉下去泅泳,恰似点水蜻蜓一般,在水波上连纵几纵,便到了沙洲之上,没入密林深处。

    那些散开的山人,有几个站在远处看见的,俱都害怕起来,跑了来告知纪光。纪光知道山人素畏神鬼,见了这种怪异之物,定要疑鬼。恐怕惑乱人心,未曾动手,先自心惊,自己益发势孤力弱。连忙唤齐众人,造了一番言语,说那东西是个猴类,只是力大身轻,并无足虑,只要众人心齐,自有除它之法;否则日久天长,被它跑向山外,所有的人全得被它抓死。众山人一则畏惧曾河的规条,私自丢下纪光回去,必受刑罚;二则想起纪光平时许多好处,当时虽然异口同声,愿效死力,心中兀自提心吊胆。纪光看出众人有些内怯,知道不足仗恃。反正自己爱女一死,痛心已极,决计舍了命,与怪物拼个死活。便命众山人:怪物来时,无须上前,只往四下里埋伏,用毒箭射它致命所在。

    分配好后,各自匆匆进了些饮食,重又散开,寻觅适当地方藏好。纪光算计那危石居高临下,好似那怪物常经之路。便命山人在石下掘了一个陷阱,上面用藤草盖好,铺上浮土。又拨四个山人,准备干柴火种备用。自己仍藏身石后,等怪物出来相机行事。

    这一等直等到半夜,仍未见怪物出来。这时月明如昼,湖中波平若镜,空山寂寂,呼吸可闻。有时湖心里游鱼在水皮微一腾跃,扑通一声,旋起一个大水圈,银光闪闪,往四周大了开去。听在耳里,越显幽静。纪光暗忖:“这般好地方,却被怪物盘踞。即使今晚侥天之幸,将怪物除去,爱女已然玉碎珠沉,只剩自己一人形影相吊,有何生趣?”

    纪光正愁恨交集,忽然有一阵狂风吹过,倾刻之间,四山云起,弥漫天空。一会风止,云却未收,月光全被遮住。四外黑沉沉,只剩湖中一片水光的白影。纪光身侧一个山人因候久无聊,径将身旁火石取出,击火吸烟。纪光看见,忙将他止住。话还没说几句,便听前面湖中水面上有了响动。定睛一看,一条黑影和两点似红似绿的星光,正从水面上飞来。只是天色阴黑,看不甚清。正在暗中叫苦,那黑影已飞上湖岸。因为身临切近,纪光又有内外武功根底,目力本强,黑影一立定,便看出是日里所说的怪物。尤其那一双怪眼,黑暗中比起日里还要光亮,看去更为清晰。纪光先从为自己伏处是怪物必经之地,只一近前,便可下手。谁知怪物一到岸上,便停了脚步,睁着那双时红时绿的变幻不定的怪眼,在湖岸边往来盘桓,不住东张西望。有时又把前爪放下行走,好似寻找什么东西一般,只不往危石下面走来。似这样走跳了一会,纪光猛想起:“适才山人才一取火吸烟。怪物便即出现,定是那点火光将它引来。”湖岸离纪光和众山人存身埋伏之处,相隔尚有四五十丈,一个打草惊蛇,一击不中,说不定便有多少人要遭它毒手。再拿火去引它入阱,又恐有了响动,将它惊觉。

    这时那些埋伏的山人,也都看见怪物纵跃如飞,行动矫捷之状,个个胆寒,手中弓箭虽然上好了弦,谁也不敢首先发难。纪光正在委决不下,离纪光不远有一个埋伏山人,不知怎地看出了神,手一松,一技毒箭早朝怪物身侧飞去,并未射中怪物,恰巧正射在怪物身侧的石上,射得火星飞溅,那枝毒箭也因反激之势坠落湖中。说也真巧,箭射出时,恰值怪物转身向湖之际,刚一闻声回首,山石上火星溅处,箭已落水。怪物见石上冒火,便飞扑过去,一看没有东西,又在附近寻找,并未被它发觉箭从何处发来。否则纪光等人,至少也得死伤几个。纪光见山人失手,发了空箭,好生提心吊胆。及见怪物围着山石寻找,越猜是在找那点火光。

    又相持了一会,怪物好似寻得有些烦躁,不时朝着湖心河洲昂首怪啸。纪光暗忖:

    “怪物不入埋伏,终难下手,事非行险不可。”便乘怪物回向湖心长啸,轻轻从身畔取出火石,打了火,点燃一袋装得极满的旱烟,解了一根带子系住,从危石上面绽了下去。

    那怪物啸声凄厉而长,纪光一切动作,均为怪声所掩。等到他缒好了火,怪物见沙洲上面没有回音,又回身寻找。这次神态益发暴怒,正在乱蹦乱跳,忽然一眼看到危石上面的火光,长啸一声,一两纵,便到危石之下。怪物身长力大,来势又猛,一下纵到浮土上面,扑通一声,便坠下阱去。

    那陷阱原是众山人悬着心,仓猝掘成,只有丈许方圆,两丈高下。原定计策,只想略缓怪物之势,以便下手,并不一定打算将它困住。纪光早就屏气凝神等待,见怪物一落阱,口里一声暗号,满想众山人乱箭齐发,加上火攻,不愁怪物不死。谁知怪物纵跳咆哮了许多时候,众山人个个心惊胆寒,又在黑暗之中,箭虽发出去,却少了准头,一箭也未伤怪物要害。那怪物何等精灵,身已落陷阱,又听有人呐喊,便知中了道儿。狂吼一声,从阱中直纵起来。纪光身旁准备放火的四个山人,吓得手忙脚乱,连火也未点燃,将整束成抱的枯藤乱草往危石下面一抛,拨转身,忘命一般四散奔逃。那浮土下面原是些藤蔓草枝之类,怪物落势本疾,中心虽被踏穿了一个大洞,四外浮土藤草全被激荡起来,再加纵上来的势子更疾,那些浮土藤草正照定怪物迎头落下。怪物骤不及防,反因上下过于轻捷,吃了大亏。口张处,先闹了一嘴的土。同时满头满脸,俱被藤草浮土弥漫纠缠。急得它暴怒如雷,哑着怪声连连吼叫,正要顺势往危石上面纵去,寻找敌人。

    纪光见怪物落阱,就在众山人零乱发箭之际,还未容自己下手,怪物已带着阱中藤土,像半截黑塔也似从阱中往上纵起。知道这东西如从阱中逃出,自己性命一定难保。

    事已至此,除了与它拼个你死我活,决难逃免。就在这端着弩弓,毒镖待放在当儿,忽地眼前一亮,空中一道电闪。同时那怪物身子也纵起七八丈高下,刚与纪光存身的危石平头。电光影里,照见怪物满头满身藤蔓交缠,一面上纵,一面两只前爪正向上乱抓乱扯,怪口开张,不住乱吐。一眼看见石上站得有人,吼一声,便要抓将过来。

    纪光知道危机瞬息,性命系于一发,哪敢丝毫怠慢。左手连珠毒药弩,右手毒药梭镖,早分向怪物口眼一个要穴打去。那怪物捷如飞鸟,力能生裂虎豹,而且目光敏锐,性又通灵,周身除口耳眼等处要害外,刀枪不入。若在平时,就是万箭齐发,也休想伤它一根毫毛。这时一则天时人事,般般凑巧;二则自从出世以来,不曾吃过苦头,一旦连遭失利,身上又中了山人数十箭,虽未伤着皮肉,山人箭劲力猛,多少总觉着有些疼痛。怪物本就急怒攻心,再加上闹了一口的土,急于喷出,不住张口乱吐;头上又纠缠了许多藤蔓,虽然力大,应手而折,可是藕断丝连,一时撕扯不清。骤见敌人,更是急欲得而甘心。闹了个手忙足乱,顾此失彼,在在授人以隙。纪光弩箭先发,怪物刚用前爪一挡,口里已中了一毒药梭镖。一着急,纪光第二枝连珠毒弩又射中了一只右眼。立时痛彻心肺,狂吼一声,举起前爪便向纪光抓去。倏地一个震天价响的霹雳从天空中打将下来,怪物重伤之下,猛地吃了一惊。加上纵得过高,势子已成强弩之末。纪光终是脚踏实地,易于闪躲。一见怪物抓来,也不知究竟打中它的要害没有,存亡顷刻,到底有些惜命,不敢再发手中暗器,忙将身往后一纵,响雷业已打下。

    怪物一把抓了个空,人未抓着,正抓在危石尖上。身上奇痛,又被雷一震,立时神志昏乱,忘了身子尚在悬空,不就势攀石而上,反用力抓住危石,往怀中一扳。咔的一声,一块二尺来宽,三尺多长的危石尖端,竟被怪物用力半腰扳折,连身带石坠落下去。

    这时四外山人全都逃散净尽。雷声过处,大雨倾盆而下。纪光难定怪物死活,不敢凭石下看。又知逃起来,决没怪物跑得迅速。因此一脱利爪,见怪物落下阱去,首先照着相反方向,择了一个适当地点藏躲。准备万一怪物跟踪寻来,凭着手中兵刃暗器,与它挤个你死我活。

    待了一会,只见电光闪闪,雨势越大。雷雨声中,隐隐听得怪物在危石下面狂吼怪叫,腾扑不休,响成一片,始终未见上来。纪光估量出怪物不死,至少总受了一两处重伤。所用弩镖,俱是南疆秘制,百草毒药炼成,只一见血,任是多么厉害的野兽,也不出一个时辰之内必死。纪光惊魂乍定,想起爱女惨死之苦,不禁悲喜交集。

    又过有半个时辰左右,雨势渐止,不听怪物声息。纪光心想:“这类猛恶之物,如非身死,或伤势过重,纵不寻来,决没这般平静。”这才轻脚轻手走向危石前面一探,见下面陷阱只剩一些杂乱的藤草,用尽目力观看,也不见怪物踪迹。试拿一块石头丢了下去,只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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