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悲鸿在野

    八 悲鸿在野 (第3/3页)

胸的云纱背心,下穿一条半长不短的牛犊裤,粗浑若桩的四肢衬着胸前密生的茸茸黑毛,活脱就是一只变种的大狗熊;他那同伴却正好相反,不独个头瘦小,形容枯干,还瘸了一条左腿,但两个人尽管外貌不一,其凶狠蛮悍却毫无二致,大块头执着一柄又沉又重的丈八蛇矛,小个儿手舞一对牛耳尖刀,全像凶神附体般追杀着前奔的一男一女!

    虽然有树林子可做掩护回转,奈何双方距离过于接近,这一男一女不论如何闪躲,被追上也只是迟早的问题,而瞧瞧那追人的两位,其横眉竖目、咬牙切齿的模样,便不难想像他们在追到人之后会有什么行动!

    靳百器掩近林边,追人的两个不曾发觉,被追的二位却一眼觑及,还不等靳百器有所打算,这一男一女已狂奔过来,更双双屈膝跪倒,喘息吁吁地哀叫:“英雄救命,壮士救命啊……”

    任是靳百器久经风浪,历遍阵仗,这两个小年轻人突兀来上这么一手,亦不免令他有些手足失措,一时竟不知如何因应才好!

    就在他迟疑之间,大姑娘业已泪流满面,边喘边泣,边泣边求:“请英雄救救我们这两个苦命的人……我们没有伤天害理,没有胡作非为……英雄啊,我们不该死,我们是冤屈的啊……”

    年轻的小伙子趴在地下,以额触土,声音在颤抖中含着悲愤:“替天行道,壮士本色,扶危济难,英雄肝胆,纵使相逢陌路,壮士亦不忍见死不救吧?”

    靳百器尚不及表示什么,后追的两位已大步走近——他们不再奔跑、不再冲扑,他们只是大步行来,倒好像这双年轻男女经此一跪,他们便算泰山笃定了。

    大姑娘悸惧地窒叫:“英雄——”

    伸手扶起了跪在面前的两人,靳百器沉声道:“二位不用惊慌,待我问明原因,自有定夺。”

    这一男一女立时手牵着手,瑟缩着躲向靳百器身后,靳百器站在他们前面,隐隐然变做了挡箭牌——他不禁有点懊恼,这算哪一门子:直到如今,他甚至尚不明白是怎么一码事呢。

    大块头和那小个儿来在六七步外站定,双方这一接近,靳百器这才发觉两位仁兄的岁数都不小了,牛高马大的这个怕没有四十好几:小个儿的年纪更大,瞧那满脸皱纹、颊吊松皮,琢磨着不到六十,也必然在五十青春以上。

    拱拱手,靳百器刚要开口说话,那大块头已经粗声粗气地拿了言语:“这一双狗男女口口声声称你为英雄,我问你,你可真是个英雄?”

    口气还挺冲哩!靳百器耸耸肩,微哈下腰,似笑非笑地道:“我不是英雄,只算个落魄江湖的马浪荡,这样说,你满意了吧?”

    大块头自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朝他同伴得意洋洋地斜乜了一眼,手拄寒光闪闪的丈八蛇矛,大马金刀的出声叱道:“既是个马浪荡,就不要愣着充好汉,免得白白赔上一条性命,这里没有你的事,还不快快夹起尾巴给你家莫大爷滚远些?”

    靳百器陪笑道:“尊驾原来姓莫?”

    大块头挺胸突肚,盛气凌人:“‘半截塔’莫远就是我,‘梧州府’卫军首席教头、大威武馆馆主,另号‘赛张飞’,这个身分,够不够称量的?”

    靳百器忙道:“久仰久仰,请问莫大教头或是莫大馆主,你身边的这一位,不知又是何方高人?”

    莫远大声道:“这是我的挚交好友,‘梧州’地面上七家大油坊的东主,‘欢喜君子’戴玉魁,有的是财,有的是势,你说说,算不算个高人?”

    又拱拱手,靳百器笑眯眯地道:“高、高,真个一山还比一山高。但二位高人,能不能指点指点,二位既已高到这步田地,却为何在此荒郊野外,竞若凶神恶煞般追逼这两个年轻小朋友?”

    莫远一双牛蛋子似的眼珠瞪起,满脸的轻蔑之状:“你有此一问,莫不成还想趟混水?”

    靳百器从容自若地道:“趟不趟混水是另一回事,莫大爷,路见生死交关,问一问情由因果,总不算多余吧?”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欢喜君子”戴玉魁沙着嗓门说起话来,喉管里宛似呼啦着黏痰:“看你,身若粗胚,腰插利刃,想来也是个练家子,大概自恃着有几手把式,就打谱活充人王,浑头浑脑的管起我戴老板的闲事来啦?”

    靳百器不愠不怒地道:“戴老板,莫大爷说你原是个生意人,怎么举止言谈却半点不像?”

    嘿嘿冷笑,戴玉魁道:“我是置身黑白两道,人在正邪之间,哪一个敢说做买卖的便不能混闯江湖?戴老板我要和什么路线搭轧,你管得着么?”

    靳百器笑了笑:“管不着,当然管不着,但眼前这档子事,我既然撞上了,就不能不问清楚,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会任由二位随意砍杀,你说对不对?”

    戴玉魁的那双倒八眉猛的吊起,脸上的皱皮也在抖动,他恶狠狠地道:“大胆狂徒,无知匹夫,你以为你是什么角儿,你又以为我们是什么人?我戴老板的事,也是你这种三流混子得以过问的?”

    莫远立时如斯响应:“奶奶个熊,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哥哥,索性一并做掉去球!”

    阴恻侧的盯着靳百器,戴玉魁肋肩塌腰,要死不活地道:“听到莫大爷,莫大教头的话了?上天不错有好生之德,却不是冲着那些嫌命长的,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走是不走?”

    回头望了那双彀觫的年轻男女一眼,从他们焦惶惊恐·的神色里,靳百器体会得到这两个小儿女对他深切的祈求与期盼,好像是陷身怒浪间的溺者,天幸攀抓住一块浮木,又生怕这块浮木飘走了……

    当然,靳百器不愿做一块飘走的浮木,尽管他现下的处境实在不容许他节外生枝、招惹麻烦,事到如今,也只有认了:“戴老板,很抱歉,事情不弄明白,我的良心不容我一走了之——”

    “嗤”了一声,戴玉魁斜吊着眼道:“你的良心?我看你就快没有心了,不但没有心,连命都得耗上,一个缺心没命的人能算人,充其量是个鬼,还是个冤死鬼,冤死鬼什么也做不成,只有东飘西荡的份,好匹夫,你就等着玉皇不纳,阎王不收的下场吧!”

    莫远右脚侧踢,拄在地下的丈八蛇矛“呼”声扬起,他双手执矛,用力一抖,矛尖闪晃,已抖现出一朵锃亮炫目的光花!

    示意背后的年轻男女站开,靳百器缓缓抽出他连鞘的大砍刀,左手握着刀鞘,右手搭上刀柄,他目光下垂,神气凝聚,有如渊深岳峙,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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