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鬼在哭

    第 四 章 鬼在哭 (第3/3页)

前,眼前的聂风亦逐渐模糊起来……

    鬼虎还记得,十三年前的自己,本是居于此带村落的一名寻常青年,除了生来指力惊人,长相却异常平凡,混在人丛之内,简直面目模糊,谁也不会把他轻易认出来!

    但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却有一个俊美不可方物的义弟——泠玉。泠玉面如冠玉,外表正直,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能言善道,故一直深受村民爱戴。

    本来兄弟俩并没什么冲突,鬼虎素来安份守已,甘于平凡,一切锋芒皆由泠玉占尽,毫无怨言,可是,忽然有一天……

    泠玉向村长女儿杞柔求亲,杞柔原与他两人青梅竹马,她的答复非常直接!她只坦白道出一直藏于心中的一句话,她喜欢的是泠玉的义兄——鬼虎!

    正因为这一句话,这一天,终于……

    想到这里,鬼虎全身不禁一抖,手心冒着冷汗,瞿地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不愿再想下去!一切一切,都是因为那一句话,都是因为那一天……

    世上并无不劳而获的事,习练轻功步法亦非一朝一夕可成,聂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且自觉小孩毕竟腿短,故更在将勤补拙,于是不断地练个不停。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鬼虎为何会以步法相授,不过困在专心苦练,也无暇多想。就在他留在此洞中的第二夜,他终于明白了。

    因为,当他正烤着蛇肉,预备晚膳的时候,霍地,赫然有一头巨熊冲进洞内!

    聂风虽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不畏之小孩,如今乍见此头巨熊,亦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头巨熊高逾丈五,爪长半尺,比鬼虎那头冰川巨虎还要硕大,张牙舞爪,馋涎欲滴,显是为烤蛇的肉香引来。

    巨熊看来异常饿,穷凶极恶,行动亦甚敏捷,甫见洞中二人,先向烤着肉的聂风狂噬过来。

    鬼虎连忙鼓起一口气嚷:“步……法……”

    聂风乍听上即时明白,迳使鬼虎所授之步法,足下一扭,身形急转,步法虽然生疏,却已可贴着巨熊的身躯赶到其后!本来鬼虎不便于行,巨熊若要袭击他实易如反掌,但聂风既然急窜,撩起它的兽性,遂发足穷抓聂风。

    巨熊的行动虽不及聂风刁巧敏捷,但恃着身躯庞大,一步抵他四、五步,转瞬间,一童一兽追到洞口,此时鬼虎突又叫道:“左……十……步……”

    聂风心知鬼虎是在暗示些什么似的,但究竟是指洞内左十步,还是洞外左十步?也是不容细想,仓促间,惟有先奔出洞外左方!

    甫一奔出洞口,巨熊尾随杀至,蒲扇般大的熊掌顿向其小脑砸下。存亡之间,聂风不顾一切遽施鬼虎的步法一转,无意中同时使出聂人王的轻功。

    鬼虎的急转步法本已能令自身意转,如今意外地加上聂人王以快见称的快步,快上加快,转上加转,聂风霎时人化一阵旋风,这股旋风快如闪电,就这样贴着沿左雪壁前卷十步。

    聂风旋到十步之位,还未及弄清楚自己适才为何会身化旋风,已惊已眼前是一片绝壁尽头,更未见有任何异状,猜疑暮莫非是右十步?当下暗叫不妙,与此同时,那头巨熊正向聂风所站的十步之位扑来,聂风身后就是绝壁,无路可退,眼看就要被巨熊攫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聂风走投无路,把心一横再度急旋,身形又如旋风般反向巨熊胁下空隙冲去!

    “嗖”的一声,聂风也没料到自己会如斯的快,居然轻易冲过巨熊胁下,旋至其身后七步以外。

    同时间,巨熊冲势难收,已踏在适才聂风所立的十步之位,蓦地“隆”然巨响,巨熊足下的雪地赫然崩塌,露出一个宽若六、七尺的大穴,巨熊脚下骤空,再无立足之地,霎时,庞大的身躯便直堕深穴之中,听其惨嚎之回音,这个洞穴似乎很深。

    很深,深不见底。

    纵使冰雪严寒,聂风仍难免抹了一额汗,幸得先前鬼虎早传他步法,否则单以聂人王的轻功,根本无法可引这巨兽堕地洞穴。

    他再步近洞穴细察,但见雪下藏着一些枯枝,猜想鬼想可能于偶然下发现这个深不可测的洞穴,遂以枯枝编成一个纵横交错的树网,并将之架在穴上,当冰雪愈积愈厚时。

    洞穴表面便形成一片薄薄的雪地,仅可容人踏过而不裂,倘若遇上庞大的野兽,势必难以负荷而倒塌,显见是个陷阱!

    在这片雪地求生,纵然鬼虎身怀绝艺,兼且与虎为友,仍有其他凶猛异兽来袭,为防万一,早设下这个陷阱,今天终于派上用场。

    聂风深深吁了一口气便跑回洞内,鬼虎已闭目调息。

    聂风问:“叔叔,你早知此带有这巨熊存在,因此传我步法?”

    鬼虎“嗯”的应了一声,继续道:“还要……两天,我……才……痊愈。”

    他说着张开眼睛,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些图像。

    看清一点,鬼虎画的竟是一些熊、狼的图像,当中更有三十六点穴,聂风不由一愣:“穴位?这是野兽的穴位,猛兽也有穴?”

    鬼虎无言点头,这两天内他能否顺利痊愈,便要看聂风如何应付了。

    聂风能在危急间把鬼虎所授的急转步法,与家传轻功融汇为一,身化旋风,自创一格,已令鬼虎十分讶异,但最令其讶异的,反而是这孩子那惊人的毅力,他竟然彻夜不眠,孜孜不倦地钻研那三十六点兽穴。

    鬼虎原预料聂风能领会其中神髓五成左右已敷应用,岂料经其通宵达旦苦研,早把所有穴位捉摸通透,记心与悟性之强实属罕见,美中不足的是内力尚浅而已。

    不过在继之而来的这一夜,聂风并无用武之地,因为并没有任何猛兽或狼群侵近,一切相安无事。

    可是,就在鬼虎疗伤的最后一个黄昏,聂风忽闻洞外传来一阵异声。鬼虎依然在闭目调息,正处于疗伤的最后紧张关头,聂风也不打算骚扰他,于是便独自踏出洞外一看,谁知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一条黑影正从五丈开外一步一步逼近,却并非什么巨熊猛兽,而是一头比任何猛兽更凶猛的猛兽,他的爹——北饮狂刀聂人王!是聂人王!

    这山洞本藏于一雪丘之后,等闲不易发现,聂人王却不知何故会绕过雪丘。最可怕的还是,雪饮刀上仍残留未乾血渍,不知他刚才又杀了什么东西,此刻他双目通红如火,足见杀意未平,疯态依然。若聂风给他瞧见或许尚能幸免于难,但负伤的鬼虎势难逃出生天!

    这一惊非同小可,聂风也顾不得鬼虎在紧张关头,急忙跑回洞内惊呼:“来了!”

    鬼虎双目一睁,他和这孩子相处的时日虽短,亦知其甚少惊惧,只见他如此慌张,尽管伤势尚存一丝未愈,也先把正运行全身经脉的气息所摄,问:“野兽?”

    聂风忙不迭摇头道:“不!不是野兽!但比野兽更可怕万倍!是我爹!”

    鬼虎一怔,天下孩子全都怕爹,怎么这孩子会怕得如此要命!他的爹到底是谁?未及深思,洞口地上乍投入一条欣长人影。聂风反应奇快,连忙把鬼虎推向洞壁一深深陷下之处,以蛇尸将其重重覆盖。

    就在此时,聂人王已踏进洞内!

    但听他喉头发出一般疯兽般的喘息,恍如沉雷迭响,一双眼珠血丝贲张,浓烈杀意迅即笼罩整个山洞,使人窒息。

    聂人王目如鹰隼,一眼已发现洞中的聂风,也不和儿子说半句话,只大步直冲洞内深处!

    聂风并没阻挠,事实上,也不知如何阻挠!

    聂人王甫闯洞中深处,厉目即时四顾,目光在每个角落肆意狩猎,似乎一发现猎物,便要当场展开屠杀!

    谁是他的猎物!

    过了良久,聂人王眼中涌起极度失望之色,索性紧闭双目,气冲冲坐到地上!他一坐,身上杀气更炽盛张狂,激荡得洞壁沙沙作响,聂风简直喘不过气!

    蛇堆中的鬼虎终于明白聂风何以会如斯害怕;回想跟随主人的那段日子,自己见的武林高手已是不少,却从未有人能散发如此骇人的杀气!这股杀气蕴含无限疯狂怨恨,仿佛杀气的主人和他手上那柄刀之存在目的,就是为要杀尽天下万物一般!

    聂风根本不明白老父为何会在误打误撞下,绕过雪丘寻来此处,更不明白他为何又会猝地坐下!

    两父子没有任何言语,聂风亦不知该说什么,惟恐一言之失,又会使聂人王如上次般疯上加疯,狂上加狂!

    洞内,忽然一片死静,静得可怕!

    在洞内来回轻荡着的,只有——聂风急速的呼吸声。

    聂人王沉重的呼吸声。

    还有……

    对了!是呼吸声!

    聂人王在听呼吸声!

    本来以鬼虎这样一个高手,呼吸声未必易觉,不过,聂人王也是高手!高手中的杀手!

    他陡的双目一睁,楮光一闪,狂暴目光如箭般射向鬼虎藏身的那堆蛇尸上,跟着一声不作,猛然抽刀向蛇尸丛中劈去!

    事出突然,聂风立即上前阻止,可是已来不及!

    谁料聂人王刀劈至中途,那堆蛇尸赫然纷纷如飞剑般向雪饮刀锋迎去,硬生生把雪饮刀势阻截,无数蛇尸登时给刀劲震至稀烂翻飞诡异非常!

    就在满洞蛇尸翻飞之际,一条人影从洞壁凹陷处电射而出,向着洞口奔去,此人正是鬼虎。

    聂人王微微一愣,咧嘴狂笑道:“哈哈!老子早在廿丈外已强烈感到此处藏有高手,果然没错,杀!”

    到了这刻,聂风总算明白聂人王为何曾寻至此隐蔽山洞,他是凭借本身野兽般的本能,找出鬼虎所在。

    杀声震天!聂人王杀人并不问青红皂白,亦不理对手伤势如何,他飞快地从后穷追鬼虎。

    鬼虎本在紧张关头,只是见鬼虎适才一刀来势之劲,根本无法躲避,惟有忍着伤强催内力推动蛇尸空群迎袭,自己则发力朝洞口跑去,可是由于妄动真气,内息一滞,伤上加伤,奔至洞口又呈不支倒地!

    但聂人王已经杀到,见这个倒下的高手如此丑陋也是一懔,但无论多丑亦要杀!正要举刀,同一时间,聂风闪电窜于其前,拦道:“爹,不要……”

    聂人王未给他把话说完,暴喝:“你武艺原偷学于我,要阻我谈何容易,滚!”

    右腕一扭,以刀柄重重击向聂风胸膛,聂风不虞有此一着,顿被击倒一旁!聂人王笑道:“嘿,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若有本事便亲手制我!”

    说着再不迟疑,又举刀向鬼虎迎头斩去!

    这一刀凌厉无匹,鬼虎伤上加伤下根本无从反抗,只得望着聂风,高叫:“穴……”

    一声鬼叫,聂风就在鬼虎等死之瞬间,霎时明白他这个穴字之意,于是遽使他别创一格,二合为一的步法,人如旋风般贴着聂人王身躯急转!

    聂人王万料不到儿子所使的步法并非源于自己,为之一怔,手中刀却未有半分迟疑,仍向鬼虎力劈而下!

    但聂风的身法迥异难测,倏忽间竟转到聂人王右侧,小指一戳,便以鬼虎所授之兽穴法向其父右胁一点。他所点的穴位并非一般正宗穴位,怪诞非常!聂人王自恃内力强横,量他也制已不住,索性由他乱点,谁料身上从没想过的部位被其一点,以儿子小小内力,竟令他右臂一麻!

    一麻之下,刀势一偏,雪饮澎拜的刀势顿劈在鬼虎身旁,直窜洞外的小雪丘上,“隆”然一声巨响,登时把那个雪丘轰个四分五裂!若此刀劈在鬼虎身上,必定血肉横飞,死无全尸!

    聂风没料到本用以对付猛兽的点穴法,对聂人王竟然奏效,心中窃喜,也不知是因为老父本来便是一头猛兽中的猛兽,还是这套穴法根本便是一门极为高深的武学?

    无论人和兽,尽皆要受制于它!

    这套点穴武学,鬼虎当然亦是师承其主,其主人武艺之高深渊博可想而知!

    聂人王见儿子令自己出刀失准,怒叫:“小子!你敢造反?”

    正想劲聚右臂再劈鬼虎,鬼虎又嚷:“三……十……六……”

    聂风明白鬼虎是要自己用兽穴法尽封老父全身三十六穴,不由得一阵踌躇,但亦知若不制住父亲,鬼虎今日势必死于他的刀下,于是不再多想,即时出手!

    就在聂人王劲聚右臂的当儿,聂风已飞快点了他三十六个大穴,可是以他小小内力,怎可制牢聂人王?聂人王仅觉全身一软,刚要倒下之际,雄厚内力复再冲破被封穴道要站起来,鬼虎忙嚷:“再……点……”

    聂风惟有再点,聂人王刚冲开的穴道又被封锁,更是怒不可遏,一边欲提气抗衡一边悍然吆喝:“小子!你敢再点,我立即宰了你!”

    聂人王但觉浑身逐渐酸麻,此时尽管多使劲亦再难冲破制肘,顷刻怒火中烧,兽性大发,不住狂叫呐喊,一时间叫声响彻整个山洞,震得洞壁砂石簌簌落下,整个山洞似将倒塌!

    聂风并没给他的撕天狂嚎吓倒,他依然不断来回在聂人王的身上点着,直至聂人王内力尽失瘫坐地上,直至聂人王嚎叫的气力亦不继,他才放手!洞内又回复死寂!

    他呆立原地看着这个向来兽性难驯的父亲,想到他今日竟然会栽在自己手上,简直难以置信。

    聂人王内息衰竭,胸膛一起一伏,狠狠逼视聂风,像是要把儿子吞掉一般!鬼虎勉力站起,一步一步的接近这头疯兽,他嘴角渗出血丝,伤势又再加深,这伤,真不知到何时何日方能痊愈?

    他仍是强自支撑,蹒跚地步至聂人王跟前,一双眼珠瞪视着他,一字字问:“是……

    你……杀……虎?”

    聂风私下一懔,似预感他会干些什么,连忙站近老父身畔。

    聂人王狂性难收,无所畏惧,鼓起一口气,凛然答:“不错!是我聂人王杀的又怎样?”

    鬼虎听后脸色陡变,顿时运起仅存内力,举爪便要向其脑门砸下,欲把它砸个爆裂,可是同时间眼角一瞟其身旁的聂风,像要作势欲挡,又回看那目光如炬的聂人王,虎爪竟然凝留半空,良久良久,忽然撒爪,缓缓道:“我……内……力……不足,罢……了……”

    说罢走到半丈之外坐下,低首不语。

    他说的可是真话?

    聂风凝视鬼虎,清澈的眸子不期然泛起一丝感激之色。

    本来死寂的山洞,多添了一个不速之客——聂人王,再难死寂。

    聂人王喉头经常发出兽性般的喘息,急速而沉重,令整个山洞充斥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聂风与鬼虎同感惴惴不安!而鬼虎因在最后关头妄动真气,如今又要重新调息,约需一昼夜方能复元。

    故此,两名大人如今均是不能动弹,仅得聂风一个小孩在旁守护,他为防再有别的猛兽或其他人等来袭时束手无策,索性把鬼虎和老父移往那洞壁深处,若有风吹草动,便立即把二人用蛇尸覆盖。

    再者,聂风素知老父内力霸道无伦,惟恐时间一久,他会自行冲开穴道,于是待休息一夜后,翌晨终决定再行封其穴道,以策万全。

    头一回以此兽穴法制服聂人王乃因情急所需而毋庸细想,如今形势非急,聂风一边点,内心一边感到歉意,毕竟,聂人王是他的亲生父亲。

    聂人王亦感儿子对自己的留手,嘿嘿笑道:“小子,你不是早说过要阻老子杀戮吗?

    若真是这样便使劲点,否则便非男子汉!”

    聂风亦不容情,立时重点两遍。

    聂人王哈哈笑道:“好!大义灭亲!不愧男儿本色!可惜你仍未有救天下苍生之实力,制我仅止一时,我看你能制我多久!嘿嘿……”

    聂风看着老父那张狂态毕露的笑脸,一片担忧之色,就在此时,突听洞外传来一些微不可闻的异声,同时间,聂人王的笑容转趋僵硬,似亦听闻了这些异声!

    聂人王原亦曾习冰心诀,只是荒废太久,一颗心又不如自己儿子那般冰清,故冰心诀之修为一直次于儿子,不过也非等闲,听闻异声亦不足为奇!

    三人之中,只有鬼虎没有察觉,他并没习什么冰心诀!

    聂风连忙用冰心诀静心一听,私下一愣,回望老父,他的讶异绝不比儿子逊色!

    此异声竟是一些胡琴之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随着风雪送来,琴音似有似无,若隐若现,无限低回,聂风虽是小孩,也可感到琴音所含那股苍凉落寞之意,心中奇怪,这个操琴人何以会在这偌大的雪地操琴?

    更奇怪的是,此人操琴竟是朝着山洞这方而发,似在向原本居于洞中的鬼虎一抒落寞情怀,但因距离太远,琴音又极轻,操琴者似又不想鬼虎及其余人等听见身身此番苍凉,心境异常复杂无奈!

    只是,操琴者也许未能预料,自己的琴音巧遇上聂风及聂人王的冰心诀,一切愁绪无所遁形!

    此是,鬼虎亦发觉聂风二人在全神聆听,神态有异遂问:“什么……事?”

    聂风道:“是琴音!我俩听闻一些胡琴之音!”

    鬼虎乍听此语,脸色陡喜,不可置信地道:“胡……琴……之音?是……是……他!”

    聂风自遇上鬼虎以来,除提及他的主人外,就不曾见过他如此兴奋,如今他面上又露出相同的雀跃,莫非……这个在雪地操琴的人会是他的主人?可是,他的主人不是早已辞世的吗?

    就在狐疑之间,聂风忽又听见琴音渐渐消沉,愈转愈缓,愈转愈轻,终于,一曲冉冉散尽,恍如一个显赫一时的薄命客的最后一声嗟叹,黯然曲终魂断……

    鬼虎罕见地关切,问:“他还……在操……琴?”

    聂风摇首道:“不,琴音消失了。”

    鬼虎目露异常失望之色,低下头,断断续续的深吟道:“他既退隐,又……何必……

    舍不下……我?何……必?何……必”他喃喃自语,聂风还是首次听他说了这么多的话。

    聂人王却一直默然不语,自听闻琴音后,他竟是出奇的沉默,喉头的喘息亦不复见,相反脸上却流露无限苍凉,这阵落寞的琴音像是勾起了他一些不愿记起的回忆……

    他也曾是群刀之首,他也曾退隐归田!可惜,“扬名立万”本已极难,“埋姓退隐”

    更是难上加难,到头来一切事与愿违,今日落得如此疯狂收场,岂是始料所及……

    陡地,聂风脸上骤变,像又听闻一些声音,鬼虎忙问:“琴……音……回……来……

    了”聂风道:“不是琴音,是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

    语声方歇,迳自展身跑向洞口看个究竟。

    鬼虎乘他极目远眺之际,斜睨聂人王,道:“聂……风,三耳……聂风,好……名字,如今……已鲜有……如此……热心的……人……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本在苦思的聂人王给他如此打扰,顿时横他一眼,但向来疯狂的目光也不免流露少许以子自豪之色。

    聂风在洞口遥望一会,只见两条人影从远至近而来,逐渐可以辨清容貌,赫然是鬼虎的义弟与那个杞柔姑娘!

    二人已步至距洞口十数丈外之地,但本来在遮掩洞口的那个雪丘早给聂人王一刀轰碎,洞口势必被泠玉发觉。

    聂风奔回洞内,道:“叔叔,糟了,你义弟来了。”

    鬼虎为之变色,道:“只……他……一人?”

    聂风道:“不单是他,还有杞柔姑娘!”

    鬼虎乍闻杞柔亦至,丑脸登时益发难看,道:“她……也来……了?不……我们……

    先避一避……”

    聂风见他竟不怕泠玉发现后去通风报信,反害怕再见杞柔姑娘,也是一怔,但亦如他所言,跑往洞口抄了一团雪把洞中火堆扑熄,跟着对聂人王道:“爹,对不起了。”

    旋即封了聂人王的哑穴,只因怕他会突然无故狂叫,误了鬼虎。

    聂风接着再以残余蛇尸堆在鬼虎及聂人王身处的凹陷之处,自己也一头钻进二人之间,刚刚把蛇尸覆妥,泠玉和杞柔便走了进来!

    原来上回夹攻鬼虎以后,风氏兄弟各有所伤,立遣属下赶回风月门召集过百精英,一众人等浩浩荡荡,于昨午抵达此雪岭山腹,为免费时失事,风清鹰便和门众在山腰驻脚,再委熟悉地势的泠玉深入雪岭之中先行搜寻,待发现鬼虎行踪便即来通报。而杞柔虽不屑泠玉所为,但因挂虑鬼虎,也甘愿与他联袂找寻,心忖先找着鬼虎再作打算。

    泠玉看来十分疲倦,甫进洞便即倒坐地上,杞柔刚徐徐坐在一旁,突听泠玉“哗”

    的一声,原来他瞥见洞中满布蛇尸,吓了一跳,看真点便知全是死蛇,奇道:“咦?这山洞怎会有这么多的蛇尸?”

    杞柔道:“玉,这儿很可怕,我们还是走吧!”

    泠玉道:“我们在这雪地已找了他一昼一夜,绝不能功亏一篑,好歹也在这里先歇一会再找!”

    杞柔劝道:“玉,罢了!鬼虎毕竟是你义兄,你又何苦如此待他?”

    泠玉扳起面孔道:“嘿,义兄怎样?他屠杀村口老李一家七口,嗜杀凶残,人人得而诛之,我虽与他结义金兰,但此惨剧是我亲眼所见,试问大义当前,我又岂能坐视?”

    泠玉此语一出,蛇堆中的聂风顿觉左右两旁的鬼虎及聂人王身子同时一颤,足见二人心中有数,但颤抖最烈的还是鬼虎,也许只因他蒙上不白之冤。

    杞柔一听泠玉提及大义,花容一沉道:“大义当前?我看未必!你如此不遗余力,不过是想得到风氏兄弟那笔一万两白银的赏金罢了。”

    泠玉狡辩:“那笔赏金并非主因,不过我既行仁义,受之不愧!”

    杞柔道:“即使你并非全为钱财,但你可还记得当年结义之情?你俩本来无父无母,二人相依为命,那一年村里闹着荒,谁也无法兼顾你们两个小孩,你俩又只余下两个馒头,你吃掉自己那个馒头后还在抱着肚子喊饿,鬼虎看着不忍,便把自己仅余的馒头给了你吃……”

    如斯鸡毛蒜皮的琐事,杞柔如今幽幽道来,亦觉无限唏嘘……

    泠玉理直气壮地道:“这个我倒记得,但后来这个馒头亦非由我独享,我还是分了一半给他!”

    往事如烟。

    蛇堆中的聂风倾听着这些别人的陈年往事,只觉世间一切恩恩义义,怎么如斯难以算清?不过见泠玉如此理直气壮,心中却想,他不应把一半馒头给回鬼虎……他应该把整个给回他!整个给回他!

    然而,聂风又可会明白,所谓人情世故,能够给回半个已是极度奢侈?

    忽地,聂风听见身畔的鬼虎竟传出“滴”的一声,这声音是如此的轻,轻得就如是一颗眼泪掉到蛇尸上的声音。

    是一颗眼泪。

    这也许是泠玉对鬼虎所干最具血性的一回事了,可见当年他对他倒还有半丝真情。

    只是,忽然有一天,他长大了……

    他惊觉,当年与自己分吃一个馒头的鬼虎,是一个平庸无奇,其貌不扬的义兄。

    一切一切,都因为这张脸……

    杞柔虽亦知当年泠玉所干确属事实,但终究已成过去,眼前的泠玉已“今非昔比”,“判若两人”,她不忿道:“纵使你为顾存大义而不念结义之情,可是鬼虎在半月前还在虎口边缘救你一命,你断不该那样爽快便应承风氏兄弟的!”

    泠玉本是擅于辞令,但杞柔语中要害,此事确实理亏,不期然恼羞成怒,道:“枉我多年来对你百般呵护,希望总有一天你会站到我的身边,岂料到了此时此地,你还是如当年一般,站在他那边偏帮他!”

    杞柔给他一说,粉靥一红,道:“玉,你何出此言?一直以来,鬼虎总算对你时刻照顾,他本性淡泊,故暗中以自己天生惊人的爪力对村民所除的猛兽,尽皆让你独揽功劳,所有赞美之辞全都落在你的身上,大家都对你青眼有加,试问在你受村民爱戴,自鸣得意之余,可曾有半点念起这个义兄?那时候,只有我依然站在他的身边……”

    泠玉道:“对!村内所有人都对我青眼有加,可惜,我最希望获得的那双青眼,却独落在我义兄身上,哼,他凭什么可以得到这些?”

    杞柔被他一问,一时结舌,支吾:“他……他……”

    泠玉奸狡地道:“你答不出?嘿,天下美女钟情丑男,大都因他心地善良这些陈旧理由,但单有颗善良的心有啥有?一个人没智慧,没银两,到头来还不是沦为贱民?你看鬼虎,无论他如何重情重义,今日还不是穷途未路?你看我,不正是凭这张脸得到村民爱戴?”

    杞柔简直不敢相信泠玉会说出这样的话,道:“玉,你太过份了,别要人心不足!”

    泠玉愤然:“不错,是我人心不足!我本应可以得到一切,却又得不到一切,我不甘心!”

    杞柔见他动气,纠纠缠缠的说个没完没休,遂别过脸道:“别要再说下去了,那……

    已是许久以前的事。”

    泠玉却扳过她的身子,道:“不!我仍是记忆犹新!倘若鬼虎比我好看,我输给他,总算心服口服,但他生来其貌不扬,你为何偏偏要选他?你为何偏偏不选我?”

    泠玉愈问愈是幼稚、激动,竟然一边问,一边猛摇晃杞柔的身躯!

    杞柔无奈娇呼:“天下美女俯拾皆是!玉,我问你,你又何苦偏要选我?”

    真是一语中的!泠玉登时一呆,表情一片迷惘。

    是了,他又为何偏偏要选杞柔?

    他本是聪明人,可惜遇着的对手并非和他半智,而是斗情!情,多么**蚀骨的一个字,只要“心中垂青”,便是情!

    可是,面对情字,聪明绝顶的泠玉也迷糊了,迷失了……

    他不明白,为何他偏要对杞柔有情?为何十三年来,她偏又无法对他日久生情?

    不过又何须明白?

    他只想问,最后一次,也许亦是令他彻底心死的一次!

    泠玉终于问:“那,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我的了?”

    杞柔叹道:“玉,这个问题我早在十三年前答了无数次,想不到今天你又逼我再答一次……”

    她凝眸注视泠玉,极端无奈地续道:“我的答复,依旧和十三年前一样。”

    答案,其实在未问前已心中有数,泠玉始终期待着会有惊喜,却未料到得到的竟是……

    他呆然半晌,最后才木无表情的道:“你好狠的心!”

    杞柔道:“不及你待鬼虎那么狠!”

    此语一出,恩断义绝!

    狠?

    泠玉忽然发觉,他原来恨她,很恨很恨,因爱成恨!

    既然始终得不到她,那么,一切都不怕她知道……

    他豁出去了。

    若要恨她,便要恨得彻底,他要她知道一切,他要她伤心、害怕、流泪……

    蓦地,泠玉发出一丝狞笑,他残忍地道:“嘿嘿,是我心狠手辣又怎样?有许多事你还没知道呢!”

    泠玉语调阴冷,听得杞柔内心发毛,他似要告诉她一些十分可怕的事!

    泠玉笑道:“老李一家并非鬼虎所杀,那晚我看见的,只是另一个散发汉罢了!”

    杞柔怦然一惊,她早觉事有跷蹊,但从未想过他会诬害自己义兄,她连想也不敢去想:泠玉对她脸上惊诧的表情欣赏极了,他索性变本加厉:“小事而已!你知道吗?为了得到你,十三年前我所干的事更精彩呢!”

    十三年前?杞柔心中一沉,鬼虎正是在那年失踪,难道……

    泠玉续道:“那一年,我向你求亲不遂,心中又妒又恨,既然我得不到你,鬼虎就更不配得到你,终于有一晚,我在他的酒中下了剧毒!”

    杞柔全身皆在震栗,她缓缓站起,一步一步向后退。

    “鬼虎喝罢那杯酒后便倒地翻滚呻吟,不一会已僵止不动。我以为他已气绝,遂把他拖至这雪岭埋在雪下,更为防其尸遭人发现,便以火烧毁其貌,本是其貌不扬的他就更不似人形,即使被人发现,也认不出是他,哈……”

    泠玉的笑声是那样阴险,犹如毒蛇响尾,聂风听罢此番前因后果,不禁毛骨悚然!

    难怪鬼虎的声音如斯刺耳,他喝下的剧毒,没有令他哑掉已算万幸!

    聂风身边的老父早已听得胸膛起伏,这种恩将仇报,来绝人性的所为,任谁听了皆会齿冷,何况是聂人王?

    鬼虎却是出奇平静。

    杞柔已泣不成声,不知是为鬼虎的遭遇而泣?不是因为自己是祸水红颜?

    她凄然地、反反复复地道:“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泠玉见她伤心,意态更狂,站起来步步几她进逼,道:“确是你害了他!因此你也得到应得的报应,正如风氏兄弟所言,他早于八年前已回来此雪地匿居,可是你等他十三年,他居然不回来见你一面,你说,这可是你的报应?”

    杞柔梨花带雨,摇首:“不,他一定会回来!”

    泠玉冷笑:“我也是这样的想,不过他只是回来找我!我把他弃尸雪地,他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报仇!”

    就在此时,一个如夜鬼般的声音突从泠玉背后冷冷传来,道:“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