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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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所言非虚。那段日子,也是应雄、小瑜与他一起离开慕府、自力更生的一段时日;那时候,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然一个卖武,一个卖艺,一个卖唱,但,很开心。

    可惜,好日子已经过去了,最快乐、最相亲的日子真的已过去了。

    一切欢笑、互助、关怀,已成令人唏嘘的过眼云烟,只空余一场不得不打不败不休的决战!

    应雄但听无名旧事重提,私下也随即鼻子一酸,但为免其弟在战前消磨战意,他仍刻意压抑自己满腔的伤感,更不想他再说下去,他毅然打断他的话,道:“你错了!”

    “也许,你毕生最快乐最幸福的日子,并非三年前与我及小瑜所过的日子,而是今夜之后!”

    “只要你今夜打败我,夺得我腰间那卷皇帝所签的条约,你便可成为救国救民、立下丰功伟绩的民族英雄!届时候,名利权力都会滚滚而来,只要你善加利用你的名利权力,你不但可为自己带来快乐与幸福,更可为神州陷于水深火热的万民谋求幸福!”

    应雄说至为“神州万民谋求幸福”之时,脸容也情不自禁泛起一阵兴奋的光芒,显而易见,他最希望其弟成为的,是一个为万民谋求幸福的英雄,而并非单是一个仅武功盖世无敌的英雄。

    无名看着他大哥的一番苦心,他蓦然将自己手中的胡琴飞掷而出,道:“大哥,你为二弟干了这许多,二弟却无从报答!”

    “这个胡琴就送给你。”

    “送给我?”应雄一愣,一接,那古旧胡琴已在手中:“你为何要把自己如此珍惜的胡琴送我?”

    无名看着他,答:“我希望此战之后,无论你去何处何方,只要你看见这个胡琴,便会记得,任你已是如何罪大恶极的千古罪人,你今生还有一个二弟会支持你,会尊敬你……”

    “会怀念你!”

    “无论发生任何生离死别,我俩廿载兄弟恩义——”

    “终生不变!”

    适才无名的一声大哥,已令应雄鼻子一酸,如今这番说话,更令应雄双目热泪盈眶,险些便要掉下泪来,总算他定力万钧,他稍一运劲,刚盈在眼眶内的泪光,已给其自身的惊世内力蒸发,顷刻已点滴全无!

    只因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是那种宁死也不愿在人前掉泪的硬汉子!

    而为要双方更狠下心肠决战,应雄纵然异常珍惜无名送他的这份心意,他还是故作满不在乎的将那个胡琴信手一送,便挂在慕府门外其中一棵巨树之下,再笑道:“很好,那大哥若然此战胜了,这个胡琴我一定会好好保存;不过若然我此战战死的话……”

    应雄说到这里面色一沉,凛然的道:“你就将这个胡琴给我陪葬!让大哥在地狱怀念这场兄弟情谊吧!”

    言毕,应雄已将自己的英雄剑横剑当胸,像是准备决战的样子!

    无名苦笑,问:“真的要打?”

    应雄但听他此刻竟还想不打,当下勃然变色,他已为他背上了卖国污名,如今只要无名能以真正实力击败他取得那纸条约,便成为皇帝及万民眼中的救国英雄,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俩绝不能不打!应雄狠心的、决绝的道:“不行!一定要打!”

    “你可别要忘了!那卷割地条约还在我手上,若你不击败我,便绝对无法取回那卷割地条约!如今,我虽已胁逼皇上签下割地条约,但只要这卷条约未交到金人或东瀛倭寇手上,我也仅是卖了一半的国!只是你若败给我,而让我成功将条约交到中原死敌之中,届时候,我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卖国贼!”

    他始终未有把自己是金人的真正身世告诉无名,他要他为阻止他成为卖国贼,而全力应战!

    “二弟!我慕应雄再向你重申一次!你若要报我娘对你当年的知遇及养育深恩,你就一定不能让她一生唯一的亲生儿子——‘我’卖国!你若想从我手上夺得这份卖国条约,你便必须先以你的英雄剑劈断我的英雄剑,你一定要先打败我!”

    眼见应雄已决绝若此,无名深知今夜再无转圜余地,他亦抖擞精神,答:“很好!

    既然大哥一意孤行,二弟亦再无不战之理!不过在决战之前,希望大哥能答应二弟一个请求!”

    “说!”

    “我希望大哥若真的落败,便从此封剑!不要再胡乱显露武功!只因大哥的剑已是皇者之剑,若不封剑,二弟终生还是会寝食难安,不知大哥会于何时何日,又会想逼二弟成为什么而出剑卖己卖国!”

    却原来,无名要求应雄封剑,是不希望他日后或会又以剑卖国来逼他?应雄闻言当下莞尔一笑,他明白,无名这个要求,是为了他这个大哥设想,他不想他日后还有可能成为卖国贼,他要断绝这个可能!应雄于是亳不考虑的答:“好!二弟!大哥就应承你!”

    “只要你击败我,大哥以后就从此封剑!”

    “废话少说!我俩如今就亮剑!”

    “正式决战吧!”

    应雄语声方歇,戛地“铮”的一声!他手中的英雄剑已然出鞘!剑光万丈,令人不能直视,就像他那颗为成全无名而不惜背负卖国污名的忠肝义胆,同样令人不敢直视!

    无名亦是不由分说,一把已将自己背着的剑匣重重插在地上,剑匣登时应劲破开!

    而匣内的英雄剑,赫然无法出鞘!

    只因剑已无鞘可出!

    剑鞘已在剑匣破开之时,给无名的无俦内力震爆!迸为寸碎!

    两柄盖世无敌的英雄剑,此刻都分别握在两个盖世无敌的绝世剑客手上!这两柄剑,曾为成全、陪伴另一柄英雄剑而诞生!恍如应雄为成全无名的命运!也曾被当年的大剑师预言,无论两柄剑如何惺惺相惜,亦必有一剑为另一剑所断!

    而在今夜,是否真的会如大剑师所预言,二剑当中,二人当中,必有一个战至——

    剑断?

    人亡?

    应雄根本丝亳也没有考虑这个问题,他只是傲然狂笑,为终能逼其二弟回复武功,更为终能逼其成为剑中神者而狂笑:“哈哈!无名!战吧!就用尽你的全力与我慕应雄战吧!”

    “只要将我这头恶魔打入地狱,你方才可成为斩妖除魔、鬼神辟易的救国英雄!”

    应雄一定要无名亲手打败最强的他!唯有这样,他极望其成材的二弟才会是人间最强!天下第一!才会如他这个将要向地狱逐步沉沦的恶魔所愿!

    所以他的第一击,也要绝不留情!一出手便已是其以莫名剑诀所悟所创的“杀情剑”,且还是杀情剑以绝以霸为先的——杀绝天地!

    “杀绝天地”乍出,登时天昏地暗,赫然有数以万计的剑影遮天蔽地,俨如天地真的已给其剑杀绝,浑无任何空隙、生机、破绽地直朝无名迎头盖去!

    狠辣劲招临门,无名却依旧面不改容,只是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无奈的哀伤,他为应雄而哀伤。

    他十分明白,应雄愈是出招狠竦,他为逼其二弟成材之心更急切!他对无名的期望亦更高!高得他这个大哥也负担不来!

    而就在杀绝天地逼至眉睫的一刹那,无名终于不得不出剑了!他已不能不与这个他不想击败的大哥一战!

    “波”的一声!但见剑光一闪,他手中的英雄剑赫然一剑化作万剑,硬生生迎回应雄已杀绝天地的万道剑花!

    莫名剑法!无名所使的,正是他在剑宗冰窖内,同时以莫名剑诀另行自创的莫名剑法!

    顷刻之间,“当当当当”之声如雷贯耳,迭响不绝!杀绝天地的万道剑光,与莫名剑诀的万道剑光,终于短兵相接,霹雳硬碰起来!

    这场难为应雄难为无名的难为一战,将会谁胜谁负?

    “前辈,你与你二弟无名的这一战,到了最后,到底谁胜谁负?”

    茶寮之内,聂风、步惊云,与及那四个仍呆然跪地的“陇山四君子”,早已把应雄及无名这双兄弟的一切恩怨纠葛听至这里,甚至那茶寮内的掌柜及一众伙计、茶客,亦万料不到眼前的白衣汉子,原来有一个真姓名唤作——

    慕!应!雄!

    那陇山四君子在倾听之时,虽亦曾被应雄及无名之间的恩怨所吸引,惟乍闻应雄原来是金人,面上却泛起无限鄙夷之色。

    相反,聂风与步惊云却并未因眼前人是金人,而有丝亳鄙视;对向来神魔不惧的步惊云来说,根本便不会计较什么神人魔妖,更遑论会计较一个人是否金人!

    或许,在步惊云莫测的心中,只介意一个人——到底是不是人!

    再者,步惊云亦从未想过,小时他所遇的黑衣叔叔,他那股万古的沉郁无奈,除了是伤痛其爱妻惨死,原来也是为了惋惜一段一生也无法斩断、淡忘的兄弟之情,只是,当年他在黑衣叔叔的地方,曾无意看见其爱妻的灵牌上刻着“小瑜之灵”……

    小瑜,尽管她如何深爱应雄,她,最后还是嫁给黑衣叔叔?她最后也免不了薄命一生?

    而聂风,更是深深感动,他完全投入,故适才方会忘形地问了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汉子“应雄”,究竟谁胜谁负。

    对于聂风的关心慰问,此刻已十分潦倒的应雄实相当感激,但见他无限爱惜的抚了抚自己手中的那个残旧胡琴,恍如当年无名在战前抚琴一样,这胡琴,竟一直串连着两颗惺惺相惜的兄弟心,可惜,当日送琴给他的好兄弟已经……

    应雄摇首,深深叹息:“那一战,无论是谁胜谁负也不再重要了!”

    “事实上,当日还未开始决战,我已在心中自知,谁会胜,谁是败了!”

    “只是,我还是坚持要打下去,因为我一定要亲手试清楚他,是否已经有资格成为英雄……”

    应雄说至这里,刚欲要把当年的战果娓娓道来,谁知就在此时,茶寮之外戛地传来一个低沉无限的声音,道:“是的!”

    “你们那一战谁胜谁负真的也不再重要了。”

    “因为到了后来,最大的胜利者,并非你两兄弟任何之一,最大的胜利者……”

    “只有中原皇帝!”

    这个低沉的声音听来异常古怪,非男非女,恍如是被很深厚的功力,将声音逼压而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怪声音!聂风、步惊云、应雄,甚至所有人亦不期然朝茶寮入口一望,赫见一个披着宽大衣袍、头盖草帽、无法从其衣饰瞧出是男是女的人,已经徐徐踏了进来。

    聂风、步惊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全身散发着一股高手气势,是真正的高手!

    而应雄,却是定定的瞄着来人,早已不为任何世情所动所惊的一张潦倒之脸,霍地满是疑惑;他似乎已隐隐认出这个不见面目、不见身材、不知真声属谁的人是谁了,可是又不敢太肯定……

    难道此人是当年的……?

    变生肘腋!想不到平静的茶寮,会突然来了一个奇怪的不速之客!但见此人进入茶寮之后,一直朝应雄步去,还一面叹息道:“慕应雄。”

    “依我看,这一战以后的战果及故事,你还是别要再说下去了。”

    “哦?”应雄淡然一瞄此人。

    “因为,你并不是知道整个故事的人,你只是知道你与他的故事的表面而已。”

    骤闻此语,应雄并没动气,他只是淡淡苦笑,反问:“那,阁下认为,谁才是知道我两兄弟以后故事的人?”

    “我!”那神人老实不客气的答,继而已找了个位子坐下,续道:“我,才是最清楚你们之间故事的人!”

    “我曾不想牵涉入你与他的故事之中,最后还是牵涉其中!也知得比你更清楚!”

    “所以我认为,这以后的故事,应由我为你继续说下去!”

    应雄还是毫不生气,纵然他犹未能肯定来者何人,他亦很想一听这人口里关于他兄弟俩决战后的故事,究竟与他自己所知的有何不同?

    不但应雄,甚至聂风,亦为这个神的不速之客吸引,全神倾听;只有步惊云……

    他还是漠然如故!只是,他也不会介意再听下去的,那管是出自谁人之口,毕竟,也是他一生认为最配当他这个死神的师父——“黑衣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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