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回 狡妇弄奸乘危换子,银瓶留恨喋血追踪

    第35回 狡妇弄奸乘危换子,银瓶留恨喋血追踪 (第3/3页)

开帐子一看,见玉娇龙面色纸白,满头大汗,紧咬牙关,只从鼻里哼出一声声一阵阵的催生气,秦妈揭开被子一看,却是一胎横产,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她忙抖擞精神,凭她多年所见所闻,使出浑身解数,竭力帮助和照顾着正在拼命挣扎的产妇。好多番眼见玉娇龙已经昏厥过去,秦妈亦已绝望地停下手来,眼里噙满了悲悯的眼泪,忽又见她在一阵抽搐中醒了过来,又开始了摧肝裂肺般的挣扎。最后,婴儿终于生下来了,玉娇龙却又昏厥过去。秦妈将婴儿洗净包好,把他轻轻放在玉娇龙身边,然后又伸手在她鼻孔下面一试,感到她尚有一丝儿微微的气息。秦妈俯下身去在她耳边说道:”恭喜你生了一个小子,长得虎头虎脑,将来定是大富大贵。“秦妈说完这话,这才感到一阵难忍的困倦。等她回到西屋,远远正传来鸡声,天已经快亮了。

    方二太太被秦妈的开门声惊醒过来,她睡意朦胧地问道:“生的是儿还是女?”

    秦妈:“是个小子,壮极了。”

    方二太太猛然一动,顿觉睡意全消,心头涌起千般滋味,是怨是艾,是羡是嫉,连她也分辨不出。她不禁想道:“自己为何这般不争气,偏偏生个女儿。要是也能生个小子,今后不仅大太太和五位小姐处处得让我三分,就连老爷都得一切听我的了。”她想着想着,忽又问秦妈道:“那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妈虽然十分困倦,却毫无睡意,便坐到方二太大床边来,兴冲冲地说道:“看样子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只是不知怎的会单身一人跑到这儿生孩子来了!还是头胎,偏偏又遇上难产,没料她竟有那么一股子忍耐劲,终于死里逃生,把小子生下来了。这样的女人真是少见!”

    方二大太也觉得惊奇,不禁又问道:“那女人此刻怎么样了?”

    秦妈:“晕过去了。但不要紧,鼻里还有丝儿气。我看这女人不止七条命,她会苏醒过来的。今晚也真够她挣扎的了,所以我才没唤醒她,就让她这样养养神。”

    方二太太盯着秦妈出了会神,忽然拉着她的手低声说道:“秦妈,你去把那孩子给我换来。”

    秦妈吓得睁大了眼、忙移开身子,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哪能做这种昧心事情!”

    方二大大又跟着俯过身来,拉着秦妈:“我方家乃是官宦之家,把她那孩子换来,也算造化了那孩子,怎算昧心!”

    秦妈:“常言道,狗不厌家贫,儿不嫌母丑。谁图这‘造化’来。拆散别人亲生骨肉,是不得好报的。再说,你又怎能忍心抛掉自己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

    方二太太一不做二不休,赖死赖活地扭着秦妈,又是哀求,又是强逼;时而动之以情,时而诱之以利;流了许多眼泪,说了许多苦处,秦妈被她纠缠不过,说道:“要换,你自己换去,我实实下不得手。”

    方二太太见秦妈已让了一步,又忙进一步说道:“秦妈,你已在我身边多年,平时我也不曾亏待过你。我知道,你是个无儿无女的孤人;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无父无母,从今天起,我就拜你为干娘,只要你成全了我这事,我愿一辈子把你当做亲娘一般来奉养。”说完,她就一头拜了下去。

    秦妈慌了手脚,忙去拉她,她却赖跪地上,一定要秦妈答应了她才肯起来。

    秦妈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说:“做这……这损阴事是要遭报应的……”

    方二太太说道:“于娘,我当着过往神灵把话说明,这事是我叫你做的,要损就损我的阴;要报就报我的身,一切与干娘无关。”

    秦妈见方二太太这样对空一表,就再也别无话说,只好默然应允了。

    方二太太这才立起身来,忙从床上抱起女儿,埋下头去望着女儿轻声说道:“女儿呀女儿,你休怪娘狠心,你娘也有你娘的难处。娘不这样做,就永无出头之日,你也休想扬眉。离开娘后,愿你无灾无难、长命百岁!”她说着,不禁也流下了几行眼泪。方二大太说完后,将心一横,双手将孩子递给秦妈,便背过身去掩泣起来。

    秦妈颤抖着接过孩子,趁方二太太背过身去,顺手从桌上拿过一只小小的银瓶,悄悄塞进孩子的怀里。随即,便抱着孩子出房向东屋走去。

    秦妈蹑脚走到玉娇龙床前,轻轻掀开帐子一看,见玉娇龙仍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地躺着。她俯下身去,轻轻叫了声“小娘子”,见毫无动静,又伸手去摸了摸玉娇龙的额头,感到湿漉鹿的仍在冒着微汗。秦妈不由感到一阵欣慰,暗暗从心里念了一声:“她已平安无事了。”忙将手里的孩子放到玉娇龙身边,又把紧靠在她身边那个刚生下的孩子抱了起来。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秦妈只感到一颗心扑腾得直响,甚至好像远远传来的雷鸣,不知不觉间,她也是满头的大汗。她正想抽身离去,刚转过身子,忽又停立下来,心想:“我也得留个表记,让他母子将来得以相认才是。”于是,她又放下孩子,拿起剪刀,在玉娇龙的贴身棉袄上,剪下一、方桃红色的里绸来,将它悄悄地揣藏在自己的怀里。这下,她才抱着孩子匆匆离房回到方二太太屋里。

    方二大太见孩子已掉换到手,当然满心欢喜。一面千恩万谢地感慰秦妈,一面又忧心忡忡地对秦妈说:“趁那女人昏睡未醒,我们必须赶紧离店才是。不然,一旦被她发觉,闹了起来,岂不误事!”

    这时,天色已亮。方二太太便把胡成叫来,对他说道:“我感到身子已经复元,不耐在这里久住,烦你去给我雇辆车来,我要立刻起程到肃州去。”

    胡成感到诧异而为难地说道:“这么大的风雪,且明天就过年了,那儿雇车去?!”

    方二太太固执而带怒地说道:“这里也是肃州府所管的地方,派着谁,谁还敢说不去!何况我是雇车,风雪大,多出银两就是,我是定要走的。”

    胡成见方二太太立意要走,碍着她是现任府官的宝眷,不便违拗,只得冒着风雪出门给她雇车去了。

    方二太太忙命秦妈收拾好行李等候。

    一会儿,胡成已将车雇来。方二太太便抱着孩子,由秦妈搀扶着上了马车。车夫挥响长鞭,发出一声嘶哑的吆喝,便滚动车轮向西驶去。

    胡成站在门外相送。一会儿,马车便隐没在一片迷茫的风雪中去了,雪地上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胡成不解地摇摇头,心里只嘀咕着自己是否做出什么得罪了这位官大大的事情。

    再说玉娇龙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直至中午方才渐渐苏醒过来。当她刚刚恢复知觉的那一瞬间,首先闪起的念头便是: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他可平安无恙?他的模样像谁?虽然她仍感四肢无力,甚至困乏得眼睛都不愿睁开,但一想到孩子,便好似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支撑着她,使她很快地在恢复着元气,使她又在渐渐地增长着精神。她睁开了眼睛,挣扎着翻过身来,注视着甜睡在身旁的孩子,脸上露出了一种她生平从未有过的、发乎天性的笑容。她情不自禁地移过脸去轻轻地偎着孩子,一瞬间,满心的酸辛竟酿成了一怀蜜水,装不下了,却从眼里漫溢出来。她感到全身都浸透了欣幸。这种欣幸,她只有幼年时在母亲怀里、以后又在罗小虎胸前曾经体味过。她感到一种无可比拟的满足,一切因此而所受的磨难、痛苦和挣扎,只在这一瞬间都已得到报偿,她甚至为自己曾偶然闪起的悔恨而感到羞惭。

    玉娇龙偎依了孩子一会,又才抬起脸来仔细打量孩子的模样:一副红红的小脸蛋,秀长的眉毛,端正的鼻子下长着一张湿润的小嘴,闭睡的眼睛虽看不出眼神,但从那细长的眼帘上,已能使人感到它的秀慧来。孩子是十分清秀的,清秀得以致显得有些纤弱,玉娇龙细细察看,想从孩子的眉宇神态中察出他像淮来。她看来看去,看了许久,却看不出有一丝儿和罗小虎相似之处来。她不禁感到有些怅然若失了。正在这时,黑三端着一大碗红糖开水蛋进房来了。他小心恭敬地走到玉娇龙床前,说道:“我黑三昨夜鬼迷心窍,走上邪道,多蒙小娘子手下留情,我黑三虽然下贱,也是个知过必改,知恩必报的人。今特为小娘子送来开水蛋一碗,还望小娘子不念旧恶,将它吃下,我黑三也算尽了一番心意。”说完,双手将碗递到玉娇龙面前。

    玉娇龙并未伸手去接,只默默注视着黑三,心里充满了疑虑。

    黑三见状,尴尬地笑了笑,将碗搁在床边,另外取过一只茶杯,从杯里分出少许开水,然后举杯对玉娇龙说道:“我黑三出于一片真诚,别无他意,请小娘子尽管放心。”

    说完,一仰头,将杯内开水吞下肚去。

    玉娇龙见他这般情景;心里也不由感动起来。对他温声说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领了你这番心意。”说完,她把碗端了起来。黑三高高兴兴地退出房外去了。

    玉娇龙端起那碗滚烫的开水蛋来,这才感到自己真是又渴又饥。她一连吃下四枚鸡蛋,又喝了半碗糖水,顿觉心头好过多了。当她正吃着第五枚鸡蛋时,忽听床上孩子一声啼哭,她不禁猛然一惊,忙将已经衔进嘴里的半枚鸡蛋吐回碗里,伸手去拍着孩子。

    孩子还是不停地啼哭。她想:可能拉尿了。又用于往孩子胯下一摸,布片全湿透了。她感到一阵心疼,赶忙拉下那块湿漉漉的尿片。就在这一刹时,玉娇尤不觉一怔,呆住了:孩子竟是个女的!这使她感到惊异极了,神情也恍惚起来。她总觉自己生的是个男孩,怎又变成女孩了?她呆呆凝神地回忆着,昨晚半夜生死挣扎的情景,又一一闪现在她眼前。她记起来了,就在她拼尽最后余力,似觉魂魄皆已离体,正飘忽升浮之际,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恭喜你生了个小子,长得虎头虎脑……”那声音听去虽然遥远,好似从云外飘来,但“生了个小子”和“虎头虎脑”几个字自己却听得十分真切,怎的又变成了细眉秀目的女孩子呢?

    玉娇龙呆了片刻,又忙着给孩子换尿布去。襁褓刚一解开,一个小小的银瓶从襁褓里滚落出来。玉娇龙捡起一看,见银瓶虽小,却镂刻精致,知非寻常人家之物。她不禁想道:“这瓶从何而来?”她正诧异间,孩子又啼哭起来,便忙又回头去照料孩子。

    当她一眼看到孩子那裸露出来的肚脐时,心不由猛然一震,她这下才真的被惊呆了:肚脐上的脐带竟然都已脱落!玉娇龙又看看那只银瓶,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的孩子被人掉换去了!她急得心里有如火燎一般,忽然想起店家找来给自己接生的那个女人秦妈来。玉娇龙忙高声喝叫道:“店家,诀来!”

    胡成听西房呼唤声急,赶忙跑进房来,问道:“小娘子有何吩咐?”

    玉娇龙眼里闪光如电,厉声问道:“你昨晚找来的那位秦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胡成愕愕惶惶地答道:“东屋方二太大的女仆。”

    玉娇龙:“你快去把她给我叫来。”

    胡成:“秦妈已于晨早随方二太太动身到肃州去了。”

    玉娇龙:“方二太太又是个什么人?她身边可有孩子?”

    胡成:“是新任肃州府府官方大人的二太大,身边有个尚未满月的孩子。”

    玉娇龙:“是儿,还是女?”

    胡成:“是位千金,”玉娇龙一切都明白了。她胸中腾起怒火,愤恼得嘴唇都差点咬出血来。她喝令胡成道:“快,去给我把马备好!”

    胡成全身不禁接连打了几个哆嗦,语不成句地说道:“这……这……怎行……你刚……刚生……这大的风雪……”

    玉娇龙截断他的话头,怒喝道:“叫你快去备马!”

    胡成吓得赶忙退出房门,到马房备马去了。

    玉娇龙已顾不得全身的疲惫和疼痛,从行囊里取出一段红绫,将身腰紧紧束裹着,又把孩子放进兜肚,捆在胸前。她匆匆准备停当,便打起精神,提着行囊走出店来。胡成已牵着大黑马在门前等候。玉娇龙举目西望,只见上面是阴沉沉的一片,下面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出哪儿是天边地角,也分不出哪儿是路;看不到一点绿色,也看不到一点乌影,除了飘滚着的雪花,除了高耸逼人的祁连山峰,便什么也没有了。

    玉娇龙一咬唇,腾上马鞍,将缰绳一带,大黑马发出一声长嘶,四蹄溅起雪花,迎着风雪向西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