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回 崖穴栖身踽凉旷野,帐篷话密风雨草原

    第38回 崖穴栖身踽凉旷野,帐篷话密风雨草原 (第3/3页)

是怎么对你说的?他痛得可厉害?”

    达美:“是我先问罗大哥,那伤疤现在还痛不痛?罗大哥用手摩了摩伤疤,有些难过地说:”外面倒不痛了,可里面还时常在隐隐作痛呢!‘姐姐,我想兴许罗大哥那胸口里还时时在流血呢!“玉娇龙那早已包满眼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突然一下进溢出来。她几乎是用鼻音含糊应道:”是的,兴许还在流血呢!“达美似乎已经察觉到了玉娇龙那声音和动态的异样,忙轻轻伸过于来往玉娇龙脸上一摸,不禁惊异地问道:”姐姐,你怎么哭啦?“

    玉娇龙哽咽着答道:“不知为什么,我一想到你罗大哥那伤疤,心里就替他难过起来。”

    达美一下偎紧玉娇龙的身子,抱着她,亲热而又动情地说道:“你的心太好了,真是我的好姐姐!”

    达美就这样偎着玉娇龙,慢慢睡着了。玉娇龙却强抑住哭声,让久久郁结在心里的凄楚,随着泪水在黑暗中迸发出来。

    过了两天,布达旺老爹回来了,他还是像三年多前那样矍铄,眼里闪着机智的光芒。

    他跨进帐篷时,玉娇龙正在给达美梳扎发辫。玉娇龙上前给他见过礼后,他含着笑将玉娇龙打量一会后,说道:“春姑娘,你还是那样美,还是那样灵,你本应在林中去接受百鸟的朝拜,却怎飞到草原来伴我家达美来了!”

    玉娇龙一时摸不透布达旺老爹话里的意思,只含糊应道:“我是专程来看望达美的,只暂寄住些日子便去投亲。”

    布达旺老爹忙又说道:“只要春姑娘不嫌弃,这帐篷就是你的家用;别看这儿静,不时也有狼出没,处处要小心!”

    玉娇龙已察出了布达旺老爹话外有音,只恭顺地应了一声“是”,便不再吭声了。

    布达旺老爹去到帐篷外,和一些前来看望他的牧民围坐地上,兴冲冲地闲聊起来。

    他们谈羊群的繁殖,谈水源的发现,也谈外面传来的各种消息。

    玉娇龙在帐篷里留神谛听。她已从布达旺老爹和那些牧民的片言碎语中,了解到一些西疆的近况,得知一些罗小虎的消息。镇守昌吉的游击肖准,已和各地的巴依、伯克连成一气,擅自废除了玉帅镇守西疆时奏请朝廷颁布的限制各部巴依广聚兵马的禁令,纷纷募集了众多的部勇,和官兵连营设寨,四处迫剿马贼,逼得罗小虎只好将自己率领的弟兄,分成若干小股,时散时合,时西时东,处境艰危,辛苦异常。

    玉娇龙那颗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心,一下又绷紧起来。她又为罗小虎的处境陷入深深的不安,也暗暗为香姑的命运而忧念不已。她想,要是自己前番就随罗小虎回到西疆,而这时又在他的身边,那又将是什么样的境况?自己纵然不惧官兵和那些部勇的袭击,但那种男女杂卧、尊卑不分、穴居野处、无异禽兽的生活,自己又怎能容忍,又怎能过得下去!她只要一闭下眼睛去试想一下那些情景,便不禁毛骨悚然,冒出一身冷汗。

    傍晚,布达旺老爹又回到牧地去了。临行,他把达美拉到身边,慈祥地看了她一会,又回头对玉娇龙说道:“达美这孩子眼里、心里把谁都当成好人,我把她托给春姑娘,你能开导开导她,让她也懂点人情世故就好了。”

    玉娇龙不由心里一动,隐隐感到有些不快,心想:在布达旺老爹的眼里,一定把自己看成是个深谙人情世故的女人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帐篷里时时都洋溢着达美和雪瓶的逗笑声。玉娇龙感到自离开乌苏以来从未有过的恬静和安闲,她每天几乎把整个心都放到雪瓶身上去了。一天,她抱着雪瓶,久久地凝望着她,亲呢地呼唤着她的名字。雪瓶也圆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紧紧地望着玉娇龙,似在察看,又似在辨识。继而她张开了小嘴,露出了笑容,笑得是那样甜美,那样动人。那笑容好似一勺蜜汁,又似一缕柔情,浸入玉娇龙的肺腑,流进了她的心,使她感到无比的慰藉,无比的欢欣。达美正坐在玉娇龙身旁喂她拾来的那只小羊羔。小羊羔喝饱了奶,望着达美发出两声欢乐的砰叫。

    达美把它抱到怀里,亲呢地对它说道:“小乖乖,你是不是又在想你妈妈啦?你已经找不着你妈妈了,就是找到了妈妈,你妈妈也不会认你了。”

    玉娇龙的心被触动得隐隐发痛。她抬起头来问达美道:“那天我刚到帐篷外,就听到你在对这羊羔讲话,说它妈妈把它丢了,是怎么回事?”

    达美:“羊群里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母羊生了小羔,有时丢失了,有时又错把别的母羊生的崽当成自己的崽来喂,对自己亲生的崽反而不认了。这只小羊羔就是丢在地上没有母羊管的崽,多可怜。”

    玉娇龙默然了。她埋下头去久久地凝望着雪瓶,心中充满了悲悯。望着望着,不禁又想起她被换失在祁连山中的儿子,那块从自己身上落下来的肉,自己对他虽然连看都未曾看过一眼,但毕竟是自己连心的肉啊!他眼前竟在何处?又落到何人手里去了?那个忍心的方二太太又是否真能疼他,也像自己疼爱雪瓶一般?玉娇龙每一念及这些,心里便感到一阵阵难禁的凄楚!这隐在心头的伤疤,她不能告人,也无人可告,只能让它藏在心底,让它隐隐发痛。

    五月的草原,暖暖的风把大地吹成一片碧绿。阳光照得人软绵绵的,羊群吃饱了草悠闲地卧在地上,浓浓春意,将草原点染得异样娇媚,笼罩得异样静谧。这是牧民们一年中最惬意的日子。这一带的风俗,每年五月十五那天,聚居在一起的牧民,不论男女老少,都要聚集到一个选定的地方,各自带上牛羊肉、马奶、酒和各种瓜果,大家围坐一起,弹琴、唱歌、跳舞,尽情地欢乐一天。许多有情的年轻男女,都在这一天欢乐的聚会上,选择自己称心如意的人,结成终身相伴的配偶。

    牧民们盼着的五月十五这一天来到了。聚居在这块荒僻草原上的人,虽然都是来自各地,他们彼此也都是来到这儿以后方才相识的,但由于大家都是穷苦牧民,都有着相似的命运,因此,彼此都能休戚相关,安危与共。他们把这天欢聚的地方选择在靠山脚的一片坡地上;各个帐篷里的牧民,早在三日前就开始动手做着参加节会的各种准备。

    这天早上,达美起来得特别早。她兴冲冲地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戴上玉娇龙三年多前送给她的珠花,过来拉着玉娇龙说道:“姐姐,今天是我们的节日,这附近的人都要聚集到山脚那块草地上去欢乐一天,你也一道散散心去!”

    玉娇龙连日来都在为思念她失去的儿子闷闷不乐,哪还有闲情去赶热闹?她婉谢道:“妹妹,我身体感到有些不适,让我留下来给你看守帐篷,你也好放心大胆地去玩个痛快。”

    达美可不依了,一半儿央恳,一半儿撒娇,一定要赖着玉娇龙同去。玉娇龙不忍过拂她意,让她扫兴,只好应允了。

    早饭后,玉娇龙在达美的催促下,只略加修饰,身披一件猩红色的披风,头戴一顶绿色圆盘遮阳纱帽,将雪瓶兜在怀里,便和达美一道携手向山脚走去。她二人来到坡地前时,草地上已围坐了许多人,正在互相交谈着。那些人多认识达美,见达美来了,立时发出一片亲切的欢呼声。许多双带着惊奇和善意的眼光,一齐向她二人投来。达美带着三分羞涩,七分高兴,含笑向众人答礼问候,玉娇龙低着头,利用帽盘遮住自己的面孔,只默默地走着。二人寻了一处空地坐下,一些和布达旺老爹交情较好的牧民,使将他们带来的食物分出一些,给达美送了过来。那些收民来到达美面前时,都要好奇地看看玉娇龙。不管是谁,只要看清了玉娇龙容貌的,无不为她那绝代的美丽而感到惊异和震憾!他们回到自己的坐地后,又把自己的惊异悄悄告诉邻坐的牧人。一时间,只见人群中到处都在窃窃私语,来给达美送食物的人也络绎不绝。玉娇龙心里早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只好把头埋得更低,深悔自己不该前来。达美却毫未察觉其中蹊跷,只涨红着脸,笑迎着那些送食物前来的收入,不停地向他们称谢。

    一会儿,布达旺老爹来了。他刚一进入圈地,便被一些牧人簇拥过去,将他安置在人圈上方的中央,一些人早在那儿给他铺好了毡毯,摆好了各种食物。原来他在这群牧人中年龄最高,今天的节会应由他来主持。

    节会开始了。布达旺老爹端着酒碗,站起身来对大家说道:“诸位乡亲们!我们虽然来自不同的部落,可都是受苦受难的穷苦兄弟,这儿的天是我们大家的天,地是我们大家的地,我们只有靠这块天、这块地才能活命。但愿神灵保佑,别让那些巴依、伯克把这块天地给我们夺走了。今天是我们该欢乐的日子。我们的祖祖辈辈给我们留下这一天的欢乐,大家就尽情地欢乐个够吧!”

    布达旺老爹说完话,举起碗来一饮而尽。围坐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欢乐的呼声。接着,有人弹起三弦琴,许多牧人纷纷走到草地中央,载歌载舞起来,歌声飘入山林,扩散到原野,草原上荡漾起一片欢腾。

    达美并没有去跳舞,只紧紧依偎在玉娇龙身边;观看着这草地上的闹热情景。

    就在离达美和玉娇龙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年轻的牧人,弹起弦琴,用他那低沉而带着忧伤的声音唱起一支古老的歌:“我还可以幸福地活着,因为我的眼泪还没有枯干。

    万物都需要雨水来浸润,我的眼泪啊,可以浸润我这善良的心口。我还可以等待地活着,因为春天每年都回到草原。春风把草原从沉睡中吹醒,我这一生啊,也将会降临个温暖的春天。“玉娇龙仔细地倾听着,她也被这淡淡哀愁的歌声感动了,她感到惊讶的是:没想到从这些粗野的牧人口中,竟能唱出如此动听而又这般高雅的歌声,比她在京城中所曾听到的那些雅曲讴歌,不知要胜过多少倍。这不觉使她在一阵怅然之后、对这些牧人增添了一种亲切之感。

    玉娇龙听着听着,那歌声忽地嘎然而止,接着,整个欢闹的草地也突然沉静下来。

    玉娇龙不觉一怔,忙抬头四顾,只见场地中歌舞停了,那些坐在地上的牧人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仰着脖子向坡上注视。玉娇龙也瞬目向坡上望去,见坡顶上出现了五六骑人马,一字儿勒马排列坡上。中间一骑,胯下火红色大马,昂首挺立,浑身红毛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马上坐着一个汉子,头扎红巾,身穿白色排扣紧褂,那魁梧奇伟的身材,远远望去,有如一尊铁塔。那汉子的面孔虽然看不真切,但玉娇龙却已从那熟悉的身影上认出来了:那正是朝朝暮暮都在折腾着自己的罗小虎!

    玉娇龙顿感心头一阵剧跳,全身的血都涌上心来。一瞬间,她竟感到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了。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达美亦已认出罗小虎来了。她满怀兴奋地贴近玉娇龙耳边,急切地对她说道:“姐姐,你看,坡上中间骑大红马的那位就是罗大哥。”

    玉娇龙只“嗯”了一声,没说话。

    达美只顾注意张望坡顶上去了,并来留心到玉娇龙那红一阵又白一阵的脸色。玉娇龙忽又听到达美有如祝告般地说道:“多感神灵保佑,你看罗大哥那神气,他一定已经完全复元了。”

    正在这时,玉娇龙怀里的雪瓶忽然啼哭起来,吮着小嘴,把头摆来摆去。她饿了,在索寻奶头。要是在平时,玉娇龙不论在做着什么,总是立即停搁下来,连忙解开衣襟,将奶头喂到了她的嘴里。可在这样的时候,玉娇龙却只得咬紧嘴唇,任她哭去。

    她的心已经乱似麻了。

    雪瓶的啼哭声,惊动了正在望着坡顶出神的达美,她忙回过头来,亲昵地对雪瓶说道:“乖雪瓶,别哭,你看谁来啦?”她一面拍着雪瓶,一面指着坡顶上说,“那位伯伯,他是咱西疆最了不起的英雄!”

    “伯伯?!”玉娇龙蓦然闪起一个念头:“若是罗小虎来到我面前,我将如何对他说去?!”

    这时,人群里又掀起一阵欢呼,罗小虎率着那五六骑人,纵马向坡下驰来。

    玉娇龙紧紧搂住雪瓶,心里不住叨念着:“他如来到我面前,叫我从何说起,又如何对他说去?!”

    一向深沉含蓄的玉娇龙,突然间,竟完全失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