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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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云青听了一震,知道这青年人是准了。福康安福贝子,朝中第一位大红大紫的亲贵,最近才拜命征西藏小金川班师回来,除了赐伯爵以外,官家又赐了贝子的荣衔,跟他的儿子们并列,将来一个王爵已在手中。

    小校场原为操练禁军之用,福康安兼领禁军,自然是这所小校场的真正主人,也难怪他敢闯席而来。

    可是在芙蓉面前,这位贝子爷一点都没脾气,仍是陪笑道:“大妹言重了,你就是要在金殿上摆酒请客,也没人敢拦你的兴,我是因为嘴馋,来吃你的拿手好菜的。”

    人家一直陪笑睑,芙蓉也不便给人过于难堪,只得说道:“我可不是摆酒大宴,只邀一两个朋友随意小酌。”

    福康安打量了一下杜云青笑笑道:“杜大侠的侠名我是早有听闻,刚才听边老师说你就是宴请杜大侠,我更舍不得走了,能够踉江湖第一奇士攀上交情,可见大妹的面孔不小,杜大侠,兄弟瑶琳。”

    说着拱拱手,瑶琳是他的号,以他不可一世的气焰,对一个江湖人如此客气,算是难得了,因此杜云青也拱手道:“贝子爷言重了,杜某乃一介寒士而已。”

    福康安连忙道:“杜大侠千万别这么称呼,蓉大妹子乃是和硕格格,你不过只叫她一声蓉姑娘,我这个假贝子又算得了什么,边老师知道,我最敬重的就是江湖侠土。”

    边城在旁道:“这话倒不假,瑶琳幕中的门客,最受尊重的都是江湖豪侠之士,因为他本人也是个好剑手。”

    福康安笑道:“兄弟听说杜大侠在此,本来想请求教艺一番的,后来经边老师一解释,兄弟就不敢造次了,听说杜大侠的新月剑一出,剑下就没有活口。”

    杜云青淡然道:“那是传闻失实.不过杜某生性孤僻寡于交游,见到的人都是想要我命的,从来也没机会跟人切磋剑法的缘故。”

    福康安忙说道:‘这么说来,兄弟还是可以讨教了。”

    杜云青笑笑道:“贝子爷太性急了,杜某还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完,正因为杜某从来没有跟人切磋的机会,因此也就不知道如何切磋,同时更因为杜某仇家太多,逼得专攻杀人的剑路,也不敢跟人切磋,所以杜某对朋友绝不论剑,还请贝子爷原谅。”

    福康安笑道:“那里,那里,杜大侠既然这么说,兄弟倒是希望我们永远也不要有拔剑相向的一天。”

    寒暄已过,小云送了酒菜上来。

    因为有了福康安在的缘故,芙蓉变得不大爱开口.福康安倒是很随和,边城跟他很熟,有说有笑的,而福康安并没有冷落杜云青,经常找些话跟他谈,谈的内容自然是关于用剑方面的。

    杜云青才发现这位贝子爷的确不简单,内涵极为渊博,他批评天下各家的剑法得失,极为中肯,可见他对剑艺一道研究极深,因为有很多话,是只有行家才能说得出来的。虽没交过手.杜云青却知他的剑术造诣如何了。

    杜云青很少开口,但言必物,往往是福康安言中不尽之处,虽然他跟福康安高谈阔论,意气飞扬的状态不一样,但却给人一种更为深刻的印象。

    因此当论剑告一段落,美蓉适时地补上了一句:“六哥,浅水低吟而深水哑然,我虽然不懂得剑,但也听出个高低,说上十句也抵不过杜爷一句管用。”

    福康安的脸上又泛起了一阵异色,看看杜云青,又看看芙蓉,废然一叹道:“大妹,你说得对极了。”

    芙蓉淡淡地道:“当然,剑艺在于修为。不是仗着嘴皮上分胜负的,杜爷的剑法如何我没见过,可是边老师的剑法你我是深知的,你自问能比边老师高吗?”

    福康安笑道:“那怎么能比呢.边老师是公认的第一剑手,内廷供奉陈望安老师父评论他县举世第一。

    芙蓉笑道:“这话我也听过.他说你的剑在内廷仅次于边老师的。”

    福康安面有得色道:“那倒不敢当,只是我不属于那一家门派,比较没有限制,容易进步。。”

    芙蓉道:“陈老师父是说过这种话,他说你的天赋过人,如果能专心于剑艺,成就可能在边老师之上,不过你志不在此,也不可能把毕生精力用在学剑上,因此你的成就到此为止,不会有多大进展的。”

    福康安笑道:“我并不想在剑道上成为第一人,只要不太落后就行了。”

    芙蓉淡淡地道:‘陈老师父的话已经不可信了,但他在私下论剑时,说在边老师之上至少还有三个人,边老师之下还有七八个人,都没把你包括在内。”

    福康安脸色变了一变道:“他会这么说。”

    “是的,他说到艺在修为,你懂得多没用,要行得精才行,你现在剑下无敌手,不是你的剑技过人,而是你的身份盖下别人。”

    “我不承认这话,有些名家跟我较技时并没有存礼让之心,我并不是骄狂自大,这一点我看得出来的。”

    “你这话就不够资格谈剑,因为你一直只是跟人切磋,从没跟人杀伐拼命过,论较技,他们胜不过你,因为他们的剑只能用到八成。”

    “我也同样在只以八成剑击败他们。”

    “但是如果双方都用到十成,你就未必能胜过他们了,虽然你也有杀手,最多拼个两败俱伤而且,那能算你胜吗,内廷论剑跟江湖上论剑是有一段距离,江湖上是以生死分强弱的,所以边老师论剑的标准,又比你更进一步,边老师却以杜爷为当世第一人。”

    福康安像是斗败的公鸡一般垂下了头.迟疑地道:“我也没说我高于杜大侠去呀。”

    芙蓉冷哼一声道:“在座你大概只比我行,另外两位高于你,他们都不说话,就听你一个人滔滔不绝,不是徒见其浅薄。”

    福康安脸色更难看了,强颜微笑道:“大妹,你稍微给我留一点面子行不行。”

    芙蓉冷冷地道:“六哥,我说话一向是如此,直话直说,不会奉承,你或许听起来刺耳,但那是我的本性,在众家兄弟伙中,除了十五哥之外,我只对六哥敬重一点,还会开口说话,其他的那批蠢物,我连话都懒得跟他们说呢,更别说跟他们同一桌吃饭了。”

    福康安苦笑道:“大妹,这么说来,你骂我还是特别瞧得起我了。”

    福康安并不是真的想走,但被芙蓉这样一说就不得不走了,只得道:“我把门上的四个人留下来给你使唤。”

    “干什么?我还少人使唤。”

    “回头他们好送你回去。”

    芙蓉把脸一沉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不会回去,还是边老师他们没能力送我回去。”

    福康安连忙道:“大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没上这儿来之前刚叩辞皇上出来,他要我多照顾你一点,说你喜欢四下走动,又穿着寻常的衣服…”

    芙蓉冷笑道:“我从小就这个样儿惯了,你西征的时那两三年我也没叫人给宰了。”

    “我…我完全是一片好意。”

    “谢谢你的好意,我用不着.而且我也特别警告你一声,别让你侍卫营的人鬼鬼祟崇地跟在我后面,我顶讨厌这种事,惹烦了我,我就会办人的。

    “大妹,你尽管办好了,谁敢那么混帐,惹你生气。”

    “六哥,我别的话不愿多说,你还是对多隆家的玉桂多献点殷勤吧.太后老祖宗已经为你们定好了日子了。”

    “这是怎么说的,我还没答应呢。”

    “你敢不答应吗?六哥,除非你对目前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否则你还是老实点。准备着赐婚吧。”

    芙蓉淡淡地道:“我没有特别瞧得起的人,尤其在内城的这个圈子里,不过对于六哥,我的印象还算不坏,至少你比那些年轻浅薄的哥儿们有出息一点,所以皇上才赋予重任,只是你这一次主帅当坏了,变得目空一切,骄横自满,假如你不改一改,将来有得苦吃呢!

    福康安只有呐呐地点头称是,但自己也感到无味,起身道:“你们慢慢喝吧,我有事要先走一步了。”

    杜青云跟边城都站了起来,但芙蓉仍是坐着说:“说了你两句,你生气了?”

    福康安苦笑道:“我那儿敢,何况大妹说的是金玉良言,我感激都来不及。”

    芙蓉点头道:“那就好,我知道你忙,能在这儿耽这么久,已经够给面子了,我不留你了。”

    福康安长叹了一声,回头走了。

    边城笑道:“大概也只有蓉姑娘你才对他如此……”

    芙蓉微愠道:“一趟征西回来,他就自认了不起,其实不过是几个蛮人作乱而已,谁都办得了,兵精将足,他只是坐在帐中瞧瞧而已。”

    “那也不能这么说,大小金川的番人悍勇不驯,又得地利之便,西征的将帅一直拿他们没办法。”

    芙蓉冷笑道:“那是边境的守将们太颟顸无能,未学通兵法,不知道通权达变,因势制宜,才会束手无策,欲破西藏,一般有战术都用不上的,他们据地利之险以坚守,大军不达,必须以奇技异能之士,攀缘绝壁,潜入敌营,毁其粮草,再用炸药断其水源。绝其后缓,前面以大军坚固,敌人不战自降,福康安要不是临出发前得到皇上的一封锦囊密授机宜,他建个鬼的功。”

    边城笑道:“这封锦囊一定是出自女诸葛的神机妙算了。”

    芙蓉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那儿有这么大的本事,皇上身边有的是高明的谋臣,而且皇上本人英明精练,雄才大略,那儿用得到我来出主意。”

    边城微微一笑道:“蓉姑娘这话骗别人还可以,边某身居内城,还会不知道吗?皇上圣裁,一半出自姑娘的献策,要不然福贝子怎会对姑娘低声下气呢?”

    一面说,一面用眼睛看看杜青云,但杜青云却在呆呆地发楞,似乎根本没听见边城说的话。

    芙蓉问道:“杜爷,您相信边老师的话吗?”

    杜青云一震道:“什么?边兄说的是什么?”

    芙蓉道:‘刚才我们说的话您都没听见!”

    杜青云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一时没注意。”

    “我们这么大的声音,您居然没听见,杜爷,您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我在想那位福贝子,虽说是稍稍浮躁一点,但人品学识都不错,朱门贵介有这样的人物很难。”

    芙蓉冷冷地道:“在内城的哥儿们中间,他是算个人才,所以年纪轻轻的就当了重任,不过这也不值得杜爷您为他发怔呀!’

    杜青云一笑道:“我只是为他感到难过,看来他对姑娘倒挺敬重的,姑娘怎么对他那么不客气呢?”

    芙蓉眉毛一扬道:“我为什么要对他客气?”

    “因为我觉得你们很适合,虽然姑娘的才华盖世.福贝子尚非其匹,但是要再找这样一个人可不容易。”

    芙蓉神色一变,忽又笑道:“杜爷对我的事挺关心呀。”

    杜青云笑道:‘杜某心敬姑娘,自然也希望姑娘有个好归宿,这也是人情之常呀。”

    芙蓉居然笑了道:“谢谢杜爷。原本太后老祖宗也有这个意思,可是跟我一提,就被我给回了,因为我精于相人术,看得出这个人过于高傲.目空一世,将来必难善终,老祖宗是最信我的话的,所以不提了。但是叔孝亲王却很欣赏他,为他的女儿玉桂格格求婚,太后答应了,预定不久后就由老祖宗赐婚,这么说能使杜爷安心了吧。”

    杜青云笑笑道:“既然是姑娘自己无意,加以拒绝了,杜某还有什么不安心的,今日蒙姑娘厚赐,酒足饭饱,杜某也该告辞了。”

    芙蓉道:“这么快就走了?”

    杜青云道。“不早了。”

    “没有人在等着杜爷吧。”

    “天涯飘泊一浪士,只有一张冷板床在等着我。”

    “既是没人在等着,您就多留一会儿不好吗?”

    杜青云道:“不好.这不是应该耽的地方,迟早都要走的,又何苦多羁留片刻呢?”

    芙蓉道:“杜爷,您又来了,谁也没跟您计较这些。”

    杜青云笑笑,道:“这不是计较,内城不是江湖人该耽的地方,蓉姑娘既是拿我当朋友,就不要强我所难。”

    芙蓉道:“多耽一会儿,也不算是叫您为难呀。”

    “你们回头都回到深府大宅里去了,我还得冒风寒回到城外呢,这岂是待朋友之道。”

    芙蓉没话可说,沉思片刻才道。“杜爷还会再来吧?”

    “大概不会了。”

    “我们以后也见不着了?”

    “那倒不一定,杜某进一次内城不容易,姑娘出城却不受限制。”

    “说了半天.杜爷是要我看您去。”

    “杜某无比奢望,但要相聚得自然一些,还是外面好。”

    芙蓉叹了一声:“说得也是,一两天我看杜爷去好了,您还是住在玄真观吧。”

    “江湖人行踪难定,但我若不离开,多半会在那儿。”

    “杜爷会离开吗?”

    “我也不知道,有些行动是不由人自主的,我前两天为了多管闲事,开罪了一个江湖帮派,对方一定不会死心,可能会继续找我的麻烦,因此我对自己的行动也难以预测,好在边兄会知道的,因此蓉姑娘如果找不到我,可以向边兄打听一下。”

    说着站起身子。芙蓉无可奈何地道:“本来我想跟杜爷好好谈一下,那知被福康安来扰了一阵子,真是扫兴。”

    杜青云笑笑道:“只要我不走开,蓉姑娘到玄真观去,我可以在观外徐胖子的小酒摊上回请于你,只是他那儿弄出来的东西未必能合姑娘的口味。”

    芙蓉笑道:“我可不是个挑嘴的人,有时看见道旁路摊上卖的香喷喷的零食,真想坐下去吃吃亏,可是我跟小云两个女孩子,究竟不太方便,我倒不是矜持身份,而是那种摊子上,很少有单身的女孩儿家坐着的,如果有杜爷带着,我倒真想试一试,这么着,明天下午,我一定前去叨扰,杜爷可别赖皮呵。”

    杜青云原是信口说说,他以为芙蓉绝不会上那种地方去的,不想她居然答应了,而且明天就要去,不禁作难了,用眼望着边城。

    边城摊摊手,表示没办法。杜青云只得道:“好,明天午后我一定恭候,但愿别出什么麻烦。”

    边城笑道:“蓉姑娘要去赴宴,我想是不会有问题的。凭我的面子,不管是谁,明天如果有人要找上杜兄,也叫他们挪一挪日子。”

    杜青云再度告辞。边城又道:“我送你出去吧,守城的门上是不敢拦你的,但外城也锁了,我得为你打个招呼,叫他们开城门。”

    杜青云道:“不必麻烦了,那几丈高的城墙,还拦不住我,边兄还是回去早点歇着吧!”

    边城一笑道:“平常你踏跳城墙都没关系,今天你总不能背了一匹马出城去,还是得要我送送才行。”

    杜青云道:“我那来的马?”

    “就是你骑来的那一匹,你还是骑了去好,我留着它可实在麻烦,内城的这些哥儿们整天罗嗦着要我卖给他们或是借去配种,我答应了一个,就得罪了别人,连瑶琳前两天也对我开了口,我只好推说一个江湖朋友寄养的,还是趁早送给了你吧,免得我麻烦、”

    杜青云苦笑一声:“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能养马?”

    边城笑笑道:“杜兄,以前你一身落魄,我不便冒犯你的清高,现在你穿着这一身光鲜,自然不能再算命了,为了你的这身衣服,也为了这匹马,你最少也得找份收入混混吧,而且我倒是有条明路。”

    杜青云知道他是想籍机会把镖局的事提出来,乃笑笑道:“凭本事混口饭吃并不难,以前我是不屑为此,现在既为形役,自然说不得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边城一笑,叫巴九去备了两匹马,除了原先的黑马外,另外又备了一匹,陪杜青云走了。

    出了内城,杜青云道:“边兄,有话你可以说了,我知道你送兄弟出来,必然有所指示。”

    边城叹了一声道:“杜兄,也许是交浅言深,我看你跟清华郡主之间,最好要慎重考虑一下。”

    杜青云道:“我没有骗你.今天是第三次见面。”

    “可是从你们的情形看来,似乎感情很深,清华郡主在内城是出了名的冰霜美人,对寻常男人她连话都不肯多说,居然与杜兄相偎而行,这谁都看得出的。”

    杜青云轻轻一叹道:“我也不知道她是存什么用心,她说怕冷要靠过来,我总不能把她推了开去。”

    边城道:“这我相信,而且凭心而论,像这样一个大美人,谁也不忍心推开去的,不过我相信社兄也明白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从她驳斥福安康的那些剑道理论,绝不是一个不懂剑的人说得出的。”

    “不错,而且是个剑学造诣很深的人才能说得出的,假如一流宗真是官家的秘密组织,她在里面一定居于重要的地位,不过我倒希望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陈望安是什么人,武林中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呀。”

    “一个老头子,现为大内供奉,据说是先帝雍正所组血滴子的领队,今上做王子时就跟他很接近,剑法很高,但究竟怎么高法却没人知道,因为谁都没跟他交过手。”

    “这个人现在住那里?”

    “住在大内禁宫御书房里,有时出它走走,多半是到寿亲王府邸中聊聊天、下下棋,今年九十多岁了。”

    杜青云神色微动道:“他一直都在禁宫中?”

    “好像是的,这是个神秘的人物,杜兄莫非认识他?”

    “我不认识,但是早些年,江南八侠曾几度入宫行刺,都被一个神秘剑客击败乃铩羽而归,最后一次吕四娘人宫,刚好没碰上才侥幸得逞,不知是不是他?”

    边城一怔道:“那倒不太清楚,关于内廷的事,我们很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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