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御群凶长河过乌雏 挥痛泪大漠埋侠骨

最新网址:wap.88106.info

    第五回 御群凶长河过乌雏 挥痛泪大漠埋侠骨 (第1/3页)

    又向下走,天色惭昏,而且刚才这条路上行人车马很多,现已渐渐稀少了,路旁有村舍人家,都紧紧闭上了户,土墙上都昼著很显眼的白圈儿。韩铁芳晓得附近山上的狼一定不少,必是时常出来伤人,他有些戒心,而天色一阵昏黄之后,忽然地面又显出一种清朗的颜色来,路旁树木如在地下舞弄著纤细的枝影。他在马上一回头,望见一轮明月已从后面现露出来,青天比山色略浅,星光像他剑柄上的铜活那般的亮,他的座下的马蹄声音益为清脆,但又有些缓了,他也不禁有些疲倦,暗想:不知离著赤水镇还有多少远,大概今天用不著跟那些个毛贼呕气了。

    他又走了约三里地,见月光愈明,不觉就又进了一座市镇,这地方还不算小,几个店房的门前都挂著灯笼,他下了马,先牵进一家店里,这院里十分杂乱,各屋里都有说笑之声,且有女人敲著竹板儿唱:“从初一听到十五呀!月儿正明……”这大概是土娼娼的当地流行的小调。

    韩铁芳就高声喊著:“店家!店家!”

    店家从柜房里出来,藉著月光详细打量著他,韩铁芳说:“给我找间房子。”

    店家带笑说:“没有啦。全都住的满满的。真对不起!您上隔壁去吧。”

    韩铁芳只好牵马走出,又到了第二家店房。这里的院子比较宽敞,房屋也多,而且院中十分清静,马棚也很大,里边放著许多马匹,停著好几辆车,各屋中金都有灯光,院中且点著两支“气死风”的灯笼。

    韩铁芳才喊了声:“店家!”

    就见有一间屋里出来一个戴帽子的人,原来是个差官,拿手驱逐著他说:“别嚷嚷!你是干甚么?”

    韩铁芳说:“我要找房子住店。”

    这差官说:“上别处去吧!我们是随著钦差玉大人自京都来的,玉大人走在这儿有点欠妥,把店里的房子全包下了,你上别处住去吧!”

    韩铁芳想不到在这里又撞著个大官,而且听这差官跟那位病侠似的,一口北京腔,而且气派十足。他也不敢侵犯,就只得再走出去。

    月照小街,他的影子随著马影向前缓缓地移动著,却见有一个小孩子在他的前边跑著,跑到眼前的一家店里,那家店房当时就出来人摘下了门前的破灯笼,及至韩铁芳走到门前,店门已然闭上,韩铁芳拿鞭杆捶门,大声叫道:“开门!开门!”里面却有人不问他是谁就答道:“没有地方啦!上别处去吧!”

    韩铁芳说:“我愿意多花钱!”

    里面说:“多花钱也不行,真……”门里又悄悄谈了几句话,又答他道:“真没有地方啦!连马棚里都住满了人啦。”

    韩铁芳却不禁生疑,又渐渐明白了。心说:好一伙贼人,他们的胆子真大,附近住著京中来的钦差,他们还敢先来此威吓店家,不许收留我,可见他们素日在此横行。而且他们的贼巢必定离此不远,戴阎王现在就一定藏在那里,不然他们安能如此与我作对呢?忿然牵马走开,精神陡起,回头望望,月色如一盏明灯似的,像这样,就是连走一夜也不至于迷路,而且那群贼必在前面等著我了。

    好!我若不去就是我怕了他们,在这里若拼斗起来,惊动了钦差也是大罪,我不如趁月赶路,赶往荒山旷野之处去寻找他们,一下就叫他们晓得我韩铁芳的威名。

    于是又往西走,路旁有一家饼子铺,还留著一扇小窗户没有关,他去买了几个烧饼,捏捏硬得跟石头一般,他向窗里问:“没有软一点的烧饼吗?”

    里边答道:“都卖完了,就剩下这几个抠抠馍啦,你不是拿去要泡著吃吗?”

    韩铁芳也不大能听得懂他的话,只好牵著马走出了这条街,听得身后的梆锣之声已敲了两下了,他将那“抠抠馍”啃了一口,简直啃不动,心说:这里吃的东西实在与河南不同,若是到了甘肃新疆一带,还不定吃甚么呢。

    自己打起了精神,把几个馍收起来,就上了马,徐徐挥鞭,又踏著月光走去,连走过了几个村庄,并没遇著一个人,他心里想:莫非那几个人是想在那镇上暗算我,并没在前边等著我?那也好,我就安安闲闲地走这一夜吧,明天白昼再找店歇宿,至多五日,我必要赶到祁连山。在马上向两旁瞭望,田禾茫茫,被风摇动,月光镣乱,如一片银波似的,更想著那位奇侠不知何处去了,他那咳嗽的声音几时才能重闻!

    又走了一会儿,忽觉田禾渐稀,地下的土变成了细小的沙砾,出了这股道,顿然觉得天地更宽,眼前有一条灰白色的东西,原来是一道大河,岸旁稀稀的有几棵树,摇动著影子,好像几个披发的人站在那里似的。韩铁芳至此不禁踌躇,他就下了马,看见河水流得很急,月光照著,有的地方发亮,有的地方发乌。而低头细看,却见河水清而且浅,河底的许多石卵都隐隐可以看得见。靠北边河中有几个木架子,本来似是一座板桥,可是已然拆了。韩铁芳不由发出一声冷笑,就将包袱宝剑,都向马背上紧紧的一扎,他把裤腿也挽起,正要脱鞋脱袜子好牵著马过河,忽然听得“嗖嗖”的两声,他急忙将身子向地下一伏,两只暗器都从他的头上掠了过去,“扑通扑通”的落在河里。

    韩铁芳旋即站起了身,又掣出宝剑,高声骂道:“是甚么人?既然你们想斗斗我,就出头露面,藏起来发暗器那是小人的行为!”他提剑顺著河岸走去,将附近的几棵树上全都看遍了,却没有一个人藏著,而身后的田禾一起一伏地,那里就是藏著几百人,自己也无法搜出。心里不免又想到:须要谨慎!他们都是本地人,地理熟悉,而自己却一切生疏,不要受了他们的暗算。

    于是又上了马,才一骑上,突见有暗器又同他打来,他的手也极快,将剑一迎,“当”的一声,一只铜镖就被击落马下。他才喘了一口气,又听“嗖嗖”的几只镖射来,幸亏都没有射中。同时他看出眼前田禾中,有一片地方摇动得很可疑,此时绝没有那么大的风。他由怀中取出白天得来的那只钢镖,蓦然双脚登在马背上向那边一望,只见十多步之外的田禾当中,隐隐露出一个人头,一闪之间,韩铁芳已然一镖打去,那田禾里就有人哎哟了一声,接著有许多人叫骂,乱箭飞镖一齐打出,乌烟豹忽然也暴跳起来,顺若河岸向北狂奔,韩铁芳急忙以双腿紧紧夹著马腹,一股烟似的跑出了一里多地,就见迎面忽然有几匹马奔来。韩铁芳赶紧将马控制住,横剑等候,少时对面的马到了临近。一看一共六匹,马上的人就问说:“是谁?是老九吗?没看见那个小子过河吗?”

    韩铁芳却把他们看得极为清楚,因为他们那凶恶的脸上都敷著一层霜似的月光。韩铁芳细看,倒是没有戴阎王在内,此时对方的六个人见问了半天,韩铁芳并不答话,他们就觉出不是自己的人了,一齐都抽出兵刃,韩铁芳却将剑一摇,说:“且慢动手,我并非惧怕你们,但我不明白我到了你们贵地,我并不认识谁,也没得罪过谁,你们为甚么就这样与我为难?我真真不明白!”

    对面的人就横刀问说:“你是韩铁芳不是?”

    韩铁芳点头说:“不错!”

    对面一个扁鼻子的大汉就忿忿地说:“那你就问问自己吧!你在灵宝县曾作过甚么事?”

    韩铁芳也忿然说:“我在灵宝县不过得罪过一个戴阎王,但我闻得你们也都是镖行中人,并非强盗。江湖上的道义、是非,你们也不至于全不懂。戴阎王抢夺民妇……”

    对面的人摆手说:“与那事不相干,我们只是叫你给金刀太岁余旺抵命!”

    韩铁芳怔了一怔,说:“不错,那天确实有一个姓余的帮助戴阎王,被我误伤了也不知后来是死是活。”

    对面的人一齐怒喊说:“那就是我们的余大哥!”

    韩铁芳说:“那真对不起!我并不是因为他是金刀太岁余旺才杀的他,我们江湖人争斗死伤本是常事,他的本事不高,才致负伤。”

    对面的人怨声说:“我们倒要看看你姓韩的武艺又怎样高法?”

    韩铁芳冷笑说:“这也可以!”自己知道跟这些人讲情理是绝对讲不通了,遂就说:“你们如果必欲替余旺报仇,那我也毫不谦逊了,他的本事不及我,我才伤他,我的本事要是不及你们,你们照样可以伤我,只是一齐上手显不出英雄,暗箭伤人,更不是好汉。你们谁要是替余旺报仇,可以单个来出头,我决奉陪!”那边就有人嘿嘿冷笑,又听他们彼此商量著,结果是那个扁鼻子的大汉说:“我来斗斗你。”说著他下了马,韩铁芳也下了马。

    却将乌烟豹向回牵开二十步之外,然后他才过来,就问说:“你叫其么名字?”

    这个人说:“我姓焦,名字叫钩镰枪焦衮,你记住了:待会见阎王爷的时候,你好知道是谁把你送去的!”他的手中并非使枪,却是一口厚背的扑刀,突的一抡,刀光映月,闪闪地发亮,直向韩铁芳砍来。

    韩铁芳的宝剑反舞以迎,那焦衮一看剑势来得太快,他赶紧向后抽刀,然而韩铁芳却乘势又进了一步,以剑下撩,焦衮赶忙避开了,展刀再砍,韩铁芳却用剑“当”的一声将刀磕开,身随剑进,剑向焦衮的咽喉刺去。其势极迅,如毒蛇进穴,彩线穿针,焦衮要躲闪已然不及,韩铁芳的剑尖已然触到他的喉间,然而又不愿伤他的性命,急忙又收住。

    焦衮吓得赶紧退身,一张脸变得像月光那么惨白,头上一颗颗的汗珠子跟西瓜上沾的露水一般。

    韩铁芳的宝剑向前再挑,脚也随之踢去,焦衮拿刀胡抡了一下,又被韩铁旁的剑遮住,下面的脚早已踢中了他的小腹,他就一屁股坐在地下。然而他仍不服气,刀向上抡,身子随之霍然立起。此时另有两个,一个单刀,一舞双钩,又先后跳下马来战斗。韩铁芳迎上,五六回合,这两个人也有些不敌,他们的同伴见势不好,就都一齐下了马助战,因此韩铁芳又是力敌六人,他真气愤,也真觉得不耐烦,尘战了数合之后,他才戳倒一个人,才少了一方面的侵迫,然而身后又有许多人追来,乱跑著而且乱嚷嚷著,都说:“焦八爷!你们都退后些!截住路,别叫他逃走就是啦!我们要放镖啦!非得把这小子全身戳成马蜂巢,才算给余大爷报了仇。”这样一喊,焦衮等人齐都“赤赤”的打著口号,一齐闪开了。

    韩铁芳不待那些人赶到,他就回身抓住了他的乌烟豹,顺势就骑上了,焦衮等贼人又要截他的马,韩铁芳急忙抡剑又砍倒了一个,催马向北急奔,而后面的镖跟箭嗖嗖地射来,他急忙伏在马背上,用剑柄捶著马腹,“得得得”蹄声如连珠,踏著月色,顺著柳丝拂拂的河岸一直奔去,而后边的几匹马也追下来了,并听“梆梆”的响,是钢镖击在树上之声,幸而韩铁芳连人带马都未受伤,向前再跑,忽然看见河水折向东去,他不便再往来时的道路去走,就挺起腰来,使劲捶著马,喝声:“过!过!”乌烟豹就四蹄踏进水里,水声哗啦哗啦地响,韩铁芳的两只脚也都浸进在河中,他又不敢快走,因为水流得甚急,河底尽是石卵,马行不稳,如此半天方才到了对面的岸上,可是那边的众贼也都追到了,隔著两丈多宽的河身,直向这边放箭,打镖,扔石头,并且叫骂著。

    韩铁芳真觉得怒气难忍,故意将马拨在一棵大树之后,其实他并非为躲避,乃是为赚取对岸的镖,对岸上的箭只飞来三五支,可见他们大概都放尽了,而镖仍然是一支一支的打来,又可见他们的身上都带著镖,只是他们都打得不准,不是没打过岸就落在河里了,就是从马旁三四尺之外飞了过去,只有两支是准准确确地钉在大树枝干上,韩铁芳都伸手拔了下来,看见那边已有人骑著马也荡著河水要往这边来,韩铁芳又好气又好笑,便将两支镖接连著打去,立时有一个人翻身堕马落于河内,那边的群贼渐渐有些气萎了,镖箭已不再见飞来,骂声也不像刚才那么大,但韩铁芳实在不愿同这些人惹气,他就拨马走开。

    这河岸之西,天地愈旷,月光惨黯,四周如同弥漫著大雾,风愈凄冷,他寻著了一道路径,往西走去,越走越觉后面的喊声微弱,惭渐听不见了,可是他座下的乌烟豹却又像出了毛病,也觉得惊异,就侧身下来,藉著茫茫的月光,详细地审察著马的全身,却由马的后膀上拔出来一支弩箭,他十分气忿,同时又有些灰心,暗想:这西路上的江湖人全都惯用暗器,这可怎么叫我防御呢?难道随身永远得带著一面藤牌吗?

    他皱皱眉头,压住了胸中将要唤出的气,上了马又走,缓缓地摇著鞭,马也迟迟地敲击铁蹄,茫然地又走多时,忽然看见道旁有一个小村,人家只十余户,非常的寂静,有如坟墓一般。其中独有一家房子盖在土岗上,从篱芭里射出来灯光,在屋顶上冒著团团的炊烟,在月色下看得甚为清楚。

    韩铁芳就不禁惊讶,心说:怎么?这家人在半夜里还做饭。

    他便策马来到门前,向里边听了听,里边却有人出来了,高声地间说:“回来了吗?”

    韩铁芳便在马上抬头一看,那篱芭里灯光疏疏,庐畔柳条摇曳,一个中年妇人向下看看,她觉出是认错了人,不住地发怔。

    韩铁芳此时觉得很是饥渴,就拱手说:“大嫂是正在做饭吗?莫非家里有要出远门的人?”

    土岗上的妇人摇头说:“我们没有人出门,是做熟了米汤,好预备早晨卖的。”

    韩铁芳心中便释去了疑问,点头说:“那好极了!我是从东边来的,因为在月下贪著走路,所以错过了宿处。”

    妇人说:“我们这儿可不是店户,不能留人住。”

    韩铁芳说:“我也不是要找宿处,只是我此时又饥又渴,虽然带著馒头,可是太干,吃不下去。我想在你们这儿买碗米汤,解解饥渴。”

    妇人说:“家里没有男人,我的男人还没回来,我不能让你进来。”

    韩铁芳说:“哪里才有店房呢?”

    妇人向西南指著说:“往那边走十来里地就是赤水。”

    韩铁芳拱手道声:“劳驾!”策马又向西走,但忽然觉得这人家非常可疑,同时饥饿还不要紧,但渴得实在难受,恨不得到那人家去抢一大碗米汤,大喝一气才好。眼望月夜岑静,天地茫茫,他真想要拨马回去,干一回近于强盗的事,但喝完了米汤之后决定给她留下钱,似乎又可作为自己的解说。正在勒住马犹豫之间,忽听身后那土岗上,有人扯开了喝足米汤的大嗓子,宏亮地喊道:“嗅!要买米汤的人!你回来吧!”

    韩铁芳倒不禁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却见那土岗上有一条高大的人影,韩铁旁的脑里先思索一下,对这个人未尝不怀疑,然而实在饥渴,就下了马,答应了一声,往那边走去,同时仰著脸看,见这大汉的身材非常雄壮,只是有些驼背,倘若他的腰再直一些,一定要更高。

    韩铁芳就说:“我实在是口渴已极,在你们这喝一碗米汤就走,决不多加打搅,不然你盛出一碗米汤来,我就站在外面喝也可以。”

    土岗上的大汉笑著说:“客官你说话太外道了,我们作的是买卖,清早挑担上市。这时候,哪有不请你进去歇一会的道理。刚才是我没回来,只我婆娘一人在家,这里是大道路,近来附近常出响马,我的婆娘才没敢作主让你进去。好,现在我回来了,请进来吧!来一位贵人,交一位朋友,钱不钱倒不算甚么。”他跳下土岗来替韩铁芳牵马,韩铁芳却赶紧将自己的包袱及宝剑拿在手中。

    当下随著那大汉上了土岗,大汉就将马系在柳树下,并说:“系在这里不要紧,不会有人偷了去。前些日这一带是闹响马,现在没有啦。”

    韩铁芳就问说:“这地方还有响马?不知都是些其么人?他们的巢穴在哪里?”

    大汉却摇手说:“不要说!不要说!咱一个卖米汤的人哪裹知道?他们也绝抢不到咱家里来,不过河东几家大户可都遭过事,听说去的贼人都会放镖,还会射冷箭。”

    韩铁芳一听,胸头不禁又涌起一股怒气,对于眼前的这个大汉,倒不怎样怀疑了,断定他并不是那些贼人的一伙,不过是一个卖米汤的人而已。被让进屋,他一看,屋中不很窄,靠后墙有一铺土炕,一进门是一个灶台,灶上坐著一口大铁锅,锅里热气腾腾熬著一大锅米汤,原来此地所谓之“米汤”,不过就是稀饭。韩铁芳还看见旁边放著许多只粗碗,他更相信这人,虽长得有点凶气,但确确实实是一个作买卖的。

    大汉就请他坐,炕旁有个小凳,韩铁芳就坐下,把包袱和宝剑放在炕上,大汉也往炕上看了一眼,便叫他的婆娘快点烧火,好叫米汤快熟,好给韩铁芳舀著喝。那妇人的身子浸在浓烟里,连连拉著风匣,就跟韩铁芳谈话。他自称姓牛行六,因为他的身材高,个子大,镇上的人都呼他为“大牛”,他只有这一间土房,没有半亩田地,只著作这买贾为生,这买卖他作了三十多年了,但近来的买卖很不好。

    韩铁芳又问东边那道河叫甚么河,牛六说:“那就是渭河,姜太公在那里钓过鱼,后来保了周朝八百年。”韩铁芳又问河东边刚才自己去投宿,许多家店房都不肯收的那个市镇叫甚么名称。

    牛六说:“我天天熬了米汤就挑著担子过桥,到那里去卖,那个地方是杨桥镇。好地方,四通八达,买**县城里还多呢,可是近来也都不强,就因为开过几回响马。”

    韩铁芳又问道:“此地有个钩镰焦衮,赤水镇还有甚么扳倒山,华山上还有个铁棍杨彪,这些人你可知道么?”

    牛六的面色变了变,没有回答,他的婆娘停住了风匣,拿个大粗碗盛了满满的一碗稀饭,热气冒得很高,牛六双手接过来,吹著气说:“好烫手!”

    韩铁芳刚要起身去接,但这时忽听得户外有一种怪异的声音吹入他的耳里,似是哨子的声音,响了两声就不响了。

    屋中热气弥漫,窗纸上月色皓洁,韩铁芳就不禁倾耳去听,心中生疑,面上发呆,这时牛六突然变了脸,趁著韩铁芳发呆之时,他忽然把盛著热粥的碗猛向韩铁芳打去,幸亏韩铁芳躲避得疾快,那只碗“吧”的盯在墙上,碰了个粉碎,白米稀饭洒在地下还直冒热气,倒没有打著韩铁芳。

    韩铁芳气极了,要从炕上去抽宝剑,却不料那牛六又直扑过来,要抓他,韩铁芳早已挺身而起,蓦地一拳打去,又一脚端去,那牛六的高大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一下就坐在那滚热的大粥锅上,烫得他哎哟一声大喊,他的婆娘吓得更是狼号鬼叫。

    韩铁芳此时已抽出了宝剑,而那牛六由热锅里挣扎著出来,一屁股的稀饭,满腿的米汤,他往户外就奔,韩铁芳恐怕他抢去自己那匹马,就赶紧要追出,却不料那妇人也正要往户外跑,脚下不伶俐,咕咚一下她就趴在地下,倒把韩铁芳给拦住了。

    韩铁芳就怨声说:“快走!与你无干,我绝不杀你一个妇人。只是牛六,他一定与贼人是一伙,我不能够饶他!”他等著妇人哭著坐了起来,他刚要由妇人的身旁追出屋去,却不料户外露出两个人来,个个手中都拿著袖箭。韩铁芳不由倒退了一步,注意防御著暗器的袭来,那屋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足有七八个,个个不是拿著刀或握著镖,就是拿著袖箭跟弩弓子,其中就有那扁鼻子钓镰枪焦衮,还有今天在路上遇见的那圆眼睛的贼人,他们都前后挤进屋来,地下那婆娘吓得爬到灶旁缩成了一团,而外面那牛六还不住的呻吟,且发声喊说:“焦八爷!快把这小子绑起来,我也得拿热米汤浇浇他,非活烫死他不成,哎哟!哎哟!”

    此时,韩铁芳却面不更色,一手以宝剑护身,一面防御著要躲五步之外飞来的箭,还要接放来的镖,好再往回打,而对面的镖箭却也不像刚才那样胡打乱放了。

    七八个人只是都逼著他,都发著冷笑,那钩镰枪焦衮一撇嘴,更显得他那个扁鼻头十分的难看,他就说:“姓韩的!到了现在你还有甚么说的嘛!你现在还会接镖躲箭吗?小子!我劝你趁早儿把宝剑撒了,跪下求求饶,叫我们把你绑起来。你放心,我姓焦的敢担保绝不致要你的命,只把你找个地方押几天,然后把戴大庄主请来问问,他也是一位爽快的人,只要你能向他说两句软话,他绝不会让你死,还许放开你,也认你作一名小兄弟。”

    韩铁芳怨声说:“快住口!你们这群鼠辈!韩大爷这次西来,头一个是想剪除黑山熊,第二个是非杀死戴阎王不可,第三就是斩尽你们这群扰害商旅,劫货杀人的狗强盗。来!无论镖无论箭,快放!”他一面提防著,却一面想要趁势扑上前去,先砍倒他们两人,夺门出去,然后再说。

    却不料那个袖箭果然发出来了,幸亏韩铁芳向下一蹲,一支箭就钉在后墙,而那圆眼睛的小子又发了一只镖,向韩铁旁的腹部打来,韩铁芳疾忙闪身,镖从他臂下过去,落在炕上,他觉得真没有法子,地方太小,躲避不开,而那圆眼睛的小子却又掏出一支镖。他也不即时施放,只是抬起手来比比韩铁旁的头,又放下比比韩铁芳的肚子,使得韩铁芳提心吊胆,胸中的怒气倍生,真要不顾一切,索性抡剑跟他们恶斗一场。

    然而这时间,忽见那圆眼睛的小子,哎哟一声倒地,群贼全都大惊,一齐往后去看,那敞抡的屋门外,随抡清朗的月光就蓦然进来了一人。此人身材细长,一手持著寒光闪闪的宝剑,一手握著一只很小的弩弓,他喝了声:“都快扔下手里的东西!”接著又两声咳嗽,群贼齐都愕然,钩镰枪焦衮刚发出半声冷笑,忽然一枝弩箭正射中他的咽喉,他惨叫了一声倒地,另一个贼人才举起了刀,忽然一弩箭射在他的腕子上,他立时扔了刀直摇手,还有一个也要以箭射这咳嗽的人,但他的箭才发去,人家用宝剑给碰落在地,人家的箭一发出,他却遮著左眼怪叫,往门外就跑,那人也不拦他。

    这时屋里地下躺著三个,还站著两个,可全都战战兢兢,吓得面色如土,不用这病人再吩咐,就全都扔下镖跟他们的袖箭,拱手央求说,说:“侠客先别放箭!听我们说!我们不过是跟著钩镰枪焦衮的,焦衮是金刀太岁余旺的拜把兄弟,因为戴阎王跟判官解七前天逃过这里……”

    病人又咳嗽一声,就问说:“那两个贼现在在哪里?”

    这说话的小贼就说:“在赤水镇住了一天就往西安府去了,钩镰枪听说他的盟兄已死,这才叫我们帮助他,为余旺报仇,在杨桥镇他逼迫著那里的几家店房,都不许留这姓韩的,并把木板桥拆了,要把他用乱箭射死。这里的牛六他是我们的伙伴,我们先跟他约好了,叫他在这里熬上米汤,等我们把事打办完了,回来再喝……”

    说到这里,那病人就拿宝剑将他止住,点点头叫韩铁芳,说,“走吧!你干吗还在这里?”说完了,却又不住的连声咳嗽。

    韩铁芳羞容满面只得拿了炕上的包袱,提著宝剑跟马鞭,走出屋去,仰头一看,明月当空,他不禁暗暗地叹气,刚才逃出去那贼人,和那牛六都已逃匿无踪了。身后咳嗽著的那位带病的奇侠,已随他走了出来,说声:“上马走吧!”他看见自己的那匹乌烟豹仍在柳树上系著,土坡下也有一匹黑马,韩铁芳就将包袱草草系在马上,剑挂在鞍旁,将马解下来。那位病侠也跳下了土坡,收剑跨上了他的生骑,嘶声的喊道:“来吧!咱们一同走吧!”韩铁芳心中著实惭愧,牵马下了土坡,然后才骑上,回首仰望,见那牛六的屋里依然灯光摇摇,有呻吟之声,有妇人的哭声,却没有人大声说话了。眼前茫茫的一片月色,那位奇侠骑著马的影子已走出了数十步。

    韩铁芳便即赶上,他叫了声:“前辈!”前面的人停住马一回头,韩铁芳也将马勒住,就见月光整整照在那病人的脸上,更显得是那么黄瘦,而他那眉清目秀,像女子的脸庞,韩铁芳看得很是清楚,他就提鞭拱手说:“多亏前辈来救我,不然那几个贼人我虽不惧,但他们的暗器也实在叫我难防,我真羞惭,我自洛阳出门之时,原没把这些江湖盗贼,草泽流寇放在眼里,不想我先在灵宝受制于戴阎王,如今又在这里受困于小贼,我虽不灰心,但我已深知我的武艺太差,阅历缺少,我得再拜明师,然后才能再寻黑山熊,报我二十年来的仇恨,我原想拜前辈为师,但前辈身染重病,我也不敢相累,我要到他处去,不学会了一身高强武艺,我誓不为人,我想在此使与前辈分手,前辈往西,我从东面转回江南去,只是我既与前辈见面几次,屡承相助,将来我虽不敢说有何酬报,但也愿知道知道前辈的大名,以便他日相会。”

    那病人听到这里,便喘吁了两口气,好像又要咳嗽,韩铁芳话吐到唇边又吞回去两三回,使足勇气才大声问道:“前辈如看得起我,请据实相告!前辈是不是新疆的玉娇龙小姐?我太冒昧,然而请前辈勿瞒!”

    对方的这个病人却忍住了咳嗽,发出一声冷笑,说:“大概像你们这些人只知道天地之间,会武艺的人除了玉娇龙,便是李慕白,再不知其他的人了!我是个男子,你如何错看我是妇人,可惜你这样年轻的人竟是有眼无珠。”

    韩铁芳被说得更为惭愧,只是低著头说:“我实在是太冒昧了,求前辈不要怪我,但请前辈留下大名,以便将来拜会。”

    病人却沉默了一会,叹口气又说:“我实在喜你年轻有为,虽然武艺稍差,但还不难练好,只是你那满腔的争殴觅斗,报仇逞强之心太胜,我却实在不喜欢。本来在灵宝分手之时,我就想我们不能再见面了,不想路上我又遇见了一位故人,刚才我在河东边看了看他,却使我发生无限的感慨,二十年前的事真跟梦一般,纵使你有一副铜筋铁骨,也禁不住光阴的消磨!咳!我现在,是真真的灰心了,当年我若是明白,也不至于落于今日地步!”

    韩铁芳见这位病侠忧思慨叹,说话暧昧不明,不禁更是生疑,刚要劝慰,并再询问,就听道病侠又似振起一些力气,说:“我已自知将要不久人世了!我要赶回新疆去,那里还有一个与我相依为命的人,那人也有一身本领,足可以教给你,将来必能助你找黑山能去报仇!”

    韩铁芳慨然说:“既然这样,我也愿随前辈往新疆一游,会一会那位朋友。”

    病人点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现在西路尚有许多强盗恶霸,我们想杀也杀不尽,要凭你一个人去斗也绝斗不过来,我想你不如髓我去,我给你找一个帮手,学习武艺非一朝一日之功,那你倒不必著急。”

    韩铁芳听了,心中非常的喜欢,就连连点头答应,病侠突又问说:“只是一件,那天在店中你可跟我说的准是实话?你准姓韩,你确实是在家散盖了资财走出来的?”

    韩铁芳说:“我如何敢在前辈面前说半句虚话?”

    病侠又问说:“你的家中确实没有妻子?”

    韩铁芳摇了摇头,说:“我出外来寻访仇家,会晤风尘侠客,将来还不知能否生还故乡,家中若有牵挂还行?”

    病侠笑了一笑,点头说:“好吧!那么我们二人就走吧!”说时他的马在前,韩铁芳的马在后,两匹马的黑影在铺满著月光的地上疾疾地移动,发出得得响声。

    韩铁芳此时心中十分高兴,仿佛那广漠无边的大模草原就在面前做的,那里有成群的牛羊,奇丽的景致,还有盖世侠女玉娇龙,自己也必定可以得著机缘与她相见,又想面前这位侠客,到底是男是女还分不大清楚,不敢再冒认了。大概他确实是个男子,不过因为体弱多病,所以才现出一种女像,才被我错疑了他竟是玉小姐,真真的可笑:幸亏他没有怪我,又想他所说的在新疆的那个人,却又不知是怎样的一条好汉,大概是他传授出来的高徒,那一定是一个年轻力壮、身材魁梧、武艺高超、性情豪爽的好汉,我倒得与那人结交结交,尊他为长兄,只是自己却瞒著这位病侠,没有告诉他我已经婚娶,娶的却是个甚么也不知的乡绅的女儿,但那没有关系,我又不想叫他找美貌聪慧的女子给我作媒,只是我的父亲原是十九年前的江湖恶盗韩文佩,我母亲又是屈辱在黑山态之手,这两件事,虽都是自己的伤心事,不愿告诉人说,但是也显得我这个人太不诚实了!因此心中未免惭愧。

    双马向前行去,月亮也渐渐向西移动,韩铁芳又口渴起来,本来刚才在那牛六的家中,自白惹起了一场殴斗,却连一滴米汤也未得润喉,所以如今嗓子更干得难受,同时前面的那位病侠也一面走一面咳嗽,韩铁芳听了,心中也很难过,走了约二十余里,还没走到一处市镇,但是路旁却有一座破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寂静凄凉,那病侠就在此下了马,接著胸口不住的咳嗽,半天,他吐出来两口痰,便向旁看了一看,说:“这庙里无僧人,我们就在这里驻马歇一歇吧!”

    韩铁芳说:“也好。”遂下马来,他希望这里有一眼井,还得有辘轳柳罐子才好。

    当下他就将那病侠的黑马也接过来,两匹马一比较,虽然人家的马瘦,但比自己的乌烟豹似乎矫捷得多,他不禁爱慕,将两匹马系在树上,那树枝萧萧的疏影,在地面上不住浮动。草丛里箭似的逃走了两个东西,不知是狐狸还是兔子,韩铁芳看著新奇,不禁哈哈一笑,而那位病侠却全未动容。

    两匹马相并著将头探在地上吃青草,庙只剩了断墙半堵,里面的殿宅,都已坍落,只有一地的碎砖伴著青草,青草上浮著淡淡的一层月光,病侠低著头前走,他那身影拉长在地上,更显得瘦弱可怜,他走到墙边就找了一块砖坐下了,呻吟一声,就仰面去看当头的明月,韩铁芳是站立在他的眼前五步之外,也仰一仰脸,只见深青的天空上有一条白云如己出匣的剑光似的,月亮一阵隐在云的背上,树影就发浅,一阵又露出来,树影就发深,星星稀得数得出来。天地空旷,除眼前这不住咳嗽的病人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与活动的东西了。

    韩铁芳的心中感到一阵凄凉,那病侠也长叹了一声,抬起头来看了看天,就向韩铁芳问说:“你将来能在新疆中居住吗,除了到祁连山报一次仇之后,兢不再进五门关,你愿意吗?”

    韩铁芳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自己并不知道玉门关在哪里,而为甚么不可再进来,真觉得莫明其妙,然而不敢建物,只说:“原是可以,但为其么呢?”

    病侠却说:“新疆是个好地方,那里有此这里雄壮的山,有比江南还美丽的山水,牛羊成群,马匹无数,各族的人也都和善可亲,到了那里,你必不愿再回来。”

    韩铁芳笑著说:“那样果然很好,不过男儿志在四方,又不为甚么事情,何必要在一个地方株守呢?”

    病侠却摇了摇头,说:“你不晓得!我飘泊一生,十余年来只有一个人与我相依为命,那个人的详细来历,等将来到新疆,我叫他见了你,你不厌弃他,那时我再细细地告诉你。他的武艺,我不是说,足比你高强一倍,但那个人的性情不十分好,自幼生长在边荒,可是他最羡慕中土,中土不是个好地方,人全是壤的,他若来到此地,一定要受人的欺负,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可是他一个人在那里又没有伴,所以找想让你去,你陪伴陪伴他,他若能到祁连山替你报仇,你可千万在报仇杀死黑山熊之后,就赶紧劝他还回新疆,不要再到别处去。你也是,闯荡江湖并无意味,而争斗拼杀,终必自伤,何况你一个年轻的人,倘或身触情网,更是一身之害!”

    韩铁芳听了,更是不明白了,就又笑了笑说:“我这个人向来是看得开,放得下的,决不至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既然老前辈谆谆嘱咐,那么我就答应你,我见了新疆的那位弟兄之后,我就决定与他形影不离,杀了黑山熊,报了我盟叔的大仇之后,我也就没有其么事情可作了,若能在新疆长住,也很潇洒。”

    病侠不语了,韩铁芳却觉出这个诺言,未免有负于自己一向的壮志,仰面又看看明月,真知泪水一般的晶莹,他又想起来蝴蝶红,以及那荷姑,天地间有多少飘泊不幸的女子,自己安能一一的使之有归宿?一一的援救?以后自己终生居于沙漠,与那个沙漠里长大的一个粗鲁不堪的小子为伴,岂不太虚度此生?

    心中如此想著,未免懊悔,迈步走开,打算找一个饮水的地方,然而遍地乱草月光,连树都很稀少,哪里还有井?凉风吹著衣棠,月已西坠,大概天色就快亮了,那位病侠坐在那里索性不起来,由他的连次剧烈的咳嗽之声,可知他是病又复发,走不动了,韩铁芳的心中倒不禁悯然,又走回去,问他身体觉得怎样,并说:“如果觉得支持不住,那就不如我们慢慢地走,找个地方先歇下,依著我的主意,你老人家应当请医调治,索性把病治好了,咱们再住西去,不然你老人家这样病弱的身体,哪经得起长途的劳顿呢!”

    不料病侠一听了这话,霍地站起身来,大声儿说:“我不老!你叫我为前辈可以,但不能称我为老人家!你既不是我的徒弟,又不是我的儿子,如何能称我老人家?我今年方三十八,还不老!我的身体一点不弱,我的志气一点没消,走江湖战豪杰,我一点不畏惧,不然我早已投石表誓,永不再进玉门关,然而我负著病进关来了,不是遇见你,我怕你西来有失,我早就往江南九华山去了!”

    韩铁芳惊讶著说:“九华山?”

    病侠点点头,说:“九华山,那里我有一口气未出,李慕白于十几年前拿去找一件东西至今未还,此次我是要去向他索还,我还想转道赴京师一行,趁著我还未死,我要把这几件事办完,虽然我因半途病发,在菩萨庵耽误些日子,但我的壮志并未稍减,还要以垂死之躯在江湖上闯一闯,只因遇见你,说实话,我还是想叫你到新疆给我那个人作个伴,我才重向西来,但我只要不死,我还是得再进一次玉门关的!”说完了又不住的感叹。

    韩铁芳只得劝慰他说:“前辈总还是应以身体为重,既然前辈尚有许多未办之事,那末更宜休养。”

    他说到这里,病侠就连连摆手,说:“不必说了!我的性情急躁,自从得病之后,脾气更变得不好,我不愿听人在我的身边絮烦,你休怪我,我就是这个脾气,一辈子都因这个脾气才落得如此,咱们现在就走吧!”说著,他亲自去解马,他的剑鞘击在铜镜之上,十分的响亮,他上马时的姿态是十分的矫捷,但待他手握住缰之时,他却又弯著腰咳嗽了一阵,韩铁芳上马等了半天,他方才咳嗽完。韩铁芳就不禁又皱了皱眉,就跟随著这位病侠,依然往西走去。

    又走了约十里,天色就渐渐发晓了,天空星光已隐,月亮嵌在西方天角,如一块白银似的,已然没有光华了,而远处的山却更显得青翠,回首东望晓烟迷漫,烟云的背后显出一点淡紫色,渐渐田中的小径上有荷锄的人来往,鸦鹊也都纷纷落在田禾里。少时,天色便已大亮,金黄色的阳光都晒在麦梢上,路过一小镇,二人方才找了店房,用茶用饭,并停了一会,韩铁芳儿病侠的态度总是抑郁的,他也不敢发一语,由病侠忖过了茶饭钱,二人依旧向下赶路,病侠除了有时须驻马咳嗽,咳过之后,他使策马疾行,他的马快,有时乌烟豹根本追不上,当日绕过了赤水镇,次日渡黄河,又从西安府之城南掠过去。

    韩铁芳向此望了望尘烟中隐没的西安城关,觉得十分壮丽,而那里就有甚么金霸王、银霸王,以及仇人黑山熊之子吴元猛,心中颇思前往一斗,然而却又愧恨自己的武艺不强,只得抑下胸中之气,下决心非去新疆请来那个帮手不可,不仅请帮手,还须要自己练习武艺,手戮仇人,三年之后再报仇不晚,他安下心,随者病侠西去。

    沿途住店,分屋而寝,病侠是咳嗽的时候多,对他谈话的时候却少,连行三日过干川、出长武,已进入甘肃地面,这里的山就更多了,而土洞里的居民却也更多,大地显得益为荒凉。韩铁芳前厅瘦老鸦说过,这省内有甚么“陇山五虎”,必都是极为凶猛的大盗,虽然如今是随著病侠行路,有恃无恐,但他毕竟胸中怀著一些戒心。路上遇著了强壮的男子,他总是注意,总是要用疑惑的眼睛去瞧,夜间宿店,他也时时是小心谨慎。

    然而病侠却坦然走著,在路上有人注意著他,他也不注意他人,行了两日,使到了皋兰,即兰州府省城地面。病侠因为这几天赶路,病势又有点加重,而韩铁芳也想到兰州城去看看风光,但当日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天色就已黄昏了,来不及进城,遂在东关里找了一家店房,这店房很大,住的客人也太杂乱,前后院伙计给找了半天,并没有小的单间了,只有一间大房,细说起来也可说是两间,对面两铺很大的炕,当中一个走道,请病侠看了看,病侠就点了点头,于是就与韩铁芳分住在这间屋内。

    用过了饭,病侠就躺下休息,夜渐渐地深了,墙上挂著一盏油灯,那棉做的捻儿越来越缩小,病侠却连咳嗽带呻吟,使得韩铁芳的心中十分不安,有时他的咳嗽声才停止了,可是耳边又有一种“哗哗”的声音,仿佛外面下了大雨似的,声音似发自远处,然而却很大,韩铁芳觉得很是奇异,随站起身来,开了房门走出去,在残月淡淡的光华之下,眼望著一个一个燃著灯的窗台,站立了一会,却听著那种声音更大更真切,仿佛有很多辆的车要从远处走来似的,他听了一会,并不能听出是其么声音,就慢慢地又走到屋里,却见病侠已经坐起身来,问他道:“你听见了这声音没有?”

    韩铁芳说:“听见了,但不知是哪里的车响?”

    病侠笑了一笑,他的那苍白削瘦的脸上一露出这种笑容,就显得妖媚,更像是一个女人了。他就说:“这是黄河的流水声音,黄河就在这兰州城北,整天整夜它是这样地流,直流出几千里地之外,可惜我们人,无论是多大的英雄,怎样铁铸铜浇的好汉,也是要受寿数所限,真的,一个人说多了能够活几十年呢?……”说到这里,渐渐又歉歔、感叹。

    韩铁芳就劝他说:“我看前辈的病决不要紧,只要休养一些时日就好了,这样骑马奔波赶路我终觉得不对,我现在倒有一个主意,前辈可以住在这里安心休养,告诉我赶新疆的路径,我去把令徒找来,叫他来伺候你。”

    病侠却摇头说:“新疆地面辽阔,他所在的地方你绝找不著,再说我还不服气,我还能赶路,我既说出来的话就不能再改,至多在路上多耽搁几天,唉!……”叹了口气,忽然又瞪起来两只大眼睛,高声喊著说:“我不能死!我不愿死!我还有气未出!我还有事未办!”喊到这儿,忽又一阵咳嗽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新网址:wap.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