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驰旷野忍病救情人 返家乡磨剑寻宿恨

    第十六回 驰旷野忍病救情人 返家乡磨剑寻宿恨 (第2/3页)

请了十几个帮手来到咱们这儿住了五天。人家尽义务,不要钱,连饭都是自己带,自给咱们这儿护院,才算把贼吓跑了。”

    毛三说的神气活现,这些事其实全是半年以来的事,那些人也都是早先跟铁芳时常见面的人,然而铁芳竟觉得仿佛是相隔得太长了,过久了,更不禁暗自烯嘘。

    毛三为显得神气并说:“我由灵宝县一回来,就给大相公看著这份家,其实后来萧三爷就走了,也没有人能管著我,我要是把打更的差事交给别人,或连晚上在那里睡觉也行,谁也不能辞掉我。可是我不!我还是整夜打更,因为别人打更我不放心,尤其是神手张在这儿住的时候,他常招些个闲杂人来赌钱,后来幸亏他也走了!”这毛三的确是夜夜承更不辍的样子,不然晚上他绝没有这么大的精神。

    可是他不知铁芳听人提到了瘦老鸦萧仲远,跟那神手张,心裹足多么难受。又往里院走去,便听见了“梆梆”的木鱼之声,铁芳就惊愕的站住了,这就是正院,有点淡淡的灯光和香烟袅袅散漫而出的,就是妻子陈芸华的屋子。他们当年结婚,这里就是“洞房”,可是铁芳并没在这屋里住过几天,如今他胸中蓬勃著感情,脸上带著惭愧。

    那老家人跟毛三只说了一声:“大相公回来了!”却都没敢往那屋门前去挪脚步。

    铁芳把手中的破衣棠跟剑交了毛三,他就迈步近前,一拉开了门,屋里的浓烟刺得他的两眼发疼。屋中的一切都改变了,旧时条案上摆的是嫁奁,如今摆的却是古佛;旧时壁上挂的是名人字昼,跟双喜字的缎幛,如今却挂著观音大士的画像;旧时八仙桌上摆的是名窑的盗器,茶具花瓶等等,如今摆的却是古铜的香炉,里面插著九枝已燃成了半截的线香,两边是灯台,烧著光焰类动的佛蜡。旧时妻子陈芸华虽然长得平常,但永久是穿红挂绿、黄发如云,如今却穿著一件粗布的道袍,头发挽起,跟道士无异。

    屋中也没有丫鬟跟婆子伺候,只有一个也是身穿道袍,但丝发整齐,戴著白银的簪钗的一个清秀的少妇,这正是灵宝县冯老忠的妻子荷姑。

    此时,毛三又在院中喊著说:“咱们大相公回来啦!唉!少奶奶您就先别念佛了!您把大相公已经给念回来了,也就用不著再念了。但是陈芸华依然对著佛捻她手中的念珠,嘴里暗暗地念著,她并不是没有看见她丈夫铁芳,但她并不看,她索性跪在蒲团上了,把经卷诵的更紧,好像是没有完了。

    荷姑站在桌旁替她敲著木鱼,但一声比一声敲得缓,敲了几下就不敲了,放下了木鱼锤儿,双手合什,算是向铁芳行了礼,铁芳也拱了拱手。他才迈到尾里一步,便又撤回腿去,因为铁芳此时的心真如同冷灰了,到院中就向老家人说:“打扫一间屋子来,叫我先歇息一晚吧!”

    老家人说:“大相公住的那个跨院,虽是永远锁著,我们可天天去给您打扫收拾。”

    于是铁芳又随著毛三的灯笼到了他以前独自居住的那跨院的屋里,敢情已有仆人赶来给他重新打扫好了。红木的桌椅擦得都发光,除了银灯台之外,还点著两只蜡,铁芳一进屋就把两只蜡吹熄了。

    待了一会,院中站满了仆人仆妇,都说:“要见见大相公,给大相公请安。”

    铁芳站在门前往外拱手说:“我走了这些日子,这里多仗你们忠心照应,我实是感谢,但是我这次回来也住不长,一半日便要走!”他这话说了出来,院中站的男女仆全都发呆,全都忧愁。

    有个上把年纪的男仆就说:“大相公可真不能再走了!若是再走,不到半年,这个家可完了!家里没有个主子哪儿行呀?”

    有几个年轻的庄丁就说:“大相公不能再走了!您回来歇两天,得给那独角牛一点颜色瞧瞧,不要叫他背地里再骂大相公,他因为大相公没在家,就欺负我们,弄得我们简直不敢进城去啦!”

    又有一个伺候韩铁芳养母秦氐的老仆妇,叫谢妈,她赶到台阶上来忿忿地说:“大相公您要再走,您就连死的带活的全都对不起了!老善人当年立了这份家业可不是容易,老太太拉持您这么大也不容易,少奶奶自从过了门虽说是没缺过吃,没短过喝,可也是处处见难,没得过您的好脸儿。您又走了这么些日子,少奶奶哭得眼睛发疼,早先可也好佛,但不像现在这个模样了。自从这里的小姐出阁之后,有一次少奶奶进城去看亲戚,其实回来的时候天还早,坐著咱们自己家里的车,刘亲家翁那儿还派了人送,半路上就遇著独角牛带著七八个地痞,他们说了许多的坏话,还截住了车,强摘下少奶奶的一只耳坠子。可是第二天拐子申飞就去找独角牛打架,打了独角牛的手下两个人,衙门把拐子申飞监了半个多月。咱们少奶奶从那时起就像是吓出了病来,就整天念佛,家里的甚么事情也不管,幸亏有瘦老鸦那次给送来的冯老嫂,人家不但大大得给她敲木鱼,还得替她管家务,人家的男人是在别处叫贼给害死了,人家的婆母又来到这儿不到两月就故去了,人家孤身一人,也很可怜……

    说到这里,略微软了口气。又说道:“大相公您得想一想,这个家不是别人的,就是您一个人的,别的人都不姓韩,就是您一个人姓韩!您要是再把家抛了不管,您就是不仁、不孝、又不义,你走到甚么地方去,也没有人能够瞧得起您!”

    这个仆妇倚老卖老,简直是把铁芳给申斥了一顿,铁芳只是不言语。倒是别的女仆,把这个老仆妇给拉走了。

    毛三在旁说:“大相公也别生气,谢妈说得也对,大相公您要是再走,我可一走得跟您出去了!

    咱们只往近地方去,一两天就能回来才好。再说也别再管闲事,甚么阎王、判官、小鬼、吊死鬼,咱们就是遇见了,也别再理他们。倒是,咱们真得刺一刺独角牛那小子,因为那小子太欺负咱们了!”

    又笑著说:“大相公您看吧!您这一回来,明天少奶奶就得抹胭脂搽粉穿缎子衣裳,过一年准保您就有少爷了!慢慢地您也就是个老善人啦!还有呢?琵琶巷里,这半年可其来了不少好的,有一个也是爱穿红衣里,比早先的蝴蝶红可还年轻好看。只是不行啦,琵琶巷里没有甚么正经的人去了,那里的老鸨、毛伙、连卖花儿的都没有一个不盼看大相公快生回来的……”

    铁芳推著他说:“不要在此胡说!快些走吧!你该打更去了!”

    毛三说:“二更已经过了,索性等到三更的时候一块儿再打吧。还有,大相公既然回来了,我看甚么贼也不敢再来了,打更不打更也不要紧了,今晚上我要早睡,明儿白天我好有精神,我要跟著大相公进城去,让他们都看一看。喂!你们来看看呀!我毛三的大相公又回来了!”

    铁芳皱著眉说:“我这就要休息,你快些去吧!”他推著,那毛三才走,他又令老家人也走开,自己将屋门闭上。

    室中灯光闪闪,一切陈设全如昔时。图书、文房四宝、成轴的古书,壁间还挂著琵琶、月琴、笛、箫等等,刚才自己带来的春雪瓶的那口宝剑,也不知是被哪个仆人给配了一个不大合适的剑销,也给挂在壁上了。

    他忿恨地想著那个城中的恶镖头独角牛,同时又感念拐子申飞的豪侠尚义,然而自己这次回来,决定是对恩者报恩,情者报情,礼者报礼,可就是不报仇,绝对不与人争殴意气。只不过人虽在这里,却难忘高山大漠,草原长阿。并且,这样华丽的书房跟卧室,自己倒不习惯了。

    那“穿衣镜”照著他风尘憔悴的影子,他更觉得自己不是这里的主人,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主人,这原是柳穿鱼韩文佩作强盗挣下来的家业,我却是罗小虎跟玉娇龙的儿子,他们人都已死,恩仇是都不算了,但我与这里何干?在这里有何权利?我若是回来再声色犬马,当我早先那个“韩大相公”那不独春雪瓶要鄙视我、笑话我,就是江湖上的一切人我也都没脸见,我更无颜再见白龙堆中我母亲的坟墓。

    走!明天去到城中拜访那几位有义气的好朋友,我就一文不带,我就走。再走,就决不回来了。

    他发愤地如此想著……

    毛三又来推门问说:“大相公还没有歇著吧?”

    铁芳不由得生了气,心说:你一到夜里就有精神,但我,你知道我明天就许要走吗?本想发作发作,可是又一想:我既不是这里的主人,毛三也不是我的仆人,我怎可以跟他发怒呢?遂就问说:“有甚么事?”

    毛三在门外说:“少奶奶来啦!要跟您说说话儿!”

    铁芳一听,心中却不禁有些为难,因为这家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然而陈芸华,却不能不说是自己的妻。当年无论自己因年幼,还是因糊涂,但确实跟她拜过堂、成过亲,她嫁的虽是“韩大相公”,但也就是嫁的我,我可以不承认姓韩,但怎能不承认是她的丈夫呢?而况且她并无有半点过错,我却有许多愧对于她之处!因此就赶紧去开了门,室中的灯光射到了外边,看见陈芸华已经来到了门前,身上仍然穿著道服,并且向著他打了一个问讯。

    铁芳倒弄得直发怔,不知说甚么才好。院中有两个仆妇跟毛三,但是全没有进来,并且把门结关上了。陈芸华拖著长袍,抖著长袖子,进了屋,她长得本来就像个木头人儿,平日的脸上就很少有表情,如今更是一点甚么悲哀、惊喜的表情都没有。她并且一点也不瘦、不憔悴,虽然是未擦著脂粉,而且眉毛部仿佛是被烟薰黄了,可是倒很胖、很红润似的。

    她手里大概还拿著一本善书呢,进来就像是道姑见了施主似的,那么大大方方,客客气气,先请铁芳在椅子上坐了,她自己在下首凳儿上陪著,说一声话打一个问讯,向铁芳称呼著「大相公”。

    灯光黯淡,显出一种神秘的景象来,对面坐的这个已不能为铁芳所理解的妻子,她声音很慢地说:“自从大相公你走后,我的凡心就渐渐没啦,有一次我在路上遇见独角牛,那个魔王,他可说了许多的真话!咱家的老善人原来不是个善人,当年做过恶事呀!怪不得遭那样的报应,他把你给逼走了。你也是天星下界,恶魔临凡的呀!不然你哪能够在灵宝县遇著阎王跟判官呀!哎呀!从那次以后起,菩萨就时常给我托梦,后来在我的眼前竟显出了金身!……”

    铁芳说:“唉!你不要这样胡说了!我也知道我早先很对不起你,以至把你弄成疯疯癞癞。独角牛是个恶人,咱家的老善人当年也是个恶人,这都一点也不假。但我此次在外面,却敢说半点恶事也没有做,一个恶人也没有交结!”

    陈芸华打著问讯说:“阿弥陀佛!你可不要这么说!毛三回来告诉过我,你在戴家庄杀过人,在菩萨庙放过火!”

    铁芳说:“你胡说!我哪能做那些事,不过此番我西去,与一些江湖恶人杀杀斗斗倒是真的!”

    陈芸华“咕咯”一声跪下了,念著佛说:“哎呀!你可别再提杀!菩萨!阿弥陀佛!噬利哪巴……”她打著问讯,闭著眼睛直叩头。

    铁芳叹著气站起来,过去要用手搀她。

    不料她赶紧起来,身子直向后退,且直抖袖子,仿佛怕铁芳身上的恶煞沾著了她,又像是有点“男女授受不亲”似的。

    韩铁芳又怔了一怔,便说:“你这是怎么了?我并没忘你是我的妻,但你竟不知我是你的丈夫了?”

    陈芸华忽然流下泪来说:“菩萨在梦中告诉过我,说我在前生是个南山上的老比丘,本来都快要修成了,因为无意中踏死了一只小蝴蝶,才叫我降临凡世,还给了我个女身。我就应当由小时修行,不该听了这一世的肉身父母的话,又嫁你为妻的。这么一来,我再有两世也不能见著如来我佛之面,所以我才赶紧修,一天要烧三天的香,一天要拜三天的佛,阿弥陀佛……”

    铁芳又发著怔叹息一声,说:“我这次回来,就专为著你,明日我就要走。可是因为你是我的妻,我不能再抛下你孤单无依,你信了佛,我也不能叫你不信了。我们可以走,找一座山,你去修行,我去种地,或是打猎,养活你一生。”

    陈芸华又说:“哎呀!哎呀!善哉!善哉!菩萨莫怪这句话,慢慢再度化他吧!”又念了一段经咒,这才像是常人似的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回来了,我来见见你,也只是为办一件未了之事。

    因为我已入佛门,知道了前身之事,不能再与你重合夫妇之好了。可是你呢,也应当再置几房妾,以便生儿养女接续韩门的后代,我看荷姑她的尘心未断,她敲木鱼的时候还常流眼泪,她又是个小户人家之女,年轻,不懂得甚么叫节,你应当纳她为妾!”

    铁芳斥一声:“胡说!你去吧!你既是修行,就不要混搅事!”

    陈芸华说:“我来见你,就是为这件事,你若答应了,荷姑就也有了著落,我心中的俗念也就都断了!”

    铁芳说:“你快些断了吧!荷姑在这里,反正有饭吃,有韩文佩的钱可以供给他,她可以敲木鱼,也可以改嫁,但与我无关。我不是韩家的人,我更不是其么三妻六妾的大相公,当初我救了荷姑,只为的是行侠仗义。如今,哼!我本来想不走江湖了,但因为独角牛的凶恶,与这人世的强梁百出,我倒更要作一些侠义的事情!”

    陈芸华说:“哎呀!甚么叫义侠呀!都是魔王转世呀!”

    铁芳说:“你快生到佛堂去给我念几遍经,免我的罪吧!”

    陈芸华就连声答应著,赶紧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可是她留在了桌上一本书,书签上写著七个字是“文昌帝君阴鹭文”,铁芳看了,也不禁心中略动了一动,随后就给放置在一边。

    那毛三又探头进屋来,愣呵呵地说:“大相公!少奶奶怎么找您来了,又走了?”

    铁芳说:“你不用管!没有你的事,你快去打更吧!”

    七三说:“今儿大相公一回来,我一喜欢,就歇了了啦:”

    铁芳说:“那么你就睡觉去吧!”遂即闭严了屋门,自己就将灯拿到里屋,躺在床上去睡。这床真是个极舒服的床,被褥虽然还是他旧日用过的,但是都很崭新,绸的缎的,花的绿的。铁芳半年以来简直没在这么舒适的地方躺过,但现在却觉得不惯了。

    他心中就想:陈芸华的信佛,倒还很好,她脱去了俗念,我也免去个累赘,她娘家的人可以常来照应她,这里又有钱供给他,我可以说是甚么也不挂念了。从此她是佛门弟子,我却是个俗人,夫妻的情缘永绝,这倒干净!只是,我原想是找一所深山古洞去隐居,现在,芸华她未入山已修了道,以后我要再去入甚么古洞,那可真是笑话了。

    不能!早先约主张,现在得要改了,我还得再在风尘间邀遮上几十年,再尝一尝人间的世味。我应当到京都去走走,并不是要投我的甚么舅父,我是得去游览游览那个地方,顺便打听一下,那里还有甚么我母亲的遗闻故事没有。他又叹息了两三声,便睡去了,这一觉可把他半载以来的风尘劳顿歇息过来了,直到次日过午才醒。

    开了屋门,就见院中站著个仆人跟一个穿著蓝布褂,挟著个包儿的人,是一个剃头匠。铁芳并没有叫人找剃头的,可是不知道是谁一时的聪明,竟把剃头的给叫来了,铁芳原想的是:何必还剃头呢?今天自己就要走了,在江湖上漂泊著,还要甚么漂亮呢?但洗头的水其么的,仆人早就都给预好了,铁芳只得坐下叫人给剃头。

    这个剃头的人还是城里一家有名的剃头铺子里的,铁芳不认识他,他却说:“早先我认识韩大公。”并且说:“知府大人都是由我给剃头,独角牛的头也是我给剃。”

    这剃头的人就说:“独角牛自从叫大相公给伤了那条左腿,他就有点跛了,可是运气倒变好了。

    群雄镖店的买卖一天比一天旺,很发财,他自己也不常出门保镖了,在家里作大掌柜的,后街新盖十几间太瓦房,又娶了府衙门陶班头的妹子为妻,上个月并由琵琶巷接出来那会唱大鼓书的“小桃花”

    作妾。真享起福来了,出入也是骤子车,长袍马褂,不像是早先那土棍地痞的样子。白马寺修塔,他也捐了钱,辛知府到任的时候,他也给送了四盒子礼物,知府的大少爷完婚,他还亲身去行人情,跟城里的绅土一块儿坐席。灵宝县的老拳师刘昆,上次到洛阳来,也是住在他的家里。他手下还用了几个能干的镖头,辛知府的夫人是每一个月便要回一趟山西娘家去,每次全是由他派人保镖,他镖店里还有一位女镖头,名字叫花三嫂。”

    铁芳又问:“拐子申飞呢?”

    剃头的人说:“申大爷可混得不见强,因为他跟独角牛作了对,各地全都不许他保镖,他又打过两回官司,也没有人请他护院了。他只在家里招了几个徒弟教教,可是徒弟们也都不给他钱,他的媳妇倒是进了府衙,伺候知府的夫人跟少奶奶去了。他有时也在街上练练拳棒,卖他那吃了倒泻肚了的“金刚大力丸”,也没有甚么人买,他还得时时提防著群雄镖店里人给他起哄,时时得准备著跟独角牛的人打架。”

    铁芳冷笑著说:“我离开洛阳才半年多,想不到都变了!”

    剃头的人一边给刮脸,一边说:“可不是!甚么都变了!大相公,如今您一回来,城里城外一定有不少的人喜欢,至少也得把独角牛锁住一点,他不敢再那么吹牛皮了!他也不能再欺负人啦!可是大相公!话我可是不该说,因为我常到独角牛的镖店跟家里去剃头,我也常到府台衙门去剃头,他们在背地里说话不避我。”

    铁芳惊讶著问说:“怎么这里的知府也认得我?”

    剃头的人说:“不认识大相公,大相公走了两个月他才来上任的,可是他一来到衙门,就跟人打听本地的绅士都有谁,自然,义佩公的大财东,望山村韩家,他是不能不知道了;尤其大相公您是老善人才去世,就散尽了家财走的,谁能够不谈论您呢?有的说您是修道成仙去了,有的说您在别处又置了大宅院,还有的说您在灵宝县……这多半是刘昆跟独角牛给您造的谣,新近更有人说您是在甚么西凉国招了附马。”

    铁芳听了,更为惊异,想不到自己离开洛阳已经半年,此地的人还这样注意自己,并且灵宝跟新疆的事,虽然传到这里就变了样子,可是究竟都已传到了这里。说不定,慢慢地连我的迪化、在凉川、在祁连山里的那些事情,以及我是玉娇龙之子的事,这里也快有人知道了吧!可见江湖上的人都彼此通风,那独角牛尤其是留心著我的行踪。

    剃头的人给他刮完了脸,又给他编辫子,就又说:“我可是一点也不簸弄是非。那独角牛真跟您结下仇了,有一回我给他去剃头,他还跟他的手下人,忿忿地数说著您呢,他们都盼著您死在外面,他们可又都愿意您回来,好看看他们是多么发财,并再跟您斗一斗。”

    铁芳气得变了脸色,但是不言语。剃头的人又说:“依我说,大相公可千万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都是小人,得罪不得。大相公!我给您出一个主意,您现在回家来,先不用语言,歇两天之后,再去到府衙,拜访拜访府台大人,然后在城里大饭庄子里摆一桌酒席,请一请独角牛,也就和解了。以后您要是爱跟他交呢,就交一交;不爱跟他交呢,您是君子人,不必跟他小人一般见识!”

    铁芳冷笑著,点了点头,待著剃头的人把他的辫子也理好了,他站起来对著镜子照看了一下,觉得自己真不像是走沙漠,历风尘回来的。他用的那个小厮,已把他的衣服鞋袜都准备了出来,请他更换。他正在犹豫,忽然有个仆妇从外面进来,说:“大相公,您还没换衣棠呢!姑爷跟姑奶奶可早就都来啦,在正院里坐了半天吧,就等著见您啦,您快去见一见吧!”

    铁芳就问说:“谁的主意把我回来的事告诉了姑奶奶?”

    这仆妇说:“哎哟!哪敢不去告诉呀?这么大的一件事,我们要是去告诉迟了,姑奶奶将来回来,就一定要先骂我们。”

    铁芳想了一想,觉得妹妹玉芳,虽与自己并非亲兄妹,但也是一同长大了的,她知道她的哥哥回来了,同著她的丈夫赶了来看我,我哪可以不见她呢?并且为了免去废话,免去叫这里的人都疑惑自己出外回来,人就变了,所以就换上了新衣,鞋袜,便到正院的北屋里去见妹妹和他的妹夫。那刘大少爷是一位文弱的书生,还不到十八岁,新近中的秀才,见了他就深深地打躬。

    他的妹妹玉芳虽才结婚半载,可是满头的珠翠,缎衣缎裙,见了他,就流著泪说:“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呀?你看家里成了甚么样子?我嫂子变成个甚么人了?咱们家里的买卖、田产,都没有人管,还时时受人的欺负,我又不能常回来。哥哥!爸爸跟妈死后,家里就留下了咱们两个人,我现在又到了刘家去啦,你要是这次回来了再走,咱们的家可就完了!连我在婆家全都得受气!”

    铁芳默然地,又看了看,陈芸华倒是没在这屋里,那荷姑青衣青裙,一半像是仆妇,一半又像是陪客,倒是早在旁边了。

    姑奶奶又说:“家里的事,多亏这位大姐给照应著,可是人家究竟是个客,用的人也都不听她的指使。哥哥!我已经叫人到登封县去找陈家的人去啦,他们那里的人若来了,还得你们,连同他们,都得劝一劝我那个嫂子,叫她脱了那件道袍吧!”

    铁芳说:“我看,若想劝她,是很难劝她改回来的。”

    旁边有个多言的仆妇就说:“对啦!少奶奶好佛,总是因为来历不凡,您要是强叫她脱下道袍来,得罪了神佛,倒许又出别的事。我们当下人的不敢说甚么,可是我们看少奶奶那个人也不像命中该有子孙的,大相公既然回来了,别的人不能够给出甚么主意,出了阁的姑奶奶可以说一句话,赶紧给大相公立一个二房吧。”

    铁芳正色说:“你们不要在旁边多嘴,你们都出去吧!”

    当时就连荷姑全都低著头出屋去了。玉芳姑奶奶的眼光直把那窈窕的荷姑的背影儿给送出去,她又向她的哥哥道:“嫂子虽是整天念佛烧香,可是在早些日,她也曾跟我提过一件事,不知哥哥愿意不愿意,就是那荷姑,……”

    铁芳摆手说:“妹妹千万不要提这件事。她是一个被难的女子,我因仗义救他,才请萧三叔送她到这里来。”

    才说到这里,他的妹丈刘大少爷就在旁边搭言,说:“俗语云:君子成人之美,那荷姑如今虽住在这里,但是孤苦无依!”

    铁芳说:“我只能将她安顿在这里,至于她孤苦无依,那我可不能相助了!”

    玉芳姑奶奶向著丈夫使了个眼色,就说:“你就别说啦,哥哥他是不乐意……”又同铁芳说:“那么哥哥你自己拿主意吧!我想要是说好人家的姑娘作二房,也一定有人争著给。就是,哥哥别往家里娶那没来历的人就行了。”

    铁芳摇头说:“我跟你们说吧!我大概今天或者明天就要再走!”

    玉芳姑奶奶诧异著说:“莫非……”

    铁芳说:“我在外面并没立下了甚么家,外面也没有甚么人使我牵挂,这半载以来我由此地过长安走西凉,直至新疆沙漠之地,我还上过天山,但都是了然一身。我觉得在外比在家好,行走江湖比在家看著家业爽快得多。”

    刘大少爷又说:“可是,我们还是应当以祖业为本,再说以我们这年岁,应当学圣人之大道,图一个出身,博些功名。”

    铁芳说:“这是你们念书人的话,我却不是个斯文的人。”

    刘大少爷说:“我知道,大哥所景羡的是那一种游侠之士。然而太史公都说过:侠以武犯禁。游侠之士,究竟不是正道,而况且朱家、郭解、剧孟者流,虽载于史传,可是都鲜得善终!”

    铁芳真不明白他这个妹丈怎么这么酸,便不愿再惹他这种酸腐之气,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若叫我去念书,下科场,那我是绝干不下去的!”

    刘大少爷说:“不念书,不下科场,怎能够显身扬名,光宗耀祖呢?”

    铁芳不禁忿然说:“春龙大王爷和秀树奇峰之名,天下何人不晓?”

    刘大少爷发著怔说:“甚么?”

    铁芳又说:“至于光宗耀祖的话,唉!这些事我又不能跟你详细说了!”

    旁边坐的玉芳姑奶奶急了,她又流泪说:“哥哥!我告诉你,你冲著爸爸妈妈的那两座坟,你可也不能再离开家了!你若一定离家也行,不能一去就半年多。还有,知府那里你得去拜一拜,不然以后若有其么事情,就不好办。李老伯那儿你也得去给人家道一道谢。几个柜上的账你都得去查查算算,那几个掌柜的面上都很好,都说买卖很赚钱,虽然大相公把家业都交给别人了,他们还只认识大相公,不认识别的人,虽然大相公不在家,他们可也都一点也不屈心,其实他们每个人全都发了财啦!这半年来他们都置起房子地来了,他们还都已勾结著独角牛,联络著官府!”

    铁芳诧异著问说:“独角牛怎么能够跟官府相提并论?”

    玉芳姑奶奶说:“唉!现在洛阳的人谁敢惹独角牛呀!连我们都受他的欺负,因为他跟你有仇,我是你的胞妹。我连家门都不敢常出,每次回家来都得偷著,不敢叫人看见!”

    铁芳变了色,直立了半天,然后就很决断地说:“妹妹你放心吧!暂时我决不走了!有其么事,以后再慢慢商量、慢慢地再说!”

    正说话间,忽然毛三站在院里叫大相公,铁芳就出屋说:“有甚么事?”

    毛三打著呵欠说:“今儿一清早我都不睡觉,我就进了城啦!几个柜上的人都知道大相公回家来啦,城里的人也都知道啦,现在,老柜上的侯掌柜,西柜上的彭掌柜,北柜上的李掌柜,南柜上的焦掌柜,新柜上的赵掌柜,还有几个分号的先生都来了。拿著账都在前院等著啦,都要见大相公!”

    铁芳沉下脸来,正要怪他多事。毛三却又说:“还有大相公早先舍过钱的那些个要饭的花子跟瞎婆,也全都来了,在村子外赶都赶不开,打也打不走!”

    铁芳益是叹气,就往外走去。外院的客房中就来了几位掌柜的,都迎著他带笑,见礼问安。他拱了拱手,就说:“半年以来,诸位是都辛苦啦!账目我想绝不会有错,我也不必看了,诸位就请回去吧!”

    他一直走出大门,就见那些贫叟穷妇都赶到村里来向他叩头,有的叫著「大相公”,有的叫著「善人”。铁芳忽然想起来,韩文佩所遗下的不义之财,我虽分散给别人了,可是如今我一回来,还都落在我的手里,我何不把它都散给这些孤独穷老之人呢?于是他命老家人到里边去取钱,并吩咐多多取钱,然而家里所存的现钱也有限,取出不过是几百贯制钱,抖散了不过才装了三大簸箩。他吩咐家中的男仆都当放账的人,每人给五百大钱。

    可是有人还直管叩头,并且哭著说:“我不是来要钱呀!我也不是叫化子呀!我的老婆被独角牛给逼死啦!”

    更有一个老婆婆过来说:“您瞧瞧打得我!你瞧瞧打得我!我本来只剩了两个牙,都被独角牛给打掉了,我脸上的青痕到现在还下不去。我儿子就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独角牛,到现在还在知府衙门押著!”

    更有一个少年的妇人浑身穿著白孝衣,抱著个吃奶的孩子,哭啼抹泪地说:“韩大相公呀!您快管管那独角牛吧!您快到御史那儿给这个知府告一状吧!我的男人是个赶大车的,有一回他把车停在东大街,没留心就碍著了独角牛的一点路,独角牛的赶车的恶虎子跳下车就打他,他只还了一下手,这可了不得了啦!群雄镖店就出来了一大群拿刀拿棒的人,有个女镖头花三嫂穿著铁小脚儿鞋,一脚就把我男人踢得爬不起来,在家里病了十几天就死了。独角牛还派人到我家里,要我改嫁给他们店里的镖头叫甚么千腿娱蚣的,大相公呀!您快救救我吧!救救我这个孩子吧!”

    铁芳此时已气得面色全变,就高声说:“好了,如今我回来了,你们就全都不要怕!有人可以到群雄镖店去通知独角牛,跟他手下那些作恶多端的镖头,就说我已回来了,叫他准备著,等候我,今天或明天,我就去见他!”说完了就叫仆人们劝慰这些人,要钱的给钱,要饭的给饭。

    此时村中的父老也都来见他,一些邻居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都趴在短墙上,露出头来瞧他。他回身进到了门里,那些掌柜的先生们可都还没走,他虽然不看账,然而这些人都拿著账本,翻著指著,请他来看。原来自从铁芳走后,他家的那几个买卖,每一处每月就要送给独角牛十两银子。

    铁芳只点了点头,说:“不要紧!”他回到了里院,竭力要使他的声色不露出来。待了一会,厨子就摆上了特做的洗尘筵席。

    他,他的妹文和妹妹,以及家中管账的人傅先生,老家人韩绿,老仆妇谢妈,荷姑,还有邻居的几位老人,都在一起饮酒吃饭。特做的素菜,另外摆的桌子,几次三番去请少奶奶陈芸华,陈芸华可就是不来。

    饭后,天还没黑,铁芳就赶紧派了几个仆人把他的妹夫、妹妹送回城里去了,直到送去的人回来,他才放下了心。

    当日他就没有出门,晚间仍独身在小院中闲步,又将春雪瓶给他的那口宝剑,擦得真是雪白光亮。毛三一头窜进来,精精神神地要跟他聊天,却被他给斥走。

    毛三打的更虽没有准儿,可是此时大约也有二更了,铁芳此刻的精神十分兴奋,因为他料想:自己回到洛阳的这件事,那独角牛绝不会不知道,他既还衔记著前仇,他手下又多添了几个镖头,也许要来杀害我,我不能不防备著。他换上了短衣,连鞋换的都是家里存的,软底纳得很结实的。这种鞋在上房之时是非常的便利。他将屋门大开,屋里的灯可压的很暗,是怕有人从外面将屋内的情形看清楚了,又免得从灯光强烈的屋里,蓦然走到昏黑的院中,眼睛不能视物。他这样严加防备著,并时时发著冷笑,但他并不愿如此,当初也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有这些事牵挂著,他倒不能走了,不能不保护著这韩家,他真是无可奈何!

    又过了些时,果然听见瓦陇上发出了响声,这绝不会是猫,猫的身体不会这样重,必是贼,可也是个笨贼。他将剑紧握著,并没有动手,可就听见房上有人说话了:“大相公是在屋里么?”

    铁芳倒诧异了,就问说:“谁?”

    房上的人听见了他的话声,就“咕咚”的一声跳了下来。铁芳返回身来,将油灯挂起来挑了一挑,同时剑不离手,扭头望去,就见屋门外来了一个人。三十来岁,身体健强,小辫盘在头顶上,光著脊梁,穿著很破很短的一条裤子,原来正是拐子申飞。

    铁芳就抱拳带笑说:“哦,申师傅!请进来吧!我正要找你去给你道谢去呢!”

    拐子申飞进来,先把手中的一口刀放在门旁,说:“我不带著家伙出来不行,半路上就许遇著群雄镖店的那伙王八蛋!”

    铁芳说:“我也是正在这里等著独角牛,我要再跟他会会面。”

    中飞摆手说:“大相公你放心!现在他决不敢来,第一因为大相公此次闯到新疆,声名震耳,他们摸不透你的武艺到底练得多么无敌了。第二,说来我先得给大相公贺喜,现在江湖上谁人不知你在玉娇龙的门下招了驸马,春龙小王爷春雪瓶时时在你的身畔,哪一个不要命的敢来意你呢?”

    铁芳一听,这件事他简直没有想到,就摇著头说:“不对!你怎么也信了这些话,我跟春雪瓶虽在新疆相识,但哪里谈得到我作了驸马?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申飞说:“大相公你既这样说,我就信,我也知道你为人慷慨好义,不干那些不明不白的勾当,我信大相公你不能够停妻再娶。可是我告诉你,大相公!你打我的嘴巴我也要说,你家的这位少奶奶人虽不错,可是她真不配嫁你这好汉子。你还是就叫她念佛吧!这样她心里倒高兴,她跟你这样的人绝合不来。大相公我告诉你,你回来得好,咱们就先剪除了独角牛,后再管教管教那个知府。然后,我申飞一人去打官司,你快些抛下这个家,去找春雪瓶,二人作为夫妇,结成美满的良缘,一同云游天下,仗义行侠,那你才叫给咱们洛阳人增光!”拍著胸脯,又挺著大拇指头。

    铁芳笑著说:“即或有其么事,也得我去出头,哪能够累朋友。尤其是申师傅,我都已听说了,我走后,这里多承你关照!”

    申飞摆手说:“这话说不著!莫说大相公早已拿我当人看待,我应当以死相报,就是我跟你不认识,独角牛那么胡作非为,我也要管。只可惜我申飞早倒了霉,江湖上混不开了!又因为自幼没遇见明师,本领学的太差,不然早他妈叫独角牛得滚开洛阳城。可也难怪,连我的老婆都埋怨我,就因为我跟独角牛作了对连一碗饭都难得吃啦!不瞒大相公说,我为甚么白天不来呢?实在是穷得一件破衣裳都没有了,除了刀跟我的那拐子还没卖。我不能够光著脊梁来进你的大门。”

    铁芳说:“不要紧!……”赶紧到里屋去取衣裳,拐子申飞追进来说:“不用!三九天我怎么过来的?现在是大年底,明天除夕!后天是大年初一啦,天气越来越暖,穿上衣服倒难受,咱这身子是铁打的,石头磨的,不知说甚么叫冷热。春天时为蝴蝶红的事受的那点点伤,不知不觉也就好了,独角牛倒成了个痫牛啦!这话不提,我今天来还是有别的事,邢柱子跟连枝节徐四爷现在都在东关的店里等著你呢!”

    铁芳诧异著说:“徐四爷是我的师叔,他可以不必来见我;但邢柱子是我的朋友,他知道我已经回来了,他为甚么不来?”

    申飞说:“邢柱子是奉了春雪瓶之命,来给送那匹马,可是他来的时候,你还没回来,这里的人又不肯将马收下。我听了这个信儿,我就到店里把他找著,他说春雪瓶是在扶风县把马交给他的,并给了他盘缠,叫他把马送来,还在这儿等你,说是你一定回来。现在他是不敢出名,他知道独角牛也留心上他了,并且独角牛一个当镖头的,能够发大财,成个大恶霸,全是灵宝县的戴阎王帮助他的,邢柱子最怕戴阎王,五六天没敢出门了,他们现在等著要见见你。”

    铁芳说:“我再离开,家再出了事可怎么好?”申飞想了一想,就说:“大概不至于,他们要搅你的家,早就应该来了,何必要等著你在家的时候?他们要对付的就是你一人。今晚,咱们在一块把事情商量好了,明天还许不容独角牛来找咱们,咱们就去找他。徐四爷是我托朋友找了半天,才给请来的,来到洛阳还不到十天,也是因为知道你快回来了,人家等著你,连年也不打算过了!”

    铁芳点头说:“好!咱们这就走!”

    于是他先取了一件棉衣给中飞披上,然后吹灭了灯,带上了门,铁芳提著剑,申飞拿著刀,就也不去惊动别人,一同由房上走到墙上,少时就离开了这座庄院。毛三的梆子就在不远之处瞎敲乱打著,有时敲两下,有时又敲三下,并且有板有眼的,仿佛是闹著玩,可见他这时候又有精神啦,而且大相公一回来,把他高兴得别人都管不住了。

    已经走出了村子,铁芳回首望了望,却有一点不放心,但申飞在后面直说:“大相公快走吧!”

    铁芳在前行著,中飞在后面还跟他不断地说话,说的都是这半年以来的事情。

    原来独角牛现在手下的几个能干的镖头,多半是戴阎王跟老刘昆给荐来的,戴阎王自从在灵宝县吃了亏之后,逃往陕西,除了在凤翔府星辰堡置了那所宅子,招了黑头鬼程三那些人,并在这里买下了独角牛,因为他知道韩铁芳是洛阳的人,早晚得回家来,所以他于前几个月就都安排好了,专等著铁芳回来,他们就下手对付。

    那老刘昆本来是灵宝县有名的人,十余年前在潼关里外是头等头的好汉,不过听说这个人是喜欢受人的尊敬,并恨江湖晚辈看不起他。那次铁芳与玉娇龙闹灵宝县,恰巧他是往别处去了,但他一回来,听说了那件事,他就认为是他一辈子所没受过的侮辱,又因为戴阎王的调唆,独角牛跑到灵宝县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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