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铜镜
第一章 铜镜 (第3/3页)
也并非能耕田犁地的主儿,只好作罢。
时近中午,天上飘下细细的雨丝儿,车子终于颠簸着驶下了盘山道,沿着一条乡村公路,朝着群山夹峙的一片谷地一头扎进去。这时,我看到路边闪过一块路标,箭头下写着——大山围子32KM。
从车窗里望出去,路两旁是绿油油的庄稼,这儿一块那儿一块的,跟长了腿似的一直爬到了山坡上,和山上的草木交织在一起,被雨水一淋,那浓郁的绿意晕染的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连山崖上裸露的石壁都透出一丝儿绿意。前方,被雨水打湿的路面上,不时有燕子飞过。
渐渐地,周围的地形起了变化,越往前山势越险峻,山谷也越切越深,坐在车里已经看不到谷底的情形,只能隐约听到湍急的流水声。道路被深切的沟谷挤到了山崖上,车子紧贴着山谷一侧的崖壁行驶,路况极差,时宽时窄还坑坑洼洼的,车速也慢得象爬。
车子又往前开了近一个小时,前面的路好像到了尽头,迎面是一道高耸的山崖横在路中间,就在这时,车子剧烈地颠簸了几下,突然加速向前冲去,我看到那道山崖仿佛被唤醒的巨人,颤颤巍巍地晃了几下,呼一声朝我们扑过来。
我猛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坐在后排的姬红已经尖叫起来,突然,三表哥猛一打方向,一个急转弯,车身紧贴着崖壁掠过去,沿着一条下行的坡道向前冲去,没等我和姬红醒过神来,耳边响起三表哥嘿嘿几声坏笑。
我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个苟三多,王八蛋,我日你八辈祖宗!”
三表哥涎着脸嘿嘿坏笑着说:“到了家先让弟媳找条干裤子换上,咱这山里头风大,比不得城里,老穿着湿裤子怕是要落下病来。”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没接上话,扭头看了眼姬红,见她正杏眼圆睁瞪着三表哥的后脑勺,脸都白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
车子沿着坡道一路下行,转过一道山弯,山势陡然一变,感觉两侧的山峰猛地缩回去一大截,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谷地突兀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远处的山脚下,一座小村庄正静静地伏在我们的视线里,看那静谧安祥的样子,仿佛恭候多时,知道我们要来似的。
当车子驶进村子,正是午饭时候,空气中飘荡着没有散尽的炊烟,闻上去觉得特别亲切。怪不得有诗人说――炊烟是一个村庄的灵魂,有了炊烟才有了生命的欲望和生活的气息。
“来了,来了。”未等车子停稳,几个脏兮兮的小孩从一座青石小院门口探了一下头,就跑进院子里嚷嚷开了。
“哎呀,尼们可来了,我攀星星攀月亮可把尼们攀来了呀。”大姑倒动着两只小脚,由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搀着,从院子里迎出来。
“您身子结实吗,大姑?”我跳下车扶住大姑一条胳膊。
“结实,结实。”
“您好大姑。”姬红也走过来大大方方地招呼道。
“哎呀,这么俊的闺女,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吧?你看人家城里的闺女,长得就是俊咧。”
“我说娘,”三表哥插话道:“俺老弟俩人坐了一夜的火车还没吃晌午饭,你有啥话咱不能吃完饭再说。”
“哎呀,尼看看,尼看看,我光顾了说话咧……快进屋来、快进屋来,吃番、吃番(饭)。”
在闹哄哄的饭桌上,我把此行的来意给大姑说了,大姑的脸色眼瞅着就变了,垂下头半晌没出声。饭桌上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一桌子的人都大眼瞪小眼地你看我,我看你,然后又都瞅着大姑。
姬红白了我一眼,欠身夹起一枚海蛎子,揭了壳送到大姑嘴边:“大姑,您尝尝这个,我们上车前才买的,可新鲜呢。”
大姑没接姬红的茬儿,抬起头来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孩儿啊,这都好几十年了它没再祸害人,咱凭啥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再去招惹它。别说尼找不着那眼井,就算找着了那也碰不得呀,老话说那眼井是口‘海眼’,直通汪洋大海,它没有底儿呀,你可不要……”说至此处,大姑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想起你爷爷还有那些遭了难的人哪,我这心里呀别提有多难受。”
“娘,俺老弟难得回来一趟,那些陈年旧账让人伤心的事,咱还是少提吧。”为人老成、寡言少语的大表哥站起来打了个圆场,他斟满一杯酒,隔着桌子伸过一条胳膊来:“来,老弟,咱喝酒、咱喝酒。”
已自顾自地喝了半瓶‘五粮液’的三表哥也嚷嚷着:“来,老弟,喝酒、喝酒。”
回到老家的第一顿饭,就吃了个不欢而散。
下午,大姑由小孙女搀扶着,领着我们一行晚辈来到山谷对面给我爷爷奶奶还有大姑夫上坟、添土。虽说我爷爷的坟有碑有墓,但只是个空冢,和所有中了邪一样一头扎进井里的人一样,没人能把他的尸首从井底下捞上来。
寂寂深谷里,蒙蒙细雨中,望见故人丘垅,心绪变得很坏。从坟地里回来,雨也停了。刚进村子,就见街上乱哄哄地都是人,人们正大呼小叫着往后山上跑,有人一边跑一边喊:“采石场出事了,快去看看啊!”
一看这阵势,三表哥心里一急,酒劲上涌,差点一头栽到地上。他拉住跑过身边的一个汉子,急吼吼道:“你们都跑啥呢,出啥事了嘛?
那汉子愣了一下:“三多,你咋还在街上闲逛呢,大伙都说采石场出事了,你还不快去看看呢。”
“出啥事了嘛?”
那汉子一梗脖子:“我哪知道出啥事了,反正大伙都说出事了,我这不是正要去瞧瞧嘛。”说着,他挣出胳膊,随着人流朝后山跑去。大姑虽有点耳背,却也听到了,冲三表哥喊道:“场子里到底咋了?三多你还戳在那儿干啥呢,还不快去看看去。”
三嫂也催促道:“咱娘嚷你呢,你倒是说句话呀,灌搡了两口酒你是喝呆了还是喝傻了。”
一家人正乱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后生逆着人流冲到我们面前,急赤白脸道:“三叔,俺正满……满世界找你不着,打你手机还关机,你咋还在这里站着,快去……看看吧,场……场子里出事情了。”
三表哥一把揪住那后生,这才勉强站稳了:“咋了?你快说到底出啥事了?
那后生抹了把脸上的汗,结结巴巴道:“你去看……看看就知……知道了。出……出大事情了。
“你他娘地就直说吧,到底出啥事情了嘛?”
那后生急的,脸都憋红了,越着急越是说不成话:“吃完晌午饭……刚吃完晌午饭,那刘二柱点了一炮,二……二柱点了一炮……”
“吃饭、吃饭!你他娘的就知道吃饭。捡要紧的说,二柱点了一炮咋着了,是不是崩着人了?你倒是快说呀。”此时,三表哥额头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吃完饭,二柱点了一炮,三叔你猜这一炮崩……崩出个啥玩儿来?”
“我猜你娘了个头!二柱点了一炮到底崩出个啥来了,你倒是快说呀?”
“崩出来个……崩出来个……嗨!三叔,你叫我咋说呢?你还是自个去看看吧。”
看着眼前这结结巴巴的伙计,把个三表哥气得,脸都青了,象被传染了似地,说话也咂巴起来:“别……别他娘的说了,唱……唱出来吧。”
那小伙计清了清嗓子,手一扬果然唱了出来:“吃完了晌午饭哪,就点了那一排炮,崩出来一个冰呀冰窟窿,里边儿还躺着一个——大-姑-娘。”
原来这说话结巴的人,不管口吃的多厉害,唱歌却和正常人一样流畅。一旦结巴遇上紧急的事情,更是紧张得说不成话,这时候,有经验的人就会让他唱出来。
众人见说采石场一炮炸出来了个什么东西,听那伙计话里的意思,好像并未伤到人,一家人这才稍稍放下点心来。我见在这伙计嘴里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详细,便拉起三表哥道:“到底怎么回事,咱们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