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圣贤之路

    第82章 圣贤之路 (第3/3页)

一句话:“吾当避此人,出一头地。”(我须让让位,让这人出头。)

    此人指的是谁?

    就是苏轼。

    下一步,苏轼的去向很值得考虑。

    朝中此时,非改革新党一派,正值青黄不接,欧阳修修亭子去了,司马光砸缸……不,码字去了,其他等等,有名无名的,也都到各地划水去了。苏轼再调,很可能调回中央。

    而以他的出身、资历、政绩、名声,这一回来,不多久,大概就能接过非改的棒子,然后高举反改大旗。

    对于新党来说,这能忍?

    绝逼不能忍啊!

    我们已经干掉了那么多人,而且代价也不小,绝不是为了扫清位置好让你站出来,凝聚人气,登高一呼,然后同样喊一声“干T丫的!”而把我们都扫进垃圾堆里去的。

    这可能么?

    再者,老皇帝似乎也说过,这是未来的宰相人才,我给下面留着。宰相?算算年岁,也差不多了呀,暂时宰相肯定是干不了,但进入小内阁,任个副宰相……

    于是,“智者见于未萌”,一场针对苏书记而去的阴谋大网,就此展开了……

    不久之后,苏轼以讽刺朝政、毁谤君相的罪名,被系入狱,这便是历史上相当有名的“乌台诗案”。

    “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他弟弟苏辙的一句话,道出个中关键。什么名?不是文名,更不是写诗的诗名,而是“宰相之才,朝野之望。”

    结果便是,苏轼,就这般倒在登阁前的那一步上。

    这之后,经历九死一生、险死还生,吃了一段时间的窝窝头饭后,前苏书记终于得见天日了,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团练副使其实不是官。

    就好像大宋开国之初,宋太祖赵匡胤打下南唐,把南唐后主李煜封为“违命侯”一样,侯爷是假,“违命”是真,此际,对于苏轼来说,副使是假,团练,不,拉练是真。

    用后世的话来说,劳动改造是也。

    既然是劳动改造,薪水肯定是没有的,既然是劳动改造,住房肯定也是没有的。

    自力更生嘛!

    都给你提供了,食住无忧了,还谈什么劳动,还谈什么改造?

    所以苏轼一家大小十余口来到黄州,面对的便是这么一种情况。无食,无住,无钱,无任何收入来源。——其中困窘,不必详述,因为那太令人心酸。

    更何况,此前的苏轼,不是一般人,而是苏书记啊!是名动天下的苏大人啊!

    这前后的境况之差,何异于天壤之别!

    后由苏轼老友马梦得出面,为苏轼求得州府东门外过去军队的故营地数十亩,自行开垦。注意,是东门外!不是西门外,不是南门外,也不是北门外!

    为什么特意强调这一点?

    因为一个旷古绝今的名号,就将在这里诞生。

    就在躬耕期间,苏轼写了一首组诗,命名为《东坡八首》,东坡,东门外的坡地。

    一

    废垒无人顾,颓垣满蓬蒿。谁能捐筋力,岁晚不偿劳。独有孤旅人,天穷无所逃。端来拾瓦砾,岁旱土不膏。崎岖草棘中,欲刮一寸毛。喟然释耒叹,我廪何时高?

    对曾经的苏书记来说,劳动,是很辛苦的。

    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荒地,而是军队驻扎过的营地,板实的地,遍是瓦砾以及荆棘,一天干到晚,也看不到有什么成果,但是没办法,“天穷无所逃”。

    有块地给你已经很不错了,你还能奢望什么呢?

    然而,骨子里,苏书记是一个很骄傲的人,骄傲,使他乐观,也强迫他乐观,让他不能容忍被外界的困境所打倒。“别低头,皇冠会掉,别流泪,贱人会笑。”

    后世,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苏轼不知道这话,但他,用自己的行动在诠释着这话,用自己的骨头,在支撑着这话。

    二

    荒田虽浪莽,高庳各有适。下隰种粳稌,东原莳枣栗。江南有蜀士,桑果已许乞。好竹不难栽,但恐鞭横逸。仍须卜佳处,规以安我室。家僮烧枯草,走报暗井出。一饱未敢期,瓢饮已可必。

    这荒地虽差,但还是可以有适当安排的。

    低洼的地方,可以种稻种麦,高坡之上,则可以种些枣树栗子树。江南有老乡,已经答应送我点桑苗了,我还想栽点竹子,但就怕竹根在地下四处乱长。

    此处还要找个较好的地方,起个房子。

    小僮烧荒草,发现这地上居然还有一口老井。

    哈哈,老天待我真是不薄,饱腹暂时还不敢说,但已经渴不着了,也不用辛苦地去远处挑水了。

    三

    自昔有微泉,来从远岭背。穿城过聚落,流恶壮蓬艾。去为柯氏陂,十亩鱼虾会。岁旱泉亦竭,枯萍粘破块。昨夜南山云,雨到一犁外。泫然寻故渎,知我理荒荟。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独在。雪芽何时动,春鸠行可脍。

    这里,远处原有喷泉形成的小溪潺潺流过,但是一路肥了各种野草,小溪最终汇成一个小鱼塘。此际,岁逢大旱,泉枯了,鱼塘也干裂了。

    老天又来垂青我了,知道我在开荒,所以特地下了一场雨。

    然后,我发现了什么?

    嫩绿的小芹菜呀!

    只是可惜,此时只有寸把来长,它多久才能长大?

    把小斑鸠肉切丝,蛋清拌勾,加上小芹菜段,配上相应的调料,再加点茱萸什么的辣子,集鲜、香、脆、嫩、辣、爽于一体,哇,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这道源自故乡的美味呢?

    四

    种稻清明前,乐事我能数。毛空暗春泽,针水闻好语。分秧及初夏,渐喜风叶举。月明看露上,一一珠垂缕。秋来霜穗重,颠倒相撑拄。但闻畦陇间,蚱蜢如风雨。新舂便入甑,玉粒照筐筥。我久食官仓,红腐等泥土。行当知此味,口腹吾已许。

    终于吃上自己亲手种出来的东西!

    真正的诗人,不是写诗,而是把生活化成诗。于是在诗兴大发的时候,把生活抖散开来就可以了,那就是诗。

    一二三四,还有五六七八。

    东坡八首。

    朝朝夕夕,从开垦的东坡上走过,曾经的苏轼,就这般渐渐地、一步一步地,走成了苏东坡,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开垦着荒地,荒地开垦着他,把一种健壮的、充沛的生命力量,一点点地聚集着,灌注到他的身体里,灌注到他的精神上,灌注到他的灵魂之中。

    于是就有了其间一系列的作品。

    有了“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有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有了“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也有了许广陵当年看过,一看而即不忘的那两首:

    一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二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两首词的词牌,是一样的,叫做《定风波》。

    风波既定,自此之后,天上地下,也再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使他狼狈。他的骨头可以被打断,他的灵魂却将一直屹立在天地之间。他的精神,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切入了名为“伟大者”的行列,被一代又一代的后来者,所仰望,所欣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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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老情剩、夜梦冰两位盟主的推荐票支持。

    其实我是打算写八个人的,但是时间实在不够,也不想把这一章断开,弄成一二三四什么的,也因此,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