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留侯世家第二十五 (第3/3页)

    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筴,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筴。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馀人何益。」吕泽彊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於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待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彊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彊。』」於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於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留侯病,自彊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原上无与楚人争锋。」因说上曰:「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彊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上详许之,犹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馀,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兒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留侯从上击代,出奇计马邑下,及立萧何相国,所与上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彊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於良足矣。原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穀,道引轻身。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彊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留侯不得已,彊听而食。



    後八年卒,谥为文成侯。子不疑代侯。



    子房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太公书者,後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穀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留侯死,并葬黄石。每上冢伏腊,祠黄石。



    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国除。



    太史公曰:学者多言无鬼神,然言有物。至如留侯所见老父予书,亦可怪矣。高祖离困者数矣,而留侯常有功力焉,岂可谓非天乎?上曰:「夫运筹筴帷帐之中,决胜千里外,吾不如子房。」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盖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留侯亦云。



    留侯倜傥,志怀愤惋。五代相韩,一朝归汉。进履宜假,运筹神算。横阳既立,申徒作扞。灞上扶危,固陵静乱。人称三杰,辩推八难。赤松原游,白驹难绊。嗟彼雄略,曾非魁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