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列传第九

    苏秦列传第九 (第3/3页)

苏秦,不死,殊而走。齐王使人求贼,不得。苏秦且死,乃谓齐王曰:「臣即死,车裂臣以徇於市,曰『苏秦为燕作乱於齐』,如此则臣之贼必得矣。」於是如其言,而杀苏秦者果自出,齐王因而诛之。燕闻之曰:「甚矣,齐之为苏生报仇也!」



    苏秦既死,其事大泄。齐後闻之,乃恨怒燕。燕甚恐。苏秦之弟曰代,代弟苏厉,见兄遂,亦皆学。及苏秦死,代乃求见燕王,欲袭故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窃闻大王义甚高,鄙人不敏,释鉏耨而干大王。至於邯郸,所见者绌於所闻於东周,臣窃负其志。及至燕廷,观王之群臣下吏,王,天下之明王也。」燕王曰:「子所谓明王者何如也?」对曰:「臣闻明王务闻其过,不欲闻其善,臣请谒王之过。夫齐、赵者,燕之仇雠也;楚、魏者,燕之援国也。今王奉仇雠以伐援国,非所以利燕也。王自虑之,此则计过,无以闻者,非忠臣也。」王曰:「夫齐者固寡人之雠,所欲伐也,直患国敝力不足也。子能以燕伐齐,则寡人举国委子。」对曰:「凡天下战国七,燕处弱焉。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南附楚,楚重;西附秦,秦重;中附韩、魏,韩、魏重。且苟所附之国重,此必使王重矣。今夫齐,长主而自用也。南攻楚五年,畜聚竭;西困秦三年,士卒罢敝;北与燕人战,覆三军,得二将。然而以其馀兵南面举五千乘之大宋,而包十二诸侯。此其君欲得,其民力竭,恶足取乎!且臣闻之,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敝矣。」燕王曰:「吾闻齐有清济、浊河可以为固,长城、钜防足以为塞,诚有之乎?」对曰:「天时不与,虽有清济、浊河,恶足以为固!民力罢敝,虽有长城、钜防,恶足以为塞!且异日济西不师,所以备赵也;河北不师,所以备燕也。今济西河北尽已役矣,封内敝矣。夫骄君必好利,而亡国之臣必贪於财。王诚能无羞从子母弟以为质,宝珠玉帛以事左右,彼将有德燕而轻亡宋,则齐可亡已。」燕王曰:「吾终以子受命於天矣。」燕乃使一子质於齐。而苏厉因燕质子而求见齐王。齐王怨苏秦,欲囚苏厉。燕质子为谢,已遂委质为齐臣。



    燕相子之与苏代婚,而欲得燕权,乃使苏代侍质子於齐。齐使代报燕,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曰:「不能。」曰:「何也?」曰:「不信其臣。」於是燕王专任子之,已而让位,燕大乱。齐伐燕,杀王哙、子之。燕立昭王,而苏代、苏厉遂不敢入燕,皆终归齐,齐善待之。



    苏代过魏,魏为燕执代。齐使人谓魏王曰:「齐请以宋地封泾阳君,秦必不受。秦非不利有齐而得宋地也,不信齐王与苏子也。今齐魏不和如此其甚,则齐不欺秦。秦信齐,齐秦合,泾阳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故王不如东苏子,秦必疑齐而不信苏子矣。齐秦不合,天下无变,伐齐之形成矣。」於是出苏代。代之宋,宋善待之。



    齐伐宋,宋急,苏代乃遗燕昭王书曰:



    夫列在万乘而寄质於齐,名卑而权轻;奉万乘助齐伐宋,民劳而实费;夫破宋,残楚淮北,肥大齐,雠彊而国害:此三者皆国之大败也。然且王行之者,将以取信於齐也。齐加不信於王,而忌燕愈甚,是王之计过矣。夫以宋加之淮北,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一齐也。北夷方七百里,加之以鲁、卫,彊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二齐也。夫一齐之彊,燕犹狼顾而不能支,今以三齐临燕,其祸必大矣。



    虽然,智者举事,因祸为福,转败为功。齐紫,败素也,而贾十倍;越王句践栖於会稽,复残彊吴而霸天下:此皆因祸为福,转败为功者也。



    今王若欲因祸为福,转败为功,则莫若挑霸齐而尊之,使使盟於周室,焚秦符,曰「其大上计,破秦;其次,必长宾之」。秦挟宾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伐诸侯,今为齐下,秦王之志苟得穷齐,不惮以国为功。然则王何不使辩士以此言说秦王曰:「燕、赵破宋肥齐,尊之为之下者,燕、赵非利之也。燕、赵不利而势为之者,以不信秦王也。然则王何不使可信者接收燕、赵,令泾阳君、高陵君先於燕、赵?秦有变,因以为质,则燕、赵信秦。秦为西帝,燕为北帝,赵为中帝,立三帝以令於天下。韩、魏不听则秦伐之,齐不听则燕、赵伐之,天下孰敢不听?天下服听,因驱韩、魏以伐齐,曰『必反宋地,归楚淮北』。反宋地,归楚淮北,燕、赵之所利也;并立三帝,燕、赵之所原也。夫实得所利,尊得所原,燕、赵弃齐如脱鵕矣。今不收燕、赵,齐霸必成。诸侯赞齐而王不从,是国伐也;诸侯赞齐而王从之,是名卑也。今收燕、赵,国安而名尊;不收燕、赵,国危而名卑。夫去尊安而取危卑,智者不为也。」秦王闻若说,必若刺心然。则王何不使辩士以此若言说秦?秦必取,齐必伐矣。



    夫取秦,厚交也;伐齐,正利也。尊厚交,务正利,圣王之事也。



    燕昭王善其书,曰:「先人尝有德苏氏,子之之乱而苏氏去燕。燕欲报仇於齐,非苏氏莫可。」乃召苏代,复善待之,与谋伐齐。竟破齐,湣王出走。



    久之,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苏代约燕王曰:「楚得枳而国亡,齐得宋而国亡,齐、楚不得以有枳、宋而事秦者,何也?则有功者,秦之深雠也。秦取天下,非行义也,暴也。秦之行暴,正告天下。



    「告楚曰:『蜀地之甲,乘船浮於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船出於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积甲宛东下随,智者不及谋,勇土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王乃欲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远乎!』楚王为是故,十七年事秦。



    「秦正告韩曰:『我起乎少曲,一日而断大行。我起乎宜阳而触平阳,二日而莫不尽繇。我离两周而触郑,五日而国举。』韩氏以为然,故事秦。



    「秦正告魏曰:『我举安邑,塞女戟,韩氏太原卷。我下轵,道南阳,封冀,包两周。乘夏水,浮轻舟,彊弩在前,錟戈在後,决荥口,魏无大梁;决白马之口,魏无外黄、济阳;决宿胥之口,魏无虚、顿丘。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魏氏以为然,故事秦。



    「秦欲攻安邑,恐齐救之,则以宋委於齐。曰:『宋王无道,为木人以寡人,射其面。寡人地绝兵远,不能攻也。王苟能破宋有之,寡人如自得之。』已得安邑,塞女戟,因以破宋为齐罪。



    「秦欲攻韩,恐天下救之,则以齐委於天下。曰:『齐王四与寡人约,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有齐无秦,有秦无齐,必伐之,必亡之。』已得宜阳、少曲,致蔺、石,因以破齐为天下罪。



    「秦欲攻魏重楚,则以南阳委於楚。曰:『寡人固与韩且绝矣。残均陵,塞鄳戹,苟利於楚,寡人如自有之。』魏弃与国而合於秦,因以塞鄳戹为楚罪。



    「兵困於林中,重燕、赵,以胶东委於燕,以济西委於赵。已得讲於魏,至公子延,因犀首属行而攻赵。



    「兵伤於谯石,而遇败於阳马,而重魏,则以叶、蔡委於魏。已得讲於赵,则劫魏,不为割。困则使太后弟穰侯为和,嬴则兼欺舅与母。



    「適燕者曰『以胶东』,適赵者曰『以济西』,適魏者曰『以叶、蔡』,適楚者曰『以塞鄳戹』,適齐者曰『以宋』,此必令言如循环,用兵如刺蜚,母不能制,舅不能约。「龙贾之战,岸门之战,封陵之战,高商之战,赵庄之战,秦之所杀三晋之民数百万,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西河之外,上雒之地,三川晋国之祸,三晋之半,秦祸如此其大也。而燕、赵之秦者,皆以争事秦说其主,此臣之所大患也。」



    燕昭王不行。苏代复重於燕。



    燕使约诸侯从亲如苏秦时,或从或不,而天下由此宗苏氏之从约。代、厉皆以寿死,名显诸侯。



    太史公曰:苏秦兄弟三人,皆游说诸侯以显名,其术长於权变。而苏秦被反间以死,天下共笑之,讳学其术。然世言苏秦多异,异时事有类之者皆附之苏秦。夫苏秦起闾阎,连六国从亲,此其智有过人者。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时序,毋令独蒙恶声焉。



    季子周人,师事鬼谷。揣摩既就,阴符伏读。合从离衡,佩印者六。天王除道,家人扶服。贤哉代、厉,继荣党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