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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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第1/3页)

    夜已经到来,来得迅速,哗啦一下,就仿佛有只看不见的大手拉下帷幕。繁星点点,那夜幕好像悬挂在人们的眼前。而在灯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万物成为了灰暗的影子。行走于天地间的人却更是不堪入目。

    徐明玉心里充满了沮丧与悲伤。她没有想到高怀恩竟然是这样一个怂样。

    半个小时前,她与他并肩从夜校出来。开着吉普车喝得醉熏熏的电厂工人突然冒出,打开雪亮的车前大灯,把他们逼入角落。一同跳下车的还有几个酒气冲天的青年。电厂工人的手指戳向高怀恩的鼻尖,酒气喷出,“这是我老婆,你懂不懂?你今天抢我老婆,我明天砍你全家。”

    那个说会爱徐明玉一生一世的男人竟然被这一指头吓得抱头鼠窜,甚至不屑于装腔做势地挺起几秒钟胸脯。电厂工人嘿嘿冷笑,来拉徐明玉。徐明玉气苦,扬手准备给眼前这个无赖一耳光,反被这无赖直接一脚踹倒。

    电厂工人跳上车,狞笑道,“破鞋,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他妈的回家好好想想。你妈已收了我八千块钱。你若再吱吱歪歪背着我偷人,老子往你脸上泼硫酸。”

    “男人靠得住,猪都会爬树。”徐明玉上了山坡,忿忿骂道,一脚踢飞路上的石头。暗处传来一声怒骂,“他妈的,谁呀?”

    徐明玉一惊,定眼望去,暗处已转出五六个少年,其中一个手捂着头,眼里有凶光。徐明玉赶紧陪笑,“对不起,我不小心。”

    “我不小心操了你,然后说声对不起,行吗?”少年不依不饶。

    徐明玉变了脸色,这少年说话咋这样恶毒?心中一怔,想起最近关于游荡在铁路附近少年帮派梅花帮的传闻,暗暗叫苦,瞥一眼四周无人,那不远处的铁轨在夜幕下发出幽蓝的光,一咬牙,从包里掏出钱,“我赔你医药费”,说着话,把钱朝少年面前一扔,撒腿就跑。这一跑不要紧,少年们顿时狂欢乱叫,像饿了几天的兀鹰嗅到了腐尸味,像豺狼发现了羊羔,“噌”一下,各自袖管里弹出寒刃,长嗥怪叫,齐齐追来。

    人哪里跑得过畜生啊?也就百把米的距离,一根钢管砸在跌跌撞撞的徐明玉的后脑勺。徐明玉眼前一黑,就此失去知觉。

    我们的肉体是我们的耻辱。

    可灵魂偏偏装在这个污秽的躯壳内。

    徐守义的老婆,一夜间,衰老了。

    她可以当自己没生大女儿徐明银,也可以不上医院看遍体鳞伤的徐明玉,但她没法阻拦别人看她的窃窃眼神,以及那被风送入耳朵里的闲言碎语。

    “我是上辈子做多了孽啊!”徐守义的老婆摔碎了徐守义怀里的红灯牌收音机。徐守义暴跳,抓住女人的头发往墙壁上撞。女人哀嚎,“你这个没屁用的男人。你有本事杀了我。我不想活了啊。”

    女人的衣衫被扯落,露出两个干瘪的奶子。徐守义一脚踹在女人的胸脯上,“你他妈的尽生一群骚货。”徐守义一脚踢飞旁边站着的徐明金,“滚。你们,都给我滚。”门重重关上。女人用头撞门,“姓徐的,老娘与你拼了。”女人额头淌下血。几个邻居赶出门,忙乱把她按住,七嘴八舌劝慰这个绝望的女人。那条叫阿黄的狗跳出人群,惊慌地看着一眼这个它不懂的世界,朝着阿爷奔去。阿爷躺在竹椅上,眼角滚下浊泪。赵根抱起徐明金,把她带回家。

    徐明金眼里尽是恐惧,嘴里只有一句话,“为什么他们要害我姐姐?”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呢。

    为什么教授摇舌鼓齿,四处搂钱,越来越像商人?为什么商人现身讲坛,著书立说,越来越像教授?

    为什么医生见死不救,草菅人命,越来越像杀手?为什么杀手出手麻利,不留后患,越来越像医生?

    为什么明星卖风弄骚,给钱就上,越来越像妓女?为什么妓女风情万种,楚楚动人,越来越像明星?

    为什么警察横行霸道,欺软怕硬,越来越像地痞?为什么地痞各霸一方,敢做敢当,越来越像警察?

    为什么流言有根有据,基本属实,越来越像新闻?为什么新闻捕风捉影,随意夸大,越来越像流言?

    为什么官员少廉寡耻,男盗女娼,越来越像流氓?为什么流氓道貌岸然,人模狗样,越来越像官员?

    为什么政府巧取豪夺,蛮横无理,越来越像土匪?为什么土匪组织严密,分工明晰,越来越像政府?

    赵根的脑袋轰轰乱响,昔日在河边听到的那个疯子的狂乱谵语,一句句从意识深处流出。它们有着杂乱的光,有着像探照灯一样强烈的光芒。这是一种要把肉体烤熟的光芒,这是一种没法拒绝无法逃避的光芒。

    赵根起身在缸里舀出盆水,把水往头上浇。水遮住眼帘。李桂芝进了屋,颓然坐下,哑着嗓子说,“赵根,你看着明金,别让她乱跑。我去看看徐明玉。”

    李桂芝在屋里捡了一个包裹,匆匆出门。五斗橱上的摆钟左摇右晃,发出嘈杂的响声,一下一下,切割着时间。徐明金紧咬着嘴唇,“我去看我姐。我爸不去,我妈不去,我得去。”赵根轻轻拉起徐明金的手。徐明金把头埋入赵根怀里,身子颤抖,“我姐不会死吧?”

    “不会的。我们都还要好好活着。活着就是活着。”赵根闷闷地说道。

    医院里有刺鼻的福尔马林味。这是一家小型综合医院,因为人多,显得格外脏乱。大门石阶上坐着用毛巾包头怀抱婴儿的民工模样的妇人。妇人哀哀哭泣,太多的咸的眼泪伤害了她的脸庞。人们走过了她,怀着异样的表情与各自的心事。他们自顾不瑕。他们在门诊大厅取药口处排出弯曲的长龙。他们的肉体已被生活磨损。现在,惟有那些坐在屋子里那群穿白衣服的人才有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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