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殇 1-4 寂/冷/怨/恨by 菜菜

    离殇 1-4 寂/冷/怨/恨by 菜菜 (第3/3页)

每年略有增长。

    “哼!”李定方又是重重的一哼,心里却也颇为受用。他最恨的,就是那些达官贵人,一个个的眼睛长着头顶上,靠着边关将士在前线拼死拼活,自己在后面享福享乐,还对武将横加指责,挑三拣四,明明什么军务都不懂,却又指手画脚,好不烦人。

    今日对这史靖园,他倒也没有故意刁难,就是平日几时批阅公文,今日就几时批读,没有特地为了他改变日程安排而已。平日将士们用什么杯,喝什么水,就给他倒什么茶,自己的杯子里,也同样是这混了泥土的水。在他眼里,凌城深在内陆,周边也没什么大的湖泊,水源来之不易,怎么可以为了迎接个毛头小子就大肆浪费。

    不过话说回来,燕京里面来了个身为皇帝亲信的世子,这李定方居然还这么死撼硬抗,如此怠慢,也真是个死脑筋直肠子了。还好史靖园虽然傲气但却不是死要面子的顽固,要不然这仇,估计也就这么结下了。

    听着李定方一声略有松动的“哼”,史靖园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他轻轻笑道:“边关将士日子过的艰苦,靖园回去一定禀报皇上,尽力确保每个将士们能领到军饷。”军中都是直性子,提到军饷,即能博得李定方的好感,更能直接把话头往皇帝那里引,再者,说到这贪污军饷的事情,这国内克扣的最多的是谁,估计这李将军心里也有数。

    果然,李定方听到这句话,面色稍微缓和了些,过了一会儿,拱了拱手:“如此就多谢世子了。想来以北靖王世子的身份,在京里面说些话,总比我们有用些。”虽是道谢,但只字不提史靖园皇帝伴读的身份,反正这事,是和皇帝没关系,国家在谁的手里面,大家都心知肚明。

    “靖园人微言轻,许不能真有什么用处,但至少可以把事情禀报皇上。皇上上应天命,下系百姓,对边防将士亦是倍加关注。若是皇上知道了边防的辛苦,必定会更加注重边关动态,对将士们多加抚恤。”皇帝和那个只手遮天的人可不一样,要想改变现在的困境,还是选择正统的好。

    “边关艰苦,但总算还能维系。倒是许多地方官员,贪污纳税,克扣军饷,实在可恨。”皇帝?算了吧,就那么个毛小子,别添乱就好了。如果弄一群更贪的蛀虫过来,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反用职权谋取私利,确是国之硕鼠。李将军放心,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皇上亲政,必能改其弊端。”上梁不正下梁歪,源头是谁你心里明白,皇帝是一定要把大权抓回来的,首先要做的就是去了那国家硕鼠。

    “哼,不是老夫不信,只是那些人盘根错节,势力早就自成一体。若说是要一举铲除,恐怕朝廷动乱是小,国运坍塌事大。”除?你们有这个胆子除吗,又有这个能力除吗?别弄个不好把整个大燕全搭进去了。

    想了想,李定方摇了摇头,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连他这个武将都懂,这个孩子还是年纪太小,说话办事有些冲动。又叹了口气,李定方出言相邀:“世子,军中规定,非战时每日两餐。现下已是酉时,不知世子是自行用饭还是和老夫一起搓一顿?”

    “将军所请,某不敢辞。将军请。”还好,这一番冲动装傻,终于弄清楚了这个李定方不是真的疯子,而是个心系百姓军士的好将领。心中有正气就好,至少就有说服的可能,也不会脑子一热,就把他给砍了。史靖园不禁对这次凌城之行生了几分信心,一扫旅途的疲乏,精神奕奕的随着李定方出门用餐。

    食不言,寝不语,一时无话。饭后李定方按照原本的作息去翻读兵书,史靖园一个人留在了军督处的客房。

    由于和李定方的关系有所缓和,史靖园的活动范围也就相应的大了些,至少可以在客房门前的小园子里走走。待遇也好了些,有两个李定方的亲兵帮他看守房门,当然,说是监视也可以。

    正值秋季,天高气爽,又是旷野,所以虽然才戌时,天已然全黑。

    万般寂寥,唯有些草虫还在不停的鸣叫。抬头仰望星空,宇宙浩瀚,星空幽邃,一个人显得那么渺小,忽然就生出几分无力感。

    这些年,他们做了无数的努力,可是,即使他们做了那么多,他们的敌人,仍然是那么的强大……

    是啊,那个敌人虽然如今骄横奢靡,可是他就像是这浩瀚的星海一般,深不可测,广阔无际。他一手遮天,可是这一手遮天也是要本事的,他手上把握着燕国大部分的兵马,掌控着燕国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这样的敌人,是他们可以挑战的吗,这样的敌人,他们能战胜吗,这样的敌人,他们到底……到底是不是在做无用功呢?

    又想到如今的燕凛一个人在京城孤军奋战,史靖园心里很担心。如今封长清人在定州,自己又在凌城,一个个都离京城那么远。燕凛身边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心里越想越担心不安,也越来越迷茫,周围围着点点灯火,心里所想渐渐的浮到了脸上,化作微微的苦笑,对于前途的未知,和对好友同伴的担忧,让他沉浸到自己的小心情中,把他和这个世界都隔离开来。

    “世子前途一片光明,在这里自怨自艾什么?”忽然耳旁传来一句声音,把史靖园招回现实。

    转头看去,正是李定方。

    摇曳的灯光打在他布满沧桑的脸上,少了白日的铁血精悍,多了分柔和,看起来就像是位严厉的长辈,没有那种征战沙场的凶气,倒是容易亲近了许多。

    既然召回了现实,史靖园稍稍理了理自己的思绪,轻轻笑了笑:“自怨自艾倒是没有,只是有些感慨罢了……”秋夜的沉静让人不自觉的放轻话语,面对这一位可敬的长者,内心的迷茫和无助轻轻的从言语中溢现。

    看了一眼和白天大不相同的史靖园,李定方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他抬头看向璀璨的夜空,喃喃张口像是自言自语:“二十年前,老夫被贬到凌城……”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史靖园惊愕莫名。他原本听说李定方是主动请旨驻守边关的,如今忽然知道这是贬谛,怎能不让他失态?

    燕秦两国已然多年没有战乱纷争,这边关驻守之职的任命虽是平级调动,却也逐渐变成左迁,当年李定方主动请缨本就是一个谜团,今日却没想到能闻此辛密,史靖园自然努力的竖起耳朵。

    李定方好似没有见到史靖园的表情,像是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当年,老夫在先帝平乱的时候攒军功,升上了燕京防卫军中郎将,年轻气盛又心高气傲,看见几个纨绔不守军纪,就把他们都给打了一通,打得他们那叫一个哭爹喊娘……”言语中露出些些傲气,似乎又看见了那群给军人摸黑的家伙们鼻青脸肿的样子,轻轻的半敛眼睑,李定方轻轻叹了口气,“可是却也给我自己埋了祸根……

    兵部一袭调命就把我给贬到了凌城……”毫无掩饰的言语中有些感慨,却没有丝毫的后悔,转头看了看史靖园,李定方似笑非笑,“那天晚上,我就像你刚才那般,对着这夜空,满是彷徨,想了一个晚上。”

    史靖园微微有些脸红,他这么个年轻人,听着一个前辈讲述过往,也不知如何接话。不过李定方看来也没有要他接话的意思,继续自顾自的说:“但是来了不久,我才知道,那些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人,根本没有打算就那么放过我。他们买通了这里的驻守大将,想要在演习练兵的时候把我置之于死地……

    但是就想这么把我李某人给抹杀在此,他们却也打错算盘了。”

    眼中闪过一丝煞气,李定方的语气里也多了分沙场将领的决断,“我几次三番的解决了那些他们派来暗中杀我的人,职位不降反升,成了驻军副将。然后他们终于忍不住了,我那个顶头上司以会战演练之名亲自动手了……哼……他们忍不住,我也嫌麻烦!我当时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他斩于马下!”

    史靖园看着眼前人眼中的精光傲气,不禁生出几分向往:这人当年应该是如何的英战之姿,几次三番虎口脱险,又果断决绝,在较武之时,于千军之前,斩杀了驻军的最高统帅!

    傲然一笑,李定方又继续叙说:“我弑杀朝廷大将,自然是要回京领罪的。

    我也做好了秋后处决的准备……我宁愿那么光明正大的处斩,也不要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于暗箭之下!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见到了容相……”

    眼中浮现着一丝的敬仰心折,李定方满是追忆:“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那么神奇的一个人……他很年轻,那时他才十八岁,还没有入主兵部。他没有把我关入大牢,而是令我在家中修养,然后过了几天,他把我招了过去……

    那时,我才知道,他以性命作保,把我给保下了……”第一次,李定方的语气中带上了些唏嘘,又隐隐的有些懊悔,“他为了我下了军令状,说会在3天之内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三年内发生的事情,居然要在三天内查出来……

    可是他居然真的都查出来了!”李定方转头盯着史靖园,即使是现在,眼中仍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他居然在那几家里面找出了他们和凌城守将私通的密信。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弄到的,就连那几家的人,在他把书信拿出来之前,都对此事全然不觉,直到那几封信拿出来了,他们才放弃了抵赖,说出了实情。先帝震怒,当时的兵部尚书就此告老还乡,而他正式入主兵部……”

    史靖园对于李定方的感慨和崇敬不以为然,虽说这手段确实厉害,但那几封信的真伪还不得而知,更何况这件事下来,容谦是最大的受益者,他本身的目的动机到底值不值得别人敬佩感激,确是让人怀疑。

    看到了史靖园不以为然的表情,也大概猜到了史靖园心中所想,李定方摇了摇头:“别以为他这是以性命为博,一举扳倒兵部尚书,自己取而代之。当初的吏部尚书有意请辞,先帝欲让他接替……虽说都是尚书之职,在当初没有什么仗打的时候,吏部远比兵部更有职权……”

    又摇了摇头,李定方轻叹,“当初许多人以为我和他交情匪浅,所以他才为了救我,舍了吏部之职,来当一个兵部尚书……可我知道,我和他的交情,就是在当初先帝争嫡的时候同在城防军任职,甚至都没有照过几次面。那次去兵部见他,才算的上是第一次见面……”

    点点繁星在李定方脑海中化作那人的星眸,朦胧中似乎又见到了那出奇的年轻的兵部尚书,盈盈笑意,带着不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温和从容把他扶起,原本那人帮了他大忙,他是应该好好谢谢对方的,可是不知怎么的,看着那人的眼睛,就觉得如果谢了,反是对那人的一种轻慢。

    所以当初他什么都没有说,就是拍着胸脯作保证,然后把自己的一条命就那么交出去了……那人是怎么回答的?对了,那人似乎无奈的笑了,然后说了那段影响了他一生的话……

    “将军……?”史靖园的一声轻唤把他从记忆里面拉了回来,李定方忽然感到自己有些老了,怎么这么容易就陷入回忆了呢……理了理思绪,李定方继续叙述当初:“容相,就是那时的容尚书告诉我说,

    这个国家怕是马上就要乱了,他阻止不了,但是至少不能让大燕就这么丢了。边防是国家稳固的基础,是外部保障,所以即使里面再乱,也不能轻易调动边防戍士。他说,很多人看到没仗打,没功勋领,就把守边看做是左迁,那是他们鼠目寸光,那些人一直在为自己打算,从来没有考虑过国家的大局和未来。

    他说,燕国需要一个真正能领兵打仗的将领去戍边……他说他不想勉强我,他让我回去想想,如果想回京,他就把我调回京城当禁卫军统领,他让我自己选……”

    “禁卫军统领?!”史靖园震惊的看着李定方,他知道李定方一定是辞了这个机会,自己跑到凌城来当上将军了。

    禁卫军统领虽然论职位没有上将军高,但是统领禁军,是为皇帝亲信,而且实权大,待遇优厚,受人推崇。若是能当上禁卫军统领,那可谓是真的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了。

    李定方似乎很满意史靖园的惊愕,他豪气万千的挑了挑眉:“本将当时想都没有想,当场就告诉他,我要回凌城!我会回来好好训训这些小兔崽子,我要他们改改以前的懒散脾气,真真正正当一个兵!”

    李定方的话铿锵有力,眼中爆出摄人的光彩。他笔直的身姿和着这傲然的自信,似乎回到了那神采飞扬的青葱岁月,全然没有一丝不惑之年的气息。史靖园心中耸动,不自觉的忽然问出一句话:“那么,李将军这么多年,可曾后悔?”

    这话一出口,史靖园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太蠢太蠢的问题,但是心中也不是没有疑问的。毕竟这么多年边关艰苦,若是在京中,虽然以这人刚直的脾气不会去收受什么好处,但是至少衣食住行样样舒适还是可以保证的。这么多年,他,可曾后悔?

    “后悔?”李定方扬了扬眉,“难得感慨是有的,但是后悔?从来没有!”字字铿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指人心。看到史靖园面上还有不解,李定方用傲然的语气说出他不悔的誓言:“因为这个是他想要的!他要国家安定,他要这大燕固若金汤!我的命既是他的,那么他要什么,我就努力去做什么!”说罢,他双目盯着史靖园,一字一句的问:“这,你可懂?”

    看着那双坚定的眸子,史靖园怔在那里。

    他知道李定方是在隐射他来离间收拢他的事情,但是还是不得不为这句话所包含的意义惊动。

    这是如何的质朴的感情,是如何坚定的决心,又是如何强烈的信念。那个值得这个沙场老将付出一生的人,就当年的那么一段话,让这个可敬的前辈贡献出自己最闪耀的岁月,苦守边关,一待便是二十年……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双深邃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的眸子,还有那微微勾起,带着几分讥讽的嘴角,又想到月夜里燕凛孤单寂寞的背影,那个无论他如何努力也缓解不了的萧索背影,史靖园忽然的愤怒起来。

    想到小时候,父王一直在他耳边吹嘘容谦当然的英姿,似乎冥冥之中,他就是这个世上最英伟,最强大,最聪明,最忠良的人。

    想着和燕凛一起的日子,燕凛每回提到容谦,语气之中藏不住的崇拜和濡慕,以及隐隐间流露出的寂寞和伤心。

    想着自己自己听着别人的叙述,也向往心折了那么久,结果却在一瞬间,被容谦亲手粉碎了他多年的期待。

    如今他和燕凛一直努力扳倒容谦,一直不断的加强手中的权力,意图分庭抗礼。可是即使做了这么多,燕凛却从来没有开心的笑过。

    史靖园这么多年,一直在燕凛身边,对燕凛,是再熟悉不过了。他分明可以感觉到,燕凛的悲伤和思念一天比一天重,他做了那么多,却在一步一步把他自己往深渊里推。

    史靖园没有办法,他能帮燕凛收拢权柄,帮燕凛确立政权,可是燕凛的内心,不是他可以安抚的。

    所以他恨容谦,若不是容谦,燕凛不会变成这个样子,若是容谦一直是父王和燕凛所叙述的那样,燕凛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独无依。

    所以,在这个凉风习习的夜晚,在这个崇敬容谦多年的长者面前,史靖园几乎仪态尽失,毫无风仪可言的吼了出来:“不,他不是……他不是!”他的眼中的怒火几乎化作实质,蓬勃而出,“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容谦了,他再不是以前的容谦了!

    以前的容谦守着自己对先皇的一份承诺,对皇上悉心教导;

    以前的容谦为守护燕国,平乱军定天下;

    以前的容谦毫无私心,以身作则公正严明。

    以前的容谦风仪高华,以前的容谦一心为国,

    以前的容谦身在高堂心系大燕,

    以前的容谦可以为燕国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丝红晕爬上史靖园的眼眶,史靖园的声音已然哽咽,“李将军,你可知道,我和皇上曾有多么的崇敬他。他是那么的温文尔雅,那么的从容高华,他像是个无所不能的神,翻手间便可解决世间一切问题。可是他变了,他再不是以前的容谦了!

    现在的他骄纵张狂,收受贿赂克扣军饷,

    现在的他一心为自己打算,生活奢靡冷落群臣,

    现在的他目无君上傲慢无礼,

    现在的他狼子野心,一心要改朝换代,要毁了这个大燕!”

    这么多年,史靖园一直把心里的想法埋在心底,今天终是忍不住爆发出来了。

    感情发泄出来,使得史靖园的心里的愤怒渐渐平息,逐渐生出来的,是几分落寞,几分委屈,几分痛惜。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把心中的愤怒爆发出来,在怒火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心中感触最深的,是一种被辜负了的委屈,一种被背叛的伤痛,更是一种无力为继的无奈。

    深吸一口气,史靖园逐渐恢复自己的心态,他肃容面对李定方:“李将军,如果你还想要守住以前和容相的那份承诺,如果你想保持容相最后的一分荣耀,不让他成为千古罪人,如果你不是盲从,还有自己的一分良心的话,李将军,请你继续守着这座城池,守着大燕国的咽喉,也护住大燕最后的希望!”

    似乎被史靖园的激动震住了,李定方许久都没有缓过神,等他回过神来,史靖园已经恢复了坚定的眼神。

    李定方不可觉察的叹了口气,不知在为谁的命运叹息,他转过身,摇了摇手,一句话远远的传来:“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我老了,管不动了,我就能看着我这里几个小兵。你们在燕京折腾,我的手是伸不到那么远了……”

    一个决定,让他刚才的光华风采全不见了,像是忽然老了十几岁,脚步中几乎带上了微微的蹒跚,背影里,也显着丝丝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