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隔墙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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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隔墙唱和 (第1/3页)

    话说张生辞别了长老,离开了普救寺,一路上长吁短叹,胡思乱想。如果住在客店里,虽然人喧马闹,尘嚣嘈杂,还可以消遣解闷,搬到寺里,禅堂清静,僧房寂寞,茹素戒酒,终朝枯坐,这种凄凉的日子,让人怎么能忍受得了呵!在那里,院宇深深、枕簟冰凉,一盏灯,一个影,只在书房帷幕上摇晃,即使是达到了今生的愿望,也难以消磨这般长夜!睡不着翻来覆去倒像翻手掌,少说一些也有一万声长吁短叹,五千遍捣忱捶床!小姐啊!你娇羞好比花解语,温柔赛过玉生香。我和她突然相见,转瞬分别,已经记不清楚她的娇模佯,平常的记忆力那么强,读书千万行,个字也不会忘记,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却那么健忘!我恨我自己太窝囊,眼前只有手托着下巴颏慢慢去想了。



    张生一路上神不守舍地一味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进了城,回到客店,对琴童道:“普救寺的房子已经借好。”



    琴童道:“事不宜迟,小的早已把行李收拾齐整,立刻搬家。”



    张生到帐房结了房饭金,琴童一肩行李,主仆二人,直奔普救寺而来。



    暂且放下不提。



    却说莺莺小姐自从昨天在佛殿上见到张生以后,觉得有点神思恍惚、神不守舍起来。张生的俊雅仪容,潇洒举止,风流人品。出众才华,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一闭上眼,好像张生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对着她轻怜蜜爱地说道:“小姐,小生来了!与你画眉。”莺莺羞答答地微微仰起了娇脸,哪知就这么一仰,却把小姐给仰醒了。原来她正靠在妆台边红木圈椅里似睡非睡地想出了神。不觉难为情起来,顿时双脸飞红。她想到自己是相国千金,大家闺秀,自幼就接受三从四德的教训,《女诫》、《女箴》背得滚瓜烂熟,怎么会如此心猿意马?幸亏红娘不在,否则又被这小贱人取笑了。唉!不去想他了。可怎么也不行,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一会儿又想他是否婚配?转而又想到自己,已由父亲作主,许配给表兄郑恒。此人形态猥琐,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十足的纨绔子弟,嫁了这种人,实在是天大的不幸!如果郑恒也像秀才那样,那该多美满!咳!怎么又想这些了?不!让我想吧,母亲把我拘管得如此严格,毫无自由,我又何必再自己束缚自己呢?她老人家管得了我的身,管不了我的心。红娘又不在身边。我可以大胆地去想。唉!这书生看起来十分聪明,但不知我的临去秋波那一转,传过去的情愫,他觉察否?他接受否?什么时候有情人能得成眷属?那时间,才子佳人,双宿双飞,卿卿我我,举案齐眉,该多么幸福,多么称心如意,人生可以无恨了!怎知道人生本是有缺憾的人生,月宫仙子啊!求你用五色石来补我的离恨天!她自怨自艾,忽悲忽喜,心儿却如奔马飞鸟,了无羁绊,觉得十分舒畅而陶醉于其中。



    就在此时,小红娘上楼来了。见小姐独自呆呆地坐着,大概是在等待回音吧。于是喊道:“小姐!”



    一声“小姐”,把莺莺从幻想王国里叫了回来,见是红娘,说道:“啊!是红娘!你回来了。”



    红娘道:“我回来了。”



    小姐问道:“我命你去问娘亲,几时做好事,问过了没有?回来得怎么这般慢?”



    红娘答道:“问过了,因为老和尚还没有回复老夫人,老夫人又命红娘到前边庙里去问老和尚,故此迟回了。”



    小姐又问道:“日期定下了没有?”



    红娘答道:“现在已经确定了。二月十六日开启,十八日圆满功德,请老夫人和小姐去拈香。”说罢,却吃吃地笑个不停。



    小姐见红娘这样的痴笑,心里一虚,该不会被她看出我在想那个书生吧?不会,红娘这个鬼精灵还不至于鬼到这种程度,心里于是坦然了。她白了红娘一眼,说道:“疯丫头,有什么好笑!”



    红娘笑着道:“小姐,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咱们昨天在寺里见到的那个秀才,今天也在方丈。”



    小姐一听红娘说起那秀才,心里非常高兴,她正想了解那秀才的情况哩,却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淡淡他说道:“在又怎么样?有什么好笑的。”红娘还是笑着道:“小姐你别先急着下断语,好笑的在后头呢,听我说下去。老和尚带领小婢去看斋堂,那秀才也跟着去看,在回方丈时,那秀才却在门外等着,看到我出来时,对着我深深唱了个喏,说道:‘小娘子莫非是莺莺小姐身边的红娘姐姐么?’我说:‘是便怎样?’他说道:‘果然是红娘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就学张生打恭作揖的样子,自己又笑了起来。



    莺莺小姐也微微一笑,道:“后来呢?”



    红娘道:“他又说:‘小生在此等候多时了!’我说:‘你等我干什么?’他说:‘小生有一言敬烦姐姐转告你家小姐: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中州洛阳人氏,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先父曾官拜礼部尚书,一生清廉,故此小生家境清寒,尚未娶妻。’小姐,谁问他来着?你说好笑不好笑!”



    小姐听了,芳心暗喜,不仅知道了他的姓名籍贯,连生辰八字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而且也是官宦子弟,最最重要的一句是“尚未娶妻”,真是字字值千金!这下可放心了。小姐光放心了张生,却忘记了自身已经受聘,真是银灯红蜡,不照自己,只照别人。



    小姐还没有回答,红娘继续说道:“这真是一个书呆子,要我给小姐传言,谁替他传去!小姐,你说可笑不可笑?”



    小姐几乎笑出声来,这傻丫头,说不替他传话,却全传过来了。小姐想,在平时你经常打趣我,这一下子我可要打趣你了。就说道:“啊!红娘!果真可笑之极!想那书生的话是传不得的,像那‘娶妻’之类话语,更不能让夫人知道!”



    红娘终究不是傻子,说出口就觉察到说漏了嘴,全都竹筒倒豆子似地说了,还说不传哩。听小姐这么说,知道小姐在挖苦她,自己也笑了起来,撒娇道:“小姐,我不来了!人家就说错这一回,你就揪住了不放,下回你也得留点儿神!”既然已经把主要话语全传达了,还有些零零碎碎的都倒光算了,于是道:“小姐,我说他是书呆子,那书生连忙说道:‘姐姐误会了,小生井非书呆子,只因昨天小姐对小生临去秋波那一转,使得小生感激万分!敢问姐姐,小姐经常出来吗?’小姐,你说像话不像话?被红娘好一顿抢白。小姐,我真不知道他想于甚么哩,世界上竟然有这等的傻角!我恨不得马上去禀告老夫人!”



    小姐听了不觉由衷地笑了起来,心里美滋滋的,这真是一位多情郎君,我的眼光没有看错,此事万万不能让母亲知道。于是说道:“红娘!禀不得!此事只能你知我知,不可让夫人知道!”说罢,向楼窗外望了望,道:“红娘,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晚间的月色定必佳妙,早些准备香案,咱们到花园烧香拜月去。”



    却说张生虽然受到红娘的一番奚落,但是并未灰心丧气,要娶莺莺小姐为妻的“雄心壮志”还在。不过,他也不是没有顾虑的,他想,小姐是相国千金,自己虽然是尚书之子,总归是已经败落了,恐怕门第不相配,说不准会白费心机。好在小姐对我有情,希望还是有的。所以仍旧带了琴童,搬到普救寺来。



    这时法聪已在山门迎接,见到张生,迎上前去,道:“张先生来了!”



    张生见是法聪,道:“法聪小师父,有劳了!”



    法聪道:“僧房早就收拾好了,请跟我来!”说罢,走在前头引路。



    过佛殿,绕花墙,曲曲折折,来到西厢,把行李搬进一间僧房,房间并不大,也不过一丈方圆。



    琴童首先叫了起来,说道:“相公,房间太小了!”张生想,你还嫌小!我费尽心机,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于是道:“你懂得什么!刘禹锡老先生说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这间僧房,室不在大,安身则行,往后如果有小姐来陪伴,那就唯我德馨了也!”



    琴童噘着嘴道:“相公,你是德馨了,我琴童可德不了馨,叫我睡到哪里去?总不能把我挂在墙上。小和尚,你们也太小气了!”



    法聪急了,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真正冤枉也!”



    张生忙说道:“琴童,休得胡言!这间房子是本相公选定了的,与和尚何干!”张生想,你懂个屁,这里离莺莺小姐近,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前边的大房子我还不要哩!



    法聪却不依不饶,对琴童道:“琴童,你的眼睛瞎啦!你来看看房门口挂的那块匾,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容膝山房’。什么叫做‘容膝’,你懂吗?告诉你,让你长点学问,‘容膝’就是只安放得下膝盖,这里连牛都可以放两三头,还说小!你说没有睡的地方,那边隔壁还有一个小间,够你去挺尸的了!”



    琴童这才没话说,自个儿打开行李,整理床铺。



    张生也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这间“容膝山房”,屋子虽然小了一些,可布置的格局却很有雅趣,室内窗明几净,水磨方砖铺地,一尘不染。绿纱窗下放一张紫檀木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旁边紫檀小茶几上放着一盆清供,小巧玲珑的清虚石上长满了绿苔,还长着一棵小小的苍虬古朴的五针松。小佛龛里供一尊白玉鱼篮观世音,法相庄严,佛龛两旁有一副对联,上面写着“紫竹林中观自在,白莲坛上现如来”。佛前小巧的馏金香炉内青烟袅袅,香气氤氤。白粉墙上挂一张立轴,乃是当代大画家吴道子画的达摩禅师《一苇渡江图》,两旁配一副颜真卿写的对联,上联是“室雅何须大”,下联是“花香不在多”。很切合此室的实情。推开绿纱窗,小栏于外是个小庭院,院内青草铺满地面,有两三棵倒垂柳,四五棵小桃树,真是一株杨柳间碧桃。近墙角有一堆太湖石叠就的假山,叠得玲珑剔透,巧夺天工。环境十分幽雅,到处都令人感到舒畅满意。张生看了,心里非常高兴,不过觉得似乎还缺少了些什么。不是吗?就少一个莺莺小姐来“红袖添香夜读书”了。张生知道,这样的一番布置,是法聪小师父的一番心意,心里很是感激,就向法聪致谢道:“法聪小师父,有劳你费神费力,陈设幽雅,布置得宜,不是大手笔是作下出的!小生这厢有礼了!”



    法聪听了张生的称赞,觉得耳内和顺,心里舒泰,忙答礼道:“张先生少礼,小僧无能,先生谬赞了!”



    法聪对于张生本来就有好感,张生对莺莺小姐有情,他也清楚。尽管和尚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也总归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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