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 地之卷-4

    宫本武藏 地之卷-4 (第2/3页)

 接着,阿杉目光炯炯,看着女婿说道:



    “还有,我和河原的权叔都已年老,为了完成这两个誓愿,我们不惜花上一年,甚至三年的时间周游列国,到他乡去寻找。不在家的时候,由女婿当家,养蚕、耕田不得怠慢。了解吗?各位!”



    河原的权叔年近五十,阿杉婆也年过五十。万一真的碰上武藏,一定会立刻跟他拼命的。所以有人提议再找三个年轻人跟随较好。



    “不必!”



    阿婆摇摇头。



    “说什么武藏武藏的,他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好害怕的?我阿婆没力气,可是有智谋的!要对付一两个敌人绝对没问题。这儿———”



    她指着自己的嘴唇说道: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你们回去吧!”



    她满怀自信,大家也便不再阻止了。



    “再见了!”



    说完,阿杉婆跟河原的权叔并肩越过中山岭,向东边走去。



    “阿婆!请多保重呀!”



    亲戚们在山顶处挥着手。



    “要是生了病,一定要马上派人回来通知喔!”



    “再会了,一定要平安回来喔!”



    大家声声相送。



    等这些声音渐渐远了,阿杉婆才说道:



    “嘿!权叔啊!我们反正会比年轻人早死,就放开心情吧!”



    权叔点头同意:



    “是啊!”



    这个叔父,现在以打猎为生,但年轻时,可是一名出生入死的战国武者。他的身体现在还非常硬朗,皮肤还像当年奔驰战场时一般黝黑,头发也没阿婆那么白。他姓渊川,名权六。



    不用说,本家的儿子又八是自己的亲侄子,因此对这次发生的事,做叔叔的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阿婆!”



    “啥事?”



    “你已有所准备,行李都打点好了。但是我只穿着平常的衣物,得找个地方打点一下才行呀!”



    “下了三日月山,那儿有个茶庄。”



    “对、对!到了三日月茶庄,就可以买到草鞋和斗笠了。”



    从这里下山,到了播州的龙野,斑鸠就近了。



    然而,春夏之际不算短的白昼,此刻也已日暮西山了。阿杉和阿权在三日月茶庄休息。



    “今天绝不可能赶到龙野,晚上只好到新宫附近的客栈,盖那些臭棉被了!”



    阿杉付了茶钱。



    “走吧!”



    权六也拿起新买的斗笠,正要起身,突然说道:



    “阿婆!稍等一会儿。”



    “干啥?”



    “我到后面去装些清水———”



    权六绕到茶庄的后面,在竹筒里装了些清水。正要回去时,忽然停下来从窗口窥视微暗的屋内。



    “是病人吗?”



    有个人盖着草席躺在屋里,空气中充满了药味。那人的脸埋在草席里,只看到黑发散乱在枕头上。



    “权叔啊!还不快出来呀?”



    阿婆喊着。



    “来喽!”



    他跑了出去。



    “你在干啥呀?”



    阿婆非常不悦。



    “那里好像有个病人———”



    权六边走边解释。



    “病人有这么稀奇吗?你真像个贪玩的小孩!”



    阿婆斥骂道。



    权六在这本家的老人面前,觉得抬不起头。



    “是、是、是!”



    连连点头赔不是。



    茶庄前通往播州方向的道路,是个大坡道。由于往来银山的人马不断行经的结果,雨天时到处留下大大小小的坑洼,干涸之后凹凸不平。



    “别摔了!阿婆!”



    “你在说啥呀?我这老太婆可没像这马路,已经老态龙钟了!”



    话刚说完,上头传来声音:



    “老人家,你们精神可真好哇!”



    抬头一看,原来是茶庄的老板。



    “喔!刚才劳你照顾了!你要上哪去?”



    “去龙野。”



    “现在去?……”



    “不到龙野,就找不到医生。现在即使骑马去,回程也是半夜了!”



    “病人是你妻子吗?”



    “不是。”



    老板皱着眉头说道:



    “要是自己的老婆或孩子,也就罢了。那客人原本只在店里休息一下而已,没想到给我惹来这么多麻烦。”



    “刚才……老实说我从后院偷看了一下……在那儿的是个旅客吧?”



    “是个年轻女子。在店前休息的时候,她说身子发冷,我也不能丢着不管,把后面的小房间借给她休息,没想到烧越来越厉害,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阿杉婆停下脚步,问道:



    “那女子是不是个十七岁左右———而且身材修长的姑娘?”



    “没错……她说是宫本村的人。”



    “权叔!”



    阿杉婆对他使个眼色,急忙用手探进腰带,说道:



    “糟了!”



    “什么事?”



    “念珠啦!放在茶庄的桌上,忘了拿。”



    “哎呀呀!我这就去帮你拿来。”



    老板正要掉头回去。



    “这怎么行!你要去找医生,病人要紧,快走吧!”



    权叔早就大步跑回去了。阿杉把茶庄老板打发走之后,也赶紧跟在后面。



    ———准是阿通没错!



    两人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阿通自从那夜被大雨淋得全身发冷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



    在山上和武藏分手之前,她紧张得根本忘了这件事,但是和他分手之后,走没多久,阿通全身开始酸痛,不得不向这三日月茶庄借宿休息。



    “……大叔……大叔……”



    她想喝水,梦呓般唤着老板。



    店一打烊,老板就去找医生了。刚才,老板到她的枕边,告诉她在他回来之前要多忍耐。然而阿通现在发高烧,把这些话都忘记了。



    她感到口渴,高热刺着舌头,就像蔷薇的刺一样。



    “……给我水啊!大叔……”



    阿通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伸长脖子望向水龙。



    好不容易爬到水桶边,正伸手要拿竹勺子的时候。



    砰的一声,不知哪个门倒了。山上的小屋,本来就不关什么门户的。从三日月坡折回来的阿婆和权六,摸索着进来。



    “好暗呀!权叔!”



    “等一等!”



    他穿着鞋子来到火炉旁,拿了一把柴火照明。



    “啊?……不在啊!阿婆。”



    “咦?”



    这时,阿杉马上注意到水龙处的门开着一条缝。



    “在外面。”



    她大叫。



    突然,有个人影拿着装满水的水勺丢向阿杉的脸,仔细一看,原来是阿通。她就像只风中的飞鸟,沿着茶庄前的坡道,往反方向逃走了,袖子和裙裾被风吹得啪啪作响。



    “畜牲!”



    阿杉追到外面走廊。



    “权叔啊!你在干吗呀?”



    “逃走了吗?”



    “什么逃走了吗!都是你笨手笨脚被她发现了啦———咦?快!快来帮个忙呀!”



    “在那里!”



    他望着像只鹿般拼命奔逃的黑影。



    “没关系,她是个病人,而且一个女子的脚程,我们铁定追得上。”



    他追到外面,阿杉紧跟在后面说道:



    “权叔!你可以砍她一刀,但是要等我阿婆说完满腹的怨气,才能砍她的头!”



    过了一会儿,跑在前头的权六回头大叫:



    “糟了!”



    “怎么啦?”



    “前面是竹林山谷———”



    “她逃进去了吗?”



    “山谷虽浅,但是太暗了!得回茶庄去拿松木火把来才行呀!”



    他望着孟宗竹的崖边自言自语。



    “嘿!你慢吞吞的干什么呀!”



    阿杉说着,往权叔的背用力一推。



    “啊!”



    从满地竹叶的山崖滑行下去的巨大脚步声,终于在下面黑暗之处停了下来。



    “臭阿婆!你在胡搞什么啊?你也快点给我下来!”



    12



    昨天出现,今天又出现了!



    日名仓高原十国岩的旁边,有一团黑色的东西,静静坐在那儿,看起来好像是岩石的头部掉了一块下来。



    “那是什么啊?”



    值班兵们用手遮阳光,猜测着。



    很不巧,阳光像彩虹膨胀开来,无法看清楚。有一人随口说道:



    “是兔子吧?”



    “比兔子还大,是只鹿。”



    另外一个人说道。



    旁边又有人说,不对、不对,兔子或鹿不会一直静止不动,还是岩石才对。



    “岩石或树木,不可能一夜之间就长出来呀!”



    有人反驳。



    这一来大家开始抬杠了。



    “岩石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例子很多。像陨石,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



    有人回嘴。



    “嗳!管它是什么东西,不干我们的事。”



    有一个人悠哉地从中调解。



    “什么不干我们的事?我们为何要设置日名仓这关卡呢?通往但马、因州、作州、播磨这四国的交通要道和边境,我们都必须严加防守。不是光拿薪饷在那儿晒太阳呀!”



    “知道了,知道了!”



    “如果那不是兔子,也不是岩石,而是人的话,那该怎么办?”



    “失言、失言。不要再争了,好吗?”



    有人居中调停,本以为争吵终于结束了,没想到又有人说:



    “对呀!搞不好是人喔!”



    “怎么可能?”



    “再猜也没用,用箭射一下看看。”



    有人立刻从岗哨里拿出弓箭,看来像是个高手,单手架箭,拉满弓弦。



    造成争议的目标和岗哨间正好隔着一个深谷,它在对面的缓坡上,因为背光,看起来是全黑的。



    咻———



    箭像只鹎鸟,直直越过山谷。



    “太低了!”



    后面的人说道。



    立刻架上第二支箭。



    “不行、不行!”



    这回另外一个人把箭抢过去,瞄准,结果半路就掉下去了!



    “你们在闹什么?”



    在岗哨值勤的监督武士走了过来,听了原委之后,说道:



    “好,借我一下。”



    这武士接过弓箭,一看架式便知此人身手非凡。



    监督官拉满弓,大家以为箭就要射出去了,他却收回弦,说道:



    “这箭不能乱射。”



    “为什么?”



    “那是人。但是不知是神仙,还是他国的密探,还是想要跳崖自杀的?反正去把他抓过来就是了!”



    “你们看吧!”



    刚才猜是人的值班兵得意洋洋。



    “快走吧!”



    “喂!等一等!要抓人可以,但是要从哪里爬上那座山呢?”



    “沿着山谷的话———”



    “是断崖呀!”



    “没办法,还是从中山岭那里绕过去吧!”



    武藏一直环抱着双手,从这里俯瞰山谷对面日名仓岗哨的屋顶。



    他想,那几栋房屋的其中之一,一定关着阿吟姐姐。



    然而,昨天他这样坐了一整天,今天似乎也无意起身。



    一个岗哨的士兵不过五十人至一百人罢了。



    武藏到此之前,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静坐在地上。那岗哨顺着地形建造而成,一边是深谷,另一边是出入口,有两重栅门把关。



    再加上这里是高原地带,四面连一株遮身的树木都没有,也没有可以利用的地形。



    在这种情况下,趁黑夜侵入是基本法则。然而,天未黑的傍晚时分,岗哨前的交通要道就用二重栅门拦了起来,一有情况,警报马上作响。



    不能靠近!武藏心想。



    整整两天,他都静坐在十国岩下,思考如何作战,但苦无良策。



    没办法!现在连一赌生死的勇气都没了。



    奇怪?我为何变得如此懦弱?他有点气恼自己。我以前不是这么软弱的呀?他自言自语道。



    抱着胳膊,半天也没放开。———我到底怎么了?怕了吗?一定是怕靠近那个岗哨。



    我开始会害怕了!我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这到底算不算胆小呢?



    不算!



    他摇着头。



    这种感觉不是因为胆小而引起的。泽庵和尚给了他智慧,使他张开盲目的双眼,慢慢看清一些事物。



    人的勇气和动物的勇气不一样。真勇跟匹夫之勇根本是两回事。这也是泽庵教的。



    他开窍了———心中的眼睛,开始看清这世上可怕之处,使他找到新生的自己。重生的我,绝不是野兽,是个人。



    人想当一个真正的人时,就会珍惜生命,这比任何东西都可贵。人出生在世,就是为了接受磨炼———这目标还没完成之前,不能轻言牺牲。



    “……我懂了!”



    找到自我之后,他仰望苍穹。



    虽然如此,还是得救出姐姐。



    他决定入夜之后就攀下这个绝壁,上对面的山崖。拜这个天险之赐,岗哨后面不但没栅门,也许还有漏洞可钻。



    他刚下决定,就有一支箭咻———地落在脚尖不远处。



    仔细一看,岗哨后聚集了一群豆点大的人,看来那边已经发现自己了。



    “这箭是试探动静的。”



    他故意静止不动。不久,照在中国山脉背脊的落日余晖渐渐淡去。



    终于等到天黑了!



    他起身捡起小石头,他的晚餐正在天上飞呢!他把小石头往上一丢,击落一只小鸟。



    撕开鸟肉,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就在此时,二三十名士兵,哇———地大叫一声,把他团团围住。



    是武藏,是宫本村的武藏!



    对方靠近之后发现是武藏,便喊了出来。接着,士兵们发出第二次呐喊声。



    “别大意!他很强壮!”



    大家互相警戒。



    武藏面对杀气,更还以杀气腾腾的眼神。



    “看我的!”



    他双手高举一块大岩石,对着围住他的人群掷过去。



    那块石头立刻沾上血迹。武藏像只鹿般跳过那个缺口,冲出重围。大家以为他要逃走,没想到他却往岗哨的方向跑去,怒发冲冠,像一头狮子。



    “那个家伙!要上哪儿去?”



    士兵看傻了,呆立在那儿。因为武藏像只双眼突出的蜻蜓,飞走了!



    “他疯了!”



    有人大叫。



    第三次发出哄叫声,大家齐往岗哨的方向追去,武藏已经越过正面的栅门,跳到里面去了。



    里面是牢房、是死地。然而武藏根本没看到排列整齐的武器,也看不到栅门和守卫。



    “啊!是谁?”



    一组守卫直扑过来,武藏毫无意识地一拳就把他们打倒。



    他摇动栅门的柱子,拔起之后拿在手中挥舞,对方的人数根本不是问题。黑暗中聚集而来的便是敌人。他只随意扑打几下,对方无数的刀箭就被打断,飞到空中,然后散落一地。



    “姐姐!”



    他绕到屋后。



    “姐姐!”



    他双眼布满血丝,一一探视那些房子。



    “我是武藏呀!姐姐!”



    碰到紧闭的门户,他就用手上五寸粗的方柱子逐一打破。士兵养的鸡啼声掀天,振翅飞跳到屋顶上,犹如世界末日。



    “姐姐!”



    他的声音跟已经嘶哑不堪,却看不到阿吟的踪影。呼唤姐姐的声音,语气渐渐变得绝望。



    他发现一个小卒从一间像是牢房的肮脏小屋后面如鼬鼠般逃了出来。



    他把手上血淋淋、滑溜溜的方柱子抛向那人的脚边,叫道:



    “站住!”



    武藏扑过去抓住他。



    对方吓得哭了起来,他狠狠地揍了对方一拳,问道:



    “我姐姐在哪儿?告诉我,牢房在哪里?你敢不说,我就杀死你!”



    “没、没在这里。前天藩里下了命令,把她移到姬路了!”



    “什么?移到姬路?”



    “是……是的……”



    “真的吗?”



    “真的。”



    武藏抓起那小卒,丢向又围过来的敌人,自己则立刻退回小屋内的黑影里。



    五六支箭齐射过来,一支射中武藏的衣裾。



    这一瞬间———



    只见武藏咬着大拇指,静静地望着不断飞过来的箭。突然,他冲向栅门,像只飞鸟般跑到外面。



    轰隆!!



    火绳枪不断向他射击,谷底传来阵阵回声。



    他逃走了!武藏像一颗从山顶滑落的岩石,逃出去了!



    ———惧其当惧吧!



    ———匹夫之勇,是无知,是野兽之勇!



    ———当个真正的强者吧!



    ———生命犹如一颗明珠啊!



    武藏像疾风般地向前跑去,泽庵说的每一句话,清清楚楚地以同样的速度在他脑中回响。



    13



    这里是姬路城城下的郊区。



    武藏有时候在花田桥下,有时候在桥上等待阿通,已经好几天了。



    “到底怎么了?”



    没看到阿通。从约定之后,已经分别七天了!阿通说过,不管百日、千日都要在这里等的呀!



    武藏这个人,绝不会忘记约定的。武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同时,听说他的姐姐被移到姬路来,也不知道被关在哪里?寻找姐姐,也是来此的目的之一。不在花田桥畔的时候,他就头戴草笠,乔装成乞丐在城下住宅区到处游荡。



    “嘿!终于让我遇到你了!”



    突然,有个僧侣对着他跑来。



    “武藏!”



    “啊?”



    武藏心想他这身打扮,任谁也看不出来,所以被人这么一叫,他吓了一大跳。



    “快!过来。”



    那和尚抓着他的手腕,使劲地拉着他。这个和尚就是泽庵。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快来!”



    他不知道泽庵要带他去哪里,他无力还击,只得一味跟着泽庵走。这回又要绑上树?还是藩里的牢房?



    姐姐可能也被关在城下的牢房里呢!果真如此的话,姐弟要一同踏上莲花台,共赴黄泉了。如果说什么都要赔上一命的话,至少———我要跟姐姐一起。



    武藏在内心暗自祈祷着。



    白鹭城巨大的石墙和白壁出现在眼前。渡过大门唐桥①的时候,泽庵自顾自地走在前头。



    铁门打开后,里面露出长枪耀眼的光芒,令武藏为之怯步。



    泽庵向他招手:



    “还不快过来!”



    过了大城门。



    来到内濠的第二道门。



    看来是尚未安定的诸侯城池,藩士们一副随时备战的紧张态势。



    泽庵叫了一个官差过来。



    “喂!我把武藏带来了。”



    把武藏交给他,然后说道:



    “拜托你了。”



    他仔细地交代。



    “是。”



    “但是,你们可要多加注意!这可是只未拔牙的小狮子,充满野性,如果一不小心,会被咬的。”



    说完,也不等人带路,就径自从二城走向太阁城去了。



    可能因为被泽庵警告过,官差们连指头都不敢碰武藏一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