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 水之卷-4

    宫本武藏 水之卷-4 (第3/3页)

然还活着,也让他自己感到惊讶。



    “请先清洗身上的血渍,休息一下吧!请,这边请。”



    胤舜先行,带领武藏到火堆旁。



    城太郎则跟他寸步不离。



    和尚们撕开早已准备好的奈良白布,擦拭长枪。这些和尚,看到武藏和胤舜在火堆旁,一点也不觉讶异。他们自己也神态自若地开始闲聊。



    “你看!这么多乌鸦。”



    有一人手指天空。



    “乌鸦已经闻到血腥味,看到这原野上的遍地尸体,正准备大快朵颐呢!”



    “它们不敢下来耶!”



    “等我们一走,它们就会争先恐后,飞向尸体了!”



    他们竟然聊得这么轻松。看来武藏心里的纳闷,若不主动发问,没人会来告诉他。



    所以他对胤舜问道:



    “其实在下今天来此之前已经觉悟要独自一人踏上黄泉路了。可是,现在你们不但未把我当敌人看,还对我礼遇有加,让我困惑不已。”



    胤舜听完,笑道:



    “不,我并未把你当作自己人。我们只是替奈良大扫除,虽然手法有点粗暴。”



    “大扫除?”



    此时,胤舜指着远方道:



    “这件事,与其由我来说,倒不如由对你了若指掌的前辈日观师父来告诉你。你看!在那原野尽头,有一队豆点大的人马,那一定是日观师父跟其他的人了!”



    “老师父!您脚步真快。”



    “是你们太慢。”



    “您比马还快呢!”



    “那当然!”



    只有驼背的老僧日观,不屑骑马,是自己徒步走来的。



    日观身后还跟着五名骑马的官差,勉勉强强跟上他的脚步,往般若荒野中的焚烟走去。



    在火堆这边的人望见他们走近,小声相传:



    “老师父,是老师父!”



    和尚们立刻退得老远,犹如在寺院里进行庄严仪式,并排成一列,迎接这位师父以及骑马的官差。



    日观到达后,劈头便问:



    “都解决了吗?”



    胤舜执弟子之礼,恭敬地回答:



    “是,完全遵照您的指示。”



    说毕,又对骑马的官差们说:



    “请你们来验尸,辛苦了!”



    官差们一个个从马背上跳下来,说道:



    “不,辛苦的是你们,我们只做例行公事———”



    接着,他们检视横躺在地的十几具尸体,登记好之后,说道:



    “善后工作由官府来做。其他的事你们大可不必管,可以先回去了。”



    交代完毕,这些官差重返马背,又朝着原野边际,驰骋而去。



    “你们也回去!”



    日观一下命令,举枪并列的僧侣们立刻安静无声地离开原野。胤舜领着他们,向日观和武藏打声招呼,掉头离去。



    人一走散,一群乌鸦立刻嘎嘎嘎毫不客气地飞落地上,争食尸体,犹如面对佳肴美馔,兴奋得不断拍打翅膀。



    “吵死人了!这群乌鸦。”



    日观嘀咕着,神情轻松地走到武藏身旁。



    “上回失礼了!”



    “啊!哪里哪里……”



    武藏赶紧双手扶地,他情不自禁要如此做。



    “不必多礼!在原野上,这么礼貌周到反而可笑。”



    “是。”



    “怎么样?今天多少学到一点了吧?”



    “可否告诉我,为什么要使出这种计策?”



    “本来就该如此。”



    日观娓娓道来:



    “刚才回去的官差是奈良奉行大人大久保长安的手下,因为奉行刚上任,所以对这些人、这块土地尚未熟悉。眼看这些浑水摸鱼的浪人到处放高利贷、强盗赌博、敲诈勒索、玩女人、调戏未亡人等为非作歹,奉行大人也非常头痛。———这十四五个为非作歹的浪人,就是以山添团八、还有野洲川安兵卫等人为中心的。”



    “原来如此……”



    “这山添、野洲川等人对你怀恨在心吧?但因为他们知道你的实力,所以打了如意算盘,想借宝藏院的手报仇,到处散播宝藏院的坏话、贴打油诗,然后来院里说这是宫本某某做的———他们以为我是瞎子呢!”



    武藏眼中浮现了笑意。



    “我想这是个好机会,趁这个机会好好把奈良大扫除一番。因此,才吩咐胤舜将计就计。不,高兴的不只是门下的和尚,还有奈良的奉行所,再来就是这野地里的乌鸦。啊哈哈哈哈!”



    不,除了乌鸦之外,还有一个人最高兴,那就是在旁边一直竖耳聆听日观解释的城太郎。这一来他的疑惑和不安一扫而光。这个少年雀跃地展开双臂,像小鸟般边跑边大声唱着:



    大扫除!



    大扫除!



    武藏和日观回头望向城太郎。他正挂着他的面具,拔出原本插在腰际的木剑,对着无数的尸体,还有聚在尸体上的乌鸦,拳打脚踢,挥舞木剑。



    喂乌鸦啊



    不只奈良



    要经常大扫除啊



    大扫除是自然的规律



    万物因而欣欣向荣



    冬去春来生生不息



    焚烧落叶



    清扫原野



    下场大雪



    来个大扫除



    喂乌鸦啊



    你们也可饱餐一顿



    眼球当汤料



    红血当醇酒



    可别吃撑喝醉喽



    “喂!小弟弟!”



    听到日观叫他,城太郎立刻停止乱舞,回道:



    “什么事?”



    “别像疯子一样在那边乱舞乱跳了!捡些石头来这里。”



    “这种石头可以吗?”



    “再多捡一点。”



    “好、好!”



    城太郎捡完,日观在每一颗小石头上都写上南无妙法莲华经这几个字,然后说:



    “来!把这些撒到尸体上。”



    城太郎将石头撒到原野四方。



    他撒的时候,日观合掌默诵经文。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你们可以先走了,我也要回奈良了。”



    说完,飘然转身,驼背的身影像一阵风,迈步向原野的另一端走去。



    武藏连道谢都来不及,也没机会约定再见的时间,一派云淡风轻的潇洒。



    武藏一直凝视着他的背影,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快步追了上去,拍拍刀柄,说道:



    “老前辈!您忘了一件事。”



    日观停下脚步。



    “忘了什么事?”



    “我们能够相见,是难能可贵的缘分,还请您给武藏一些指导。”



    这一说,日观无齿的口中,发出一阵干笑。



    “你还不了解吗?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你太强了。要是以你的强壮自负,那你一定活不过三十岁,像今天就差点送了命。你要自己决定变成什么样的人!”



    “……”



    “像今天的事,根本不应该发生。你现在还年轻不打紧,但是,若认为兵法是愈强愈好,那就大错特错。连我都还没资格谈武学呢!对了!我的前辈柳生石舟斋先生,还有上泉伊势守大人———你跟着他们经历过的事走一遍,就会明白了。”



    “……”



    武藏俯首聆听。当他意识到已经听不到日观的声音时,猛一抬头,已无他的踪影了。



    11



    此地位在笠置山中,但是人们不叫她笠置村,而称之为神户庄柳生谷。



    柳生谷虽然是个山中小村,却是山明水秀,地灵人杰。民情风俗也淳厚有序。街道人烟稀少,丝毫不见浮华之气,就像通往中国蜀地途中的“山城”,饶富野趣。



    这山城中央有个大宅第,人们叫它“御馆”。御馆风格古老,石墙围绕,是此地的文化中心,也是领下人民的精神寄托。领下的人民,自千年前即在此居住。领主也是从很早以前,平将门①作乱时代就在此居住,并在此地宣化布教,是拥有武器仓库的土豪。



    他们把这地方四周的村庄,当成祖先之地,视为自己的乡土,由衷爱护。不管有任何战祸,领主和人民都未曾迷失方向。



    关原战后,邻近的奈良城被浪人占领,浮华糜烂,各大小佛寺的法灯亦受波及。然而,柳生谷到笠置这一带,不法分子根本无从进入。



    仅此一例,即可知这一带乡土风气和制度之严谨,不容许任何不纯之物进入。



    不只领主贤明,人民纯良。笠置山的晨昏风光更是十分宜人。汲水煮茶,香醇甘甜———还有,梅花盛开的月濑附近,黄莺从雪未融化到雷鸣季节,歌声不断,音色比这山水还要清澈。



    诗人曾经歌颂此地———山清水明英雄出。这样的乡土,要是不出个伟人,那诗人就是大骗子了。这里的山河,不是虚有其表,徒有秀丽的风景而已,乡土中还流着顽强的血液,人杰辈出。领主柳生家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些人杰都是出身乡野,到军中立了大功,成为有名的家臣,优秀人物着实不少,他们可说都是柳生谷的山河和黄莺的歌声孕育出来的英雄。



    现在隐居在这“石墙御馆”的柳生新左卫门尉宗严已改名为“石舟斋”,住在城内的小山庄里。目前政务由谁掌管谁任家督,他都不知道,反正石舟斋优秀的子孙众多,家臣也都信得过,一切跟他掌政时期毫无两样。



    “不可思议!”



    武藏在般若荒野事件发生后十天左右来到此地。走访了附近的笠置寺、净琉璃寺等建武时代②的遗迹,并找了个地方住下,充分休养身心。此刻他出来散心,穿着随意,连跟屁虫城太郎也穿着草鞋。



    他一路上观看民家的生活、田里的作物,还特别注意人们的风俗习惯,每次武藏都会情不自禁喃喃自语着:



    “不可思议。”



    “大叔!什么事不可思议?”



    城太郎问道。听到武藏不断喃喃自语,城太郎才觉得不可思议呢!



    “我从中国地区出来,走过摄津、河内、和泉诸国,就是没见过这样子的地方。所以才说不可思议。”



    “大叔!这里跟其他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呢?”



    “山上树木茂盛。”



    城太郎听到武藏的回答,不禁噗嗤一笑:



    “树木?树木不是到处都长得很茂盛吗?”



    “这些树不一样。这柳生谷四周村庄的树木,树龄都不小,表示这地方没受过兵燹灾祸,所以树木也没被敌军滥伐。可以想见,这里的领主和人民没受过饥寒交迫的苦。”



    “然后呢?”



    “田园青翠,小麦根头扎实,家家户户传来纺织声。农夫们看到穿着华丽的路人,一点也不羡慕,继续埋首耕作。”



    “只有这样?”



    “还有。田里很多年轻姑娘在工作,这点跟别的地方很不一样———田里可以看到很多红腰带,表示这个地方的年轻女子没有流失到外地。因此,这个地方一定是经济繁荣,幼有所养,老有所终,年轻男女绝不会向往别处的浮华生活而出走。从这些看来,可知这里的领主英明,也可想像这里的武器一定随时磨得光亮,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呀?我以为您被什么事感动?原来是这些无聊的事啊?”



    “你当然不会觉得有趣了!”



    “可是,大叔!您不是为了跟柳生家的人比武,才来这里的吗?”



    “所谓武者修行,并不是只会到处找人比武,就表示他很厉害。如果只能勉强求得一宿一餐,扛着木刀到处比武,这不叫武者修行,这叫流浪汉。真正的武者修行,内心的修养要比武技来得重要多了。除此之外,还要走访诸国,测量地理水利,牢记各地乡土人情,观察领主跟人民的相处之道,洞悉城里城外动静。脚踏实地,云游四海,善用心思,仔细观察,这才叫武者修行。”



    虽然武藏心想对小孩说教无益,但是面对这个少年,他无法随便找个说词搪塞了事。



    对于城太郎幼稚的问题,他一点也不觉烦躁,边走边聊,耐心回答。



    走着走着,两人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向他们渐渐靠近。马上骑士是一位年约四十,身材魁梧的武士,大声喊着:



    “让开!让开!”



    当马超过他们时,城太郎抬头一看,不觉脱口而出:



    “啊!庄田先生!”



    这个武士满脸胡子,像只大熊,城太郎绝不会忘记———他就是在通往宇治桥的大和路上,捡到城太郎掉在半路的信筒的那个人。马上的庄田喜左卫门听到城太郎的声音,回过头来。



    “噢!小毛头!是你啊!”



    他虽然露了一下笑容,但仍然马不停蹄,消失在柳生家的石墙里。



    “城太郎!刚才那个冲着你笑的骑士是谁?”



    “庄田先生。听说是柳生家的家臣。”



    “你怎么认识他的?”



    “我来奈良途中,受到他不少亲切照顾呢!”



    “哦!”



    “另外还遇到一个叫什么来着的女子,我们三人一路同行,直到木津川的渡口才分手。”



    武藏将小柳生城的外观,以及柳生谷的地理形势全部看过一遍,才说道:



    “回去吧!”



    他们住的客栈位在伊贺街道上,虽然是独栋建筑,但是空间宽广。来往于净琉璃寺和笠置寺的人,都会在此歇脚。所以每到黄昏,客栈门口的树木或是厢房外面,必定会系着十头左右的驮马。客栈为了替客人准备米饭,连门前的水沟,都被洗米水染得浊白。



    “客官!您上哪儿去了?”



    才进房间,就来了个身穿蓝褂子、山村裤的小孩子。等看到她腰上绑着的红腰带,才知道是个女孩子。她直挺挺地站着催促道:



    “快点去洗澡吧!”



    城太郎看她年龄与自己差不多,正好交个朋友,就问: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笨蛋!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小茶。”



    “好奇怪的名字喔!”



    “不要你管。”



    小茶打了他一下。



    “你敢打我!”



    武藏在走廊回头问道:



    “喂,小茶!澡堂在哪里———前面右边?好、好,知道了!”



    门外的棚架上,已放着三个人脱下的衣服,所以武藏知道加上自己,澡堂内总共有四个人。他打开澡堂室门,一片雾蒙蒙的。先入浴的客人原来正聊得兴高采烈,但一看到武藏强壮的身体,就好像看到什么异类一样,立刻三缄其口。



    “呼———”



    武藏近六尺的身子一沉到水里,水位突然高涨溢出,另外三个客人差点漂了起来。



    “?……”



    有一人望向武藏,武藏则靠在池边,闭目养神。



    那三个人似乎放了心,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刚才离开的柳生家使者叫什么名字?”



    “是叫庄田喜左卫门吧?”



    “是吗?柳生竟然派人出面拒绝比赛,看来他的功夫并不如其名。”



    “就像那使者说的,最近他们对任何人都表示石舟斋已经隐居,而但马守仪到江户出任官职,所以谢绝比赛。”



    “不是吧!他们大概听说我方是吉冈家的二儿子,所以才慎重其事,敬而远之。”



    “还教他带来糕点,好让我们在旅途中吃,看来柳生还真是圆滑呢!”



    这些人肤色白皙,肌肉松弛,看来是城里人。在洗练的会话中,有理智、有诙谐,可见其心思细腻。



    武藏突然听到吉冈这个名字,不觉歪着脖子,凝神细听。



    吉冈家的二儿子?那就是清十郎的弟弟传七郎喽?



    是不是那件事?



    武藏想起来了……



    自己拜访四条武馆的时候,有个门人说过,小师父之弟传七郎跟友人到伊势宫参拜,不在家。此刻可能正好在返家途中,说不定这三个人正是传七郎和他的朋友。



    我和澡堂真是犯冲啊!武藏心想。



    武藏暗自戒备着。以往曾在自己家乡中了本位田又八母亲的计谋,被敌人困在浴室。现在在偶然之中,又和宿有怨仇的吉冈拳法一子,有裸裎交手的可能。



    他虽然出门在外,但对武藏跟京都四条武馆之间的恩怨,想必也有所耳闻。要是他知道宫本就在这里,一定会拔刀相向的。



    武藏先做此猜测。但是,那三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样。看他们得意洋洋,说得兴高采烈的样子,似乎是一到此地就到柳生家投了挑战书。武藏心想,吉冈一门自从足利公方时期,便已是拳法名门,宗严在未改名石舟斋的时候,跟吉冈家上一代的拳法好手,一定多少有所来往。因此,现在柳生家尚顾念旧情,特地派使者庄田喜左卫门带着薄礼,到客栈探望吉冈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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