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武藏 风之卷-2

    宫本武藏 风之卷-2 (第2/3页)

又八好不容易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木杖的两次攻击。全身的酒气顿时从毛细孔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八的喉咙像是烧焦了一般,口渴难耐。



    无论逃到哪里,总觉得身后一直传来行脚僧追赶的脚步声。这里已经接近六条街或是五条街,应该安全了吧!又八觉得已经脱离险境,才放下心来抚着胸脯:



    “噢!真惨……应该不会再追来了吧!”



    接下来,他四处张望街道的小胡同。他并非在考虑逃跑的路线,而是在寻找水井。



    他好像发现水井了,径自往小胡同后面走去。这条贫民街,有一口公用井。



    又八用吊桶打出井水,往口中猛灌。最后,他终于放下吊桶,哗啦哗啦地洗去脸上的汗水。



    “那行脚僧是何方人物?”



    刚才的情形,令他心有余悸。



    装金钱的皮革腰包、中条流目录以及刚才的小印盒,这三样东西,是去年夏天在伏见城工地,一个没有下巴的武士被众人打死之后,又八从他身上取下来的。这段期间,又八已将钱用尽,剩下的就只有中条流的秘传目录和那个小印盒了。



    六部那家伙说过:印盒是我主人的物品。所以那家伙一定是死去武士的随从。



    世界真小,竟然会碰到行脚僧。又八始终觉得有人在追杀他,这让他感到很不光彩、很惭愧。即使走到阴暗的地方,也总觉得鬼影幢幢,到处都有人在追赶他似的。



    “他那打人的东西,也不晓得是木杖还是木棒,随时都有可能像一阵风呼啸过来,要是被它打中准没命。我可不能掉以轻心!”



    用尽死人的钱,一直令又八良心不安,他觉得自己做了坏事。那个炎炎的夏日,武士被屠杀惨死的情景,经常浮现在他眼前。



    待我努力工作,存了钱,一定先把这笔钱还清。等我出人头地,一定要立石碑供奉他。又八在心里,不断向死者道歉。



    他伸手到怀里,摸摸那本中条流的秘传目录思考一番:



    “对了,这东西一直放在身上,一定会被怀疑是凶手,倒不如把它丢了。”



    怀中卷轴的边缘一直刺得身体很不舒服,带着这东西行走各地也挺麻烦的。



    但是,又八马上又想到丢掉实在很可惜,自己终究身无分文,这卷轴也等于是自己的财产一样。无论如何,以此物为敲门砖,即使不能通往出人头地之门,总可以找到买主吧!就因为他抱着如此侥幸的心里,所以即使受过赤壁八十马的欺骗,还是没有觉悟。



    冒用写在秘传上的佐佐木小次郎之名,非常吃得开。对无名的小武馆或是喜欢剑术的路人,报出小次郎的名号之后,不但能获得对方极大的尊敬,而且不用说什么,一宿一饭之事,对方也会优先处理。



    新年以来这半个月,他差不多都是靠这部卷轴吃饭过活的。



    “还是别丢掉。我好像志气越来越小了,这说不定会妨碍我出人头地。我应该学武藏的宽宏气度,要向取得天下的家伙看齐才是。”



    内心虽然做了决定,但今晚下榻之处还没有着落。贫民窟的房屋,虽然是用泥土和茅草筑成,且已倾斜,摇摇欲坠。但是,只要有屋檐、有门的地方,就会令又八羡慕不已。



    又八贪婪的眼神窥伺着贫民窟。这里的每一户人家,看起来都很穷。



    有夫妇两人对坐锅边,也有兄妹围着老母,正在赶夜工。不过,物质生活虽然相当匮乏,却有着秀吉或家康家所缺少的相互扶持的东西,那就是贫穷家庭中浓厚的骨肉亲情。因为家人彼此互相安慰、互相体谅,所以这贫民窟才没变成饿鬼居住的地方。



    “我也是有母亲的人———母亲大人!您还好吧?”



    又八突然想念起母亲。



    去年底,和母亲相处七天后,因觉得母子俩的日子实在无聊,所以半途弃母而去。



    “我真是不应该!可怜的母亲……不管我怎么追求喜欢的女人,也无法找到像母亲般由衷疼爱我的女人。”



    距离目的地所剩的里程不多,又八想到清水观音堂去看看。那里的屋檐下,总有安身之处吧!何况,因缘际会,说不定还可以遇见母亲。



    老母阿杉是位虔诚的信徒,无论是神是佛,她都坚信他们具有非凡的神力。啊!不只是相信而已,甚至依赖他们。阿杉在大阪和又八一起生活的七天里,母子所以不和,是因为阿杉整日尽往神社佛寺跑。这种情形,令又八觉得无聊,觉得无法长期和母亲一起生活。



    当时,又八好几次听阿杉说道:



    “神明要显灵了,世间没有像清水寺观世音菩萨这么灵验的。我到那里虔诚祈祷了三至七天,就让我碰到武藏那家伙,而且,还是在殿前遇到的呢!因此,只有清水寺观世音菩萨才是真正灵验的神明,虔诚的相信他吧!”



    “到了春天,我会顺道来此参拜,祈求神明保护本位田家。”又八听母亲这么说了好几遍。



    因此,说不定母亲已经在那里参拜了。又八这么想着。他的想法,未必没有根据。



    由六条坊门街道往五条走去,虽是大街道,但是这里的夜色暗得让人觉得随时会被野狗绊倒,因为野狗实在太多了。



    从刚才他就一直被野狗的叫声所包围,这些狗并不是你丢颗石头就可以让它们安静的。但是,又八对狗群的吠叫,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即使狗群凶恶的尾随在后,他也不在乎。



    最后连狗都叫得不起劲了。



    但是,靠近五条的松树林时,狗群突然朝另一个方向吠叫,原本跟在又八前后的狗群也都胡乱地跳窜,并和另外一群狗混在一起,围着一棵松树,仰头不停地向空中咆哮。



    在黑暗中摇晃蠢动的狗影有如狼群一般,数也数不尽。其中有几只狗张牙舞爪往松树上跳了五六尺高。



    “咦?”



    又八瞪大了眼睛仰头往上看。树梢上好像有个人影。透过微亮的星光,他看到一个穿着美丽衣服的女人,白净的脸庞在纤细的松叶间发抖。



    那女人究竟是被狗追赶才爬到树上?还是原本就躲在树上,却被野狗发现才受包围的呢?此点无法得知,但不管实际如何,在树梢上颤抖的身影,很明显地是一位年轻女孩。



    又八向狗群挥拳、叫嚣道:



    “滚开!滚开!”



    “畜生!”



    他向狗群丢了两三颗石头。



    以前听人说过,只要学狗四脚着地吼叫就可吓走其他的狗。因此,又八便学野兽的模样,四脚着地,口中吼着:



    “汪!汪!”



    然而这个动作对这群狗却丝毫不起作用。



    狗不只三四只,无数的影子有如深渊中的鱼纹一般,摇摆着尾巴,张牙舞爪,凶猛地朝着树上颤抖的女子猛吠,几乎要把树皮剥下来了,根本不把学狗样的又八看在眼里。



    又八忿然叫骂:



    “这群臭家伙!”



    他突然想到,如果让树上的女子看到一个带着两把刀的青年四肢着地学畜生的样子,岂不是奇耻大辱?



    突然,有一只狗惨叫一声,其他的狗看到又八手上的大刀以及被砍死在地的狗尸时,立刻聚集在一起拱起骨瘦如柴的脊背戒备着。



    “不相信你们不怕这个。”



    又八挥舞着大刀,朝狗群追赶过去。狗群这才四处逃窜,扬起了尘土,有些砂子还溅到又八脸上。



    “喂,姑娘!可以下来了,下来吧!”



    他向树上呼叫着,树上传来金属优美的叮当声。



    “啊!这不是朱实吗?”



    朱实衣袖上的铃铛声,又八记得很清楚。虽然将铃铛挂在腰带或衣袖的女子,不只朱实一人。但是黑暗中的女子脸庞,看来很像朱实。



    她非常惊慌地问道:



    “谁……是谁?”



    果然是朱实的声音。又八回答道:



    “我是又八,你认不出来了吗?”



    “啊?是又八哥哥啊!”



    “你在这里做啥?你不是向来不怕狗吗?”



    “我并不是怕狗才躲到树上的。”



    “总之,先下来再说吧!”



    “但是……”



    朱实在树上仔细扫视了一下安静的四周。



    “又八哥!请你也躲一下,因为那个人一定会找到这儿来的。”



    “那个人?是谁呀?”



    “一时无法说清楚,总之,他是个非常可怕的人。去年底我还一直认为他是个亲切的男人,后来逐渐对我做出残忍粗暴的举动……因此今晚我趁机从六条的佛具店二楼逃了出来。他好像已经发现,追过来了。”



    “是阿甲吗?”



    “才不是母亲呢!”



    “是祇园藤次吗?”



    “如果是他,就没什么好怕了。啊!好像来了。又八哥哥,你站在那里,我会被发现的,而且你也会惨遭不幸,快躲起来吧!”



    “什么!那家伙来了?”



    又八心生彷徨,一时拿不定主意。



    女人的眼睛会指使男人。男人如果意识到女人的眼色,要不是使出没人品的金钱攻势,就是使出英雄气概。刚才又八以为四下无人,四肢着地学畜生的羞耻,填满了又八的心胸。



    因此,全不理会朱实在树上跟他说了多少次的“你会惨遭不幸”、“赶快躲起来吧”。



    越是听朱实这么说,越让他觉得自己要像个男子汉。要是他大叫一声:“糟了!”并惊惶失措地躲到暗处露出屁股,尽管朱实不是自己的爱人,又八也绝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种丑态。



    正在思考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眼前,与受到惊吓而后退的又八异口同声说道:



    “啊?谁?”



    朱实担心的可怕男人终于来了。他看到又八手上还滴着狗血的刀,不禁睁大了眼,心里认为又八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于是问道:“你是谁?”并将又八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



    朱实过于害怕,使得又八也忐忑不安。他仔细端详对方,那是个高大的男人,年龄和自己差不多,梳着刘海,窄袖服非常华丽。又八心想:



    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



    乍看之下,他的装扮显得有些柔弱。



    于是,又八哼了几声,放下心来。像这样的对手,再来几个都没问题。今日傍晚碰上的行脚僧,是令人畏惧的角色。但是,又八绝不可能输给眼前这个明明已过二十,却还留着刘海、穿窄袖装的柔弱之人!



    就是这个狂妄的臭小子虐待朱实的吗?虽然尚未问明原因,我猜他一定死缠着朱实,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好!我要好好教训他。



    就在又八静静地想着时,留着刘海的年轻武士第三次问道:



    “你是什么东西?”



    威猛的声音,与相貌不太相称。第三次的吆喝,就像要赶走四周的黑暗一般充满豪迈气概。但是,又八以貌取人,完全不把对方当一回事,他半带揶揄说道:



    “我吗?我是人!”



    这时,明明没必要发笑,又八却故意龇牙咧嘴,戏弄对方。



    刘海男子果然被激得面红耳赤说道:



    “你连个名字都没有吗?难道你胆小得不敢报上名来?”



    又八对这种讽刺激怒的话语毫不在乎。



    “我倒是没有让你这种无名小卒问的名字。”



    他从容不迫地回答。



    “住口!”



    年轻人斜背着一把三尺长的大刀。



    他将身体微微前倾,以展示高出肩头的刀柄。



    “你和我的争执,待会儿再说。先让我把树上的女子放下来,带到前面的佛具店之后,再来和你一决胜负。”



    “你胡说什么!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你说什么?”



    “这女孩是我前妻的女儿,虽然我们之间缘分已尽,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砍断你的手!”



    虽然面对的不是刚才那群狗,但是又八心想只要吓吓对方,他就会夹着尾巴逃走。



    “有意思!”



    不料,刘海男子却是一副好战姿态:



    “看你这副模样只不过能沾上武士的边罢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碰到像你这么有骨气的人了,我背后的竹竿正夜夜闹闲呢!这把传家宝刀到我手上之后,还没喝够血,已经有点生锈了,正好用你的骨头来磨一磨———但是,你可别临阵逃脱喔!”



    对方处心积虑地想先声夺人,让又八骑虎难下。但是,又八完全没警觉到会上别人的当,还很乐观地说道:



    “少说大话,如果你想逃,还来得及。趁天色未暗,赶快从我眼前消失,还能保住性命。”



    “我也把这句话送还给你吧!阁下从刚才就一副神气十足的架势,却不肯报姓名。但是,是否可再请教您尊姓大名,这是决斗之礼呀!”



    “噢!说给你听也没关系,可别吓到啊!”



    “我会把胆子安置好,不让自己吓到。首先,想请教您剑法的流派是……”



    交手前会如此啰嗦的,往往武功都不怎么样。又八越来越看轻对方,他得意洋洋说道:



    “是富田入道势派的旁支,我有中条流的秘传可为证。”



    “咦?中条流?”



    小次郎多少有些惊愕。



    话既出口,若不能压倒性地慑服对方,只怕会被怀疑。接下来,又八只好硬着头皮模仿对方说过的话:



    “现在该你说出你的流派了吧!这可是决斗之礼呀!”



    小次郎回答道:



    “我的流派和姓名,待会儿再奉告。你说的中条流,到底是拜谁为师呢?”



    又八马上回答:



    “钟卷自斋先生。”



    “哦……”



    小次郎更吃惊:



    “那么,你认识伊藤一刀斋喽?”



    “当然认识。”



    又八觉得越来越有趣,心想也许如往常一样,不须动枪动刀就能让眼前这位刘海妥协。



    因此,他得寸进尺地说道:



    “提到伊藤弥五郎一刀斋,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是我师兄。换句话说,我们同门师事自斋大师,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那么,我再问一次,你尊姓大名?”



    “佐佐木小次郎。”



    “哦?”



    “我叫做佐佐木小次郎。”



    又八又报了一次自己的姓名。



    至此,小次郎不单是惊讶而已,还默不作声。



    “哼!”



    小次郎终于露出笑容。



    又八看对方毫不回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也以怒目相视并说道:



    “怎么了?我的脸好笑吗?敢情是听了我的名字心生惶恐了吧?”



    “的确令人惶恐!”



    又八用下巴指使对方,并亮出刀柄:



    “回去!”



    “哈哈哈!”



    小次郎捧腹大笑个不停。



    “我闯荡江湖这么久,看过千百种人,但是,还不曾碰过这么令人惶恐的事。佐佐木小次郎阁下,我想问你,如果你是佐佐木小次郎,那我是谁?”



    “什么?”



    “我想问你,我到底是谁?”



    “我怎么知道?”



    “不,不,你一定知道。也许太烦人了,但是,为了更确定,我想再次请教您尊姓大名?”



    “你没听清楚吗?我叫做佐佐木小次郎。”



    “那么,我呢?”



    “你是人啊!”



    “这话没错,但是,我的名字呢?”



    “你这家伙是在戏弄我吗?”



    “不!我是很认真,从来没这么认真过。小次郎大师,我是谁啊?”



    “啰嗦!问你自己吧!”



    “我就来问自己,虽然可笑,我也报出名号吧!”



    “哦!说吧!”



    “但是,你不要吓到了!”



    “笨蛋!”



    “我正是岸柳佐佐木小次郎。”



    “啊?!”



    “祖籍岩国,姓佐佐木,父亲给我取名叫做小次郎,剑名叫岸柳,这就是我。但是,从什么时候起竟然有两个佐佐木小次郎了呢?”



    “啊……”



    “闯荡江湖以来,确实邂逅过各式各样的人物,但是,遇到佐佐木小次郎,对我这个佐佐木小次郎来说倒是头一遭。”



    “……”



    “这真是奇妙的缘分,我们是初次见面,请问阁下您是佐佐木小次郎吗?”



    “……”



    “怎么了?你好像突然发起抖来了?”



    “……”



    “交个朋友吧!”



    小次郎走过来,拍拍因惊吓而脸色发青的又八肩膀。又八马上打起哆嗦,大声叫道:



    “啊!”



    小次郎底下的话,犹如口中吐出长枪射向他的影子。



    “如果逃跑,我就杀了你!”



    这一跳,就跳了约二十米远。从小次郎肩膀闪出的晒衣竿般的长刀,像一条划破黑暗的银蛇,“咻”一声扫向又八逃走的身影。再来,小次郎已不再补第二刀了。



    仿佛被风吹落的树虫一般,又八连滚了三圈之后,直直地躺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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