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永不宁静

    短篇小说 永不宁静 (第3/3页)

一直没有再去远蒲老师那里,又因为这而不停地责备自己。故乡的河流有点老了,河水泛黑,景兰却可以从船夫用力划船的姿势上看出河水的活力,他太熟悉这条河了。今天一大早他就很不安,因为晚上就要离开此地。大约接近中午时,他心底盼望的事终于发生了。来人是云妈的表兄。

    "就是这两天的事了。"他垮着一副脸漠然地说。

    "怎么发生的呢?"景兰问道。

    景兰在去公馆的路上有点想哭,眼泪终究没有掉下来。云妈的表兄一进公馆就到厨房里去了,厨房里聚了很多人。景兰推开卧室的门,看见远蒲老师正坐在床上修一把锁,各种小工具都摆在被子上。他松了一口气。

    "他们叫你来的吧?"他头也不抬就说,"你就放心走吧,我死不了。不过就摔了一跤嘛,并不严重的,我骗得他们团团转。他们一进来,我就做出垂死的样子。"

    "可是刚才我进来,您没有做。"

    "那是因为我知道是你嘛。我看见云妈的表兄出去,就估计你会来。"

    他终于修好了那把老式铜锁,用钥匙开了几下,然后和工具放在一起,谎谎厥战桓?铁皮盒,放到床里边。这时他对景兰朝门外努了努嘴。景兰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

    院子里闹哄哄的,是一口大棺材抬进来了,云妈指挥那些工人将棺材放在油布雨棚下面。景兰看见她一身黑衣黑裤,收拾得精精致致,干干净净。

    "您这玩笑开大了。"景兰回过头说,厌恶地皱紧了眉头。

    "没关系,云妈是老手了。你说说看,我和她最后谁会被谁算计呢?我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了。这种事,就如同这把锁和这枚钥匙。我看你还是走吧,这里的氛围让你难受,明年也不要来了,把自己搞得不舒服有什么好呢?来,你帮我把腿挪进去一点,我的腰以下已经死了,上半身还活跃得很,这都是那一跤的后果。"

    那两条腿特别重,重得有点怪,景兰用力推了几下没推动,只好爬上床,弯下身用双手抱着它们往里挪,一脸涨成了紫色。将老师的腿放好,盖上被子时,他和他对视了一下,发现远蒲老师的眼里有点潮湿,于是心潮澎湃起来。

    "走,走!你怎么还不走?!"远蒲老师用力挥着手,好像要掩盖自己的窘态,又好像不耐烦了。

    景兰走到院子里,云妈刚刚把棺材安顿好。她看到景兰,脸上就浮起怪异的笑容,说:

    "明年还来吧,远蒲老师心里可是惦记着你的呢。"

    "这……"

    "你是指棺材?这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他哪里死得了呢?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我么?你这就走啦?明年一定来吧,一定来!他心里只有你呢!"

    景兰加快了脚步,但云妈还是追着送出来,很兴奋的样子。她几次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出来,就这样默默地看着景兰走远了。

    景兰又到了街上。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恨云妈。他看出远蒲老师在他那幢阴森的公馆里有种自得其乐的派头,旁人很难懂得他那种生活的妙处。看来景兰自己也只好算作旁人了,毕竟他一年只回来一次,虽然他以他的学生自居,有些东西终究没学会,比如远蒲老师和云妈的这种关系,自己就一点都不理解,他只能理解从前的远蒲老师,而从前的老师似乎和现在的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这种变化是因为他预感到自己快死了才产生的吗?

    景兰一个劲地走,只想将这一切都抛在身后。他现在已改变了主意,决定马上坐船离开。他走到码头,船正好等在那里,他一进舱倒在铺上船就开动了。他在半迷糊中听着河水在下面发出埋怨的声音,为自己的决绝感到有点好笑。

    半夜里他惊醒过来,走到甲板上去,一抬头就看见一颗很大的星星从天空掉下去了,景兰低下头,眼前墨墨黑黑的,这几天里发生的事又阴沉沉地压在心头。船已经行出好远了,不知怎么,景兰觉得这不像是离开,倒像是一直朝着故乡那黑暗的心脏驶去。那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

    1998年5月31日,英才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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