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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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妹 (第1/3页)

    严家有两姊妹, 姊姊廿五, 妹妹十七。

    严伯母很急于要把这两位小姐推销出去。正如张爱玲所说:嫁女儿,第一个最蘑菇,以后就方便,一个跟着一个,姊姊为妹妹物色妹夫,是天经地义的事。

    因为我也算是个够资格的人选,因此暑假回来,马上被严伯父伯母请去吃饭洗尘。

    我身上一点尘也没有。但是白白大嚼一顿,又有妙龄少女作陪,何乐而不为?

    严大小姐叫郁芳, 二小姐叫俊秀,都是出色人物。就算是他们两人的名字,也是平凡之中带点特别的味道,我相当欣赏。

    姊姊很大方活泼,相当骄傲,虽然严太太屡次以眼色制止她,她还是直爽地有一句说一句,绝不饶放任何人。

    那夜她说:“去……看电影的时候,瞧到‘阿嘉泰’的预告,那个男人问:‘阿嘉泰谁?’我说:‘还有阿嘉泰谁?阿嘉泰姬斯蒂呀,英国侦探琼瑶而已,’可是他瞪大眼睛,一片空白。倒是吓得我半死。”

    严太太忍不住:“郁芳!”郁芳向我眨眨眼。

    我微笑不语,心中倒是很赞许这位大小姐,觉得她这一号人物适合做朋友。男女之间最好建立在朋友关系上。很少遇见这么豪爽的女孩子。

    也难怪她,大学刚刚毕业.学的又是顶尖科学,眼角中那份冷冷的神色,不知吓走过多少男生。

    她妹妹俊秀就不象她,面孔晒得红红的,皮肤细滑得看不到一个毛孔,有种娇慵相,不说话,老是看着人笑,年纪很轻,还没成型,我没有把她放在考虑范围内。

    吃完饭我与郁芳说:“我明天上午打电话给你。”

    “好。”她点点头,“上午我在家。”

    我笑说:“不过如果你说不出《夜未央》与《大盖士比》的作者是谁,我不请你看电影。”

    “我,那个,那个是美国依达。”她哈哈笑起来。

    我也笑。

    俊秀向我横一眼,秋波流动,我心中一动。

    回到家中,妈妈坐在沙发上,一边剥水果一边对严氏姊妹评头论足。

    我笑:“妈,别批评别人,我怕别人也批评我,严氏夫妇不知在说我什么呢。”

    妈妈并不理睬我,她说:“郁芳太恃才傲物,那张嘴巴实在可怕,我吃不消。”

    爸说:“有什么不好?人家不知多能干。”

    妈:“女孩子家。”

    爸:“现在同工同酬,女孩子既然做男人的工作,为什么不能说男孩子的话?”

    妈:“看样子你是叫化子吃死蟹,只只好。”她赌气。

    爸:“你能把严家大小姐当死蟹?香港还有活蟹吗?我不管,我只想儿子快快结婚,媳妇快快替我生大胖孩子。”

    妈;“你急啥?”

    “你又不急吗?”爸反问。

    “我当然急,”妈妈象斗败了的公鸡,“我看到别人到幼稚园去接孙子放学,搂搂抱抱、亲亲热热,简直悲从中来。”

    我目停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子有什么用?”我问:“为什么每个老人家都迷信孙子?”

    爸静很久。

    他说:“我年轻时也不明白,生下你之后,儿子,我才发现生命的奇妙,你是我与你母亲的结晶,虽不比旁人强,也不比旁人差。可是你是我们的,终于有一日,当我离开世界,我虽死犹生,你会活下去,你身体中流着我的血,继续挑战生活。至于孙子,是更进一步的保障——你明白吗?”

    “我还是不明白,”我笑,“生命不应如此狭义——所有人类都流着同样的血,何必分彼此?”

    妈妈说:“你跟儿子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怎么会明白?”

    我说:“我明天打电话给郁芳。”

    “我看是二小姐好。”妈妈说:“娇滴滴的。”

    “二小姐太小。”爸说:“人家还是孩子。大小姐最好,两个人都大学毕业,各有高尚职业。”

    妈说:“说也是,我喜欢知识份子媳妇,一家都正正经经。有种小家子气父母,一生五六个,有哪家瘟生来追求最大的女儿,弟妹都跟出去免费吃饭看戏,你想想,婚后那还得了?吃穷姊夫。”

    我说:“如果那姊夫愿意,何必替旁人他心焦?”

    我回到房间去睡觉。

    夜里我并没有梦见大小姐。不知为什么,脑子里都是二小姐那种懒洋洋的神情。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可是我对她印象至深。那种成熟女人的身裁,小孩子面孔,举手投足间处处表现是个危险人物,为了这么样的小姨,就该娶她姊姊!(男人没一个安着好心眼。)

    我来不及摇电话到严家。严伯母笑着应我,看样子那一关我是通过了。

    我说:“是郁芳吗?想约你出来谈天。”

    她笑问:“昨日我的面试通过了?”

    “是。”我说:“我的分数又如何?高抑或低?”

    “不错啦,家母怕你是笑面虎——因你老不出声。”    “我保证我不是。”我说。

    “同时她怀疑你的收入是否够开销一个小家庭。”她说。

    严伯母的声音:“郁芳!你作死!人家会以为你十三点。”

    郁芳问我:“你会不会当我十三点?”

    “一点也不会。”我说:“我最怕女入水仙不开花,黄熟梅子卖青。”

    郁芳得意,透着点天真,“你来接我吧,你有诚意来接我吧?”

    “自然,告诉伯母,我刚找到工作,月入六千七、这只是一个开头。”我笑着挂上电话。

    我老妈说:“神经病,才见人一次,就来不及把薪水说出去,也不去打听打听物价怎么样的涨,那六千余元,交了房租,养了车子,当作家用,不见零用,还吹牛呢。”

    处在夹缝中做人谈何容易,但我还是笑盈盈地出门。

    到严家,是俊秀替我开的门,他们家一式的花梨木家俱,俊秀像是刚游泳回来,头发濡湿,束在顶上,穿一件小小的白T恤,一条白短裤,大腿晒作蔷薇色。她一言不发,头微微一侧,眼睛一瞟,我看到她姊姊自房中出来。

    人家说姊妹花,姊妹花,等看到她们两个,才知道上述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俊秀坐在一张藤榻上,吊儿郎当的嚼橡皮糖,郁芳手叠手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已找到了归宿。做人不过是这么一回事,读书,毕业,找对象,结婚生子,向历代祖宗有个交待。

    严家有女初长成,一切都符合我的心意。

    我问:“我们往什么地方去?”

    “在家坐着算了,”郁芳笑,“妈做了一桌的菜等你来吃,吃完之后下两盘子棋作消遣,否则食物不易消化,然后你就可以回家。过两日我又到你们那里去把戏再演一遍,不就行了?”

    “最好是这样。”我笑。

    俊秀还是什么话也没有,坐在一旁听我们说笑,一双眼睛真是水灵灵的。

    我问:“你为什么不说话?”向她指一指。

    她笑笑。还是不开口。

    “你不喜欢我?”我问她。

    她站起来,笑着转到厨房去了。

    “你的妹妹真是可爱。”我说。

    “她不喜欢说话。”郁芳说。

    “她的一双眼睛会说话。”我说。

    郁芳会心地看牢我笑,忽然之间我涨红了脸。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

    天气很热,忽然来到阴凉的客厅,伸直双腿,喝冰冻啤酒,食物香味从厨房传出来,我几乎就想从此进入梦乡,不再起来。

    温馨的家,热情的亲戚,可人的妻子,一切一切,都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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