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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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他育他的父母血肉相连的地方,那每月五日准时寄出的汇款单,便是证据。他把这道理与慧珠说透了,贤慧的慧珠马上说完全理解并接受,再不计较当局长的大儿子的思所义绝捕了这么二十元贴补,山东路的经济状况就大大优于紫藤花园了,张宗元也就常常乘回沪的间隙,跑过去扔下十元八元,有时则持十斤二十斤乡下的新大米去,让紫藤一家老小都香喷喷地喝上几天粘粘稠调的新米粥。J个人有多少精力?张宗元毕竟五十多岁了,右派帽子虽早摘了却还是无形地套在头上。文革一开始更是名正言顺地当了“老牛鬼”,只是因为乡下学校人手实在不够才没有车去教职,相反地还额外勒令他除了教语文之外,还要教外语、历史、甚至体育课。工作之众要顾及山东路和乌鲁木齐路两头共计十余口人,李可心的形象又时时袭上心头,他不得不努力将自己的心凝固成块,让自己的情感超前地老化和僵化,否则,像他这把年纪,这副高而细如竹竿的身架,何以负荷得了那精神重担?

    紫藤称他为曼娜儿子的“阿爷”,他心头先是一震,细细一想,却又不禁苦笑。泽鲲泽鹏换包之计他知道,紫藤花园里的核心机密从不瞒他。因为对什么都清清楚楚地心里有本帐,他那颗总也不能彻底麻木的心也就格外地受到了折磨。

    “若这孩子真是泽鲲的。我倒的的确确是阿爷了。”他想。

    “若是泽鲲有了孩子,能不能真叫我阿爷呢?”他再想。

    “若是可心在这里,她可真的是名正言顺的奶奶了呢!”他又想。

    他忽然产生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觉得无论如何也难以将“奶奶”这个字眼与自己心目中的李可心连在一起。留在他心中的李可心,那么年轻,那么娇柔,白皙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把继,睁着一双微微上吊的丹凤眼……怎么可能,她当“奶奶”!

    紫藤见他两眼发直,以为他在冥思苦想,于是便在一旁提醒道:“这沈家门里的人,大概以前算过命排过八字,生辰里缺水,所以祖宗八代起名字都带三点水……”

    说到这里她也发了呆。她的面前,突然闪现出一个大大的“源”字来,久久不退,久久不散!

    张宗元冲口而出:“那就起名为‘海’吧……再没比海更水波泱泱的了……”

    “太好了!”捧着词典的沈泽综立即呼应,“海,海洋的海,上海的海,海量的海……一字数义,意蕴太丰富了!”

    “还叫得响!”紫藤喜笑颜开,“沈海喂喂,沈海!”她逗着白曼娜怀里的孩子,“瞧你阿爷给你起了多好的名字,将来读书识字写自己的姓名时,笔划也少,不会像你爸那样总写错了!……”

    说到这里她又噎住。总把自己名字写错的不是泽鲲,而是泽鹏!

    中医学院的毕业分配方案公布后,田大民提出愿到方案中最偏远的贵州山区去。系里校里马上大张旗鼓地宣传表扬她,称她是以实际行动响应“四个面向”号召的优秀红卫兵,真正做到了党指向哪里就奔向了哪里。要不是因为档案上记载着她的父亲田大勤临解放时去了台湾——虽然是被资本家胁迫的,而且其母田紫藤在运动初期受过冲击,系里差点就要突击发展她入党了。

    第一批贴出的毕业生去向表上,田大藤的名字赫然列手榜首。她去的地方,正是一个月前张宗元的小儿子张沪和他的新婚妻子双双赴往的地方。不同的是,那对小夫妻是去做教师,田大藤则是去公社卫生院当“赤脚医生”。

    大藤事先没与母亲商量。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自己拿自己的主意,做什么都不必得到母亲的同意。母亲不在她身上多用心思。母亲顾大的泽眼顾小的泽鹏顾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心思本来就不够用的了。而且她也并不需要母亲为她费神。她悄悄地夹在一个馄一个鹏中间生长着,不意是生非,不争夺索求,毋须母亲另外照应。她在学校里是好学生,是干部,出风头争意气完全有用武之地,回到紫藤花园便习惯成自然地当她那有亦可无亦可的“背阴墙根下的草”。她觉得不必事先与母亲谈分配的事,而且她明白若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母亲,那肯定会遭到反对,而母亲一出面反对,这事情就闹得复杂化了。她要把生米做成熟饭,任谁都无法再作更改。她下了决心了。

    从系里开了毕业分配报到证后,她挂了个电话给师院的沈泽施,纳他到那片无花果

    树丛中等着她。这一年里,他俩很少见面。曼娜生了沈海后,她娘家母亲来陪她住了几

    个月,帮她照顾小毛头,沈泽锡则报名去了高校系统设在奉贤的“五七干校”,一走半年。他返回上海不久,大藤的中医学院大学特学关于送医下乡的“六.二六”指示,应届毕业生统统都去郊区为贫下中农服务,大藤在上海与江苏接壤的地方去“战瘟神”灭钉螺战了半年。两人偶尔相会,大多在泽鲲学校里,或者隐于这片无花果树丛中,或者趁泽鲲同宿舍的另一位助教回乡下去探亲,将房门的司必灵锁扣死一、二十分钟相拥温存片刻,然后急急地启开了锁留出一条门缝来以示清白,免得那集体宿舍里挂了红袖章的造反派管理员生疑。他们俩爱得像做贼一样。

    已是深秋。飒飒的风带落了一片片枯叶,那无花果树丛的能见度大大提高了。沈泽鲲早早地候在里面,心神不定地透过枝枝叶叶的缝隙,盼望着大藤的身影出现。

    他猜想大藤是为了毕业分配的事找他商量。大藤透露过要到外地去的意思,他劝阻她,告诉她她属于留上海的“硬档”,因为她是她母亲的独女,而且出身成分不差。可是大藤当时说,不,决不,我决不回紫藤花园!我若是再回那儿,除非是死!我恨不能马上离开那片地方,离得愈远愈好!沈泽鲲没敢往下再深谈。他知道大藤心中的怨恨和痛苦。他本来就是她的,可是紫藤花园的人联合起来活活地夺走了他。她如今爱他爱得如痴如狂。本以为泽鹏短时期内就会痊愈,他毕竟是突发初发呀,据紫藤说,他母亲李可心初发后不到一年就复了原,可是谁能料到,沈泽鹏青出于蓝胜于蓝,住院二年了各种药疗理疗电疗,愈疗病愈凶,最近一次去医院探望他,她竟然喊白曼娜“妈”,激奋昂扬地向“妈”控告道;这里的反革命都要搞政变了,每个人都穿了白衣服向红色政权示威!照这个样子下去,要等他出来神智清醒地接管本应属他的妻儿,将“替天行道”的哥哥沈泽鳏开释归还给大藤,恐怕是遥遥无期的了,大藤能不怨吗?她还能在毕业之后抱了铺盖返回到天天都见到沈泽鲲之“妻”之“子”的紫藤花园去吗!

    大藤急匆匆地迈着碎步走来了。

    半个多月不见,她竟瘦了一大圈。春天里单穿还嫌紧的一件花格两用社,此时罩在毛衣外面,还显得宽宽松松的。她倒在泽盛的怀时里瑟缩着,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泽鲲紧紧抱住她,恨不能把身上所有的温热都输送给她。

    “你病了?”他心疼地问,“这么怕冷!”

    “没事。"她上牙打着下牙,回答他,“一会儿工夫就会过去的……到底是快到冬至了。”

    她不想告诉他,她已经怀孕了。

    她自己是学医的,本应懂得怎样避孕。

    可是她并没采取措施。已经是无奈地成了偷儿了,她不愿意再以人为的措施进一步亵渎本来应该是光明正大的爱。

    况且总是存在着一种泽鹏将愈、刑期将满、一切都能早早地复归自然的侥幸心理。

    可是世间的事竟如此不如人意!

    她于是便没有了任何退路,只能远远地、愈远愈好地离开这片地方了。

    她不想让她心爱的人肩负更沉重的精神压力,她隐瞒住了这个事实,只是告诉他,分配名单已经公布了,她将去贵州。是她自己要求的。不为别的,仅只是为了将来。将来他若得了老天的赦免,重获自由了,请马上随了来,他们俩可以在遥远的山寨里团聚,从此一辈子也不分离。

    “你肯吗?”她在他怀里仰起头,睁着幽幽的杏眼间他。

    沈泽鲲只是流着泪,将她瘦小而冰凉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哺诚地说着:“苦了你了,我的大藤,我的大藤……”

    沈源在田大勤去世,自己向小藤基本如实地叙述了一家数目之复杂关系之后,就让小藤写了一封信,通过香港一位商友,寄往

    “没的事!”小藤说,“爸你还真相信那些宣传?真要联系上了,我们想办法把他们接出来!”

    “谈何容易!”沈源摇着头,“信邮都不通,何况人!”

    “我回去!我从香港走!”

    “你想吃官司呀?去成了,那边算你美蒋特务;去不成,这边抓你个共党间谍!你给我太平点,帮我把厂子办好,有朝一日能让你母亲享享晚福,当几年沈太太,就算尽了你的孝心了!”

    沈泽藤不听劝阻,擅自又以自己的的名义发了几封信。其中有一封,是通过一位日本籍的同学捎回大饭,再从大板邮出的。这封信,经年余耽搁周折,竟于公元一九六八年初秋,抵达了紫藤花园。

    还是那名老邮递员,熟门熟路地拐进弄堂,直奔那道木门。木门上钉了近十只小木箱,上面写着紫藤花园内各户人家的户主姓氏。送牛奶的、送信的、送报纸的,都明白手中东西该往哪只小箱子里塞。

    头发花白的老邮递员手中捏着的那封信,皱皱巴巴且不说,上面还贴了两、三张邮局常用的便条,上书“地址不详”、“查无此人”之类,说明这封信已经转来转去转过好几个地方了。可是那位在这一带转悠了几十年的老邮差,却毫不犹豫地将它塞进了木门最上方写有“沈”字的扁扁的木箱内了。

    他还没转身走开,吱呀一声,门开了,走出了大藤。

    老邮递员有点惊讶:“咦,大藤呀?回来探亲了?”

    “是的,大伯,扶藤说着,仰头看见了自己家木箱上露出一用信封,“是我们家的信?”

    “没错。”邮递员说,”写的都是解放前的地名,连门牌号码也是二十年前的,幸好落在了我手里,要不就是一封死信了!”。怪不得您是劳动模范呢!"大藤笑嘻嘻地说5伸手取下了信。

    “还提这个?”老头挥挥手,苦笑着走开,“全局出名的‘**的黑标兵’,没斗死就算不错了……”

    大藤诧异地将信翻来覆去地看着。从邮戳上可以看出,信是从日本发出的,可是那一笔漂亮的钢笔汉字,又不像是日本人写的。是谁呢?家里并没有什么亲戚在日本呀!最让大藤感到奇怪的是,那发信人居然在收信人一栏内赫然写上了“沈紫藤”三个大字!天!这封信幸好让大藤拿到了。要是被这花园里的邻居取了去传阅,岂不又会勾起两年前那场有关母亲大耻大辱的回忆?大藤本想出门去买点东西——女儿围困吃奶粉火气大,两天没有大便了,应该去买点蜂蜜来——此刻捏了这封怪异的信,不禁起了好奇心,便折回花园,上偏楼,进屋,关上门,拆读了。

    信很短。与信封上一样写着规整的字迹:

    母亲大入台鉴;

    我是您的女儿小藤。我已长大成人,现居台湾宜兰。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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