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最新网址:wap.88106.info

    第七章(3) (第1/3页)

    “我能牺牲别人吗?除了自己,还有亲生女儿……”紫藤便咽了,“你也不想想,还有泽眼呢?他这样做,心里会比你好受?

    她不再说什么了。往北走到漠河,往南下了海南,西边爬过重庆红岩,东部模过舟山群岛,在船上吐,在汽车里晕,说是“革命串联”,其实是带了心里的伤痛浪迹天涯力图摆脱烦恼,可是,又有哪一刻里忘掉过他!有一百条理由很他怨他,却又有一千条理由理解他原谅他甚至感激敬重他,那思念日甚于一日!到决心返回时,很不能长了翅膀飞到他的身边!

    他们从来没有吻过。他们一直兄妹相称。可是在紧紧拥住的那一刻里,他们一点也不笨拙地找到了对方的嘴唇。他们需要融为一体,好像一个人一样。他们要把险乎失落了的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快快地牢牢地抓住,使自己完整、充实,再不必凄凄惨惨地寻寻觅觅。他们发现这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宁静,这么美丽,这么纯净,除了一个拥有了对方的自己之外,别无他物。他们终于觅得了一片港湾,可以在里面想』又安眠;他们终于发现了一座峰巅,那上面的风光竟这般腐施瑰丽;他们终于找到了一扇门,一扇只容两人进入的门,可以把所有的喧嚣和危险关闭在身后;他们终于开挖出了一眼清泉,从此解脱了干渴之苦。他们俩手携着手,不曾意料、没有预谋,就这么越过了一个站牌,同步踏上了一段新的人生之旅。

    沈源没有料到,足足读了四年建材专业、各门功课都在“B”等以上的大学工科留美毕业生沈泽藤,竟然对水泥生产的实际过程如此陌生!

    住院期间,见她处世办事有决断而且干练,沈源心中十分欣慰。四年出国留学,看来毕竟让她成熟了。自己的成熟,不也是因了在美国的五年生活吗?闲谈中知道她早与那位比大勤小一岁比自己大一岁的“文坛领袖”断了来往,更是感激当初与玛丽商定的“分隔政策”之英明正确。沈源觉得,应该是到了让女儿参与厂务、作接班的前期准备的时候了。

    看得出来,小藤对自己所学专业并无兴趣。读书读得好不等于有兴趣。她说过,我得对得起阿爸每学期付出那么高的学费,还要对得起自己的虚荣心,当个优等生到底光荣!她这么分析自己时面色很平静,甚至带了点冷峻,使躺在病床上本来很欣慰地看着她的成绩单和毕业文凭的沈源不由得一阵失望、甚至寒心。他知道这孩子从小不喜欢理工科,却莫名其妙地迷上了文学,要不然也不会去迷上比她爸大的老头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沈氏家业总得要有人继承。“华申”虽敌不过“唐记”,毕竟也是全台小有名气的厂子。在建立“自立自主经济体系”的连续几个“四年经济计划”的预算和总结中,许多报纸都曾专门提到过“华申”,称它为“进口代替工业”的一个好“标范”。沈源也因了“华申”而是台湾实业界的名人了。更何况那每年都有所递增的盈利。宜兰的“紫藤花园”、小熊的留学费用、一年甚过一年的开销、还有积聚下来以备更新设备和扩大生产的资金,不都是从一个“华申”掏出来的吗?“华申”不能不办下去,沈源不能不确定沈泽底为接班人。女孩子也罢,没兴趣也罢,非她莫属。儿子虽有,都在大陆,生死未卜。继承沈氏家业的,非沈泽藤莫属。

    所以尽管小藤在接了他出院后,从不关心他的厂务,一听他提了电话通在着厂里的生产就忙忙避开,倒是对他所叙述的沈氏家史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一有机会就追着问,寻根究源刨根问底地,还说是打算以此为素材,写一部足可以传世的大部头长篇小说,沈源还是坚定不移地要把她拉进自己的厂务管理中去。为了沈氏家业后继有人,他决心把这个已经读过四年建材专业的女儿,如水泥般浇注入按自己的设想制作出来的模具中去。

    他让她协助整理出几份材料来。一份是“华申”的主要设备及效能一览表,让她对全厂所拥有的不动产有个大致概念。沈泽藤干这事不费吹灰之力,画出的图表清清楚楚齐齐整整,而且中、英文各设一份,完全符合规范要求。将表格交给沈源时,她笑着说:

    “阿爸,依其实是个小老板。你的全部设备不值几个钱,而且技术层次不高。你赚钱主要是榨取工人的剩余价值——这是马克思的纽伦。所以你不能回大陆,大陆是专门以你这种人作革命对象的。”

    沈源听了非但不动气,反而暗喜。水泥生产的确属于那种对技术素质要求不高但劳动密集度大的“粉工业”。“华申”这十几年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有赖于劳动力的低廉,小藤是深得其中奥妙的了。

    第二、第三份材料分别是华申“组织系统图”和“各部门职工工资分组表”。沈源要让女儿确立身为厂主的管理意识,明白在华申厂这张大蛛网正中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不料那沈泽藤整理出了这两份材料后,就对父亲提出了几项建议:

    “爸,你这管理系统老掉牙了。你不妨让玛丽姑妈给你寻几份最新的企业管理材料来,看看人家美国是怎么调整机制,加强档案和计量方面的等级管理的。还有,你们似乎过于忽视职工的福利投资和教育培训了,这可是你这爿厂最重要的生产力呀……”

    沈源不禁笑,问女儿:“你在美国有没有加入**?”

    沈泽藤诧异地睁大了那双杏眼:“没有呀!爸,你怎么问出了这么个怪问题?”

    沈源说:“你很为职工谋福利的。当年我在上海时,厂里有个叫林水极的**员,就总把福利福利挂在嘴边……要不是你……你妈死命地拦,我差点送他进警察局……”

    沈泽藤立刻来了兴趣,盯住了问:“她怎么插手了这么件大事,她跟那姓—…·不管他姓什么,反正是**吧,怎么认得的?……”

    沈源却摆摆手不愿再谈。要不是怕这姓林的随了大军打回上海来找他算帐,他还不至于下这么大决心抢在那几天里急急跑掉呢!

    不久他就带了小藤去厂里实地见习。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位理论上可以倒背如流、滔滔不绝的大学高材生,在实物前竟然几乎不认识每一件设备、每一种机械,连碎石机和生料磨都分不清楚。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那双雪白的高眼皮鞋上,一跳一蹦地避开厂区里满地都是的石块、粘土、煤渣和水泥粉末.除了自己的皮鞋,她还很关心沈源,不时地伸出手想去搀扶他,见到沈源凑近传送带,靠近运转着的齿轮,还要大惊小怪地喊:“阿爸。小心!”“别过去呀,阿爸哎!”

    沈源到这时候才懊丧地想到,父女俩一样在美国读了大学成”了大人,却有本质上的不同——他是经了玛丽一事,受到父亲的惩、罚,在酒吧当过助餐乐师,在水泥厂里扛过四十二点五公斤水泥袋的,而她,自始至终都是她阿爸的宝贝肉蛋蛋,从小到大,恐怕还是第一次踏进满地碎石尘土的地方!

    他只好对女儿进行启蒙识物教育,告诉她这就是旅窑,旁边那个是料浆柜,刚才见到的一个为堆料机,一个为取料机,不要跟这里的辊压机搞混了。泽藤心不在焉地听着,却还说道:“都学过的。那张‘设备一览表’上都有的!”

    最使沈源恼火的是,她竟然当着几个工程师技术员的面,相当准确地列举厂内几件主要设备的购入年份以及已经使用的年期,虽然这几件设备叫什么还是沈源刚刚告诉了她的,然后言沉睡骼地说:“设备全面老化,难怪事故不断!”弄得几个深知沈源脾性的技术人员面面相觑,都不敢正视沈源一下子就变得铁青的脸。只要在“华申”干过几年的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确是“华申”的症结,因而也是时刻觊觎着这爿厂的“唐记公司”常常发起攻势的口实,而最近的一次工伤事故,以及由此而引起的老板中风,也是这个原因。这沈小姐,口没遮拦,竟就一下子当众激了她爸的痛处;

    沈源并未因此而改变他那锻造浇铸沈泽藤的初衷。他天天都适了女儿随他进厂,而且再不许她穿白羊皮高跟鞋。一个月后,他派她去台北独立与一名丹麦客商接洽,购下一台规格大、型号新、台时产量两倍于“华申1系设备的水泥磨,开始实施更新全厂设备的计划。又过半年,他终于接受“经理协理”沈泽底的建议,通过玛丽的丈夫的关系,引进了美国一家建材公司的资金,从此更改了他一度固守的“华申”宁可独资到破产也决不合资的办厂原则。由于资金雄厚了,也由于合资另一方的坚持,“华申”开始扩大,非但蚕食了厂周围数十亩土地,扩大了堆栈和码头,增加了福利设施,而且还在新竹开办了一家专事制作特种彩色水泥的分厂。到公元一九七0年中,经“中美合资华申水泥股份有限公司”董事会讨论决定,二十六岁的沈泽藤出任了“新竹特种水泥厂”的经理。

    同年年末,她与新竹市内一家文学色彩很浓的地方报纸之主笔结婚。新房虽没于新竹,但因老父亲仍住于宜兰,公司总部亦在宜兰华申厂厂区内,所以每逢周六周日,小两口都驾了自备车越过中央山脉,赶回“紫藤花园”来陪伴两天。

    白曼娜的儿子满一周岁时正式取名沈海。起名时沈泽鲲费了不少心思,查字典一直查到《辞源》、《辞海》甚至《说文解字》,结果列在一张纸上供选择的字有一大半紫藤念都念不上来,例如“湘”、“俱”、“潞”、“潜”之类。正巧那天许久未到上海来的张宗元跑了来,紫藤马上就说,张先生起的名字最好了,还是让他这位阿爷辈的想个好一点的又念得上来的吧!张宗元是回来送儿子小沪的。小沪是交通大学船舶制造系的六六届毕业生,因为老子是右派,大哥张鲁是走资派,就给分到了山多水少的贵州去了。幸而班里有个女生向来倾慕他,表示愿同往。那女生虽因有海外关系,在成份上不过硬,但是个独养女儿,本来是可以得个江浙沿海城市名额的。工宣队及系里的“革命委员会”正为上面下达的两个贵州山区名额犯愁,见有人自觉革命,立即批准。张沪一不做二不休,第一天拿了报到介绍信,第二天就与那女同学去领了结婚证。新房设于山东路,成婚三天便双双赴任去了,据知具体的工作是在一个大三线兵工厂里当子弟学校的教师。

    张宗元送走二儿子二媳妇,扶回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妻慧珠,然后马上就奔向乌鲁木齐路上的紫藤花园。他这个人活得太忙太累,连多愁善感伤心悲叹的工夫都没有。紫藤没有了定息收入后,去生产组一天挣六毛钱,却要拦住一大家子人,实在艰难。虽说泽鲲很顾家,每月六十五元工资自己只留下五元作零花,其余统统给了紫藤,但家里一个译鹏位精神病院,一个大藤还没分配,一个曼娜早让工厂除了名,先是怀孕,后是生育,这经济上是够拮据的了。紫藤再能干,也还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前几年买进来的家具衣物之类,又在一件件送往寄卖商店了。张宗元不能不牵肠挂肚。他在乡村小学任教,工资不高,家里也拖家带口,慧珠手头也够紧巴的。好在大儿子小鲁虽然为表示划清界线,基本上不与山东路的爹妈来往,但每月固定的二十元钱经济补贴,从来也没少过,月月五日开销总在邮局汇出。张宗元作会得到自己那满口革命言词不与父母来往的干部儿子的心意。再便的外壳下,孩子还是存了那么一块柔软的温热的与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最新网址:wap.88106.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