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牙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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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海牙之恋 (第1/3页)

    1. 我总是把你当做一个傻瓜,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西奥多勒斯牧师为儿子出了这样的“丑事”感到痛心,儿子偏离了他心目中某种神圣的轨迹,或者叫一种规则,他认为儿子不能遵守这种规则,那么一定是儿子的过失,而不是规则本身有什么问题。

    另一方面,牧师认为自己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就是他没能自始至终地、坚决地诱导儿子走正道。

    圣诞节的晚上,父子俩大吵了一场,西奥多勒斯对儿子从来没有发过那么大的脾气,他拍着桌子大叫大嚷,叫温森特滚出这个家。争吵的原因是温森特手里捧着米歇烈的书而不愿听从父亲的话到教堂里去。父亲说温森特之所以变成这样,就是因为那些法国书籍坏的事,而那些书里所描写的都是盗贼与杀人犯。温森特坦然地说:“如果让我在雨果、米歇烈和上帝之间进行选择,我感到作家们更有价值。”

    这就是父亲暴怒的原因。

    温森特当天就走了。

    赶到海牙毛威的家里,毛威正在忙于画他的一幅大油画,画的是一个晚霞满天的黄昏,有几匹老马低着头,弓着背,拉着一只渔船,齐心合力地把它往岸上拖。他对温森特的到来视而不见,直到休息的时候,才顾得上跟他打招呼。

    温森特说:“毛威,我不能再呆在埃顿了,我得到海牙来学习,我弟弟提奥答应帮助我。”

    毛威不置可否,他说:“你带些什么来了?”

    温森特出示了一些新习作,那是他在恋爱期间画的,虽然伤感已经过去,但睹物思人,他仍然不免黯然神伤。

    毛威看了作品以后,露出了笑脸。

    “温森特,我总是把你当作一个傻瓜,但我现在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温森特觉得,毛威的直率比伪君子的恭维话好听多了。他感到了一种无拘无束的亲密,所以他开玩笑说:

    “我是一把出鞘的剑,我急不可耐地想到海牙来跟你学习!”

    毛威拍着他的肩。“那当然,太阳正为你升起。”他说,同时孩子气地向温森特眨着眼睛,“不过它仍然躲在云层后边。”

    毛威注意到温森特受伤的手,刚刚痊愈结疤,桃红色的薄皮闪亮透明,好像随时会绷开似的。

    “手怎么啦?”

    “我不小心弄的。”

    “幸亏是左手。”毛威说。

    温森特自己都奇怪为什么烧的是左手,也许是一种潜意识。

    毛威送给温森特一个油画箱,里面颜料、画笔、调色板、调色刀、调色油,一应俱全,毛威还把他提名为“布尔克利”艺术俱乐部的临时会员,每周可以到那里去画几个晚上的模特儿,并结识一些画家,扩大视野。

    毛威问温森特准备住在哪里,温森特在拜访毛威以前已经在莱恩车站附近租了一间宽敞的房子,还买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至于床,他没有考虑,他把毛毯铺在地板上睡,与波里纳日比起来,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

    毛威坚持要温森特买一张床,并借给他一百法郎。

    1882年1月1日,温森特在海牙有了他的第一个画室。

    毛威的友善使温森特对未来充满希望。高兴之余,他给爸爸写了一封信,至少是在形式上和缓了一下关系,他恭贺爸爸妈妈新年愉快,希望在新的一年里,再不争吵。几天后父亲回了一封信,讲了一句很令他感到亲切温暖的话:“你还未成年,孩子!”所有隔膜在这一句话中消失殆尽。

    2. 现在,至少有一只羊过了桥

    温森特把他的画室整理得井然有序,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漂亮的画室。他买了几盆花,又在版画店里以非常便宜的价格买了一些木刻画,其中有费尔的《爱尔兰侨民》《一所女子学校》,瓦尔克的《老式木门》等。这些都是他多年来所向往的好作品。

    同时,他把自己的全部习作都挂在墙上,一走进这个屋子,他就会被这种浓郁的艺术氛围所感染,并为之激动不已。现在,惟一的遗憾是他不可能有钱画模特。

    毛威对他十分热情,常常赶到他的画室里对他进行指导。毛威说他愿意到温森特的画室里来,而不愿意温森特上门去找他,因为他能掌握好时间,而不至于影响他的创作。

    毛威教温森特画水彩画,同时还提醒他,不能只用钢笔画素描,而要熟练掌握炭条、粉笔、毛笔和铅笔。用这些新工具作画,常常使他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笔头与心灵难以达到和谐。有时候甚至弄得他很不耐烦。毛威看了这些画以后,除了提一些意见,指正一番,每次都宣告他有了进步,他却并不能确切地知道进步在哪里。

    毛威说:“你在运用自如地掌握毛笔之前,至少要糟踏十张以上的纸。但如此下去,以你的悟性,成功很快就会来到,也许过不了多久戴尔斯蒂格先生就会买你的画。”

    温森特对此并没有多大的信心,但他仍然坚持着画下去。

    在此期间,他和德·布克过从甚密。德·布克是他在海牙卖画时结识的朋友,原来和他的交往只是趋于表面,他曾为此感到一种荣耀,德·布克好歹是一个艺术家。但是现在他却感到他们之间无法建立更深层次的友谊。他在德·布克的作品中发现了很多不足,他的作品没有感**彩,一幅风景就是一幅风景,呆板而浅薄,画面上看不出画家的激情,他或许永远不可能达到梅里恩的境界。而且这个富家子对此不以为然,他甚至对温森特的直言相告嗤之以鼻,因为他的作品很好销。温森特奇怪为什么受人尊敬的戴尔斯蒂格先生会订他的画。

    温森特把提奥提供的每月100法郎扣得紧紧的,他从来不乱花钱,他尽可能地按最低的生活标准过日子,他在穷人的施粥所里吃饭,食物差得无法想象。在他看来,如果有谁说他是一个虚伪的人,一个骗子,那么他今生今世惟一欺骗过的东西就是他的肚子,他老是用一些劣质食品向它交差,而且他认为它已经够烦人的了。但是在另一件事情上他又觉得自己太小气,他没有足够的钱请模特。他每天从早到晚,保持一个模特,他从不拖欠模特的钱。

    提奥2月初没有寄钱来,他花掉了最后一个法郎雇模特的时候,已经有三天没有吃东西了。那天早晨,温森特在家里等待一个头天晚上约好的9岁男孩,那是一个铁匠的儿子。他在帮助父亲抡铁锤的时候,炉火把他瘦弱的胸部照得通红,系在胸前的黑色帆布里隐隐地突现了三两根肋骨。温森特当即就向孩子父亲恳求让他的儿子给他做模特,铁匠表现得很豪爽,温森特就留了地址给他。但小孩很长时间都没有来。他找上门去,发现小孩仍然在跟着父亲抡锤子。铁匠说:

    “您昨天没有谈价钱哪,先生。”

    “我给您50个生丁。”温森特说。其实他当时一文不名,所以谈话显得中气不足。

    “不行!”铁匠的眼神坚定而严峻,好像温森特是他炉子里一块烧红的铁。“在海牙谁不知道做模特是要挣钱的,你得每小时付30生丁!”

    温森特付不起这笔钱,因为雇一个模特常常是几小时。他只好到施粥所和三等候车室去画速写,但是外边天气太冷,他又画得慢,手指常常冻得不听使唤。

    下午他赶到毛威的家里,听取了一些意见。他的本意是想在那里吃一顿饭,弥补几天来的饥饿,但到毛威家里以后,毛威的热情使他又改变了主意。他想如果他的困难干扰了毛威的生活和绘画,给他增加负担,那么表姐夫肯定会对他逐渐厌恶,直至把他抛开。所以,当表姐杰特真诚地邀他共进晚餐时,他坚决地谢绝了。

    回到画室,他感觉到胃部像刀割一样地疼痛。他接连不断地往嘴里灌水,但是无济于事,惟一的作用是稍一动弹,他就能听到腹部传出音乐一般动听的水波撞击声。他昏昏沉沉地睡倒在床上。第二天早上发起了高烧,头重脚轻,他试图到施粥所去,但是手指颤抖得连铅笔都握不住了。他决定去找戴尔斯蒂格先生,要借一点钱才能维持画画的精力。

    戴尔斯蒂格先生借给他25个法郎,他安排了十个法郎维持一个星期的生活,另外15个法郎用来雇模特。

    2月18日,戴尔斯蒂格先生来到温森特的画室,他准是在哪里碰到了什么喜事,显得特别高兴,温森特还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么平易近人。

    “怎么样?温森特,让我看看你有了多大的进步。”

    温森特把他的水彩画和素描习作都拿出来让戴尔斯蒂格看。戴尔斯蒂格盯了一眼他结了紫痂的左手背,然后接过他的画,把素描挑到一边,看也不看。他说:“我的孩子,我认为你得为生计考虑,画一些卖得出去的作品了,我不喜欢看到你仰仗别人生活。”

    温森特很讨厌这样的话,他不是仰仗弟弟生活,而是和弟弟共同营造一项工程,那是他们的事业。但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戴尔斯蒂格:

    “是的,我是想自立的。”

    戴尔斯蒂格又看了看他的那些水彩画,感到很高兴。他说:“嗯,很好,虽然粗糙了一点,但进步确实是明显的。”

    最后,他选了一幅小水彩画,那是一个小姑娘碾咖啡的画,温森特曾在这幅画里摸索了色调的选择,小姑娘的头和手都夸张地表现了一种光泽,使它们在灰尘弥漫的绿皂色背景上明显地突现出来,展示出勃勃的生命力。他很高兴戴尔斯蒂格先生看中他满意的一件作品,这说明他自己对水彩画的鉴赏力有了明显的进步。

    “这幅画我买下了。”戴尔斯蒂格先生果断地说。同时又看了一眼温森特曾经灼伤的手,前几天找他借钱时他也瞄过他的手。温森特记得。

    他付给温森特十个法郎。

    温森特的喜悦之情无法用言语和文字形容,他立即给提奥写了一封信:

    “现在,至少有一只‘羊’已经过了桥。”

    他同时还给科尔叔叔写了一封信,向他汇报了他的创作和学习情况,希望叔叔有空的时候,到海牙来玩。

    3. 我宁愿爱一个丑陋的女人

    提奥寄钱来了,温森特交了14法郎的房租,又立刻去还了戴尔斯蒂格的账。回来的路上,因为口袋里有钱,心情特别高兴,他觉得海牙这个城市真是美极了,这种美蕴藏在整洁的街道和它两旁排列整齐的、绽放着嫩黄叶芽儿的树木中。居民的房子前都栽满各种各样的花,再过一些时候它们就会竞相开放,开成一个姹紫嫣红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绘画的好题材。

    他站在一家洗衣店门口,他被店里沸腾的景象迷住了,四五个系着白色围裙、戴着紧边圆帽的女人在里面忙碌,她们把袖口高高地挽起来,干柴一样的胳膊灵活地舞动。也许是气温低的缘故,那些手臂一律呈紫红色,显示着一种健康的美,实际上那是冻出来的。她们的脸显得疲惫不堪,缺乏血色。一个高个子女工一面腾出左手吃力地反扣到背上搔痒,一面用右手提着一件**的衣服在洗衣盆内上下抖动。她的头发披散着,将整个脸部遮盖住了,一口雪白的牙齿隐隐地露出来。温森特能从她龇着的牙齿中感觉到她丝丝的吸气声,那一定是一种搔到了痒处的惬意。他一下子被这个形象吸引住了。这是一个典型的模特,她一定愿意给他当模特。他甚至仿佛已经看到了她裸着身体双手往后捋头发的姿势,那是一个下层人对苦难的漫不经心而又不屈不挠的形象。温森特看呆了。

    店内传出哄笑声,另外几个女工看看温森特,又看看搔痒的女工,然后说着什么,那一定是一些下流的玩笑,然后她们哈哈大笑。高个子女工将头一甩,长长的头发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越过头顶向后飘过去,一张脸便鲜明地展现出来,那是同样缺乏血色的脸,颧骨突出,厚厚的嘴唇半张着,她肆无忌惮地向温森特笑着,而且伸出一段粉红的舌头把自己的嘴唇润了一圈,那个动作显出一种放荡的韵味,她的眼睛里放射出妖媚的光,让他心头霍然升腾起一种**。

    温森特并不觉得这个女人讨厌。也许这是男人的本性。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荷兰风俗画家杨·斯丁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他觉得她具有某种非常的女人气概。

    下工了,女工们嬉笑着走出来,高个女工走在最后。

    “想请我喝杯酒吗,英俊的先生?”她把脸凑到温森特面前15厘米远的地方,她的语气带着挑逗的意味,他甚至感觉到了她嘴里喷过来的热浪。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主动地向他表示过这种热情。温森特几乎晕过去了。

    几杯杜松子酒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她坦率地告诉了他一切,那是一段艰难而充满辛酸的经历。

    她叫克里斯蒂,32岁,出生在一个贫贱的家庭。她的母亲是一个老妓女,现在给女儿拉皮条。她的哥哥是一个纯粹的皮条客,靠他的女人糊口。“那家伙是一把拉皮条的好手,任何行为检点的人都能被他说服,然后乖乖地走到他女人的床上去。嗬!他们要得起价!”克里斯蒂说,口气显得很豪迈。

    克里斯蒂有五个小孩,但她不知道谁是那些孩子的父亲,她从16岁开始接客,从来就不问男人们的姓名,也不知道是谁使她怀上孕。

    “喏!”她挺出自己的肚子,用酒杯在上面轻轻地碰了一下,“里面又来了一个!”

    除了母亲和威莉敏妹妹,还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把温森特当做亲人一样向他倾吐心事,而且又是那样朴素自然。

    “你不该那样做,那会毁了你的!”温森特真诚地说。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如果洗衣可以维持我和孩子们的生活的话,我根本不想干这个,可是我无法摆脱下贱!”她的眼里闪出了泪花。

    温森特心头剧震,他觉得与她交谈,要比与非常有教养的、像教授一样庄重的凯表姐交谈更有意味。起码这是一个实在的、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尽管她属于那些虚伪的牧师在教坛上加以指责的、认为是有罪的和应该受歧视的女人。

    然后他跟她来到了她的住房,那是一个朴素的小房间,墙上的素底壁纸使房间充满着宁静与安详,地板上铺着一块多处穿孔的深红色地毯。房间里有一个火炉,一个带抽屉的柜子,此外就是一张大床。

    事情就这么简单,29岁的温森特第一次真切地拥有了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尽管在他身上抚摸的是一双粗糙的手,但他的激情还是像火山一样爆发。这是一种给予,又是一种索取,他像一个第一次看见大海的孩子一样兴奋不已。海浪具有多么神奇的力量,那种拍打岩石的渴望永不消退。

    第二天早晨,温森特在朦胧中感觉到他已经拥有某种令人快慰的好事,他在努力的追寻中醒来,身旁的克里斯蒂还在熟睡。他又一次涌上一股无法遏止的激情。他回味着这个美好的夜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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