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鸿博之试

    五 鸿博之试 (第2/3页)

少醉心利禄、言行伪饰之徒很使传主看不惯。于是吴敬梓就处在这样的矛盾中:既想借此鸿博之试谋一出身,又对这次应试出仕疑虑重重;既感激一些当道者的识拔,又对某些有权势者十分鄙视。传主既然表现得如此矛盾,当然也不会想方设法去求得当道者的欢心,在参加抚院考试完毕以后,没有逗留多久,就离开安庆沿江而下,返回南京。

    离开安庆,船行江中,远眺九华山色,因景生情,传主又写下《桂枝香》词:颿颿乍落。见黛色粘天,九峰堪削。铺岸鱼衣如绣,水荭参错。

    帆回柁转斜阳里,又依然、江天寥廓。嵌空石厂,诛茅畦町,簇义搀桷。念客里、风光不恶。又斗茶时候,红莎绿蒻。何日丹炉锻灶,结庐林薄。终南太华都休问,只思寻、深洞岩壑。几行沙鸟、几双社燕、几声风鹤。

    九华山为黄山支脉,山峦清奇秀丽,山中寺庙林立,明、清时代,寺庙有三百余所,僧尼多达四、五千人。正从抚院应考归来的吴敬梓身在江中,放眼山上,山光水色,相映成趣。然而传主此刻却在"风光不恶"的环境中生发出"终南太华都休问"的情思,而希望能在九华山中结庐隐居,与沙乌、社燕、白鹤为伍。这依然是他的出与处矛盾心情的真实反映。

    船到池州,这是安庆以下的第一大码头。吴敬梓舍舟登岸,在此地停留了数日。在这里,传主又遇到一些老朋友,如管绍姬、周怀臣、汪荆门、姚川怀等人。周怀臣就是周榘的父亲周荣光,吴敬梓在移家南京以后,就与他们父子二人相互往还,而且吴敬梓的长子吴烺与周榘还是至交。汪荆门就是程晋芳《文木先生传》中提到的汪京门,他与传主的友谊一直很好。这次在池州邂逅,大家都十分高兴,同去酒家畅饮后,又回到住处煮茗畅谈。他们回忆起前几年在南京的生活,桃叶渡口,秦淮河畔,一叶灯船,箫鼓齐奏的情景,至今依然十分留恋。面对眼前的丝丝梅雨,大家又客居异乡,不禁引起无限的旅愁,刹时几位知友都产生了"不如归去"的情绪。吴敬梓为这次晤面,还写有《虞美人》词。

    在池州稽留数日以后,传主又沿江而下,泊舟芜湖赭山脚下。此地佳木葱茏,山势突兀,识舟亭背山临江,登亭远眺,江天一览,特别在夕阳返照之际,景色犹为壮丽。吴敬梓自在池州遇到故友,纵饮畅谈一番之后,盘缠用去大半,来到芜湖地面,行囊已空,一时陷入极为困窘的境地。不想登岸之后却遇到故人朱乃吾、王崖霞,送了他一些银两,这才可以沽些浊酒解渴。吴敏轩将这种窘迫的经历全都写在《减字木兰花》词中:卸帆窗下,一带江城浑似画。羽客凭阑,指点行舟奋霭间。

    故人白首,解赠青铜沽浊酒。话别匆匆,万里连樯返照红。

    词中说的"羽客"就是指的王崑霞。这在词的小序中就已说明,序云:"识舟亭阻风,喜遇朱乃吾、王道士崑霞。"传主生平交游极为广阔,友人中也不乏方外之士,如前文说过的周羽士。在他结交的方外人士中也有一些极擅作诗的,如王崑霞就是其中之一。王崑霞有诗集《北游集》,著名学者杭世骏曾为其作序。序云:王外史崑霞以诗名江介者近四十年。己酉(雍正七年,1729 年)

    之春,扁舟来杭,余之得见也以吴君焯。乙卯(雍正十二年,1735年)秋,余有事至邗沟,复得见于闵华廉风所。掀髯纵谈,颠倒而不厌。方外之交,未有能过之者也。乾隆庚申(五年,1740 年),崑霞展其本师之墓,薄游北平,因以遍交当代之贤士,推襟送抱,以声诗为幽贽。咏歌所及,都为一集而以诿余日:"久交者莫之若也,其有以益我乎?"--《王崑霞〈北游集〉序》,见《道古堂文集》卷十四序中提到的闵华是扬州诗人,与吴敬梓的友人团昇、方嶟都有交往,而且为至友(见《广陵诗事》卷七)。从序中还可看出在雍正末乾隆初,王崑霞正活动在长江流域一带,如扬州等地,因而传主在距扬州不远的芜湖地区与其相晤,乃是极为自然的事。王崑霞还与扬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有交谊。士慎侨寓邵江时,曾用东坡点灯会客韵,写有《柬崑霞道士》诗:记忆春风洞里天,桃花人面几回妍。青山过眼常欹笠,白发盈簪每共船。对友朋时成乐事,得清闲日是长年。曾看多少神仙术,谁结灵胎续本元。

    --《巢林集》卷三可见王崑霞不但与诗人有交往,而且也与画家缔有友谊。吴敬梓与他交如莫逆也就不难理解了。

    从芜湖放舟顺流东下,葱笼苍翠的钟山,已经在望,指顾之间安然抵达南京。由江人河,泊舟桃叶渡口,吴敬梓上岸后径直回到秦淮水亭。

    离家时犹是初春,如今返抵家门已近端阳,榴火正红,蒲剑方交,绿阴听蝉,一片初夏景象。传主的一些"狂朋怪侣"闻知他已归乡,纷纷前来探访。他已准备茶点酒食,与知友故交聚谈。朋友们一再向他询问应试经过,吴敬梓在向友人们诉说巡抚大人赵国麟知遇之恩的同时,多少也流露了一些此行未免迟误大好春光的懊恼情绪。这样复杂的情绪在他所写的《西子妆》一词中反映出来:蒲剑方交,荷钱乍极,泼眼安榴花吐。画梁元乙恰归来,向湘帘、傍人矜舞。新诗漫与。且邀得、狂朋怪侣。坐绿阴,听蜕蝉声断,迎凉庭宇。羁栖误。三月春光,抛掷如尘土。一帆江上趁潮平,爱河干、午风清暑。施门幕府。有多少、感恩知遇。洗征衫、几阵濯枝骤雨。

    但是,传主在南京仍然参加了两江总督赵弘恩主持的督院考试,但只作了一首试帖诗《赋得秘殿崔嵬拂彩霓》,并没有终场就匆匆离开。

    吴敬梓督院之试没有始终其事,除了他去安庆应试前后一直存在着出与处的矛盾之外,还可能由于他的健康状况有所恶化。传主早年丧母,自幼又曾出嗣,缺少亲人的深情爱抚和细心照料,健康原就不佳,后来又罹患消渴病,特别是自去冬以来,先后出游仪证、扬州,今春又往安庆应试,旅途辛苦,酬宴伤神,就出现了病情复发的征兆,这导致他未能试毕最后一级的地方考试。

    乾隆元年(1736 年)二月,各地推荐参加这次博学鸿词科考试的士子三三两两地抵达京师(北京),一时还难以进行御试。弘历为表示优礼起见,每月给每名候考的士子发放四两"膏火"银,直到这年九月才在保和殿举行考试。参加御试的有二百六十七人之多,但只录取了十五人。这年十月,弘历召见被录取的十五人,一等刘纶等五人授官翰林院编修;二等陈兆崙等五人授官翰林院检讨;三等齐召南等五人授翰林院庶吉士。

    传主吴敬梓因病情有所恶化,地方考试最后一级的督院之试未能终场,照例不能荐举赴京应试。安徽巡抚赵国麟根据应试情况,荐举了桐城江其龙(字若度)、宁国李希稷(字岑森)、宣城梅兆颐(字淑伊)三人入京。吴敬梓终于未能参加这一年秋季在京师举行的廷试,从而再次失去仕进的机会。因此他的情绪一度十分消沉,有时也有些懊恼、后悔,与其这样,还不如连地方一级的考试也不参加。在《题王溯山左茅右蒋图》一诗中就曾说:??几年卜筑板桥住,秦淮水色钟山树。??著书仰屋差自娱,无端拟献金门赋。??秋风襆被返白门,窗外寒潮退旧痕。??诗中所说的"著书仰屋"是用萧恭故事。萧恭曾对人说:"下官历观世人,多有不好欢乐,乃仰眠床上,看屋梁而著书。千秋万岁,谁传此者?"(《梁书·南平元襄王伟传》)。吴敬梓借用这一故事比喻自己自从移家金陵以后,终日在秦淮水亭著书自娱,却凭空地要去参加博学鸿词科试。结果乘兴而去,败兴而返。"襆被"是用魏舒的故事:(舒)年四十余,郡上计椽察孝廉。宗觉以舒无学业,劝令不就,可以为高耳。舒曰:"若试而不中,其负在我,安可虚窃不就之高以为己荣乎?"于是自课,百日习一经,因而对策升第。除渑池长,迂浚仪令,入为尚书郎。时欲沙汰郎官,非其才者罢之。舒日:"吾即其人也。"襆被而出。同僚素无清论者成有愧色,谈者称之。

    --《晋书·魏舒传》吴敬梓不但在叙及自己的经历时用了"襆被"一典,而且在叙及友人徐紫芝的生平遭遇时,也曾说"兹者秋风襆被,匿影僧楼"(《玉巢诗草序》),而据徐紫芝另一友人郑相如所说徐紫芝曾经参加过三十余年的科岁考,也曾参加博学鸿词科试,但都未能谋得一星功名。由此可见,传主在《玉巢诗草序》中说徐紫芝"秋风襆被"和在《题王溯山左茅右蒋图》诗作中说自己"秋风襆被返白门",同是惜用魏舒"襆被而出"的意思,借以说明自己并未赴博学鸿词廷试。

    尽管吴敬梓由于在思想上存在着出与处的矛盾,从而在行为表现上未免有些犹豫,一旦病情有所恶化就未再参加考试,但也并不是全无侥幸之心,及至正式荐举名单中没有自己时,又未免有些懊恨情绪。在秦淮水亭中凭阑伫立,远眺钟山、俯视淮水,一时百感千虑涌上心头,幸亏王溯山闻讯从山中赶来,不断温言相劝。所谓"咄嗟独凭阑于立,长者叩户笑言温"(《题王溯山左茅右蒋图》)。王溯山自己是一位隐逸画家,也喜爱隐逸画家倪迂的画。倪迂就是元末明初的画家倪瓒(云林),因为性好洁净而迂僻,被人称为倪迂。倪云林初奉全真教,后又事佛教,擅作水墨山水,意境幽淡深远。生平事迹见《明史·隐逸传》。王溯山善于劝慰他人,在吴敬梓为失却仕进机会而懊恼万分之际,他却请他欣赏"画出逍遥庄叟园"的倪云林的闲淡幽远的山水精品,终于使传主激发起"春秋佳日快登临,高怀那许尘容扰"的情趣,一度热望功名的情绪也就开始逐渐冷却下来。

    王溯山与吴敏轩的友谊是十分深厚的,在吴敬梓为失去这次仕进机会不无苦恼时,他不但循循诱导,温言相劝,而且在传主生计困难之际,又从物质上给予帮助,这对于吴敏轩绝意功名是一个极其有力的支持。这年冬季,南京特别严寒,在一个大雪封门的深夜,传主冻得难以忍受,回想起十天以前在钟山深处的东庄幽居中,与老友汪荆门、曹跃舟一起,受到主人王溯山的深情招待,一起"絮语"、"摊书",又是何等欢娱!如今冻馁难耐,不禁再次向王溯山伸出乞援之手:"言归在何处,乞我辟寒金"(《雪夜怀王溯山山居二十韵》)。到了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喧声笑语,准备欢度新年,传主却呆在家里,严劲的北风透过窗隙带来阵阵寒气,眼见瘦弱的妻子为米缸中一粒余粮也没有而发愁。不禁想到秋季鸿博廷试未能参加,如今生计艰难,有谁来解危济困呢?在《丙辰除夕述怀》一诗中,他写到:"指国复何人,助予呼将伯。堪笑谢仁祖,转向修龄索。"又加自注"王溯山馈米。""将伯"即《诗·正月》中的"将伯助予"。毛《传》云:"将,请也;伯,长也。"将伯,乃是说向人求助,也指别人对自己的帮助。王修龄事见《世说新语·方正》:王修龄尝在东山甚贫乏。陶胡奴为乌程令,送一船米遗之,却不肯取。直答语:"王修龄若饥,自就谢仁祖索食,不须陶胡奴米。"陶胡奴,名范,原为寒族出身。王修龄名胡之,做过吴兴太守等职。谢仁祖即谢尚,做过镇西将军、豫州刺史。传主在诗中自拟谢尚,以王胡之喻王溯山。在吴敬梓看来,自己门第原不较王溯山为低,如今反倒接受王溯山馈赠,在感激之中也未免有些自嘲。同时,从这一用典中也约略可以窥知,当时愿意资助吴敬梓的还大有人在,传主却并不随便接受他人的接济,只有他可以信赖的密友的资助才接受,甚至主动去向他们索取。

    尽管吴敬梓在接受王溯山的馈赠时感慨万端,但也幸赖他的资助才得以度过新岁。转眼之际又到了元夕之夜,雪花纷飞,传主吴敬梓枯坐秦淮水亭中,又回想到去年的鸿博之试,懊恨之情依然难免,不禁写下《元夕雪》诗一首:元夕三更后,雪花飞满天。全无明月影,空有夜灯悬。词赋梁园客,肌肤姑射仙。何人金殴侧,簪笔祝丰年。

    他揣想此时此际京城宫廷之中,在帝王周围必然有着无数的如同姑射山上的神人一样的美貌女子在饮酒作乐,也有不少如同兔园中的司马相如、枚乘那样才华出众的辞赋家,把毛笔插在头上,随时准备写下一些歌颂太平的诗赋。传主对这种想象的情景,也不禁流露了些微的歆羡之情。

    寒去春来,吴敬梓因未赴廷试而产生的懊伤之情仍然没有完全消失。在《闲情》四首中,他又在叹息"咫尺仙源缘分乖,莫愁真合住秦淮",为自己失去几乎到手的功名而怨嗟不已,仍在希冀将来终有一日能脱离"尘凡"取得荣华,"安得与卿登玉版,大罗天上看书碑"。传主吴敬梓出生于科举世家,自幼接受了科举教育,长期受到家庭成员的熏陶、父师的教诲,认为只有谋求一第才能光大门媚、荣宗耀祖。这种意识的养成并非一日,因而清除这种思想也难以在朝夕之间可以奏效。直到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系列真实事件,联系自身的遭遇,才使他开始对这种笼络和羁縻知识分子的鸿博之试的欺骗性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懊恨情绪,也才逐步淡薄下来。

    如前所述,乾隆元年举行的这次博学鸿词科考试,原为粉饰太平之举,与康熙十八年首次举行这种考试目的并不全然相同,先后被荐应试者多达二百六十七人,连次年补试在内仅录取十九人,录取人数较之康熙鸿博之试大为减少,一些名流如沈德潜、厉鹗等人均告落选。吴敬梓有不少亲友虽然已经赴京参加廷试,但同样未被录取,铩羽而归。例如传主的至友程廷祚,在这次鸿博之试中,被安徽巡抚王鋐所举荐。乾隆元年(1736 年)廷祚抵达京师之后,适逢保和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张廷玉为扩大自己势力,不遗余力地搜罗人才。当他闻知程廷祚前来应试,立即嘱托人前往转告:"主我,翰林可得也。"程廷祚不愿意投在他的门下,因而在这次廷试中就被刷落。为此,程廷祚有《上宫保某公书》(《青溪文集》卷九),对张廷玉颇多抨击。由此可见,在这次鸿傅之试中,象程廷祚这样不肯攀附权门、傲岸自立的士人,是难以人选的,当然也就谋求不到利禄(参见程晋芳《绵庄先生墓志铭》、戴望《征君程先生廷祚》、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九、扬钟羲《雪桥诗话》卷八等)。

    吴敬梓的族兄吴檠也曾被荐举参加这次鸿博之试。他虽然赴京参加了廷试,但也被淘汰。吴檠的好友刘大櫆在为他的诗集作序时,曾经记载了此事:"??独忆青然(吴檠字)与余同被征召于京师相识也,既而同罹放黜,相怜因相善也。"(《吴青然诗集序》,见《刘海峰文集》卷四)在吴檠落第归乡之前,他的友人刘鸣鹤曾写诗相赠以示慰藉:"东南有名士,屈指推延州。??风雅吾所师,卓然谁与俦???振翮抗长往,回翔复淹留。逝将返丹穴,浩然息天游。??丈夫不得志,一蹶安足忧!"(见杭世骏《词科余话》卷三)后来直到乾隆十年(1745 年),吴檠才以二甲十一名中了进士。在吴檠人京参加廷试之际,吴敬梓游览天宁寺,见到壁上有青然题诗,曾填词《百字令》一首,词云:长廊尘黦,是吾家康乐、旧曾题处。一自旁求岩穴里,争说拔茅连茹(兄应博学鸿词科入都,余时亦被荐,故云)。瘦马黄埃,明驼紫陌,挟策长安去。虎羞龙圣,只留贻赠诗句。 追忆春草鸣禽,西堂清旷,终日同挥麈。老大转伤漂泊甚,分手北燕南楚。花雨空祠,江声虚壁,神鬼应呵护。纱笼何日,木兰花正盈树。

    在这首词中,敏轩一方面无限深情地回忆起在故乡西堂与青然终日聚谈的欢乐情景,另一方面又衷心祝愿族兄能在鸿博之试中求得一仕进的机会,尽管自己未能与青然相连并进。词中的"拔茅连茹"出自《周易·泰》"拔茅茹,以其汇",王弼注:"茅之为物,拔其根而相牵引者也。茹,相牵引之貌也。"《二程全书·伊川易传一》有进一步阐述:"君子之进,必与其朋类相牵援,如茅之根也,拔其一则牵连而起矣。茹,根之相牵连者。"至于词中的"纱笼",显然是用了王播的故事,《唐摭言》卷七:唐王播少素孤贫,尝客扬州惠照寺木兰院。随僧斋食,后厌怠,乃斋罢而后击钟。后二纪,播自重位出镇是邦,因访旧游,向之题名,皆以碧纱罩其诗。播继以二绝句曰:三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而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上堂未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三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词中运用这两个故事,正表明传主与其族兄吴檠的感情甚好,自己虽未能参加廷试,但却希冀族兄能功名成就,为社会士子所重视。后来,吴檠落第而归,他有诗《酬青然兄》:鸣鸠飞戾天,诗人独长叹。明发念先人,不寐涕汍澜。况当明圣代,敢忘振羽翰。兄昔膺荐牍,驱车赴长安;待诏三殿下,簪笔五云端。月领少府钱,朝赐大官餐。卿士交口言:"屈宋堪衙官。"如何不上第,蕉萃归江于。酌酒呼弟语:"却聘尔良难。"淮南旧业荒,江左春色阑;酒人复延访,词客且盘桓。歌场酌大斗,狂呼颜渥丹。忽焉独书空,中心信鲜欢。行道会有时,岂能终涧槃。兄其崇明德,无为摧肺肝。

    从这首诗可以知道,吴檠在乾隆元年参加过地方各级的考试以后,随即前往京师等待廷试。在京期间,每月从"少府"领取"膏火银"四两,而且还有不少达官贵人为他揄扬,说他吴檠的文才远在屈原、宋玉之上。这次考试所取者极少,吴檠落第也可说是必然的结局,但他却感到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回到南方之后,有时也羡慕起吴敬梓来,认为象敏轩那样不去参加廷试,倒也不致于扫兴而归,有时又不甘心自己考试的失败,但也觉察不出文战不利的缘故,终日象殷浩那样用手在空中不断书写"咄咄怪事"。在这种懊恨之极的心境下,他大斗狂饮,直醉得颜面如丹,呼叫不已。传主对族兄吴檠这种失态表现,一再委婉地予以劝慰和讽示:定会有机会让您实现自己抱负的,不会让您象不求世用的隐者那样自得其乐地倘徉在山水之间(《诗·考槃。》二"考槃。在涧,硕人之宽")。老兄还是不断增加自己的美德修养,不必再以老酒和忧伤摧残自己的肺肝!从吴檠的不幸遭遇中,传主吴敏轩倒感到有些宽慰了。"却聘尔良难",虽然有些夸示的意味,但多少也透露了一些敏轩因病未赴廷试未始不是大幸的情绪。这在传主继之而作的二首《贫女行》中有更进一步地表示:蓬鬓荆钗黯自羞,嘉时曾以礼相求。自缘薄命辞徵币,那敢逢人怨蹇修。

    阿姊居然贾佩兰,踏歌连臂曲初残。归来细说深宫事,村女如何敢正看。

    传主以蓬鬓荆钗的村女自喻,叙述自己也曾恭逢圣世,被人以礼相求,但恰恰贱体有病不能不辞去礼聘。这只能怨自己的薄命,是不能怪罪引荐人的努力不够。贾佩兰事,见《西京杂记》卷三,贾佩兰原为戚夫人侍儿,说其在宫内时,"尝以弦管歌舞相欢娱","相与连臂踏地为节,歌赤凤凰来"。

    迨"戚夫人死,侍儿皆复为民妻",贾佩兰亦"出为扶风人段儒妻",向人说及宫内事。诗中以贾佩兰喻吴檠,说他一度人试,但终于被刷落而回归故乡。因此,敏轩也庆幸自己终于辞去征聘,从族兄的经历看来,这种鸿博考试不是自己这样一介平民百姓所能问津的。总之,吴檠参加廷试落第而归的经过,对传主吴敬梓是一个极为有益的教训。从此,他自怨自嗟的懊恼情绪进一步有所平复。特别是不久之后,他又听说被安徽巡抚赵国麟所推荐的宁国李希稷,赴京参加廷试完毕之后就一病不起,病死都下。噩耗传来,吴敬梓除写诗以示悼念之外,也为自己终未抱病前去参加廷试而产生了一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自慰情绪。

    这些亲友参加鸿博廷试的不幸遭遇和沉痛教训,使得传主对这种考试的黑暗内幕也有了更多的感性上的了解,《美女篇》一诗正表现了敏轩这样的认识:夷光与修明,艳色天下殊。一朝入吴宫,权与人主俱。不妒比蠢斯,妙选聘名妹。红楼富家女,芳年春华敷。头上何所有?木难间珊瑚。身上何所有?金缕绣罗襦。佩间何所有?环珥皆瑶瑜。足下何所有?龙缟覆氍毹。歌舞君不顾,低头独长吁。遂疑入宫嫉,毋乃此言诬?何若汉皋女,丽服佩两珠,独赠郑交甫,奇缘千载无。

    这首五古反映了当时许多文士如同"红楼富家女"精心精意地妆饰自己准备人宫那样,以各自的才华纷纷人京参加廷试,然而早先入宫而又权倾一时的夷光与修明正当宠,这些文士虽然各逞才华,但也如同歌儿舞女的轻歌曼舞那样,并未赢得君主的回顾。而其中的缘故,这些应试的士子并不知晓。他们乘兴而去但却败兴而归。回到各自家中,还在长吁短叹。传主对这些应试文士的谄媚之态和不幸遭遇,虽不无微词,但却充满同情与哀怜。同时,吴敬梓在诗的最后,也表露了自己的志向:还是做一个自由解佩的汉皋神女!吴敬梓从这些文士的落第中所了解的这次鸿博之试的内幕,的确是真情实况。弘历本人举行此科当然是为了延揽虚誉,而主持这次廷试的张廷玉与鄂尔泰,这两位汉满大臣早已各树门户,彼此水火不容,《雪桥诗话》卷八有如下记载:鄂文端(尔泰)张文和(廷玉)素不相得,两家各有私人,互相争斗。时谓鄂党多君子。张文敏为张所喜而鄂所恶,常安张广泗即鄂所喜而张所恶者。

    人主为了虚誉,大臣为了结党,广大士子当然成为他们播弄的玩具。这真是文士的大不幸!这样的现实,对传主吴敬梓产生了很大的刺激,也给予他以很大的教育。尽管此后他的追逐功名思想又曾数度泛起,但从此开始,他对封建统治者所实行的科举考试也好,博学鸿词科考也好,都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并逐渐萌发了厌恶之情。

    吴敬梓在未赴廷试后的一段时间内,心情一度颓丧,寂寞的著述生涯也一时令他难堪,从而萌发了出游外地的念头,更何况他原先就与友人有约在先。于是在他的健康情况略有好转之后,便于乾隆元年(1736 年)秋季,也就是鸿博廷试举行的前夕,登上一叶扁舟离开南京,只身前往真州(今江苏仪征)。

    抵达真州后,传主寄寓在禅寺中。他早年就曾来游过扬州、真州,结识了不少文人学士。此时闻讯而前来客舍拜访的友人不少,其中较著名的有团昇等。团昇字冠霞,号鹤笯,原籍江苏泰州,以康熙五十九年(1720 年)庚子科副榜举人出任砀山县学训导(道光《仪征县志》卷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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