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创作有成

    八 创作有成 (第3/3页)

外史》中与萧云仙并举的还有一位奇女沈琼枝,敏轩曾以他们两人的事迹作为同一回书的回目:"萧云仙广武山赏雪,沈琼枝利涉桥卖文。"不但杜少卿赞扬萧云仙的话语与袁枚有关,而且沈琼枝的"公案"也全由袁枚经手处置,同时此事也与吴敬梓有些关涉。

    沈琼枝与袁枚确有一段因缘,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九中即云:"沈琼枝即《随园诗话》卷四所称松江张宛玉。"据《随园诗话》卷四记载:古闺秀能诗者多,何至今而杳然?余宰江宁时,有松江女二人,寓居尼庵,自言"文敏公族也"。姊名宛玉,嫁与淮北程家,与夫不协,私行脱逃。山阳令行文关提。余提解时,宛玉堂上献诗云:"五湖深处素馨花,误入淮北估客家。得遇江州白司马,敢将幽怨诉琵琶!"余疑其倩人作,女请面试,予指庭前枯树为题。女曰:"明府既许婢子吟诗,诗人无跪礼,请假纸笔立吟可乎?"余许之。

    乃倚几疾书日:"独立空庭久,朝朝向太阳。何人能手植?移作后庭芳。"未几,山阳冯令来,余问张女事作何办。曰:"此事不能断离。然才女嫁俗商,不称,故释其背逃之罪,且放归矣!"问何以知其才。曰:"渠献诗曰:'泣请神明宰,容奴返故乡。他对化蜀鸟,衔结到君旁。'"冯故四川人也。

    张宛玉自己离开夫家,这在封建时代无异是一种反叛行动。也许正因为此,传主吴敬梓对她十分钦佩,可能给她以某些支持和援助。敏轩这种作为招致了他的友人程廷祚的不满,特地写信给他。从程廷祚这封信中倒可以看出在对待妇女问题上,传主吴敬梓要比程廷祚开明得多,他的大胆行径,连他的至交程廷祚也不能理解,甚至加以劝阻,乃至责备。程廷祚《与吴敏轩书》如下:昨所谈茸城女士之事,诚可谓瑰琦俶傥,不少概见,庸夫之所疑,达士之所快心也。然处事之道,贵思其终以图其始。女士之所为固异矣,仆未见其所终也。

    火得薪而能明,月近日而有光:阴必附阳,柔必倚刚。天地生物,各有其方,违其道而能济者,未之有也。以女士之聪明令淑,智岂不足以及此?今乃昧三从之古训,与中馈之正理,而孤行一意,人莫能测。反物为妖,是为邪慝。支离关塞,牢落风尘,发乱不及梳,衣敝不得纫,僦居市廛,屠沽为邻,抚岁月之悠悠,长衔悲而茹素。嘻,亦何为哉?

    且彼既生于名门,嫁于旧族,岂宜一丧所天,而两家戚属,遂扫地以无余者乎?此非所以使人无疑也。以茕茕之嫠妇,而屡设机穽,以利人之所有,又非所以为名也。居可疑之地,为无名之举,衣冠巾帼,淆然杂处,窃赀以逃,追者在户,以此言之,非义之所取也。将为红拂之投药师,文君之奔相如乎?而今皆无其人矣,而猥冒冶容之戒,同狎邪之躅,驭侩盈前,奸谋反复,虽云终若脱兔,敌不及逐,而蒙面丧心,恬不为辱!夫以诈诱人者,亦常为人之所诱。吾恐强暴之徒,方设计于隐微而取之,如网罗之于飞鸟。斯时虽欲杀身以自明,刎颈以见志,勇无所用其力,智无所施其计。自经沟读,人莫之知,轻于鸿毛,其又奚悲矣。女士其知乎?

    足下有矜奇好异之心,而抱义怀仁,被服名教。何不引女士以当道,令其翻然改悔,归而谋诸父母之党,择盛德之士而事之,则足下大有造于女士,而自处之道,可谓善矣。

    --《青溪文集续编》卷六信中所说的葺城乃葺城之误,松江古称茸城。所以此信中所谓"葺城女士"即袁子才诗话中的"松江女"。程廷祚在信中尽管也承认她是一位"聪明令淑"、"瑰琦俶傥"的"女士",但又责备她不遵守三从四德,一意孤行,是为妖邪。同时在信中一再告诫传主,希望敏轩将她引回正路,送她回到父母之家。由此可见,吴敬梓的确也深深卷入这一公案中去了。而袁枚在与山阳(今江苏淮安)冯知县商议之后,既不便断其离异,就听任她返回,并未追究所谓"背逃"之罪。这也不失为一种开明的处置,较之程廷祚所言也合乎情理。传主吴敬梓对待此事的态度则更为开明,将这一故事在小说中极力铺陈,塑造出有着夺目光彩的沈琼枝形象,这不能不说是吴敏轩进步思想的表露。

    总之,乾隆八年(1743 年)到十四年(1749 年)这段经历,对于传主吴敏轩所从事的文学创作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由于他的老友吴培源等人业已星散四方,友朋聚晤谈学之事己不可得;早年接受的颜李学说的影响,在现实生活中已渐渐显示出其迂腐和不切实际;修祭泰伯祠以提倡礼乐的活动,未见些微成效,一般士子的精神状态也未因此而有任何振作;更由于他自己原已不多的家产已经花得净尽,生活的艰辛使得他坠落到社会下层,厮身于市井小民之中。这样的经历,使得传主对劳动群众的生活状况逐步由陌生而了解,对下层百姓的思想感情也逐步由隔膜而洞悉,并进而受到一定程度的熏染,产生了对普通群众的崇敬,同时也不得不反省自己过去寄希望于士子的失策,从而导致他对市井人物的前途萌发了一些微弱的希望,他终于在市井小民中结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在过去,吴敬梓的相识之中虽也有下层群众,但他们与上层社会总有千丝万缕的瓜葛;而这一阶段吴敬梓所结交的市井朋友,却是另一种类型的人,这是一些懂得技艺的人,他们喜与文士结交,而不与富贵之家往还。这在续刊《江宁府志》卷十五"拾补"所引《闻见录》中有所记载:往年金陵市上,有一材一技自负者:或修琴,或补炉,或作竹扇,或鬻古书,或装字画,或刻木石、墨迹,甘与文人为知已,不肯向富贵家乞怜。

    在当时文人的一些诗文中,还留有这些艺人的姓名,甚至点滴事迹。例如朱怀壁在他写的《西城三老》诗自注中云:西城有三老:梁叟魏今,善奕,天下之冠也。城南周春来亦善奕,逊二子,终身莫能与敌。吴叟官心,善琴,尝至京师贵人家,贵人延四方善琴者数辈,闻官心琴,皆下拜,称为"祖师"。官心雅不爱豪贵,居数月即归。陶叟,善吹萧,每月下发声,闻三四里。

    三叟居相近,亦称"清凉三隐"。

    --见《国朝金陵诗征》卷十九朱怀壁为乾隆辛未十六年(1751 年)贡生,他的生活时代正当吴敬梓晚年。诗中所说的西城,是指南京水西门、清凉山一带。《儒林外史》中最后所写的"四客",写字的季遐年、下棋的王太、能画的盖宽、善琴的荆元,他们大都活动在南京的城西南,小说中提及的虎踞关、乌龙潭、妙意庵正在清凉山脚下。荆元虽在城南三山街开了一个裁缝铺,为人做衣服,但业余时间就弹琴写字作诗,而且经常来到极为幽静的城西清凉山脚下以灌园为业的于老者园中,一面品茗,一面操琴,而在当时身为裁缝又善于吟诗的确有人在,朱绪曾在《金陵诗征》卷二十二中曾辑录了吴亨的《莫愁湖》诗一首:湖山千秋有断霞,湖边树冷暮啼鸦。柳条攀折愁谁诉?帆影沿江几片斜。

    在诗前并有"小传",说:亨,字荆园,上元人,工八分书,隐于衣工。

    或以为吴荆园即《儒林外史》中荆元的原型。至于传主吴敏轩和这些人物交往的文字记载,今虽未得见,但可以肯定吴敬梓是知悉这些人物事迹的,否则就不可能在小说中描写到类似这些人物事迹的故事情节。同时,从传主对他们的肯定描写中,也可以看出吴敬梓是十分钦敬他们的品德的。由此也可以推断出传主与他们是相识的,并且缔有友谊。在与他们的接触交往中,敏轩熟悉了他们可贵的品性、美好的气质,了解了他们高尚的生活情趣,从而也不断冲刷了自身所背负的科举世家的习气,修正了原先对于改造社会的不切实际的理想蓝图,已经朦胧地意识到将来的希望也许正在这些市井小民身上。传主吴敬梓思想中积极一面也因此而大大滋长,从而给他的创作带来了极为有利的影响。

    《儒林外史》终于在这一阶段的末期完成初稿。很快,在他的朋友中就传抄开来,正如《文木先生传》中所说"人争传写之"。在阅读之余,有击节赞叹的,也有深恶痛绝的。但是任你赞赏也好,诋毁也好,都不得不承认这部小说为传主赢得了极大的声名,而《儒林外史》也将成为传世之作。在毁誉不一的舆论面前,吴敬梓的至交程晋芳在怀念传主的诗作最后却说:??《外史》纪儒林,刻画何工妍!吾为斯人悲,竟以稗说传。

    程晋芳尽管承认《儒林外史》的描写"穷极文士情态"(《文木先生传》),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并且也相信这部小说将使他的友人盛名永传。然而,出自封建文士的偏见,对吴敬梓竟然依靠"稗说"而获得名声却感到由衷的惋惜。但我们却为吴敬梓庆幸,如果他未曾创作出这部传之久远的讽刺小说,几百年来又有谁知道在我们的国土上曾经产生过这样一位伟大的讽刺作家呢?世界各国进步人类又何以能够知道在莫里哀之后、巴尔扎克之前,中国文学史上也曾经产生过塑造了与这些文学大师笔下同样栩栩如生的悭吝人形象的文学巨匠呢?唐时琳在序《文木山房集》中认为科名上得意之士,不一定能久享盛名,所谓"且土得与于甲乙之科,沾沾得意以终其身者,徒以文章一日之知耳"。而"古人不得志于今,必有所传于后",劝慰传主说:"虽久困草茅,窃恐庙堂珥笔之君子,有不及子之著名者矣。"不能不说唐时琳确有眼识,与传主吴敬梓同时参加科岁考、同与鸿博之试的"博雅君子",在今日能与传主同享盛名的怕也不多几人吧!也正如唐时琳所说:"由此言之,未可谓之不遇也!"吴敬梓为我们留下这份珍贵的讽刺文学遗产,丰富了我国文学史的内容。然而,传主在做出如此巨大贡献的同时,却经历了极大的不幸。经济生活的艰辛自不必说,他是在极其孤独悲伤的境遇中完成这部小说的创作的。当时,他的长子吴烺出外谋生,只有幼子蘅叔依偎膝下,次子藜叔又正在此时病故。尽管境况极为悲惨,他却仍不停笔。对于次子的病故,敏轩是十分伤心的,遗憾的是传主有关伤子的诗词,连一首也没有留下来。倒是他的长子吴娘在乾隆戊辰十三年(1748 年)写有《梦与亡弟藜叔共饮觉而有作》:一恸今原百种哀,谁教抱恨向泉台?为言病骨经秋冷,强慰愁心借酒开。觉后泪痕珠颗颗,帘前霜气白皑皑。剧伤踪迹如萍梗,偏有精魂觅我来。

    --《杉亭集》卷三可见传主次子因病而逝,从当时吴敬梓的经济状况来看,藜叔肯定没有能得到较好的医治和休养,以致"抱恨向泉台"。对于亲子过早病逝,敏轩的悲哀和伤痛是可想而知的。吴烺在伤次弟病逝的同时,对三弟蘅叔就分外思念,同年又写了《忆三弟蘅叔》诗:日落寒江暮霭生,登楼不见石头城。梦投远处离离黑,卧数残更点点清。客路依人惟有泪,他乡忆尔最关情。不如归去荒斋里,一局围棋对月明。

    --《杉亭集》卷三这是为衣食之谋客居异乡时,对于生活在南京城内的三弟吴煐(蘅叔)的怀念,甚至希望立即回到秦淮水亭中去与乃弟对月奕棋。从吴娘这种心情,我们也可以推知其父吴敬梓这一时期的情绪。但传主并未被这种悲伤情绪所击倒,仍然在坚持创作。可以说,敏轩为了写成这部凝注自己心血的《儒林外史》,忍受了巨大的悲痛!

    在丧子之后不久,传主嗣父的侧室程氏也病死在故乡全椒,吴敬梓也未能亲去奔丧、料理后事。这位程氏,虽为吴霖起侧室,但实在大有恩于吴敬梓。当传主前妻陶氏病故之后,他的长子吴烺正在幼年,是程氏一手抚养成人的。敏轩移家南京时,程氏虽然并未随他渡江而南,仍然独居在家乡,但与程氏有兄弟(或同宗兄弟)关系的程丽山是南京一位颇饶赀财的商人,经常在自己豪华的宅第中邀请一些知名文士举行花朝盛会。正因为程氏的关系,吴敬梓和其长子吴烺也才先后参与其会,并且在传主生活发生困难之际,也才经常得到程丽山的周济。正如程晋芳《文木先生传》中所说:"余族伯祖丽山,先生(敏轩)与有姻连,时周之。"由此可见,程氏对吴敬梓的恩德可谓厚矣。但在她病逝故里时,传主没有亲往,而由长子吴烺前去料理一切。之所以如此,正是由于吴敬梓正当创作《儒林外史》的紧张关头,全书即将结束,实在无法分身,只得吩咐.吴烺前往奔丧。后事料理之后,吴烺写有《哭程媪》四首,时在乾隆十四年己巳(1749 年)。诗前小序云:媪,先王父广文公侧室也。烺幼失慈恃,养于媪,恩谊最笃。

    雍正癸丑,大人挈家迂金陵,媪独留里中,败屋三楹,长斋绣佛,如老尼师焉。烺往来江上,每一相见,辄涕下交颐。今年六十有一岁矣,倏无疾而逝。烺闻凶耗,仓卒归里,为营丧葬,而悲痛无已。

    用成长句,歌以当哭云尔。

    其诗四首:苦节坚持三十春,岁寒始觉有松筠。繁华短梦萧凉境,贝叶寒香老病身。秋尽楼中霜月夜,恨长泉下白头人。一朝撒手悬崖畔,真向西来了净因。

    曾记春朝就道时,临风老泪尚丝丝。为言后会在何日,且属前途休去迟。深巷依门添怅望,荒山策蹇动愁思。谁知此际匆匆别,便是平生永诀期。

    闻赴江皋心欲摧,片帆如马渡江来。一棺已了百年事,双泪难倾千古哀。尘暗灵堂饥鼠窜,苔深坏砌野花开。盈盈月照魂衣上,谁把椒浆奠一杯。

    报德难酬拊畜恩,此生饮恨竟何言。灯枯不作寒宵梦,幔卷空归永夜魂。故宅萧条看易主,前和潦草葬荒原。空箱检点遗留物,重见儿时犊鼻裈。

    --《杉亭集》卷三这几首诗写得的确情感深挚,催人泪下。想来传主也不会没,有诗词以悼念如此有恩德于他的程氏的。可惜的是,敏轩四十岁以后的诗、词、文章大都散佚。但从乃子吴烺因程媪之丧而产生的极大悲痛中,也可以窥知吴敬梓的悲痛也定当同样深沉!而他却未亲往故乡经营程氏之丧,无疑是因为这部传世之作的《儒林外史》正在杀青之际。在这几年中,传主给我们贡献了这样一部不朽之作,而自己却忍受着丧失亲人的无限悲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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