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成都草堂:平凡事物的美学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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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成都草堂:平凡事物的美学升华 (第1/3页)

    乾元二年(759)年底,杜甫一家终于到达成都。成都在当时是天下闻名的繁华都市,但是对于杜甫来说,他所希望的仅仅是觅得一个能免于饥寒的安身之所。杜甫先在成都西郊的草堂寺寓居了三个月,草堂寺始建于南朝宋孝武帝时,在当时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古寺,所以能有空房让杜甫一家栖身(详见曾亚兰《成都草堂寺与杜甫草堂》,《杜甫研究学刊》1988 年第1 期)。然而借居寺庙总非长久之计,所以次年春天,杜甫便在亲友的帮助下自己筑室了。他在距离草堂寺三里远的浣花溪边觅得一块荒地,芟除茅草,开辟了一亩大的地基,修筑了一座茅屋,称之为草堂。杜甫又从亲友处乞得许多桃树、桤木、绵竹等栽种在草堂周围。到暮春时分,草堂落成了。诗人非常高兴,作诗纪之:

    卜居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销客愁。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鸂对沉浮。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入小舟。

    堂 成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

    被兵火和饥荒逼得"三年饥走荒山道"(《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之七)的诗人终于有了一处安身之所了!

    "五载客蜀郡,一年居梓州"(《去蜀》),这是社甫离蜀时对五年蜀中生涯的总结。自上元元年(760)春至代宗永泰元年(765)初夏的五年里,杜甫除了代宗宝应元年(762)秋避乱至梓州(今四川三台)、阆州(今四川阆中),居留至广德二年(764)月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在草堂度过的。诗人在这五年中写出了四百三十首诗(其中作于梓州、阆州的有一百七十首),几占杜集总数的三分之一,这是杜甫创作过程中的又一个丰收时期。

    这五年天下并未太平。史思明虽于上元二年(761)三月为其子史朝义杀死,但叛乱直到广德元年(763)初才基本平息,而且藩镇割据的严重形势依然如故。在朝廷中,宦官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相继专权乱政。外族的侵扰则比以前更为严重,自上元元年始,党项、吐蕃等不断骚扰边鄙。广德元年(763)十月,吐蕃攻入长安,代宗出奔。次年十月,仆固怀恩引吐蕃、回纥寇奉天,长安为之戒严。唐帝国仍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杜甫所在的成都也并非世外桃源,首先,蜀中地近边陲,吐蕃的威胁始终很严重。其次,地方上大小军阀的叛乱此起彼伏,杜甫亲身经历的就有上元二年四月梓州刺史段子璋之乱和宝应元年(762)七月剑南兵马使徐知道之乱。象以往一样。动荡的时代在杜诗中留下了忠实的记录:

    光禄坂行山行落日下绝壁,西望千山万山赤。树枝有鸟乱鸣时,瞑色无人独归客。马惊不忧深谷坠,草动只怕长弓射。安得更似开元中,道路即今多拥隔。

    去秋行去秋涪江木落时,臂枪走马谁家儿?到今不知白骨处,部曲有去皆无归。遂州城中汉节在,遂州城外巴人稀。战场冤魂每夜哭,空令野营猛士悲。

    宝应元年(762)七月,杜甫送严武还朝,至绵州奉济驿(在今四川绵阳)方还,适逢徐知道反,道路阻塞,杜甫乃往粹州避乱。这两首诗都作于避乱梓州时期,前一首写诗人独自行经梓州、阆州之间的光禄坂(在今四川盐亭)之情形(详见刘泰焰《光禄坂在盐亭县》、《草堂》1987 年第2 期),后一首写诗人对那些在战乱中无辜丧生的兵士之哀悯,都蒙上了惊恐、哀伤的惨淡色彩,是那个乱离时代的蜀地"诗史"。

    然而,与前几年相比,杜甫在蜀中的生活是安定得多了。他在成都曾得到过不少亲友的资助,其中最主要的一位是严武。严武在这五年中两次镇蜀,前一次自上元二年(761)十二月至宝应元年(762)七月,后一次自广德二年(764)月至永泰元年(765)四月病卒,时间虽然不足两年,但他对杜甫的帮助是很大的。严武在政治上与房琯的关系比较密切,乾元元年(758)曾与杜甫一起受房琯牵连而贬谪,也许正是由于这一层关系,他对社甫始终很关心。他不但在经济上资助社甫,而且常常到杜甫的草堂去访问他,作诗唱和。广德二年六月,严武表荐杜甫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赐啡鱼袋。这是杜甫一生中得到的最高官阶(从六品上),杜甫对之是甚为满意的。虽说杜甫入严武幕仅半年便辞归草堂,但两人的交情并未受到影响,杜甫对严武始终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意。而且,严武对杜甫的态度还影响到其他人,例如梓州刺史兼东川留后章彝,在杜甫避乱至粹州时曾给与不少照顾。章彝其人并不象严武那样文采风流,为什么对杜甫这位穷诗人颇为敬重呢?恐怕主要是由于他原是严武的僚属,对严武所重之人也不宜轻慢。所以杜甫在蜀五年,尽管也时有避乱奔走、衣食不周之苦,但多数时候尚能温饱,在烷花溪畔那美丽的自然风光和淳朴的风俗人情之抚慰下,诗人的心情颇为平静,他饶有兴趣地把自己的日常生活以及草堂周围的一草一木写进诗歌,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生趣盎然的佳作。

    杜甫虽然怀有强烈的用世之志,但他的本性是极端厌恶机巧而喜爱自然的,所以草堂里的疏放、真率的生活使他感到由衷的喜悦。

    江村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多病所须惟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狂夫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欲填沟壑惟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客至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容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殆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

    清人黄生评《江村》曰:"杜律不难于老健,而难于轻松。此诗见潇洒流逸之致。"(《杜诗详注》卷九引)此诗清丽浅易,在杜诗中是一种新面目,这种风格的转变主要是生活境况的变化所造成的,正如仇兆鳌所云:"盖多年匍匐,至此始得少休也。"(《杜诗详注》卷九)清人朱瀚评《狂夫》曰:"以敌人享厚禄而书并断绝,致幼子受恒饥而色带凄凉,每句三层,语最沉痛。然身濒沟壑,而唯自笑疏狂,终不怨恨故人,可见公之旷怀矣。"(《杜诗详注》卷九引)其实此处的"狂"不仅意味着旷达,而且也意味着一种兀做倔强之气,是对于艰难困苦的蔑视和战胜。唯其如此,诗人才能在"欲填沟壑"的境遇中有心情去细细观赏。"风含翠篠"、"雨裛红蕖"的美景。

    至于《客至》一诗,黄生评曰:。"空谷足音之喜,村家真率之情,一时宾主忘机,斯可见矣。"《读杜心解》卷四引)清人邵长蘅则曰:"超脱有真趣。"(《杜诗镜铨》卷八引)此诗确实体现了一种恬淡安逸、忘怀世事的情调:群鸥日来而不见猜,既形容了草堂环境之幽静,又刻划了主人胸怀之安详。主既高尚,客亦不俗,所以不但能待之以草草杯盘,而且隔篱唤来邻翁一起饮酒也不嫌怠慢,尽管这位客人还是一个县令呢!①草堂周围的邻居也使诗人感到非常可亲:

    南邻锦里先生乌角中,园收芋栗未全贫。惯看宾客儿童喜,得食阶除鸟雀驯。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门月色新。

    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

    步屧随春风,村村自花柳。田翁逼社日,邀我尝春酒。酒酣夸新尹,畜眼未见有。回头指大男,渠是弓弩手。名在飞骑籍,长番岁时久。前日放营农,辛苦救衰朽。差科死则已,誓不举家走。今年大作社,拾遗能住否?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感此气扬扬,须知风化首。语多虽杂乱,说尹终在口。朝来偶然出,自卯将及西。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邻叟?高声索果栗,欲起时被时。指挥过无礼,未觉村野丑。月出遮我留,仍嗔问升斗。"锦里先生"显然是位隐士,诗云"未全贫",可见并不富裕,然而"惯看宾客儿童喜",可见乃一安贫乐道之人,对简朴的田园生活很是喜爱,这正是他与杜甫的默契之处。王嗣奭解此诗曰:"其人留饭,至夕而送至柴门,此公之德邻也。"(《杜臆》卷四)从主人热情待客,杜甫竟日淹留,至暮方告辞,可见主客之相得。全诗所体现的和谐气氛与清丽景色也都使人感到亲切可喜。后一首的内容与写法都和前一首不同:主人不是隐士而是老农,诗人不是主动去访问而是偶然经过被邀,诗的形式也由整饬的七律变成宜于摹写农夫口吻的五古,然而二诗中所体现的生活情趣却是相通的。浦起龙评曰:"笔笔泥饮,却字字美严,此以田家乐为德政歌也。"(《读杜心解》卷一)其实老农虽然"说尹终在口",但说来说去不过是指严武放兵营农一件事而已。严武镇蜀颇以暴猛称,但他很有政治、军事才干,所以会有这种较为利民的措施。此诗对严武的赞扬也仅止于此。所以此诗的妙处并不在于"字字严美",而在于"写出村人口角,朴野气象如画"(《杜臆》卷四)。明人郝敬曰:"此诗情景意象,妙解入神。口所不能传者,宛转笔端,如虚谷答响,字字停匀。野老留客,与田家朴直之致,无不生活。昔人称其为诗史,正使班马记事,未必如此亲切。千百世下,读者无不绝倒。"(《杜诗详注》卷一一引)而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此诗写出了社甫与老农之间的亲密关系。《旧唐书》本传说杜甫在草堂时"与田夫野老相狎,荡无拘检",此诗就是一个确凿的证据。请看:杜甫本是偶然经过老农家,老农邀请他尝尝春酒,这一"尝"竟然"自卯将及西",也即自晨至暮,而且老农语多杂① 《客至》题下原注:"喜崔明府见过。""明府"是唐人对县令的称呼。

    乱,指挥无礼,但诗人并不以之为村野之丑,反而极其珍视这种"人情",一直饮到皎月东升仍未离去。

    草堂一带的景色更是幽美宜人:

    田舍田舍清江曲,柴门古道旁。草深迷市井,地僻懒衣裳。榉柳枝枝弱,批把树树香。鸬鹚西日照,晒翅满渔梁。

    水槛遣心二首其一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后人对第二首颇多赞誉,如宋人叶梦得云:"诗语固忌用巧太过,然缘情体物,自有天然工妙,虽巧而不见刻削之痕。老杜'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此十字殆无一字虚设。雨细著水面为沤,鱼常上浮而捻。若大雨,则伏而不出矣。燕体轻弱,风猛则不能胜,唯微风乃受以为势。"(《石林诗话》卷下)实际上此诗通首皆好:首、尾两联互相呼应,以城市之繁华反衬草堂所在地之幽静,"轩槛敞"、"眺望赊"不但写出了居处、视野之宽敞、开阔,而且也衬托了心境之舒畅。中间两联俱为写景,然一写远景、大景,一写近景、细景,前者境界开阔,后者生机盎然,都与诗人的心情相合。清人金圣叹评此诗曰:"前半幅,写胸中极旷。后半幅,写胸中自得也。"(《杜诗解》卷一)甚当。第一首一向不太受人注意,实际上也是一首绝妙的田园诗。首联写环境之幽僻,颔联写居人之悠闲,颈联写树木之茂繁,尾联写禽鸟之自在,组成了一幅江村晚景,一切是那么的宁静、和谐!尾联是唐代田园诗中少见的佳句:鸬鹚是一种水鸟,蜀人常饲之使捕鱼。现在它们站在渔梁上面展开双翅,在夕阳光中晒它们的羽毛,可见这时村民一天的劳动已经结束,而且村头一定是人迹罕至,所以水鸟能如此的悠然自得。只有写诗注重写实并且亲身体验了江村日常生活的杜甫才能写出这种真实而生动的景象,而王、孟等人虽以田园诗人著称,但他们是以隐士的眼光去远观甚至是想象农村之景,所以他们咏及渔人的诗句是"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王维《山居秋瞑》,《全唐诗》卷一二六),"白首垂钓翁,新妆烷纱女"(孟浩然《耶溪泛舟》,《全唐诗》卷一五九)之类,从未写出"鸬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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