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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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张臭嘴 (第1/3页)

    每个时代都有一些口才突出的人,当然也就派生出名嘴、臭嘴之别。名嘴臭嘴的标准很难定,比如今天,一些电视节目主持人常会摆出一副天下名嘴的气派,撇开其中个别翘楚,老百姓都知道,大多数混迹其中的家伙,其唾液中的才学,实在值得重新测试一下。电影《巴顿将军》里有一位美国将军,身陷敌手,德国人要他投降,他回答"我操你娘"。巴顿听说后,一边麾动部下驰援,一边说了句有意思的台词:"快,去抢救有口才的人。""我操你娘"算不算有口才呢?在那个场合,那种关头,我同意巴顿的意见,这四个字实在才气汪洋。

    三国时代名嘴颇多,如以桥玄、何颙、许子将为代表的人物品评家,他们名头锃亮,每到一地,辄令寻常士大夫纷纷"改节饰行"。《三国演义》中有位骁勇的武士太史慈,史书上记载,他之所以不被人接纳,乃是有人担心许子将知道后要笑话,可见这拨名嘴的厉害。然而,正所谓"天下无道,处士横议",在这些名嘴之外,我们也会不时听到另一些意气骄横、怪诞绝伦的议论。盛世纶音不得与闻之时,独多乱世颓论,本来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这样,为了解三国时代特有的风习,我们便不得不提到其中两张著名臭嘴:孔融与祢衡。

    先说孔融。

    在西汉董仲舒建议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基本国策之后,孔融便有着中国最大的来头,他竟然是大圣先师孔夫子的二十世孙。孔融四岁让梨的故事,旧时几乎所有蒙学读物都有记载,可说家喻户晓。对自己非比寻常的出生来历,孔融显然也知之甚详,少年时就曾巧加利用,借此成功地打入上流社交圈。当时有个南阳尹李膺,喜欢在家里摆名人沙龙,对来客要求极苛,曾特意关照守门人,"非世贤及通家子孙,"一概不见。孔融前去求见了,亮出的正是"李君通家子孙"的招牌。李大人揉了半天眼也没看出眼前这个后生小子,祖上曾与自己有甚瓜葛。"大人差矣,"孔融嘿嘿一笑,"先君孔子与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义而相师友,则融与君累世通家也。"他指的乃是司马迁《史记》中记载的孔子造访老子(李耳)一事,那真可算"累世通家"了。不仅李膺,在座众位显客无一不被他的捷才震倒,只除了一位倒霉蛋。他因为晚到,没有亲耳听到孔融迅捷无比的应对,经由别人转述,效果不免打了折扣,于是便说了句不太友好的话:"小时聪明,大未必佳,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想想前些年的少年大学生,我们觉得这位仁兄的酸论,未见得全无道理。没承想孔融立刻冲他顶上一句:"看得出来,先生小时候,一定聪明无比。"在十九世纪的法国,一个外省青年想要在巴黎成名,最佳捷径便是得到某位沙龙女主人的青睐,以便尽情展现自己的社交才华。在公元二世纪的中国,这一招好像也管用,至少孔融的名声,就离不开这些宾客的叫好、捧场。他的嘴有着强烈的宣泄**,自然会对旁人耳朵有着额外的需求。孔融不是一个喜欢自言自语的人,通常在座的宾客越多,他的舌根越为迅捷灵动,唾沫也越为上下翻飞。

    口才其实也是一个广阔的领域,它可以被细分为很多种。拿孔融来说,他也是有其长有其短的,比如在今天,你若想和孔融在电视上展开辩论,没戏,看他不刻薄得你体无完肤。你得和他展开笔战,而且别在小报上,别通过无法容纳精密逻辑的千字文,你得堂堂正正地用符合学术规范的论文与他较劲,这下孔融完了。他舌根上的智慧就像一个100米跑选手,坚持不了多久。再举个稍嫌不伦的例子,他有点像可敬的日本棋士藤泽秀行,"五十步天下无双,"要和他过招你得坚持五十步以上。藤泽老先生当然五十步后仍然功力非凡,孔融就不行了,他的思维一旦拉长,立刻就像拆散的毛线,头绪纷乱起来。

    结论是:这样的口才虽然无助于义理的研讨、学术的深化,用来混淆视听,颠倒舆论,制造喝采,却比什么嘴都厉害。

    孔融还很有胆气,不,联系他一生,他的胆气只怕是太大了点。小时候他就成功地救过一个逃犯,以至自己和兄长一起进了大狱。那位逃犯张俭本是孔融哥哥的朋友,前来求救时碰巧哥哥外出,只有孔融一个小鬼当家。张俭虽然起初有点瞧不起孔融,但这位被李膺断定将成为"当代伟器"的圣人后代,却成功地帮助张俭脱逃。他本人没有逃,逃跑永远不是孔融的个性,孔融宁愿和哥哥一起锒铛入狱。不知是义薄云天还是天生奇胆,入狱后他直对着狱吏叫嚷:"不关我哥哥的事,不关我哥哥的事,张俭是我放走的,快快拿我是问。"他哥哥急了,也在一边叫道:"张俭是来找我的,和弟弟无关。"狱吏没辙了,少不了得请示上峰,结果上面意见是"把弟弟放了,哥哥留下"。----出狱后的孔融,名声立刻像不羁的野火,在中原四处弥漫。

    闻名不如亲见,亲见胜过闻名。任何时候,任何场合,只要孔融当堂一坐,别人就只能要么乖乖地充当听众,要么傻傻地像听堂会那样在一边叫好,鲜有敢与他正面舌战的。十六岁的孔融已是这样,三十八岁就更是所向披靡了:一根舌头匹似毒蛇长长的引信,在众人面前嘶嘶作响,不断挑衅;奇谈怪论则像联合牌收割机,掠过听众汗水涔涔的额头,毫不留情地把别人那点社交智慧辗个粉碎。孔融当时就觅得了一个雅号:"议主",可惜中国既没有古罗马的元老院,也没有西方现代的议会制度,所以孔融虽深具国会议员──也许还是众议院议长──的才能,却仍不得不到下面弄个官做做。皇帝原开设在洛阳的太学,已在两次"党锢之祸"中遭到重创,后来连首都洛阳都已残破到无法居住的程度,值此乱世,孔融不可能觅得一个安静的所在,可以让大家整天只管喝酒聊天,欣赏他的"议主"风采。北面战火频仍,到南边去吧,到南边过一把父母官的瘾。

    我无法想象孔融作为地方官会是一副怎样的尊容,他不仅昏庸,而且注定会把昏庸体现得与众不同,仿佛昏庸还是一种艺术。严格地讲,孔融是一位不可救药的个人主义者,他做秀的热情充沛昂扬,至于如何关心百姓疾苦,如何成为识时务之俊杰,便不加萦怀了。在生灵涂炭,百废待兴之时,孔融为官一任,甫一就职不寻思着如何恢复农业,安抚百姓,治理战争创伤,整天尽忙着修复城墙,开设学校,举荐些与他具有相似风格的儒士,仿佛天下已长治久安,从此不再有兵戈扰攘,当务之急,乃是尽快开辟出一片承平气象来。他天性乐观,脑子里尽盘算些使自己显得不同凡响的离奇念头,而所有这些念头都以"不切实际"为主要特点。他对本地活着但活得非常艰难的百姓毫不系念,却满脑子想着所谓"示惨怛之爱,追文王之仁",对客死本地的外乡游士,准备了上好棺木,将他们一一入殓。葬礼上的孔融是否像基督教牧师那样发表演说,我们不得而知,反正,能够使孔融产生热情的事情必须同时具有两个特点:它必须既风雅又怪诞。同郡有个孝子名叫甄子然,在孔融到任之前即已不幸早夭,为寄托自己飞来石般的奇特哀思,孔融竟仍不断地为他"配食悬社",仿佛他还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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