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入虎穴单凭《寄生草》 扮伶人双擒林中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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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 入虎穴单凭《寄生草》 扮伶人双擒林中莺 (第1/3页)

    这一日,乃是元顺帝至正十五年冬月一个奇寒彻骨的日子,山东行省首府济南城内却显得异样的宁静。

    趵突泉边,游人士女早早便来游览,真个是绮罗连翩,冠盖云集;千佛山上,善男信女们裹粮顶礼,依旧一步一拜,前去祈求吉祥如意;而大明湖畔的那些瓦舍勾栏,歌楼舞榭,仍然是通宵红烛、彻夜笙歌,真个是“休道齐鲁无嘉树,亚赛十里锦官城”。

    约摸巳牌十分,店铺栉比的济南府南大街上,匆匆走入三个人来。那领头的象个秀才模样,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三人一边沿街行走,一边观赏市面风物,眼里不时闪过惊奇的神色。看看走到通衢十字路口,领头的那人停下步来,四面环顾一阵,脸上忽然现出茫然之色,伫望片刻,回头与那一男一女商议一阵,便欲走入街旁的店面询问路径。

    蓦地,贴在店墙上一张大红纸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走近一看,只见那招纸上印着金龙图案,下盖平章府关防大印,中间写着几行大字:

    “山东行省平章衙门知会:

    阖城官民人等、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有悉:兹因冬至日近,平章府为与民同乐、共庆升平,于今日大开华筵、重调丝竹,搬演石君宝北杂剧《李亚仙花酒曲江池》,梨园云集,笙箫毕备,仅缺外角一名饰演郑府尹,有擅长词曲、熟稔戏场者,揭此招纸,自当重赏不误。

    大元至正十五年冬十一月辛丑

    山东行省平章

    钦命世袭罔替折冲将军

    扩廓帖木儿——王保保!”

    那秀才模样的人读毕招纸,沉吟一阵,招招手将随从二人唤到跟前,指着招纸低低讲了几句,二人点点头。秀才模样的人撩衣捺袖,大步走到墙下,“唰啦”一把揭下了招纸。

    他刚刚把招纸揭到手中,只听得“蹬蹬蹬蹬”脚步乱响。店铺内、墙角暗处立时抢出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三个人物。

    一个衙役对那秀才打扮的人问道:“你是何人,敢揭平章大人的招纸?”

    秀才模样的人微笑答道:“晚生乃四方游子,久擅词曲,谙熟弦管,愿应聘与平章大人助兴!搬演一出《花酒曲江池》杂剧!”

    那衙役见此人仪态潇洒,出言文雅,立时换了一副脸色,毕恭毕敬地唱个大喏说道:“上天保佑,到底逢了你这位救命星,不然,俺和这几位弟兄不知还要在这冷风里待到何时!既然是梨园老手,敢请随俺一同去见平章大人!”

    说着,吆喝一声,那店铺之中竟然抬出一乘青巾小轿来。几个衙役将秀才模样的人扶进轿子,又忙忙地从随行的一男一女身上接过书箱担子和伞囊笔袋,蜂拥着够奔平章衙门。

    一路上,领头的衙役扶着轿杠,不时朝轿内那秀才模样的人询问:“请问尊驾何方人氏?”

    “俺祖辈长住江南杭城。”

    衙役咂咂嘴道:“啧啧,好地方好地方,有道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么,请将尊驾姓名告诉小的,待会儿俺去平章大人台前,也好禀告。”

    “俺姓张,排行第二,只因腹中藏得一手好词曲,故尔人们都唤俺‘赛汉卿’张二!”

    衙役又是啧啧连声:“好名讳好名讳,平章大人一听这名字便要高兴三天!”

    一路喋喋絮语,不觉早已来到行省平章衙署门前。领头的衙役将秀才模样的人扶下轿来,引着一行三人,用手摇着揭下的招纸,那守门的兵将一见此物,一齐躬身让路,这四个人一直走进了行辕大院。

    行至一座廊屋之下,那衙役说一声:“几位稍站片时,小的去回禀平章大人。”

    说毕,大步匆匆转入廊内。

    三个人立在廊下,一边等着那平章大人出堂,一边浏览这大厅内的景致。

    约摸等了两盏茶的工夫,那报信的衙役竟如石沉大海,久久不见出来。

    三个人正自纳罕,只听得廊后步履声响,一步三摇地踱出个五十多岁的人来。从他的衣着打扮,行止神态,一眼便可瞧出,这是常在衙门内行走的一位老书吏。

    这书吏一见三人立在廊下,赶紧疾趋数步,奔下阶砌,拱一拱手道:“啊啊,这位敢莫便是应聘扮戏的‘赛汉卿’张二张年兄?”

    秀才模样的人见等了半日,等出来的竟是个书吏,心中老大不快。不过转念一想:朝廷的马夫出来也胜三品官,此人虽是个书吏,却是堂堂行省衙门的内吏,自然不敢怠慢,忙忙回了一礼,答道:“正是晚生。”

    那书吏脸色谦和,一双眼睛却骨碌碌地上下探视着眼前三人,口中说道:“哦哦,梨园高士到来,有失迎迓,不恭之至!”说着,他仿佛随口寒暄,说道:“听说年兄擅长词曲,不知当今之世,年兄最钦恭哪几位大家的杂剧曲目?”

    秀才模样的人不假思索,朗朗答道:“当今之世,晚生只佩服四位梨园前辈,那便是关、王、马、白。”

    那书吏点点头,又道:“不知这四人之中,又是谁优谁劣!”秀才模样的人答道:“马致远淡泊含蓄,王实甫绮旎多姿,白朴情致清丽,自是一代曲宗,然而,要讲曲中泰斗,恐怕任何人也难与关已斋的气概雄奇、文辞本色相比肩!”

    那书吏闻言,不觉瞟了他一眼,笑道:“中肯,中肯!年兄果然稔熟词中三昧,平章府今日物色得一位梨园大家了!”

    说毕,他摊一摊手,道声:“请!”率先登上阶砌,领着三个人走了进去。

    转过四五道回廊,又穿过偌大一派园林,四个人步入一间十分宏丽的大厅。

    只见这厅上花花绿绿满是梨园行头,两厢的插架上竖着演戏用的旗枪,一队乐工持着笙箫檀板,悠悠扬扬地奏着乐曲。几个妖妖娆娆的戏子拿腔做势,唱得正自入港。

    一见这书吏登堂,那一班乐工戏子忙忙停了奏乐演唱,一齐躬身肃立。

    那书吏挥挥手,大咧咧地坐到居中正座之上,对众人言道:“众乐工戏子听者,今日平章府请得江南名士‘赛汉卿’张二,少刻便要搬演《李亚仙花酒曲江池》,为冬至华筵添增雅兴。”

    众人一听,齐齐把目光转向后来上厅的三人。

    那书吏含笑对秀才模样的人道:“张年兄,此刻,便请你将那《李亚仙花酒曲江池》第一折里的《寄生草》与这些梨园弟子示范一遍。”

    那秀才模样的人拱手说道:“师爷,晚生此来,乃是应平章大人之聘,为何迟迟不见平章大人驾临?”

    书吏闻言微笑道:“哎呀年兄,平章大人正在辕门送客,这里俺主持一切,只要这出戏唱好了,还怕见不着平章大人么?”

    秀才模样的人闻言默然。

    只见那书吏一头躺到椅背上,喝声:“起乐!”那一班乐工立时趺坐弄弦,大厅之上八音奏起,袅袅绕梁。

    秀才模样的人倒是会家不忙,接过檀板,轻叩两记,缓缓度起曲来:

    “他将那花荫串,我将这柳径穿。

    少年人乍识春风面,

    春风面半掩桃花扇,

    桃花扇轻佛垂杨线,

    垂杨线怎系锦鸳鸯?

    锦鸳鸯不锁黄金殿。”

    这一曲《寄生草》乃是石君宝得意之作,历来脍炙人口。那秀才模样的人唱得有板有眼、抑扬顿挫,立时摄住了满厅人的心神。

    书吏听毕,不觉拍案叫绝,连声叫道:“好了,如此锦舌绣口,怕不要轰动济南城!张年兄,这戏不用配了,今晚平章府盛会,便由你作个梨园班头!”

    说着,他唤过两个婀婀娜娜的妙龄女伶工,吩咐道:“你二人好好服侍张二相公,若有差池,俺拿你们是问!”

    说毕,大袖一拂,飘然转入后厅。

    两个女伶工款扭纤腰,慢启朱唇,对秀才模样的人道:

    “三位师傅随俺们来。”

    一边说,一边引着秀才模样的人和两个随从穿堂排户,走入一间十分雅致的房间,将那秀才模样的人安顿在里屋,两个随从分别引到进门的两侧偏房,一人一室,煞是周到齐整。

    两个女伶收拾已毕,对秀才模样的人福一福,说道:“大师傅请早早安歇,俺们回去复命了。”

    说毕,各各嫣然一笑,轻提绣裙,笑吟吟地出了房门。

    一待那两个女伶走出,秀才模样的人立时将两个随从悄声唤进,低低地耳语起来。

    这三个人哪里是什么梨园弟子?!为首的秀才便是施耐庵,那扮着挑夫的汉子是“灶上虱”时不济,书童打扮的女子则是“吴铁口”收养的那位姓林的白衣女子。

    自从卢起凤将萧县大败、梁山后代被俘的消息带到饮马川山寨之后,“吴铁口”经过慎密思虑,决意率众闯入济南府,搭救落难的一众江湖义士。

    施耐庵经饮马川大寨一番耽搁,早已急着北上东平、郓城去寻那武林大秘。怎奈“吴铁口”立意挽留,要请他在这“群虎闯济南”的好戏中扮一个极重要的角色。施耐庵见“吴铁口”义气深重,心想:反正那白绢藏在极秘密之处,早晚都可寻到,再说由郯城去梁山,亦可走济南一线,顺道看看这齐鲁首邑的风物情采,也不枉走此一遭;何况此番与群雄闯入龙潭虎穴,不仅可经历许多奇情异事,而且还能与几位梁山后代见上一面,将来笔下又可添几位栩栩如生的人物!因此,他便答应了“吴铁口”之邀,与群雄一道闯济南干一番功劳。

    按“吴铁口”的计策,施耐庵扮成一个游学士子,由时不济扮成行脚挑夫,姓林的女子扮成一个侍书的女童,先期进入济南城,设法混入平章衙署,打探虚实,将衙署地形路道画成图形,悄悄送与嗣后进城的“吴铁口”。

    然后,由“吴铁口”率着十六位好汉偷偷潜入,将平章行辕闹一个天翻地覆,趁着那扩廓帖木儿——王保保仓卒应战之时,“玉面狐”卢起凤一路好汉直奔城东大狱,救出那被俘的一众梁山好汉后代。

    开初,众好汉一听要由施耐庵作探路先行,心里都觉着纳闷:一个无拳无勇的文弱书生,值此龙潭虎穴,倘若有所闪失,岂不贻误大事!及至“吴铁口”一番解释:说是在场众位好汉郁曾犯过王法,官府有案可稽,那扩廓帖木儿——王保保狡诈阴狠,耳目灵通,只怕一进城就会被人认出;而卢起凤、黄振、韩涵、彭澎、宣德、郝登、魏焚海、单泽世诸人,更是大多入过牢狱,益发瞒不过那朝廷爪牙的耳目。扩廓帖木儿——王保保素来附庸风雅,尊崇文士,唯有施耐庵去了,可保万无一失。

    一众好汉听了这番剖析,方才信服。

    从进济南府到住进这间雅洁的密室,半日来,施耐庵心中却生了无数疑虑。他曾想象:既然大队钦犯克日便要正法,这批囚犯又是朝野瞩目的梁山后裔,这济南城内,必是刀枪如林,行人绝迹。谁知沿街走来,不仅市面安谧,鸡犬不惊,就连堂堂的行省平章衙门也是幽静安宁,士女如云,偌大个衙署之内看不到一兵一卒,一枪一剑,扩廓帖木儿反倒雅兴不减,出招纸、聘曲家、开华筵、动笙歌,哪里看得出一丝一毫的肃杀气氛?扩廓身为封疆大吏,处斩一众被俘壮士又是朝廷钦命,他便有包天大胆,也不敢在义军蜂起之时,遍地狼烟之际,如此悠哉游哉,玩忽职守。

    想到此,他不觉心下暗忖:朝廷行事诡秘,那铁尔帖木儿与扩廓帖木儿两人又是有名大奸大猾之将,敢莫是卢起凤消息不确,或者中了铁尔帖木儿的欺军之计?

    更叫他纳闷的是,既然这扩廓满城聘求曲家搬演杂剧,自己揭榜应聘,又露了一手度曲功夫,可是罗嗦半日,那扩廓帖木儿却深藏不露,连影儿都见不到一个!

    施耐庵一介书生,何时遇到过这种扑朔迷离的复杂局面,此刻,不觉心中惴惴,疑窦丛生。

    等不得那两名女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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