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尤物说二尤(1)

    岂止尤物说二尤(1) (第2/3页)

不提罢了。不管怎么说,人物名字这样一改再改,在《红楼梦》人物中似乎只有英莲即香菱一个。因为林红玉改为小红,只改了一次,而英莲改了两次。而且香菱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叫英莲。作为《红楼梦》第一个出场的薄命女子,曹雪芹如此重视人物名字的设计,香菱的名字决不会例外,它一定具有某些深层次的含义。

    我们首先要从香菱判词中寻求线索:“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那么判词从名字上暗示了读者什么呢?

    英莲再出现时是在第七回,这时她已经被改名为香菱。甲戌本脂批说:“二字仍从莲上起来,盖英莲者应怜也,香菱者亦相怜之意。此是改名之英莲也。”这话大体上不错,不过我觉得还没有将“香菱”二字的自身意义完全解释出来。菱与莲虽然都生于水中,但是莲的根茎扎于泥里为藕,茎伸出水面开出荷花。所以判词说“根并荷花一茎香”,暗示她就是英莲。在有父母(泥中之藕——偶)的情况下,她可以开出荷花(青春少女),结出莲子(结婚生子),过上正常女人的生活。而菱虽然也是水生植物,却并不扎根于泥,暗示香菱已经失去父母。不过这“菱”与“莲”一样仍然是美好的,所以叫做“香菱”。虽然荷花与菱花都有香气,但是菱香和莲香却有一个重要区别。因为荷花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而菱为一年生草本植物。所以当英莲变成香菱后,就意味着这个女孩生命力的短暂。那么造成香菱生命短促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薛蟠娶了夏金桂之后,“香菱”被迫改成了“秋菱”。菱为夏末秋初开花,秋季结实,一年的生命周期就结束了。所以香菱改名秋菱,意味着她的生命将比原来要结束得更早。

    四十八回香菱学诗是香菱从金陵来到京师,进入贾府后塑造香菱艺术形象的一个重要内容。在前八十回香菱故事中正好处于中间,可以看出曹雪芹注意结构平衡的良苦用心和不凡功力。

    那么曹雪芹写香菱学诗究竟想表达些什么呢?

    香菱本来对作诗基本上一窍不通,所以拜黛玉为师,黛玉说她“不知诗”,确实不过分。黛玉对如何才能将诗写好,大发宏论,有虚有实,耐心指点,和宝钗虽然也支持却不大热心,形成了鲜明对比。因此香菱学诗的第一个作用是为了突出与陪衬黛玉、宝钗这两个主要人物。第二个作用是使大观园的活动更加活跃,不但宝琴等来了,刚刚学诗的香菱在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中居然也有了两句。而且在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中表现得十分活跃,是“强死强活”地给探春灌酒的三四个人之一。可见大观园的环境有利于人性复苏,有助于少女少妇们精神创伤的修复。只可惜香菱在大观园生活的时间太短暂了。

    但是我们最须要注意的毕竟是香菱学诗对于香菱艺术形象塑造本身的作用。

    四十九回宝钗在评论香菱苦苦学诗时曾经说“呆香菱之心苦”,香菱学诗确实很下功夫,连梦中都在念叨。四十八回宝钗说:“你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学诗),越发弄成个呆子了。”前面我们提到晴雯身世也和香菱有共同之处,但是有一个重要不同是我们须要注意的,那就是晴雯被卖到贾府是十岁,很快就到了贾母身边,而贾母身边有许多丫鬟,其中就有比她略大的鸳鸯,和她年岁差不多的原名珍珠的袭人和原名鹦哥的紫鹃等等;而且宝玉本来就住在贾母这里,早在迁入大观园之前晴雯就与袭人等一起主要照顾宝玉。所以晴雯生活的人际环境要比香菱好得多,有利于美好人性的保持和修复。而香菱被薛蟠抢来时已经十二三岁(第四回门子语),她所受的苦难和这种痛苦经历对性格的消极影响,要比晴雯大得多。由于香菱的悲惨遭遇,在她身上缺乏少女通常具有的那种灵气。香菱学诗并没有学到诗人气质,没有学到诗人那种追求自由、抒发情感的意识与情绪;香菱只是学到了一些写诗的技巧,都是些皮毛。所以香菱的呆,不是笨,也不是宝玉式的痴情,而是精神上的麻木!

    夏金桂的出现彻底断送了香菱的最后一点希望。小说对夏金桂有几句关键性介绍:她年方十七,按说属于宝珠类的女儿,但是由于家长对她“百依百顺……娇养太过……爱自己尊若菩萨,窥他人秽如粪土”。这已经不只是娇生惯养、骄傲自大,个人修养上的缺点,而是惟我独尊,目空一切。夏金桂出嫁前严重的问题在于,由于她在家里称王称霸惯了,所以打定主意一过门就“须要拿出这威风来,才钤压得住人”。夏金桂显然在家庭中早就已经不是宝珠,早已成了死珠子,结婚后又自觉地要降伏丈夫,欺凌小妾。夏金桂追求的不是爱情,而是权力。她在对权力的追求中,人性进一步失落,并异化为兽性。

    七十九回香菱遇见宝玉的对话是前八十回中香菱最重要的一场戏,也表现了香菱最应该发人深省和令人怜悯之处。在贾宝玉看来,谁家的女儿嫁给薛蟠那是“不知道造了什么罪了(造孽,遭罪)”,而香菱却真心诚意地感到高兴,几乎是在与薛蟠分享幸福。所以当宝玉从她嘴里得知薛家已经决定迎娶夏金桂,问起夏家的情况时,香菱兴高采烈长篇大论地向宝玉介绍夏家和夏金桂本人,说薛蟠如何出门做生意时顺路去看望这门老亲戚,也是户部挂名“数一数二”的皇商;还自豪地说这夏家如何“非常的富贵。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一顷一百亩,合六万六千多平方米)地独种桂花”,从宫里到王侯府中直到买卖人家,都叫他们“桂花夏家”。还说,如今夏家没有儿子,只有老太太和这个姑娘,“可惜”这门绝后了。香菱不是以旁观者的身份介绍,也不是怀有敌意、醋意冷嘲热讽,而是看作自己的喜事那样。这种精神状态和情感反应,真是令人感到不寒而栗。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宝玉看她竟然毫无警觉,急忙提醒她说:“咱们也别管他绝后不绝后,只是这姑娘可好?你们大爷怎么就中意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香菱所关注的重点和态度跟宝玉完全不同。香菱却笑着说,薛蟠和夏金桂的结合“一则是天(生的)缘(分),二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似乎在述说一件完全和自己利害无关的婚事。不但没有任何利害关系,而且还是自己的一大喜事一般,说:“我也巴不得早些(将她迎娶)过来,又添一个作诗的人了。”小说在这里写道:“宝玉冷笑道:‘虽如此说,但只我听这话不知怎么倒替你担心虑后呢。’”宝玉对香菱的担心不但没有引起香菱的警觉、清醒和感谢,她反倒怪罪宝玉多事,认为宝玉不正经。小说写道:“香菱听了,不觉红了脸,正色道:‘这是什么话!素日咱们都是厮抬厮敬的,今日忽然提起这些事来,是什么意思!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个亲近不得的人。’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香菱认为宝玉是“有意唐突(冒犯)他”,从此就故意“远避”着宝玉。

    香菱虽然是薛蟠之妾,但是,娶了没半个月,薛蟠就不拿她当回事了,连王熙凤都为她感到“可惜”。人类在两性关系上具有明显的排他性。丈夫对于妻子爱上别的男人,或者妻子对于丈夫爱上别的女人,都是不能容忍的。也就是说,一个人对于自己所爱的异**上与自己同性别者,会本能地产生反感。这是人类最敏感的情感反应。按说薛蟠娶妻,对香菱精神上是严重的伤害,也必定会有利益冲突。尽管在当时那种社会里,作为妾的香菱根本无力阻止薛蟠娶夏金桂,但是她的正常心理反应应当是感到痛苦和嫉妒,至少是无奈与冷淡。然而我们在七十九回看到的香菱却是由衷地为薛蟠娶夏金桂感到无比喜悦,忙碌得快活而自觉。对于宝玉对她的担心不但不感激,反而责怪。这表明封建道德观念对香菱造成的深重毒害,使她失去了人类最基本最敏感的情感反应——性的排他反应。她的女性意识完全丧失了,使她不但不去做任何抗争,反而自觉地快乐地将自己推向深渊。她不是被迫放弃自己的丈夫,而是自觉让出这个男子并且帮助另外那个女人去占有他。所以香菱最应该可怜的正是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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