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芙蓉镇》

    话说《芙蓉镇》 (第2/3页)

种诚惶诚恐的紧张状态。写作过程中,也不乏“文衢通达”、“行云流水”的时刻,却总是写完上一节,就焦虑着下一章能否写得出(且不论写得好不好)。初稿既出,也会得意一时,但过上三五天就唉声叹气,没有了信心,产生出一种灰色的“失败感”。爱人摸准了这个心性,每当我按捺不住写作过程中的自我陶醉,眉飞色舞地向她讲述自己所写的某个人物、某个情节或是某段文字时,她就会笑骂一声“看你鬼神气!不出三天,又来唉声叹气!”果然几天后初稿一完,我也就从妄自得意走到了反面——心灰意冷。直到很多日子过去,才又不甘失败地将稿子拿出来,请朋友看看有无修改价值。我的不少小说,都是受了朋友的鼓励,才二稿三稿地另起炉灶,从头写起。我甚至不能在原稿的天头地角上做大的修改,而习惯于另展纸笔,边抄边改,并把相当一部分精力花在了字句的推敲上。我由衷地羡慕那些写作速度快的同行,敬佩他们具有“一次成”的本领和天分。假若不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保障了我的基本生活,而到别的什么制度下去参予什么生存竞争,非潦倒饿饭不可。

    一九七八年秋天,我到一个山区大县去采访。时值举国上下进行“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全国城乡开始平反十几、二十年来由于左的政策失误而造成的冤假错案。该县文化馆的一位音乐干部跟我讲了他们县里一个寡妇的冤案。故事本身很悲惨,前后死了两个丈夫,这女社员却一脑子的宿命思想,怪自己命大,命独,克夫。当时听了,也动了动脑筋,但觉得就料下锅,意思不大。不久后到省城开创作座谈会,我也曾把这个故事讲给一些同志听。大家也给我出了些主意,写成什么“寡妇哭坟”啦,“双上坟”啦,“一个女人的昭雪”啦,等等。我晓得大家没真正动什么脑筋,只是讲讲笑笑而已。

    党的具有历史意义的三中全会的召开,制定了“实事求是、解放思想”的正确路线,使我们国家的政治生活发生了历史性转折。人民在思考,党和国家在回顾,在总结建国三十年来的经验教训。而粉碎“四人帮”以来的文学呢,则早已经以其敏感的灵须,在触及、探究生活的也是艺术的重大课题了。我也在回顾、在小结自己所走过的写作道路。三中全会的路线、方针,使我茅塞顿开,给了我一个认识论的高度,给了我重新认识、剖析自己所熟悉的湘南乡镇生活的勇气和胆魄。我就像上升到了一处山坡上,朝下俯视清楚了湘南乡镇上二三十年来的风云聚会,山川流走,民情变异……

    一九八O年七——八月间,正值酷暑,我躲进五岭山脉腹地的一个凉爽幽静的林场里,开始写作《芙蓉镇》草稿。当时确有点“情思奔涌、下笔有神”似的,每日含泪而作,嬉笑怒骂,激动不已。短短十五、六万字,囊括、浓缩进了二、三十年来我对社会和人生的体察认识,爱憎情怀,泪水欢欣。从这个意义上讲,说我是花了二十几年的心血才写出了《芙蓉镇》,也不为过分。

    不少读者对《芙蓉镇》的结构感兴趣,问这种“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写法是怎么得来的。我觉得结构应服务于生活内容。内容是足,形式是履。足履不适是不便行走的。既不能削足适履,也不宜光了脚板走路。人类已经进入了现代化社会。科学文明的突飞猛进,加快了人类生活的速度与节奏。人们越来越讲求效率与色彩。假若我们的文学作品还停留或效仿十七、八世纪西方文学的那种缓慢的节奏、细致入微的刻画,今天的读者(特别是中青年读者)是会不耐烦的了。而且,我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故事发展的节奏和速度都是较快的,读者也读着痛快习惯。

    前面已经说过,《芙蓉镇》最初发端于一个寡妇平反昭雪的故事。那些年我一直没有写它,是考虑到如果单纯写成一个妇女的命运遭际,这种作品古往今来已是屡见不鲜了,早就落套了。直到去年夏天,我才终于产生了这样一种设想:即以某小山镇的青石板街为中心场地,把这个寡妇的故事穿插进一组人物当中去,并由这些人物组成一个小社会,写他们在四个不同年代里的各自表演,悲欢离合,透过小社会来写大社会,来写整个走动着的大的时代。有了这个总体构思,我暗自高兴了许久,觉得这部习作日后写出来,起码在大的结构上不会落套。于是,我进一步具体设计,决定写四个年代(一九六三年、一九六四年、一九六九年、一九七九年),每一年代成一章,每一章写七节,每一节都集中写一个人物的表演。四章共二十八节。每一节、每个人物之间必须紧密而自然地互相连结,犬齿交错,经纬编织。

    当然,这种结构也许是一次艺术上的铤而走险。它首先要求我必须调动自己二、三十年来的全部的乡镇生活积蓄,必须灌注进自己的生活激情,压缩进大量的生活内容。同时,对我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也是一次新的考验。时间跨度大,叙述必然多。我觉得叙述是小说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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