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闲话
圆明园闲话 (第3/3页)
眼盯着这俩老头儿,那意思是要把他们的尊容深刻在脑海里。得空儿就可画影图形找他们算帐。
“先生,”英国人尊敬地问着苗教授,“您能向我讲讲圆明园的历史吗?”
苗教授看看青年翻译,用中国话说道:“这是你的任务,你应该讲啊!”
“你不是逞能吗?”青年翻译说:“说呀,我在这儿监听。”
“甭挤兑人,早晚你得回炉!”甘师傅又顶他一句。青年翻译不说话了,看来他对甘师傅有点儿憷头。
苗教授向英国人点点头,指着养雀笼残迹用英语说:“先从这里开始吧。这儿不过是圆明园中的长春园的一部分。是一七五四年,由在清朝政府任职的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和法国传教士蒋友仁构图设计,中国工匠施工营建的。您面前的石柱是叫做养雀笼——现在习惯称为西洋楼——的门廊。这些建筑是文艺复兴时代的式样,有大量的精美石雕,屋顶上又加盖了中国的琉璃瓦,墙壁上镶嵌了五色琉璃花砖,因此,是世界上最富特色的建筑。您脚下就是当年著名的喷泉,从各种精美的动物石雕中喷出水柱、构成壮美的景色。可惜,这些宏伟的建筑,都为帝国主义侵略分子所焚毁。”
“八国联军干的。”青年翻译急忙插话,不愿这干巴老头儿把风光占尽。
“不,”苗教授正色道,“最早犯下这桩弥天大罪的是英法联军,那是一八六○年,接着便是一九○○年的八国联军。这两次,都有这位先生的同胞参加。”
青年翻译立刻打断他:“这是过去。这种不愉快的历史早已经过去了。”
“可它毕竟是历史!”苗教授用英语说完,扭过头去。
“伙计,你教训他来着?”甘师傅问道。
“我给他们上了上历史课。”苗教授轻声说。
那英国人半晌没有说话,仿佛陷入沉思。随后他走前一步,向苗教授鞠躬,讷讷地:“先生,谢谢您。您使我为我的先辈所犯下的罪,感到羞愧。我的曾祖父曾经是八国联军的士兵。”说完,不待回答,走向养雀笼的残柱。在灼人的阳光下,面向这沉思、期待的石柱,跪下一条腿,也不怕他雪白的裤子沾上灰尘。
两位老爷子都有点儿吃惊,彼此看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奔向那虔诚赎罪的八国联军士兵的后代。就在这短短几步的路程上,那青年翻译还龇着牙说:“等着,外宾要是心情不好,有意见,我就找你们算账!”
“好咧小子,找我,你爷爷大名儿甘德旺,一二三厂的退休工人,响当当的**员!”
苗教授走到英国人面前。英国人慢慢站起来,还随手拾起一片极小的涂着蓝釉,蒙上灰尘的瓦片,低着头说:“先生,我可以把它带走吗?让我的孩子们看看,让他们记住这段历史,记住这段罪恶……”
苗教授庄严地说:“我虽然没有权利,因为这是中国人民的财富,可我理解您的心情。您问问这位先生吧,也许是可以的。”他指指青年翻译。
年轻人用中国话随便地说:“拿去吧,一个小瓦片。”
甘师傅瞪了他一眼,从英国人手里接过瓦片儿,在衣服上蹭蹭灰尘,举到眼前反复看着。蓝色的釉彩在阳光下闪烁。他瞅瞅英国人,郑重地说:“早先,我们中国有多少宝贝呀,让强盗们抢了,烧了,砸了。你拿去吧,我相信,你是个朋友,我们中国人喜爱朋友。”
苗教授把他的话译给英国人,英国人感动地瞅着他,庄重地接过那瓦片,放在猎装上衣的口袋里。
英国人要走了,苗教授问他,愿不愿意喝一口已经打开瓶盖的啤酒,英国人欣然同意,端起旅行杯同苗教授碰了一下杯子,喝下去。
青年翻译掏出本子,记下甘德旺的大名,还嘟哝着说:“甭神气,回头有好瞧的。”
甘德旺说:“我等着。你小子更没什么可神气的,连祖宗的历史都不知道,欠揍!”
苗教授说:“年轻人,请你到学校找我,有空儿给你补习一下英语。”
年轻人涨红了脸。英国人问苗教授:“那位可尊敬的老人对年轻人说什么?”
苗教授轻轻回说了一句,英国人哈哈大笑,年轻人瞪着眼,赌着气,同英国人一道走了。
这段涉外事件一过,苗教授忽地觉得害怕,责怪自己干嘛这么惹是生非。假如那小伙子真的通过什么部门去找甘德旺的麻烦,岂不是给朋友惹了祸?自己倒没什么,因为自己的工作与洋务密切有关,领导上不会难为自己的。
“瞎,你这人就是小心眼儿,”甘师傅说,“像这路见外国人矮半截儿的人还不该给他个酸杏儿吃?没那路糊涂领导,偏护着他,拿不是当理儿。咱俩今儿干得对呀!来,门前清,把这啤酒干了,再闹一瓶儿。今儿这事儿痛快!”
俩人笑起来,走向棋盘。
“哎,老伙计,你刚才给那英国人说什么了,他哈哈大笑?”
“我说呀,那翻译是你侄子,你正教训他别忘了历史,不然,回家不给开饭,你侄子正用心记录你的教训。”
“哈哈哈!”俩老头儿笑起来,笑声直冲云霄,缭绕在养雀笼残存的巨大石柱上,又向蓝天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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