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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第1/3页)

    路上的雪并不厚。薄薄的,稀稀拉拉的一层雪粒。被风一吹,你追我赶地奔向路边。厚厚的倒是鞭炮的碎屑。红的绿的黄的黑的白的碎纸在地上在空中飘摇。

    扫马路的女工驾着小清扫机,全身捂在厚厚的棉衣里,扫荡着昨夜的狂欢留下的残迹。这些可敬的清扫工!我也曾经是她们当中的一员。一九七四年我回到北京,也加入了清扫工的大军。每天黎明即起洒扫马路。挥动扫帚的姿势很像鞠躬。那时我倒也安心,真愿就那么鞠躬尽瘁。因为我有个不明不白的身份:一个未经法律程序认可的男人的妻子。而那个男人又是以“反革命”的罪名离开这个世界的。我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得承认我是他的妻子,是他的遗属,是他的未亡人。我担起了照顾他的父母的责任。我负起了教养他的弟弟的担子。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有为了他的清白而抗争而等待的义务。好心人告诉我,假如我不公开和他那短暂的一夜夫妻关系,我就会找到合适的职业,就不会遭到羞辱和耻笑。我真傻,他们说,我得为一夜风流交出一辈子的幸福。可是清扫女工们却说我“够仁义”,开垃圾车的王师傅甚至提着酒瓶找到我家里,对我妈妈说:“大姐,你家赵芳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娶妻就得找这样的。我要娶她。”真逗。王师傅比我大十岁,长的五大三粗,没有结过婚。因为他的嫂子撇下他哥和他三岁的侄子,跟别人跑了。他比他哥还难过,觉得女人都没有侠肝义胆。他也怕娶一个会蹬他踹他的妻子,干脆来个终身不娶。不娶妻自然就不会被妻子抛弃。他这是最实际的哲学。可是他的哲学准备收摊子,他决心娶我。我感激他,可不能答应他。我的死人还是屈死的冤魂,他看见我同别的男人恩爱,更不会阖上眼睛。我得对得起他。一夜夫妻,不但让我孕育了他的种子,还在我心里刻上了永不会弥合的创口。那种于没有成为新的生命,可那伤口却永久水久地流着血。他,是清白无辜的。我们的爱是光明正大的。总有一天,公平会降临人世,会洗去他身上的污泥,会给我的爱,我的青春一个合适的评价。为了这个,再苦再累我也能忍。王师傅是好人。他并不气恼我拒绝他,相反地,他倒保护我,把我当成亲妹妹。敢有一个人对我胡侵,他就送给那多嘴多舌的人一拳头。那拳头可厉害,可以一下子砸碎一块大灰砖,就像王师傅练过硬气功。

    我在马路上快。陕地走,小风冷得扎人。脸上冻得生疼,我的妮妮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疼。我跑到医院。医院里静悄悄。往日,病院像集市。今天,怎么这么静?哦,今天是春节。人们在过节,连病也都休息了,不敢在节日侵扰欢乐的人。可见,往日的病人,至少有一半是可看可不看的轻症。公费医疗的弊病之一,就是没病的有病,小病的大治。我跑到住院处.值班的医生是和我差不多年岁的姐妹。她挺同情我,悄声说:“你的女儿已经做完手术。唉,肚子里有二百多CC游离脓,再晚一会儿……正赶上过春节……”

    “真麻烦大夫了。”我说,“可以看看她吗?”

    “去吧。她还没醒过来,正在睡觉,别弄醒她。”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走到妮妮身边。她正睡着,脸色挺白,可并不白得吓人,嘴唇还是红红的。那头柔软的密密的黑发在枕头上。她多好看,简直就像个天使。

    我呆呆坐在她旁边,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不知为什么,流下了眼泪。她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不应当流泪,应当放心地长舒一口气。可我没有出长气,倒觉得胸口发堵,从心里往上翻腾着酸楚,让我不由得眼泪潸然。

    我不是个好哭的人。从他埋在东北的林子里之后,我只哭过三次。一次是回到北京给妈妈、姥姥交代我和他的事;一次是接到给他平反的消息;再一次就是和何晨光结婚的当天。

    头一次,我呆坐在妈和姥姥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姥姥的灰头发,声儿都不打颤,平平静静地说起我跟他的事。我说了我们怎么相爱,怎么把那句话写在雪地上。——我没悔,不该把那句话写在雪地上。雪是可以化的,而那情应当是不死的。永恒的东西寄托给了暂时,还有不出事的吗?我还说了我们怎么成亲,还脱掉上衣,让她们看我肩上的疤。那是在那晚上,他流着泪在我肩膀上咬的。我疼,可我心里头甜。那疤痕,是纯洁爱情的印记,假如风俗许可,我愿意让所有的人看。我说这一切,并不觉得格外痛苦,却不知道泪水打湿了我的前胸。妈傻看着我,嘴唇直打哆嗦,姥姥一把搂住我,叫声:“我的儿,你可苦了。你大声地哭吧。”可我没有哭,只是默默地流泪。

    姥姥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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