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十二 (第3/3页)

零星,一个个快乐地向我睐着眼睛,它们是在笑我吧,笑我这烧包,为了突然降临的从未有的快愉而得意忘形的傻女人。我站在挂满彩灯的松树下,静悄悄不动。

    突然,有人把一件皮大衣披在我肩头,一双手停在我的肩上不动。凭这双手,这双热热的宽厚的男人的手,我知道这是郑俊雄。我忽然觉得自己呼吸急促起来。

    我慢慢回过头,看见郑俊雄正默默地站在我身后凝视着我。他的眼里是股柔情,也含着**。我看着他,不作声,慢慢回过头来,轻轻地说:

    “你终于来了,多么好啊!”

    我眼里竟然飘起了泪花。我想起了我在车站站台尽头的情形,心里跳得厉害。我伸出一支手去抹掉眼角的泪珠,大衣从我肩上滑下来。

    他抓住大衣,重又按上我肩头。他的手不动了。忽然,我觉得一股热气喷到我冰凉裸露的肩头。两片滚烫的口唇贴在我肩头那块伤痕上。那是我初次炽烈情爱的印记,那是他,我心中最隐秘角落里长存不灭的偶像在我身上留下的他永不磨灭的印记。何晨光痛恨这印记,而这个人,郑俊雄,这个从来不曾知道这秘密的男人却如此深情地用热吻烫平这伤痕。我心里涌起了感激、爱恋、酸楚、幸福、期待与怨艾的复杂情绪,我一下子把背贴在他胸前。他的双手紧紧搂住我的腰,又把双唇贴在我的头发上,喃喃着:“今晚你真漂亮。”

    我轻声说:“只是今天晚上吗?”

    “不不,你在我眼里,在我心里永远是Angel,安琪儿。”

    “你的妈妈呢?别忘了他的要求。”我用抖颤的声音轻轻地说。

    “我已经长大了。我是我自己。”他说。

    我从他怀里挣出,回头用含泪的眼长久地看着他。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在我额头上又印上轻轻的一吻。

    我低下头,朝餐厅走去。忽然,钟声大响,接着是密密的鞭炮声。我知道,子夜到了。春节来临了。我快步走进餐厅,在门口端起服务员送给我的酒杯,高声说:“各位嘉宾,愿大家在新的春天里有新的成就。过节好!”

    大家回应着:“过节好!”一起又举起了杯。然后是拥抱,握手,说和笑。

    一个个客人在餐厅门口由服务员手中接过跳跃着火苗的蜡烛,走向自己的房间。那位英国老先生挎着他人高马大的夫人,以庄严的神态擎着蜡烛缓步走去,又回过头来,向我庄重地点头,说:“晚安,不,早安,小姐!”……

    我是在黎明的市街上,满地是鞭炮的碎屑。我过去的同事们又将加倍地辛苦,来打扫这欢乐的痕迹。我累了一天一夜,身体却格外轻松。我心里翻腾着一种异样的感情,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快乐夹杂着忧伤。一种冒险的冲动,一种爱的幸福、一种解脱,一种犯罪感,一种实现了过久地期待的欢愉,一种向往与憧憬,一种迷惘,都混合在一起,让我止不住地想笑又想哭。我的影子在四周。这都是我的影子。我觉得头上的风在问我:“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了?”我觉得那像姥姥又像母亲的老太太在我前面晃过,问我:“孩子,你怎么不再守住心里的了?”

    我止不住想回答:“今晚什么也没发生。今晚一切正常。可今晚我不再是我,一切都在瞬间发生了变化。上帝在我心里,我是我自己的上帝。”

    我轻快地走,呼吸着有火药香味儿的空气,踏着红红绿绿的碎纸,我轻快地走,拖着属于我的影子,带着我刚刚获得的体验。

    我走进我的公寓楼。走进我的楼层,用我的钥匙拧开我房门的锁,推开我的房门,打开我的灯……我愣了,所有的感觉顿然消失,我麻木地靠在门边的墙上。床上,何晨光正搂着妮妮睡觉。

    这是我的丈夫,模样没有改变,依旧是个黑黑的壮汉,连鼾声都没有变,轻轻地,像是在哄孩子撒尿。他回来了,又回到我身边,回到这个家。飞走了一年的野鹰,又落在他出发的地方。我慢慢地关上灯,坐在沙发里。从窗外透进的微青色的晨曦罩住了床上那一对,父亲和女儿。

    我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儿倦意,没有一点心底的波澜,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望着他们……

    天亮了。

    何晨光翻了个身,睁开眼看见了我。先是一愣,接着一咕噜爬起来,坐在床头看我。他除了脱掉了外衣,里面是毛衣,毛裤,全副武装。他突然扑到我面前,跪下,把头埋到我腿上,轻轻地说:

    “芳芳,原谅我。我太不实际,太好幻想。我不安心家里的平静,忽视了你对我的爱。我想寻求揪心扯肺的持久不变的新鲜的爱。我让她迷住了。谁知道,她的爱不能持久。我的翅膀折了,心碎了……我伤害了你,对你犯了罪。饶恕我……”

    我什么也不说,依旧呆坐着不动。他又说:“幻灭是痛苦的,芳芳。我幻灭了。现在我才知道,我离不开你,没有了你,我就要完蛋……”

    “我呢?我怎么办?”我喃喃着。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说这句话。

    “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和从前一样生活。我会比从前对你更好。”他说。

    从前?难道我的苦斗我的奋争我的拼搏只是为了换回从前,换一个没有自己影子的别人的妻子?

    我突然推开他,把妮妮叫醒,给她穿衣服。

    何晨光一言不发,靠在墙上俩眼直盯盯地看着我。

    妮妮也不说话。这孩子懂事,她已经感觉到了屋里的气氛里有种不容她说话的威力。

    我又拉出小箱子,把一些常用的衣服胡乱地塞进去。

    “干嘛?你要干嘛?”何晨光问:“难道一个人犯了错就不能悔改吗?你还要我怎么样?我是你的丈夫。”

    我不说话。提起皮箱就走。何晨光挡住屋门,说:“别这样芳芳,我错了。我永远不再犯这错误。”

    “起来,”我轻声但是绝决地说。

    他闪开了门。我拉开门,一手领着妮妮,一手拎着皮箱,回头对他说:“完了,一切都过去了。我从今属于我自己。再见了。”

    我头也不回,领着妮妮走出楼门。

    街上,冬日的朝阳那么辉煌那么亮,路面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长的镜子,照着我的身影。我觉得极为轻快,好像我前面的路都已铺好。我心里忽然产生了想跳一下的冲动。我松开牵着妮妮的手,拎着皮箱跳起来去摸路旁那光秃秃的圆槐的枝丫。妮妮欢笑着:“妈妈,妈妈给我够一个干豆角!”她指着树枝上没有掉下的槐荚。

    我又跳起来,没有,没有摸到那槐荚,我跳得还不够高于是,我又跳,再跳。

    妮妮笑,我也笑,几个路口人也在笑。

    笑吧,让我的未来,我的前途充满这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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