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修道院

    太空修道院 (第2/3页)

一面。深夜,罗啸强悄悄把白天录下的护理丹扬的情景,包括舌战施若秋的全过程编成“特别节目”,通过闭路电视输入端,向修女们播放。只要有一两位修女无意看了“特别节目”,就会悄悄传播,只要修女们传播议论,死水般沉寂的修道院就会掀起轩然大波。罗啸强在暗中窃喜。

    第四天傍晚,老嬷嬷被突如其来的晕眩击倒。在清醒与迷幻的交界处,她唤来施若秋。可以让施若秋掌管修道院的事务,可谁来接替施若秋去担任那该死的女看护呢。她在踌躇。

    安安医生仔细检查了老嬷嬷的身体后说道:“嬷嬷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

    嬷嬷颤动着苍白的嘴唇,对施若秋说:“你挑选一个人……去那座,小楼。”

    施若秋仿佛早有决断,在嬷嬷耳畔低语:

    “唐荷。”

    七

    唐荷有一头黑漆漆的长发,柔柔地泻过腰际。唐荷的面孔如擦得晶莹的玉器,饱满、光泽、富有弹性。唐荷单纯的美只有用地球上的古琵琶弹奏,轻轻一拨,一串琶音飞出,清冽甘甜,大珠小珠落玉盘。唐荷是一首小诗,韵味幽长,唐荷是一抹柔光,润泽空灵。唐荷爱唱歌,唱嬷嬷编词谱曲的《上天庇佑吾女辈》,将那一腔庄严,化作温润小雨,绵绵的,暖了大小女人的心。唐荷有乐于助人的天性,谁要唤一声“小荷”,她便象依人的小鸟,吱吱降落你枝头,为你梳辫理衣,端水喂药。唐荷活脱脱是唐诗宋词里那只带露出水刚现尖尖小角的荷花,清清白白,袅袅娜娜,乍绽还闭,粉白淡红。

    可是唐荷对男人有生理反应似的厌恶。在她18岁的人生经历中,什么是男人,就象跟先天性双目失明的人讲花的形态和颜色,无从捉摸也无从具象。

    她自懂事起,就在H星的修道院里生活。据嬷嬷讲,她是从地球上G市地铁车站的自动售货机边捡来的。那时她只是刚满百日的雏婴,睁着清亮的双眸,惊惶这熙攘的人世。很多眼光交叉着网住她,一个声音诵读着从她襁褓中掏出的短信。

    “……在我怀孕期间,那个天良混灭的男人与人鬼混,竟染上性病。我产下的孩子刚满月,他又把恶疾传染给我。老天爷!我是有身份的职员,我的脸面是我做人的支柱。如今眼看面子扫地了,世人会指着脊梁骂我娼妇。我决定含恨离去,让羞耻随生命结束。只是,这无辜的孩子我不忍带走。我借车站一角,吁请哪位好心的女士把她收留,我即使化为鬼魅也感激不尽。孩子的名字叫唐荷,姓我的姓,不沾那负心人一毫干系……”

    那封信还未念完,唐荷已被抱进嬷嬷宽厚温暖的怀抱。

    唐荷成了黑蔷薇修道院最小的信徒。唐荷因教义问题向嬷嬷请教时,嬷嬷总是谆谆告诫:

    “男人乃万恶之源。”

    “那,男人什么模样?”唐荷天真地问。

    “男人眼如铃,手如锥,贪婪为本,淫欲为用,抓到女子,顷刻化掉吮吸之。”

    “啊呀!”

    唐荷在梦中常为鬼魅般的男人吓醒。经年累月地做恶梦,竟吓出了一种顽疾——植物神经紊乱造成的偏头痛。

    安安治不好她,因为安安无法驱走她心中的妖魔。

    如今,嬷嬷要唐荷去服侍妖魔了,唐荷会不心惊胆颤眼冒金星吗?

    唐荷一踏进两个男人住着的小楼,便虚怯地牵拉下眼帘,象瞎子样摸进屋。

    “呵,”一个声音关切地贴住她,“看路啊,别碰坏了秀气的小鼻子。”

    不,唐荷在心里抵抗,我不会抬眼看你的,妖魔。

    唐荷开始做事。先用静电吸尘器清洁住房,再扭开喷洒香雾的旋钮。她给扎满绷带的丹扬擦脸时,眼里摄入了一位俊秀少年的形象。

    “呀!”她惊然一惊,这就是男人!

    她手中的棉球掉下地板,一只大手捡起来,伸到她面前。

    “不要急,”声音说,“慢慢来。”

    她猛地闭住眼,不让那雄伟的男人走进她拼力躲闪的瞳仁。鬼魅!用情感之刀砍杀女人之心的妖怪。她在心里背诵着修炼得来的词语。但男人一声温和的笑,把她的大脑搅成一派空茫。

    “叫什么名字?”男人问。

    这就是男人,多么好听的嗓音。有磁力的、宏亮深邃的、浑厚刚强的,女人中绝不可能发出的嗓音。曾听过很多乐器声响,听过自然界天籁的旋律,以及流星聚降,夜色震颤,合成的宇宙乐章的流韵。可这男人的声音蕴蓄七律,含英纳萃,竟在它们全部之上。

    “喂喂,你怎么擦到他头发上去了。”男人在提醒。

    唐荷急忙调整姿式,一抬眼,先自看见那人刚毅的面容。他的头发微微曲卷,在柔灯下闪着光泽。他有力的下巴和棱角分明的口唇,在炯炯双目统率下,竟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天啦,是男人用火一样的目光烧灼我,还是我在犯禁?

    唐荷赶紧起身,她要离妖孽远些,她不能让他烧灼了。她往起一站,突然一阵晕眩。不好,偏头痛发作!这可真不是时候,她决不希望在对手面前蹩眉缩脸,做一番苦相。她挺挺腰,企图抽身离去。可过份的紧张,竟使她迈步时绊住凳子腿,她“哎呀”惊叫着,手往空中下意识地抓捞了一把,踉跄地倒下。

    空中一双大手托住她,她倒向那个男人的胸脯。

    只是一瞬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男人的强大磁场共振了她的磁场,就象云中蓄积已久的阴阳电荷突然撞出炸雷和巨闪。男人的气息如兰麝,钻入鼻孔,溶入肺叶,刹时环流四肢,触电般引起痉挛的酥麻。男人的身体成了起伏的山脉,容纳一棵女人的小草,是何等的宽博安全,何等的惬意陶然。女人累吗,头痛吗,那就泊在这大山里,管他流萤千点,飓风万丈,男人会遮拦着那一切喧嚣,令你舒服入睡。呵,唐荷的身体非但没有在因妖孽的触及而萎顿,反而在异性气息的拂煦下,如大海一样涨潮。

    但这一瞬马上就过去了,唐荷推开了男人的扶持,跳回屋子中央。

    “你滚开!”她嘶声大吼,要挽回失去的脸面。“你这个妖魔!”

    她看见男人摇摇头。明显流露出怜惜之情。

    “你只有17、8岁吧?”男人说。

    “不用你管。”她依然戒备万分。

    “18岁的花季。”男人说,“丹扬绽苞吐蕊。而你,没找到属于你的花期,你使你自己凋零。”

    “你没资格与我妄言瞻语,我是崇尚纯理性的修女!”她几乎是请求了。她新奇地看见男人的颈上有一个凸起的喉节,喉节在说话间上下滑动,充满特殊的魅力。

    “你恨男人?”他兴趣盎然地问。

    “恨。”但刚才那双大手好温暖。

    “你与男人打过交道?”

    “没有。”

    “奇怪,”男人摊开手,好优雅的姿式。“那你凭什么恨?”

    她一时噎住,偏头痛更厉害。她脸色发白,一手捂嘴,作势欲呕。

    “小姐,”男人走上来,男人的手不容分说捉住她的肩。“你病了,头痛?”

    又是那撩人的气息,又是触电般的酥麻,她提醒自己必须摆脱,可身体不听使唤就是无法挪动。

    男人的手捉住她的手,在虎口上一掐,她大叫一声。我要死了,她恐怖地想,男妖要吸干我了。

    “别闹,”男人捉牢她。“我学过一点中华气功,你的头痛,我按压几个穴位包好。”

    男人的手自主地移到她的后颈,一阵揉捏。她以为他正在杀她,但与男人体肤接触的异样感觉,又是解说不清的美妙。男人的手最后移到她的太阳穴,由轻到重,从缓至急地按摩了几十下。

    “好了。”他说。

    她清醒了,赶紧一步跳开。奇怪,头真的不痛了。连安安治了好几年都未痊愈的毛病,在这个男人手中,几分钟,竟云散烟消。

    这就是男人!这就是18年来被我视为魔鬼的男人!

    这时,扩音器里响起嬷嬷的传呼:

    “唐荷,速返大教堂!”

    她瞥了一眼电子钟,她在小楼其实才逗留了半个小时。

    这不是太短促了吗?

    聚然间,18年的积淀翻涌上来,淹没了刚才的动摇。“妖怪!”她挥动小拳头大喊大叫,“我与你不共戴天!”

    罗啸强用爽朗的笑声欢送她。

    唐荷在施若秋引领下,跪在黑蔷薇前。她不转眼地凝视着近在飓尺的神秘的花瓣。黑蔷薇活了,粼粼白光游走于暗黑的表面。她觉得身体轻轻飘了起来,万倾圣水从头沐脚,天空在唱诗班的音乐下涌动赤色波浪,一个硕大的光环在无尽的环宇深处烁烁照耀,指引她向它走去。

    宇宙无垠,星汉灿烂。

    咚咚的律动声是她踯躅的脚步。

    “嬷嬷”,热泪溢出了她的眼眶,“救救我的灵魂!”

    八

    坠入爱河的男女,生死难舍的鸳鸯,千百年来骚人墨客把人间的爱情写得千姿百态,汪洋姿肆,成了永远新鲜的主题。可是,在脑科学权威孟文渊看来,爱情与人的其它感情和思维活动没有本质区别,它仅仅是运动——20多种化学物质在人脑神经元之间的运动。

    20世纪的脑科学家们了不起的贡献在于把人脑中1千亿个神经元作了“功能定位”。继发现“愉快中心”和“悲伤中心”之后又发现了“情爱中心”。孟文渊博士穷尽毕业精力,终于找到了引起“情爱中心”兴奋的最主要的化学物质——“孟”(M),轰动了医学界。

    与此同时,一位世界著名的华裔高能物理学家发现了最小粒子L,并成功地使用一种装置,控制最小粒子流。

    科学发现如同捅窗户纸,一但捅破,神秘感顿失,觉得它并不复杂。

    正如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指南针加上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帆船,就促成了麦哲伦环球航行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两个看起来简单的发明妙叠在一起,又会出现奇迹。

    孟博士突发奇想,如果能用最小粒子L来控制人脑中的化学物质“M”,那么人性中至圣至神的爱情,将会受到控制。

    孟博士在极其保密的情况下完成了“L粒子流对M物质的控制”实验,实验代号为“LM”

    他深知儿,LM是“魔瓶”。

    当年,“核裂变”也是“魔瓶。”人们可以用核裂变产生的巨大能量发电,也可以用它来杀人。

    如果研究成果LM落入宗教狂热分子手中,他们会做出比黑暗的中世纪的教士们更过分的事情。但是,如果用它来治疗一些因单恋或失恋而处于严重病态的患者,将是造福于人的好事。

    孟博士没有想到,他心爱的女儿孟玛丽会成为他的LM的第一个受益者。

    孟玛丽天生丽质,聪慧过人,从小便受到极好的教育。

    17岁时出版过一本颇有新意的小诗集。20岁时与一宇航员相恋。22岁时,她遇到人生第一次大挫折。

    那是鲜花簇拥,万众欢腾的日子。她迷恋的宇航员金勇从火星归来。当她满怀欣喜到机场欢迎凯旋的英雄时,突然听到广播“花边新闻”:金勇在火星爱上了女宇航员柴梅——这条对她来说具有爆炸性的新闻,并没有使她很在意。她象所有初恋的女孩子一样只相信自己的直觉,觉得金勇不会变心。但是,当她去机场亲眼看见金勇和柴梅拥抱接吻时,一下子晕倒在地。

    矫矫者易折。自尊心极强的孟玛丽经受不住打击。一夜间变成疯女。

    她疯疯颠颠跑进化学实验室,将金勇赠送给她的一朵红蔷薇,浸泡成一朵黑蔷蔽。黑蔷薇,成了爱情死亡的象征。

    喜乐无常,不吃不喝的疯女吓坏了孟文渊博士。他不得不运用LM技术,使爱女恢复常态。

    之后,金勇的好友费刚烈向孟玛丽发起猛攻,他如火如茶的爱使孟玛丽有所触动。这时,金勇与柴梅闪电式的婚姻结束,又来追孟玛丽,并以滂沦泪雨表达了悔恨之情。孟玛丽在费刚烈与金勇的夹击下举棋不定,她害怕再陷入感情的漩涡难以自拔。正如在大海与暴风吵架的时候,小船不知所措。

    金勇与费刚烈,这对好友成了情场死敌,双方都认为对方的存在是孟玛丽举棋不定的原因。一天傍晚,两人在孟玛丽的化学试验室撞见。先是如剑的目光碰得嚓嚓作响,尔后是恶言秽语的匕首相刺,两人杀红了眼。盛怒的金勇举起铁椅砸向费刚烈,丧失理智的费刚烈顺手抓起一瓶硫酸朝金勇泼去。

    那一声惨嚎让闻者摧肝裂胆!

    孟玛丽当场吓得昏死。

    那惨嚎声在她耳畔索绕百年!她再也无法摆脱那声音了。

    孟文渊博士运用LM技术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第二次发疯的爱女救过来。

    所谓人间的爱情是什么?在孟玛丽心中是沸腾的油锅,是酷寒的冰窖,是沉重的山岳,是空中的楼阁。从此,她心如铁,潜心于女性心理学研究,并经营心理咨询工程。

    孟文渊临终时,将自己的秘密科研成果LM交给了女儿,并一再叮嘱:“真理前进一步就变成谬误。人的喜怒哀乐发之于心,是自然而然的感情,切不可干涉。不能轻易使用LM治病,更不能对正常人使用LM……否则,就成了害人……”

    但女儿并未遵循父亲的遗嘱行事。也许,是因为她太多地接触了心灵受伤的女子,执意拯救她们脱离苦海,便向她们传播:情感乃痛苦之源,男人乃万恶之源,久而久之,这成了纯理性教的教义,80岁时,她成了教主。为使信徒不再被情感困惑,她在布道时动用了LM。

    粒子束发射枪藏在金属制的黑蔷薇的花蕊之中,当信徒面对黑蔷渡时,便有一束粒子流射入大脑的“情感中心”,抑制其活动。孟嬷嬷坚信:这就是造福于人。修女们都认为黑蔷薇是圣物,法力无边,谁也不知道LM的秘密。

    中心控制室的电脑贮存着LM的秘密。它随时向嬷嬷显示LM的工作状态。

    近日,百年前那惨嚎声越来越频繁地刺入嬷嬷的耳朵,撕扯着她的神经。她的精力象流沙上的城堡,正迅速坍塌。她每天不得不依靠LM使自己保持平静。

    我亲手养大的唐荷,嬷嬷喘息着,是你使我病得如此沉重。

    更令嬷嬷不安的是,当她偷偷启开中心电脑一只密码锁开关时,电脑说:

    注意!注意!LM超负荷工作。

    LM怎么会超负荷呢?嬷嬷不寒而保。

    嬷嬷哪里知道,罗啸强每天半夜通过闭路电视向修女们播放“特别节目”——除了客观反映白天发生在特别医院的事外,就是罗啸强的“忏悔”。“忏悔”时,他用反语讲述了自己被爱情和探险事业“迷惑”的故事,还故作沉痛状。

    头两天至少有20多个修女偷看了“特别节目”。她们情绪骚动时,又求助于“黑蔷薇”。

    悬崖上的积雪越积越厚,雪崩在即。

    九

    早课时,安安和施若秋扶着嬷嬷走进教堂。嬷嬷决定从自愿报名者中挑选看护。

    “孩子们,”嬷嬷强压下一阵涌到喉头的喘咳,向修女们大声讲明当看护的条件,最后说:“卑劣者,惑于情,毁于色,终年修炼,一朝崩塌,是为H星所不耻。现在我问,哪位孩子敢去?”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坚定传出:

    “伊娜甘愿受烈火焚身考验,为嬷嬷分忧。”

    嬷嬷的头寻声转向祭坛右下方,与那对美丽而冰冷的眼光触碰了。就一下,电光石火激闪,嬷嬷心里一热:我了解你,伊娜,就看你的了!

    伊娜生于艺术家之家,父亲在电视台拍广告片,母亲在舞剧院担任节目主持,伊娜从小就浸泡在感情泡沫浓烈泛滥的氛围里。一会儿听说谁个编剧与谁个女演员月下幽会了,一会儿又是谁个大明星与谁个小丫头暗渡陈仓了。刮过来的风是情,飘过来的雨是意,风情雨意,催生出一颗早熟的情苗苗。

    早熟的伊娜被当时的电视帝王玩弄后又遭遗弃。她想,既然男人玩弄了我,我为何不可玩弄男人呢?她招蜂引蝶,被男人宠坏了,男人也就利用这弱点,一次次利索干净地击垮她表面的骄傲,玩她于股掌之间,最后谁也说不清谁玩弄了谁。

    只有一个男人是真诚的。但她瞧不起他摄影助理的地位。她动着心思操纵男人,让真诚反受她愚弄。

    一句玩笑话,摄影助理为她砍去自己的一根指头。

    又一句玩笑话,摄影助理真去行刺联合国官员,被特工当场击毙。

    她曾为这个痴情的人拗哭过,可一擦干泪水又忘乎所以。滥施感情的人竟变得毫无感情。

    20岁生日一过,身体的疲劳和艺术上的败绩带来的心力推淬,使她突然渴望人间真情。

    命运把郭福伟推到她面前。

    郭福伟的名字俗气了些,但他对她的深情依恋,抵消了这无伤大雅的小遗憾。伊娜使用多种手段考验他,声东击西,指鹿代马,甚而宣布第二天即要飞往澳大利亚,与华人网球冠军刘森祥谛结婚约,而郭福伟虽以泪水洗面,却仍始终如一,不改热恋初衷。

    伊娜的心被融化了,这是原先那个为她死的呆男人的再版啊!人生难得二知己,如今知己在眼前。此愿已偿,此生足矣。在那个细雨霏霏的春晚,激情难抑的热吻使她惜戒心尽除,成了郭福伟的俘虏。

    两天后,仅止两天,她用磁码钥匙开了郭福伟的房门,躲进套间,希望给并无约会的郭福伟一个幸福的偷袭。等到下班时候,她听到了门扉的转动,郭福伟回来了,但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郭福伟和他的密友们在客厅高谈阔论,这位人前的君子,人后另有一张变形的嘴脸。

    “大郭,”有人说,“你先生可真赌赢了!”

    “哈哈。”郭福伟的笑声使套间里的伊娜无端发冷。“你们真小看我,说我攻不破她,现在怎么样,我的手段还到家吧?诸位朋友,照原定数字,如约纳贡吧。”

    一阵喊好的奉承。又有人问:

    “大郭,假戏真做假亦真,你现在是否真有纳她做老婆的念头?”

    “看你说的,就是八辈子没沾过女人,也轮不到娶她为妻……她的名声,啧啧,会断掉我社交场上的全数财神……”

    伊娜昏倒在地毯上。这就是她千挑万选的好男人!这就是真情换来的代价。

    帷幕降下了,伊娜寂灭了她的情感历程。

    晚风如梦,一颗心送于黄昏。

    一年后,她随嬷嬷来到H星。

    十

    罗啸强这次很沉默,他知道新来的修女必是更怀着深仇大恨于男性的姑娘,因此懒得过问她姓甚名谁。

    这姑娘身姿灵动,步态袅娜,一举手一投足,如风吹柳枝浪摇芙蓉,极象受过良好基本功训练的舞蹈演员。只是有一点难解,她戴着一袭白色面纱,面孔模糊难辨。

    第一天一晃而过,晚休时间一到,她准点离去,决不耽搁。第二天8时,又准点到来。

    到第二天晚上,修女坐在床头给丹扬喂水,右手拿勺,翘起的兰花指好有韵味。罗啸强看得有趣,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我猜教主以前是电影明星?”.

    拿勺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水星溅在丹扬的眼睫上:“臭男人!”

    一句话,从面纱后浸出,冷了室内的空气。

    好象与此呼应,丹扬的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黑黑的瞳仁始而迷艨,继而清亮,随后转了一下。

    “啊!”罗啸强一下蹦起来,忘记了修女惹他的愤怒。“6天啦,小男子汉终于活过来了!唉,护士小姐也该为我们高兴。”

    丹杨定神地看着手舞足蹈的罗大哥,虚弱地问:“我是,在哪儿……”

    “你受伤了,我们的飞船毁了。其余的,你问这位大姐姐。”罗啸强故意友好地转移方向。她不能拒绝一个才从死神口中逃出来的小弟弟,他期望地想。

    “大姐姐?”丹扬的眼珠乌乌地一抡,童稚的纯、梵寺的空、诗的雅,合成此时他不含一丝杂质的眼光,软软地流向那一袭面纱上。

    面纱顽强地沉默。但罗啸强感到面纱后的眼睛在专注地打量床上的少年。

    “大姐姐?”又是单纯暗哑的声音,但坦露的诚挚,足以使百羽翔集,百兽归心。

    面纱声息俱无。罗啸强接捺不住了。“喂,”他说,“问你呢。”

    “臭男人。”

    “什么?”罗啸强晕乎乎地转不过弯。“你敢再重复一遍!”

    “你是一臭男人!”三个字,更清晰。

    罗啸强噎得直打哆嗦。要是在地球上,我早把你的嘴给撕了。他胸中的怒气如风暴鼓荡,他满脑火星迸射,“哗”地摔碎一个药瓶。

    面纱中的声音仿佛以逗他失态为乐:“要是真男人,岂止摔出这一点蚊虫打呵欠的声音。”

    罗啸强原地打转,刚准备更大的发作,一声衰弱的语音,定住了他扬臂的姿式。

    “不要,”丹扬的头转向罗啸强,又艰难地转回面纱。“大姐姐你不要怪、怪罗大哥。”他的真诚决无半点矫情。“我使大姐姐讨厌,”眼圈一红,黑漆漆的眼睫上刹时种下两颗水珠。“可我……不是故意想受伤的呀……”

    眼泪渲泄出来,滑落于伤后少年苍白的脸颊上。罗啸强扑到丹扬床前,抚他的头发,唤他的名字,但小男子汉的泪水,竟自汹涌着,滚动着无限的委屈。

    “教主,”你他妈是冷血动物,他瞪着眼睛想,“丹扬是小孩子,你的冷漠在伤害着他!”

    修女“唰”地起身,“时间到了。”言毕,她轻动腰肢,快移莲步,走出房门。

    罗啸强抬头看墙上电子钟,二十点,一秒不差。

    “那小男人醒了,”嬷嬷对经常伫立在她床头的副管事说,“等他再恢复十天半月,就可以通知地球上的宇宙救难中心,派医疗飞船把他们统统送走了。”

    “是。”施着秋点头,颊上两道刀痕,闪着柔顺的光。

    伊娜的举止使嬷嬷心情愉悦。这晚她睡得很平实,没有一丝恶梦惊扰她。

    十一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荷偷偷爬上教堂顶层,透过小窗口,窥探星光灿烂的天宇。她曾读过嬷嬷严格精选的古代诗词,那些诗词都是纯粹描写自然风光,教人淡泊宁静,或隐喻禅机,深奥难懂的。好奇的唐荷并不以此为满足,又设法让读过唐诗的大姐姐教了背了几首,包括李商隐这首七绝。以前她不懂,嫦娥为什么后悔?那人欲横流,乌七八糟的人间有何值得留恋?近日,她仿佛明白了一些。

    也许,靠近桔红色太阳(在唐荷看来,只是一颗亮星)的那颗星就是地球。他们就是从那里来的。他们路好远好远,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他们的两个伙伴死了,一个伤势严重,在这冷漠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谁能帮助他们呢?只有那个力气很大的男人支撑着一切。男人是什么?就是力气很大的,不怕黑暗,不怕路远,不怕死,说起话来粗气粗气(却那么好听!)又肯帮助人的那种人,而不象是狰狞的妖魔鬼怪!

    这时,一颗硕大的流星划破星空,使她惊然一震。“好美的亮星呵”,那光芒仿佛有楞有角,永不泯灭,丝丝地溅着火花。那翻着跟斗的,旋舞的小行星们被辉映得更多姿多采,有的甚至改变了轨道,被它吸引而去。

    那鲁莽的流星多象——多象那个伟岸的男人,他突然闯入修道院的生活,烛照一切,使我一瞬间看到自己活得如此单调乏味,如此寂寞冷清。你看那流星,泼泼辣辣去闯,潇潇洒洒去飞,浩瀚天宇,任它驰骋,何等自由自在!男人们为什么要到小流星带来探险,一定有他们的欢乐用,那种我们无法想象的欢乐。也许,痛苦中有欢乐,困难中有欢乐,危险中有欢乐,求索中有欢乐,星空中有欢乐,不解之谜中有欢乐,男女之爱中也有欢乐呵!

    男人的世界太神秘太精彩了。唐荷突然感到自己的面颊滚烫。与其说她被一个男人吸引了,不如说她被一个洞开的世界吸引了。

    唐荷回到寝室,顿感到憋闷难受。连日来,她的偏头痛发作,同室的两个修女无论怎样去掐、揉、敲、捏均无济于事。她抱头蜷缩于床脚,痛得大汗淋漓,浑身颤抖。昏迷中,她又听到那亲切悦耳的声音:

    “我学过中华气功,我来给你捏捏……”

    一双大手随即伸过来,往她颈后一抚,电流刹时酥麻了全身,她幸福地呻吟着,轻轻地颤抖着。她不知道她其实逃脱不了宇宙间铁的法则,她的深心之湖早就注满少女独有的春潮,其蓄越久,其爆越烈,而那个妖怪,就是开闸放水人,只那么暖暖一抚摸,18年的铁门顷刻瓦解……

    唐荷的头痛减弱了,也就是说,每逢发作,只要冥目遥想那“妖怪”,竟如服下仙丹妙药。但这只是一时,顽疾一过,她又感到迷惘。我这是中邪了,她想,我是在作邪教徒的附庸。于是,她又发疯般跑到黑蔷薇前,静静地,闭目自责。顿时,嬷嬷的脸又出现在面前。“让我恢复清白的身心吧!”她虔诚地祈祷。

    但是,头痛一发作,妖孽男人又在她心中演成亲切的回忆。她又禁不住望天遐想。

    更让她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有越来越多的修女长时间地跪在黑蔷薇前祈祷。天哪!

    十二

    雪白的四壁,雪白的被单,使丹扬油然忆起青岛海滨雪白的浪花。他跟刘莉蓉在那儿相识。说不清为什么,刘莉蓉在沙滩上掉了一把小花伞,他捡起来还她,她眼皮一眨,说一声“谢谢你啦”。如果只说前面两字,那只是普通的礼貌用语,而加了拐弯带韵的“你啦”,就无端生出撩人的调皮和亲呢。

    丹扬敏感、孤僻、牢牢固守着自尊,从未有与少女交往的经验,只默默把倾羡的目光,洒向同辈中那些大胆之徒。还了小花伞,返身时一跤跌进沙里,刘莉蓉哈哈大笑,问他是否怕她。他呐呐,脸色赤红。刘莉蓉就要他通名报姓,他竟说出小时的奶名,又磕磕巴巴予以更正。他憨愚里透出的可爱,使少女顿感兴趣。“你与我过去接触的男孩不同,”她老练地说,一副久经沙场的模样。“我要与你交朋友。”

    回到成都,第一次给刘莉蓉写信,竟不知从何称呼从何措词。恰好电视台又在播放上个世纪风靡了整个世界的那首爱情名曲《初恋的蔷薇》,痴痴地,他就一古脑儿抄了去:

    云朵贮满了月华,

    小溪涨满了春水,

    心上已燃起爱火,

    深情的目光却默默相对。

    呵,青春无价,

    每一刻都是一串珍珠;

    呵,青春无悔,

    等待着爱的那一声轻雷!

    呵,时间会苍老,岁月会凋零,

    永远鲜艳的是初恋的蔷薇……

    信寄出了,梦也就醒了。他万分骇怕,自责自愧象蛇一般噬咬他敏感多疑的心。而刘莉蓉的回答让他感激涕零:“明日13时红箭号喷射机抵达盼望见到你。”是啊,她要来,还“盼望见到你”,万岁!他战战兢兢又欣喜若狂。

    他理了发,抹了过多的头油,穿上浆得硬挺的白衬衫,打了一根名噪全球的哈德罗绅士领带。忐忑不安地等待那神圣的一刻。

    没想到走下红箭号飞机的有一大帮,个个都穿高级运动套装,既青春,又随便。刘莉蓉把她的哥们儿姐们儿招到他周围,刘莉蓉嘻笑着手一扬,全体青春旬然一声高唱起来:

    “呵,时间会苍老,岁月会凋零,永远鲜艳的是初恋的蔷薇……”

    “哈哈哈哈……”看到丹扬的窘态,小青年们笑得前仰后合。丹扬吓得扭头便跑——他百思不解,他那么正儿八经地“求爱”,刘莉蓉偏要用调侃和嬉闹来回答。

    “我觉得你那古典式的求爱太好玩了!”刘莉蓉在电话中向他解释,他却吱吱唔唔,不置可否。半个月内,他闭门不出,变得形销骨立。一天深夜,他在“邀游大空”的电视节目中看到罗啸强讲探险故事。罗的话仿佛是针对他说的:“为失恋而悲悲戚戚的是小男人,真正的男子汉,敢把千难万险担在同,去创造,去发现,去冲闯!”他当即决定报名到小行星带探险。

    “你真要走?”刘莉蓉是从电视新闻得知“银杏号”的船员们即将出发的消息,气喘吁吁地跑来。

    “真走。”

    “听说你们去的那个区域流星雨挺厉害。”

    “浩淼星海一飞梭,雄风万里闯天河——你不知道我们的《船员之歌》写得多棒。”丹扬完全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哦”刘莉蓉正眼看他了,继尔埋首呢喃,“对不起,我曾伤害了你。”

    “没事,我给你抄那首诗,也只是开玩笑。”

    “当真?”刘莉蓉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当真。”说完他心里好一阵煎痛,但他咧嘴傻笑,看着惶惑的刘莉蓉。

    预备铃响了,他要走上飞船。刘莉蓉眼中噙着泪水,抓住他衣角,嘴唇在颤抖:

    “虽然你在飞船上不会太寂寞,但你总希望有一个姑娘在地球上想着你的。”

    “无所谓。”他说完,立即在心里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我是有所谓的,我要你想我,苦苦地想我,就象我曾苦苦想你一样!

    “可我还是要回赠你一首诗。”她轻轻念起来;“啊,青春无悔,等待着爱的那一声轻雷……”

    丹扬是忍着泪跑进飞船的,那首世界名诗追着他。他害怕让姑娘领略他嚎啕大哭的风景。他在舷梯的最后一级停了一下,回身招手大叫说:“假如我死了,就是一颗小行星广’

    而她也恢复了轻松的常态,兴奋得一脸赤红。“你是对的,”她高声喝彩,“就是要有两手准备嘛!”

    飞船轰鸣起飞,地球渐行渐远。他从舷窗望着浩瀚虚空中那轮淡蓝的球体,心也成了茫茫一片混沌。

    我要真诚!我要真情!他在心里狂喊。我不该对刘莉蓉说什么该死的“无所谓”,我是骗子!你看她噙着热泪强装笑颜,心里多难过。要是她知道我们“银杏号”遇难不知该多痛苦!

    望着病房里雪白的天花板,丹扬感到有一片白花花的浪涛铺盖而来。

    十三

    又是新的一天。大姐姐来了,丹扬凝望着那袭面纱,揣度她为什么讨厌他。

    伊娜给他擦脸、喂药、打针,动作很轻,很柔。罗啸强看了一会儿,到楼下的配餐房弄早点去了。

    丹扬长到18岁。第一次接受成年女性这么细致的侍弄,异性的体香,手指触摸的异感,都引起他一阵微熏的悸动。

    “大姐姐你真好,”他冲口而出,心想这要是刘莉蓉该多美妙。“我想看看你。”他细弱地说。他对自己能如此真率感到欣喜异常。我不再欺骗姑娘,他诚恳地暗暗发誓,我欺骗过刘莉蓉,我要向每一个姑娘悔罪。

    但修女没吱声,继续轻柔的动作。

    大约已近下午,罗啸强到楼下去做晚餐。修女拉开被盖,给丹扬接小便。丹扬想缩腿,心里羞得不堪,修女把他的腿轻轻一拍,警告他别动。盖被时她动作温和,丹扬又一次把面纱后的她幻化成理想化的刘莉蓉。

    “是我骗了她……我不是,故意的……”他喃喃自语。

    “你骗了谁?”想不到面纱后传出了声音。

    丹扬一下呆住了,然后,倾诉的渴望大潮一样涨上来。他每时每刻都祈求有人理解他呀,特别是面对女性。他用眼光捉住修女的面纱,断断续续将他与刘莉蓉的龌龊合盘托出。他自责着强调,是他的多疑和自尊,铸成了欺骗女友的大错。

    “区区小事,何足挂心。”没想到修女听完后如此评论。

    “不是的,”丹扬苍白的脸上盖了一层桃红的激动,“如果她明白了是我虚伪,她会一辈子不相信任何人……大姐姐,女孩子是高贵的,我不能随便欺骗她们呀!……”

    修女的身体突然晃了晃,似乎要倾倒,又马上稳住了。

    这小男人,她激动地思忖,他说出了我崇尚的真理。呀,他是何等的清纯。那柔嫩的肌肤,绸缎般富有温和的质感。唇上一抹淡淡的绒毛,张扬着成熟的渴望。他的两眼是透明的清泉,不飘一丝水藻,阳光折射进去,便会做成七彩斑澜的梦。他整个就如一尊才出窑的薄胎小瓷人,17、8岁,雄蕊初放,敏感单纯,稍微一点邪雨恶风,便会吹折了他的自信。

    火星闪烁起来,修女看到极远处一个朦朦的影子,她清晰地记起是她伤害了他,使他命归黄泉。但那只是一个例外,她硬着心肠恩。可眼前的小男人却象是摄影助理的再生,同样的忠,同样的纯。修女有些不能自持。她不知道其实她并未斩断俗根,感情的寂灭只是暂时的逃遁。

    “大姐姐,我想看看你。”小男子汉在恳求。

    “你若能把窗台上那尊石头小马取来送我,”我为什么害怕这个小少年的亲近,我连一万个成年男人的轮番进攻都可抵挡的呀。“我就答应你。”

    丹扬艰难地斜眼看定10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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