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六十八 列傳第九十三

    卷一百六十八 列傳第九十三 (第2/3页)

韋玄成遂議罷之。夫子孫尚不敢違禮饗其祖,況後學師先聖道而欲違之。傳曰:「祭不欲數。」又曰:「祭神如神在。」與其煩於薦饗,孰若行其教?今教頹靡,而以非禮之祀媚之,儒者所宜疾。竊觀歷代無有是事。

    武德初,詔國學立周公、孔子廟,四時祭。貞觀中,詔脩孔子廟兗州。後許敬宗等奏天下州縣置三獻官,其他如立社。玄宗與儒臣議,罷釋奠牲牢,薦酒脯。時王孫林甫為宰相,不涉學,使御史中丞王敬從以明衣牲牢著為令,遂無有非之者。今夔四縣歲釋奠費十六萬,舉天下州縣歲凡費四千萬,適資三獻官飾衣裳,飴妻子,於學無補也。

    請下禮官博士議,罷天下州縣牲牢衣幣,春秋祭如開元時,籍其資半畀所隸州,使增學校,舉半歸太學,猶不下萬計,可以營學室,具器用,豐饌食,增掌故,以備使令,儒官各加稍食,州縣進士皆立程督,則貞觀之風,粲然可復。

    當時不用其言。

    由和州刺史入為主客郎,復作游玄都詩,且言:「始謫十年,還京師,道士植桃,其盛若霞。又十四年過之,無復一存,唯兔葵、燕麥動搖春風耳。」以詆權近,聞者益薄其行。俄分司東都。宰相裴度兼集賢殿大學士,雅知禹錫,薦為禮部郎中、集賢直學士。度罷,出為蘇州刺史。以政最,賜金紫服。徙汝、同二州。遷太子賔客,復分司。

    禹錫恃才而廢,褊心不能無怨望,年益晏,偃蹇寡所合,乃以文章自適。素善詩,晚節尤精,與白居易酬復頗多。居易以詩自名者,嘗推為「詩豪」,又言:「其詩在處應有神物護持。」

    會昌時,加檢校禮部尚書。卒,年七十二,贈戶部尚書。始疾病,自為子劉子傳,稱:「漢景帝子勝,封中山,子孫為中山人。七代祖亮,元魏冀州刺史,遷洛陽,為北部都昌人,墳墓在洛北山,後其地狹不可依,乃葬滎陽檀山原。德宗棄天下,太子立,時王叔文以善弈得通籍,因間言事,積久,衆未知。至起蘇州掾,超拜起居舍人、翰林學士,陰薦丞相杜佑為度支、鹽鐵使,翌日,自為副,貴震一時。叔文,北海人,自言猛之後,有遠祖風,東平呂溫、隴西李景儉、河東柳宗元以為信然。三子者皆予厚善,日夕過,言其能。叔文實工言治道,能以口辯移人,旣得用,所施為人不以為當。太上久疾,宰臣及用事者不得對,宮掖事祕,建桓立順,功歸貴臣,由是及貶。」其自辯解大略如此。

    柳宗元字子厚,其先蓋河東人。從曾祖奭為中書令,得罪武后,死高宗時。父鎮,天寶末遇亂,奉母隱王屋山,常間行求養,後徙於吳。肅宗平賊,鎮上書言事,擢左衛率府兵曹參軍。佐郭子儀朔方府,三遷殿中侍御史。以事觸竇參,貶夔州司馬。還,終侍御史。

    宗元少精敏絕倫,為文章卓偉精緻,一時輩行推仰。第進士、博學宏辭科,授校書郎,調藍田尉。貞元十九年,為監察御史裏行。善王叔文、韋執誼,二人者奇其才。及得政,引內禁近,與計事,擢禮部員外郎,欲大進用。

    俄而叔文敗,貶邵州刺史,不半道,貶永州司馬。旣竄斥,地又荒癘,因自放山澤間,其堙厄感鬱,一寓諸文,倣離騷數十篇,讀者咸悲惻。雅善蕭俛,詒書言情曰:

    僕嚮者進當臲〈臬兀〉不安之勢,平居閉門,口舌無數,又久與游者,岌岌而操其間。其求進而退者,皆聚為仇怨,造作粉飾,蔓延益肆。非的然昭晰、自斷于內,孰能了僕於冥冥間哉?僕當時年三十三,自御史裏行得禮部員外郎,超取顯美,欲免世之求進者怪怒媢疾,可得乎?與罪人交十年,官以是進,辱在附會。聖朝寬大,貶黜甚薄,不塞衆人之怒,謗語轉侈,囂囂嗷嗷,漸成怪人。飾智求仕者,更詈僕以悅仇人之心,日為新奇,務相悅可,自以速援引之路。僕輩坐益困辱,萬罪橫生,不知其端,悲夫!人生少六七十者,今三十七矣,長來覺日月益促,歲歲更甚,大都不過數十寒暑,無此身矣。是非榮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祗益為罪。

    居蠻夷中久,慣習炎毒,昏眊重膇,意以為常。忽遇北風晨起,薄寒中體,則肌革慘懍,毛髮蕭條,瞿然注視,怵惕以為異候,意緒殆非中國人也。楚、越間聲音特異,鴃舌啅譟,今聽之恬然不怪,已與為類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嘵嘵,晝夜滿耳,聞北人言,則啼呼走匿,雖病夫亦怛然駭之。出門見適州閭市井者,其十八九杖而後興。自料居此尚復幾何,豈可更不知止,言說長短,重為一世非笑哉?讀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窮」,往復益喜,曰:「嗟乎!余雖家置一喙以自稱道,詬益甚耳。」用是更樂瘖默,與木石為徒,不復致意。

    今天子興教化,定邪正,海內皆欣欣怡愉,而僕與四五子者,淪陷如此,豈非命歟?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又何恨?然居治平之世,終身為頑人之類,猶有少恥,未能盡忘。儻因賊平慶賞之際,得以見白,使受天澤餘潤,雖朽卉敗腐不能生植,猶足蒸出芝菌,以為瑞物。一釋廢錮,移數縣之地,則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後收召魂魄,買土一廛為耕甿,朝夕歌謠,使成文章,庶木鐸者采取,獻之法宮,增聖唐大雅之什,雖不得位,亦不虛為太平人矣。又詒京兆尹許孟容曰:

    宗元早歲與負罪者親善,始奇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裨教化。過不自料,勤勤勉勵,唯以忠正信義為志,興堯、舜、孔子道,利安元元為務,不知愚陋不可以彊,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厄塞臲兀,事旣壅隔,狠忤貴近,狂疏繆戾,蹈不測之辜。今其黨與幸獲寬貸,各得善地,無公事,坐食奉祿,德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棄廢痼,希望外之澤哉?年少氣銳,不識幾微,不知當否,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又何怪也?

    宗元於衆黨人中,罪狀最甚,神理降罰,又不能即死,猶對人語言,飲食自活,迷不知恥,日復一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來二千五百年,代為冢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鄉,卑濕昏霿,恐一日填委溝壑,曠墜先緒,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熱。煢煢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無與為婚,世亦不肯與罪人親昵。以是嗣續之重,不絕如縷,每春秋時饗,孑立捧奠,顧眄無後繼者,懍懍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傷骨,若受鋒刃。此誠丈人所共閔惜也。先墓在城南,無異子弟為主,獨託村鄰。自譴逐來,消息存亡不一至鄉閭,主守固以益怠。晝夜哀憤,懼便毀傷松柏,芻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禮重拜掃,今闕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則北向長號,以首頓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滿,皂隸庸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馬醫、夏畦之鬼,無不受子孫追養者。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數頃田,樹果數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今已荒穢,恐便斬伐,無復愛惜。家有賜書三千卷,尚在善和里舊宅,宅今三易主,書存亡不可知。皆付受所重,常繫心腑,然無可為者。立身一敗,萬事瓦裂,身殘家破,為世大僇。是以當食不知辛鹹節適,洗沐盥漱,動逾歲時,一搔皮膚,塵垢滿爪,誠憂恐悲傷,無所告愬,以至此也。

    自古賢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謗議不能自明者,以百數。故有無兄盜嫂,娶孤女撾婦翁者。然賴當世豪桀分明辨列,卒光史冊。管仲遇盜,升為功臣;匡章被不孝名,孟子禮之。今已無古人之實為而有詬,欲望世人之明己,不可得也。直不疑買金以償同舍;劉寬下車,歸牛鄉人。此誠知疑似之不可辯,非口舌所能勝也。鄭詹束縛於晉,終以無死;鍾儀南音,卒獲返國;叔向囚虜,自期必免;范痤騎危,以生易死;蒯通據鼎耳,為齊上客;張蒼、韓信伏斧鑕,終取將相;鄒陽獄中,以書自治;賈生斥逐,復召宣室;兒寬擯厄,後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劉向下獄當誅,為漢儒宗。此皆瓌偉博辯奇壯之士,能自解脫。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嬰痼病,雖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疏闊矣。

    賢者不得志於今,必取貴於後,古之著書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務此,然力薄志劣,無異能解,欲秉筆覼縷,神志荒耗,前後遺忘,終不能成章。往時讀書,自以不至觝滯,今皆頑然無復省錄。讀古人一傳,數紙後,則再三伸卷,復觀姓氏,旋又廢失。假令萬一除刑部囚籍,復為士列,亦不堪當世用矣!

    伏惟興哀於無用之地,垂德於不報之所,以通家宗祀為念,有可動心者操之勿失。雖不敢望歸掃塋域,退託先人之廬,以盡餘齒,姑遂少北,益輕瘴癘,就婚娶,求冑嗣,有可付託,即冥然長辭,如得甘寢,無復恨矣!

    然衆畏其才高,懲刈復進,故無用力者。

    宗元久汩振,其為文,思益深。嘗著書一篇,號貞符,曰:

    臣所貶州流人吳武陵為臣言:「董仲舒對三代受命之符,誠然?非邪?」臣曰:「非也。何獨仲舒爾,司馬相如、劉向、揚雄、班彪、彪子固皆沿襲嗤嗤,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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