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一百五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史记卷一百五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第3/3页)
注释】〔1〕“不乳”，不生、难产。〔2〕“莨■”，音sàngdàng，与“莨菪”音义皆同。《名医别录》卷三：“莨菪子，味甘，有毒。主治癫狂风癎，癫倒拘挛。一名横唐。生海滨及雍州。五月采子。”“一撮”，古代用药计量单位之一。《本草纲目·序例》引陶弘景《神农本草经集注》云：“一撮者，四刀圭也。”“一刀圭”相当于今之零点六克至一克左右，“一撮”则相当于今之二点四克至四克左右。〔3〕“消石”，药名。《神农本草经》称其“味苦，寒。主五藏积热，胃胀闭，涤去蓄结饮食，推陈致新，除邪气。……一名芒消，生山谷”。
齐丞相舍人奴从朝入宫，臣意见之食闺门外，望其色有病气。臣意即告宦者平。平好为脉，学臣意所，臣意即示之舍人奴病，告之曰：“此伤脾气也，当至春鬲塞不通，不能食饮，法至夏泄血死。”〔1〕宦者平即往告相曰：“君之舍人奴有病，病重，死期有日。”相君曰：“卿何以知之？”曰：“君朝时入宫，君之舍人奴尽食闺门外，平与仓公立，即示平曰，病如是者死。”相即召舍人而谓之曰：“公奴有病不？”舍人曰：“奴无病，身无痛者。”至春果病，至四月，泄血死。所以知奴病者，脾气周乘五藏，伤部而交，〔2〕故伤脾之色也，望之杀然黄，察之如死青之兹。〔3〕众医不知，以为大虫，〔4〕不知伤脾。所以至春死病者，胃气黄，黄者土气也，土不胜木，故至春死。所以至夏死者，脉法曰“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内关之病，人不知其所痛，心急然无苦。若加以一病，死中春；一愈顺，及一时。其所以四月死者，诊其人时愈顺。愈顺者，人尚肥也。奴之病得之流汗数出，炙于火而以出见大风也。〔5〕 【注释】〔1〕“鬲塞不通”，脾气伤则患膈中症。《灵枢·邪气藏府病形》：“脾脉微急为膈中，食饮入而还出，后沃沫。”有学者认为“后沃沫”即“大便下肥汁”，黑腻如油即便之隐血。“泄血”为症状日趋严重，“阴络伤则血内溢，血内溢则后血，肠胃之络伤，则血溢于肠外”。见《灵枢·百病始生》。〔2〕“周乘五藏”，脾气在五脏中环行，依次寄乘各脏中。见《素问·太阴阳明论》：“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时长四藏，各十八日寄治，不得独主于时也。脾藏者常著胃土之精也，土者生万物而法天地，故上下至头足，不得主时也。”“伤部而交”，脾周行四脏，故脾伤则有其他脏气所属之色交杂呈现于面部。〔3〕“杀然黄”，黄为脾，主中央土之色，“杀然”为暗淡貌。“杀”，音sà。“死青之兹”，五脏败坏，面部有五种死色呈现，此为其一。《素问·五藏生成》：“色见青如草兹者死。”王冰注：“兹，滋也，言如草初生之青色也。”〔4〕“大虫”，指体内大型寄生虫蛇。〔5〕“出见大风”，病因由于身热而骤然中寒，风邪内闭。《素问·风论》：“风气与阳明入胃，循脉而上至目内眦，其人肥则风气不得外泄。”与本诊籍所述类似。
菑川王病，召臣意诊脉，曰：“蹶上为重，〔1〕头痛身热，使人烦懑。”臣意即以寒水拊其头，〔2〕刺足阳明脉，〔3〕左右各三所，病旋已。病得之沐发未干而卧。〔4〕诊如前，所以蹶，头热至肩。
【注释】〔1〕“蹶上”，指风邪逆行而上，热衝头部。〔2〕“拊”，音fǔ，附着；抚敷。〔3〕“刺足阳脉”，足阳明胃经起于鼻翼，经行内眼角、上齿、唇口、下颌而直至耳边、发际、额前，灸治其本经穴位，可解头痛烦懑。〔4〕“病得之沐发未干而卧”，此即首风症。《素问·风论》：“新沐中风，则为首风。”“首风之状，头面多汗恶风，当先风前一日则病甚，头痛不可出内，至其风日则病少愈。”
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诸客坐，未上食。臣意望见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君要胁痛不可亟仰，又不得小溲。不亟治，病即入濡肾。〔1〕及其未舍五藏，急治之。病方今客肾濡，〔2〕此所谓‘肾■’也。”〔3〕宋建曰：“然，建故有要脊痛。往四五日，天雨，黄氏诸倩见建家京下方石，即弄之，〔4〕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起，即复置之。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建病得之好持重。〔5〕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见其色，太阳色干，肾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故以往四五日知其发也。臣意即为柔汤使服之，十八日所而病愈。〔6〕 【注释】〔1〕“要胁痛”，“要”同“腰”，据后文述病由，称“要脊痛”，此“胁”当作“脊”。“俛”同“俯”。“濡肾”，即肾脏，“肾为水脏”，“肾恶燥”，故名。〔2〕“今客肾濡”，上文言病犹未入五脏，此句所客之“肾濡”当为六腑之膀胱，“肾合膀胱”，经肾气化后的小便下行膀胱，“膀胱主藏水液”，故称“肾濡”，且与本诊籍患者“不得小溲”症状相符。〔3〕“肾■”，古病名。《素问·痹论》：“肾痹者，善胀，尻以代■，脊以代头。”王冰注：“尻以代踵，谓足挛急也。脊以代头，谓身踡曲也。”又“淫气遗溺，痹聚在肾。”王冰注：“淫气，谓气之妄行者，各随藏之所主而入为痹也。”《素问·五藏生成》：“黑脉之至也，上坚而大，有积气在小腹与阴，名曰肾痹。”可见此病有腰背偻曲不能伸、下肢挛曲，小便困难等症状。〔4〕“倩”，音qìng，女婿。“京”，方形的大谷仓。“弄”，《太平御览》卷七二一引此文作“取”。〔5〕“持重”，举重物。《素问·刺腰痛》：“衡络之脉，令人腰痛，不可以俛仰，仰则恐仆，得之举重伤腰，衡络绝，恶血归之。”张志聪注：“衡，横也。带脉横络于腰间，故曰‘横络之脉’。夫足之三阳，循腰而下；足之三阴及奇经之脉，皆循腰而上，病则上下不通，阴阳间阻，而为腰痛之症。”宋建持重，即伤阻衡络之脉而致腰脊痛。〔6〕“柔汤”，相对“刚剂”而言，当为补肾养血、通经活络之药液。
济北王侍者韩女病要背痛，寒热，众医皆以为寒热也。臣意诊脉，曰：“内寒，月事不下也。”即窜以药，〔1〕旋下，病已。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所以知韩女之病者，诊其脉时，切之，肾脉也啬而不属。〔2〕啬而不属者，其来难，坚，故曰月不下。肝脉弦，出左口，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3〕 【注释】〔1〕“月事”，月经。“窜”，放置，安放。《千金要方》卷四所载“治月经不通方”：“取葶苈一升为末，蜜丸如弹子大，绵裹内阴中，入三寸，每丸一宿易之，有汁出止。”即此类用药方式，为外治之“塞法”。〔2〕“肾脉也啬而不属”，为女子月经不通的脉象。《灵枢·邪气藏府病形》：“肾脉微，为不月。”张志聪注：“血气皆始于肾，则血气阻滞……气血不行，故女子不月。”“啬”，音sè，通“（涩）”，阻塞、不通畅。〔3〕“肝脉弦出左口”，为肝气郁结不舒，受传于心脾之象。《素问·阴阳别论》指出：“二阳之病发心脾，有不得隐曲，女子不月。”按：“欲男子不可得”，正为难言之隐曲。
临菑氾里女子薄吾病甚，众医皆以为寒热笃，当死，不治。臣意诊其脉，曰：“蛲瘕。”蛲瘕为病，腹大，〔1〕上肤黄麤，循之戚戚然。〔2〕臣意饮以芫华一撮，〔3〕即出蛲可数升，病已，三十日如故。病蛲得之于寒湿，寒湿气宛笃不发，〔4〕化为虫。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脉，循其尺，其尺索刺麤，而毛美奉发，〔5〕是虫气也。其色泽者，中藏无邪气及重病。
【注释】〔1〕“蛲瘕”，古病名。《诸病源候论·九虫病候·蛲虫候》：“蛲虫犹是九虫内之一虫也。形甚小，如今之蜗虫状。亦因腑脏虚弱而致。发动甚者，则能成痔、瘘、疥、癣、癞、痈、疽、■诸疮。蛲虫是人体虚极重者。故为蛲虫，因动作无所不为也。”蛲虫在腹内造成邪气积结，形成腹内积块，故名“蛲瘕”。“腹大”即症状之一。〔2〕“上肤黄麤”，“麤”，同“粗”，皮肤发黄而粗糙，乃蛲虫诱发的疥、癣、癞等皮肤病症状。“循”，抚摩。“戚戚”通“蹙蹙”，皱缩不舒之貌。“蹙”，音cù。〔3〕“芫华”，《神农本草经》称此药可治“疝瘕痈肿，杀虫鱼”，与仓公用意驱虫相合。〔4〕“病蛲得之于寒湿”，《灵枢·上膈》认为“喜怒不适，食饮不节，寒温不时，则寒汁流于肠中，流于肠中则虫寒，虫寒则积聚”，积聚而■瘕生，所论与仓公言“蛲瘕”病因相似。“宛笃”，郁结而深。“宛”通“郁”。〔5〕“其尺索刺麤”，其尺部皮肤，刺入而粗糙。“毛美奉发”，此当从《医说》引文作“毛焦拳发”，即毛发枯焦蜷曲，为营血失养所致。
齐淳于司马病，臣意切其脉，告曰：“当病迵风。迵风之状，饮食下嗌辄后之。〔1〕病得之饱食而疾走。”淳于司马曰：“我之王家食马肝，〔2〕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驱疾至舍，即泄数十出。”臣意告曰：“为火齐米汁饮之，〔3〕七八日而当愈。”时医秦信在旁，臣意去，信谓左右阁都尉曰：〔4〕“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曰：“以为迵风，可治。”信即笑曰：“是不知也。淳于司马病，法当后九日死。”即后九日不死，其家复召臣意。臣意往问之，尽如意诊。臣即为一火齐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所以知之者，诊其脉时，切之，尽如法。其病顺，故不死。
【注释】〔1〕“饮食下嗌辄后之”，本诊籍的迵风，与前面赵章的迵风，症候同为风邪，而此得之饱食后疾走而中风寒，赵得之醉酒，故症状有不同。前者食饮而呕吐而出，此则食后即泄泻不止。本诊籍所述与“洞泄”症状极相似，食已即泻，完谷不化，见《素问·生气通天论》：“春伤于风，邪气留连，乃为洞泄。”王冰注：“风气通肝，春肝木王，木胜脾土，故洞泄生也。”〔2〕“食马肝”，据《本草纲目》卷五十，“马肝有大毒。弘景曰：马肝及鞍下肉，杀人。时珍曰：按汉景帝云，食肉毋食马肝。又汉武帝云，文成食马肝而死”。李时珍所引，见《汉书·辕固传》和《史记·封禅书》。〔3〕“火齐米汁”，本诊籍患者为阴病、寒泄，治宜温中，故用火剂。“米汁”养脾胃，陈仓米汁更有“涩肠胃”、“暖脾”、“止痢”之功，见《本草纲目》卷二十五。《鲍氏方》治中满洞泄，以厚朴、干薑为丸，“米饮下”。《濒湖集简方》治老小滑泻，以白术黄土炒过、炒山药为丸，“米汤服”。皆得仓公火剂米汁遗意。〔4〕“左右阁都尉”，“阁”，《太平御览》引作“”，音gē，汉人亦以泛指官署，见《汉书·王尊传》。汉代武官、中央和地方的特设官亦多以“都尉”名，唯其前冠以各司职名以区别。本文指官署中同僚武官，在淳于司马左右者。
齐中郎破石病，臣意诊其脉，告曰：“肺伤，不治，当后十日丁亥溲血死。”即后十一日，溲血而死。破石之病，得之堕马僵石上。〔1〕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脉，得肺阴气，其来散，〔2〕数道至而不一也。色又乘之。〔3〕所以知其堕马者，切之得番阴脉。番阴脉入虚里，乘肺脉。〔4〕肺脉散者，固色变也乘之。所以不中期死者，师言曰“病者安谷即过期，不安谷则不及期”。其人嗜黍，黍主肺，故过期。所以溲血者，诊脉法曰“病养喜阴处者顺死，养喜阳处者逆死”。其人喜自静，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故血下泄。
【注释】〔1〕“僵石”，倒在石头上。〔2〕“散”，散脉，其脉象浮散无根，大而不齐。参看《脉经》卷一：“散脉，大而散。散者气实血虚，有表无里。”《素问·脉要精微论》：“浮而散者为眴仆。”王冰注：“脉浮为虚，散为不足，故为头眩而仆倒也。”“数道至而不一”，脉象极散漫，仿佛从好几条经隧穿行而至，为元气衰竭，精血将离散之象。参看《脉诀刊误》：“是散漫无统纪，无拘束之义，指下见得来动，一二至中又至一至，更不曾来往整齐，或动来即动去，或来至多去至少，或去至多来至少，是解散不收聚。”〔3〕“色又乘之”，“乘”指五行学说之相胜、相克，中医主张脉色合参，脉象与面色相合为正常，反则为病。此句言心火又克肺金，面呈赤色。〔4〕“番阴脉”，“番”，音fàn，借为“幡”，变动。“虚里”，“胃之大络”的别名，诊虚里为切诊要法之一，可察胃气和宗气的盛衰，若搏动过速，多为胸腹积热，邪气亢盛，或正气衰而虚阳外脱。参看《素问·平人气象论》和前文曹山跗诊籍“乳下阳明”注。这句是说发生异动的少阴心脉之气进入胃之大络，从而克肺脉之气。
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1〕臣意往过之，遂谓意曰：“不肖有病，幸诊遂也。”臣意即诊之，告曰：“公病中热。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石之为药精悍，公服之不得数溲，亟勿服。〔2〕色将发臃。”〔3〕遂曰：“扁鹊曰‘阴石以治阴病，阳石以治阳病’。〔4〕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臣意曰：“公所论远矣。扁鹊虽言若是，然必审诊，起度量，立规矩，称权衡，合色脉表里有余不足顺逆之法，〔5〕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乃可以论。论曰‘阳疾处内，阴形应外者，不加悍药及镵石’。夫悍药入中，则邪气辟矣，而宛气愈深。〔6〕诊法曰‘二阴应外，一阳接内者，不可以刚药’。〔7〕刚药入则动阳，阴病益衰，阳病益箸，邪气流行，为重困于俞，〔8〕忿发为疽。”〔9〕意告之后百余日，果为疽发乳上，入缺盆，死。〔10〕此谓论之大体也，必有经纪。拙工有一不习，文理阴阳失矣。
【注释】〔1〕“练”，通“炼”，烧炼丹药。“五石”，古代方士、道家、道士炼制的一种方药，名五石散。服后身体发热，宜吃冷食，故称寒食散，或简称散。其成分据《抱朴子·内篇·金丹》记载，为丹砂、雄黄、白矾石、曾青、磁石等五石。巢元方《诸病源候论·解散病诸候》详细载有服此散后所发多种病症及治法，据巢氏所述考之，五石散之通行方当为石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等五种矿物质药物烧炼而成。〔2〕“不得数溲”，为服食五石散后病症之一。巢元方曰：“夫服散石者，石势归于肾，而内生热，热结小肠，胞内否涩，故小便不通。”〔3〕“色将发臃”，从面色推断将发痈疽。“臃”，当作“痈”。〔4〕“阴石以治阴病，阳石以治阳病”，此句有讹误，据下文言热病阴治、寒病阳治之治则，此句当作“阴石以治阳病，阳石以治阴病”。〔5〕“合色脉”，即色脉合参。将望面色和切脉象的变化互相参照，进行综合分析、推断病情的诊断方法。〔6〕“邪气辟”，“辟”通“襞”，音ｂì，聚积。“宛气愈深”，指人的气血被邪气损害，脉气郁结闭塞日渐严重，参看马王堆汉墓医简《十问》：“阴精漏泄，百脉宛废。”“宛”通“郁”。〔7〕“二阴应外”，指手少阴心经和足少阴肾经应付外邪。“一阳接内”，指手少阳三焦经和足少阳胆经却承接热邪入腑内。这种状况下用峻烈的刚药，将使心肾二阴经大受虚损而更衰，三焦和胆经为阳邪所居而热病更重。〔8〕“重困于俞”，“俞”，音shù，穴位。这里指全身经络穴位都处于困境，气血不通。〔9〕“忿发为疽”，“忿”指服五石散后患病者胆经而肝火旺，故多狂躁怨怒。“疽”，音jū，恶性痈疮。凡结成块状的毒疮，浮浅者称“痈”，深厚者为“疽”。《灵枢·痈疽》：“热气焞盛，下陷肌肤，筋髓枯，内连五藏，血气竭，当其痈下，筋骨良肉皆无余，故命曰疽。”服五石散的患者多发痈疽。巢元方就此指出：“将适失宜，外有风邪，内有积热，热乘于血，血气壅滞，故使生疮。”“六腑不和而成痈。夫服散之人，若将适失宜，散动热气，内乘六腑。六腑血气，行于经脉。经脉为热所搏，而外有风邪乘之，则石热壅结，血气否涩，而成痈肿。”〔10〕“疽发乳上入缺盆”，“缺盆”即锁骨上窝，从疽发位置来看，此即一阳所生危症，六腑之一为胆，少阳胆经其主干入缺盆，其一支脉与主干在缺盆会合后，进入胸腹腔，贯穿膈肌，络肝，归属于胆，疽发两部位正与少阳胆经循行部位合。
齐王故为阳虚侯时，病甚，〔1〕众医皆以为蹷。〔2〕臣意诊脉，以为痺，根在右胁下，大如覆杯，〔3〕令人喘，逆气不能食。臣意即以火齐粥且饮，六日气下；即令更服丸药，出入六日，病已。病得之内。诊之时不能识其经解，〔4〕大识其病所在。
【注释】〔1〕“齐王”，即刘将闾。西汉宗室，齐悼惠王刘肥之子，文帝十六年，公元前一六四年，以阳虚侯立为齐王。据本诊籍，亦可证明诏问仓公医术，并非必在文帝十二年。〔2〕“众医皆以为锦辍保蓟颊咧⒆矗蔽势嫘卸显斐傻幕鄄Ｖ谝秸镂剩嘌灾衫恚胍骄酆稀２慰础读槭唷贰ⅰ栋俨∈忌吩唬骸盎忌煤松誓顺苫！辈止没鸺林啵嘁庠谥鸷啊⑾仑势！*3〕“大如覆杯”，观所载症状，当为肥气症，属肝之积。见《灵枢·邪气藏府病形》：“肝脉微急为肥气，在胁下，若覆杯。”《难经·第五十六难》：“肝之积名曰肥气，在左胁下，如覆杯，有头足。久不愈，令人发咳逆，■疟，连岁不已。”《诸病源候论》亦言“在左胁下”。《灵枢》、《千金要方》则未断言只在左胁下。本症类于脾脏肿大等疾病。〔4〕“不能识其经解”，此病传变复杂，所以仓公亦坦言诊断时未详是何经脉发生病变，不得其解，只知病症所在。按《难经》对肥气之成论述甚详：“肺病传于肝，肝当传脾，脾季夏适王，王者不受邪，肝复欲还肺，肺不肯受，故留结为积。”
臣意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1〕三岁四支不能自用，使人瘖，〔2〕瘖即死。今闻其四支不能用，瘖而未死也。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3〕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藏气相反者死”。切之，得肾反肺，〔4〕法曰“三岁死”也。
【注释】〔1〕“苦沓风”，古病名。“沓”，音tà，松弛；疲沓不举。观其四肢不用、瘖而难语，与《素问》所载“痿躄”、“偏枯”等症相类，尤其与《诸病源候论·风病诸候·风身体手足不随候》所载“风痿”极相似。〔2〕“使人瘖”，“瘖”，音yīn，哑；声微，发声不成语。这里指中风后遗症偏枯病的一种症状，《素问·大奇论》：“胃脉沉鼓涩，胃外鼓大，心脉小坚急，皆鬲偏枯。男子发左，女子发右。不瘖舌转，可治，三十日起；其从者瘖，三岁起；年不满二十者，三岁死。”王冰注：“偏枯之病，瘖不能言，肾与胞脉内绝也。胞脉系于肾，肾之脉从肾上贯肝鬲入肺中，循喉咙，侠舌本，故气内绝，则瘖不能言也。”〔3〕“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经常饮酒者，生湿化热，湿郁热蒸，腠理开疏，骤中大风之邪，则脾胃气伤，筋脉痹阻，故四肢痿弱不用。参看巢元方所述：“手足不随者，由体虚腠理开，风气伤于脾胃之经络也。……脾气弱，即肌肉虚，受风邪所侵，故不能为胃通行水谷之气，至四肢肌肉无所禀受。而风邪在经络，搏于阳经，气行则迟，关机缓纵，故令身体手足不随也。诊脾脉缓者，为风痿，四肢不用。又心脉肾脉俱至，则难以言，九窍不通，四肢不举。肾脉来多，即死也。”〔4〕“藏气相反者死”，中医脉学认为，五脏各有其相应的脉气，即肝脉弦，心脉洪，脾脉缓，肺脉浮，肾脉沉，如果脉气与此相反或出现错位，就标志着该脏病变或危绝。如《素问·玉机真藏论》曰：“秋脉者肺也，西方金也，故其气来轻虚以浮，来急去散故曰浮，反此者病。”“得肾反肺”，切肺脉反得肾脉，”其气来沉以搏”。肺为金，肾为水，以五行说言之，金生水，肺为母，肾为子，子能令母虚，是藏气相反，故预后不良，“三岁死”。
安陵阪里公乘项处病，臣意诊脉，曰：“牡疝。”〔1〕牡疝在鬲下，上连肺。病得之内。臣意谓之：“慎毋为劳力事，为劳力事则必呕血死。”处后蹴踘，〔2〕要蹷寒，汗出多，即呕血。〔3〕臣意复诊之，曰：“当旦日日夕死。”〔4〕即死。病得之内。所以知项处病者，切其脉得番阳。番阳入虚里，处旦日死。一番一络者，牡疝也。〔5〕 【注释】〔1〕“牡疝”，肝为牡脏，这里当指肝疝。《灵枢·经脉》载厥阴肝脉主干“属肝，络胆，上贯膈，布胁肋”，“其支者，复从肝别贯膈，上注肺”。《医学入门·肝脏赋》云：“连膈膜而形有软坚。（肝之系者，自膈下著右胁肋，上贯膈入肺中，与膈膜相连也。）”本诊籍称“牡疝在鬲下，上连肺”，正与肝脏部位和肝脉所系相吻合。《素问·大奇论》首载肝疝症：“肝脉大急沉，皆为疝。”王冰注：“疝者，寒气结聚之所为也。夫脉沉为实，脉急为痛，气实虚薄聚，故为绞痛为疝。”〔2〕“蹴踘”，音cùjū，踢皮球，古代一种体育运动。〔3〕“要蹷寒”，因踢球而四肢劳冷，寒气逆行，搏结于腰部，使牡疝症状恶化。“要”同“腰”。“汗出多”，患者“病得之内”，为房劳虚弱，汗亦为虚汗。“呕血”，踢球过用劳力而伤肝肺，疝气上逆则呕血。参看《诸病源候论·虚劳呕血候》：“此内伤损于脏也。肝藏血，肺主气。劳伤于血气，气逆则呕，肝伤则血随呕出也。”〔4〕“旦日”，明天。“日夕”，日落时。〔5〕“番阳”，指发生异动的足少阳脉。参看《素问·四时刺逆从论》：“少阳滑则病肝风疝。”“一番一络”，“络”当为“结”，指往来迟缓，时而一止又复来的结脉。这句言切虚里时发现，进入胃之大络的足少阳脉，时而变动为滑脉之象，时而又成为结脉之象，为牡疝危症脉象。
臣意曰：他所诊期决死生及所治已病众多，久颇忘之，不能尽识，不敢以对。
问臣意：“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权衡，案绳墨，调阴阳，别人之脉各名之，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1〕故乃别百病以异之，有数者能异之，〔2〕无数者同之。然脉法不可胜验，诊疾人以度异之，乃可别同名，命病主在所居。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3〕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4〕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
【注释】〔1〕“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中国传统医学理论的主要观点之一。见《素问·咳论》：“人与天地相参。”《灵枢·逆顺肥瘦》：“圣人之为道者，上合于天，下合于地，中合于人事。必有明法，以起度数，法式检押，乃后可传焉。”〔2〕“数”，方术，道术。这里特指医道。“异”，区别。〔3〕“诊籍”，病历、医案。是对病人姓名、性别、里居、职业、疾病、诊断、治疗、效验及预后等情况的记录。〔4〕“表籍”，分门别类标识和记录。问臣意曰：“所期病决死生，或不应期，何故？”对曰：“此皆饮食喜怒不节，或不当饮药，或不当针灸，以故不中期死也。”
问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论药用所宜，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及文王病时，〔1〕不求意诊治，何故？”对曰：“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意，臣意不敢往。文王病时，臣意家贫，欲为人治病，诚恐吏以除拘臣意也，〔2〕故移名数，左右不修家生，〔3〕出行游国中，问善为方数者事之久矣，〔4〕见事数师，悉受其要事，尽其方书意，及解论之。身居阳虚侯国，因事侯。侯入朝，臣意从之长安，以故得诊安陵项处等病也。”
【注释】〔1〕“文王”，指齐文王刘则。为齐哀王刘襄之子，襄殁，于汉文帝二年（公元前一七八年）即位，文帝十四年（公元前一六六年）病殁。〔2〕“除拘”，以授与官职的方式控制和拘束之。当时各侯国有自行授职之权，故淳于意有此顾虑。〔3〕“名数”，户籍。“家生”，家计、家业。〔4〕“方数”，方术、方技。
问臣意：“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臣意对曰：“不见文王病，然窃闻文王病喘、头痛、目不明。臣意心论之，以为非病也。以为肥而蓄精，身体不得摇，骨肉不相任，故喘，不当医治。〔1〕脉法曰‘年二十脉气当趋，年三十当疾步，年四十当安坐，年五十当安卧，年六十已上气当大董’。〔2〕文王年未满二十，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不应天道四时。后闻医灸之即笃，〔3〕此论病之过也。臣意论之，以为神气争而邪气入，非年少所能复之也，以故死。所谓气者，当调饮食，择晏日，车步广志，以适筋骨肉血脉，以泻气。〔4〕故年二十，是谓‘易’，〔5〕法不当砭灸，砭灸至气逐。”〔6〕 【注释】〔1〕“肥而蓄精”，以下三句言文王得病不起非外邪侵袭，而是由于养尊处优，食则膏粱肥浓，出则乘车代步，四体不勤，血气郁闭而造成的。参看张家山汉简《脉书》：“故君子肥而失其度，是胃筋骨不胜其任，其气乃多，其血乃淫，气血腐烂，百节皆沉，款廿末（引者按：言手指、足趾共二十，为经脉起结之隧，却被阻塞。），反而走心，不此豫治，且闻哭音。”“故喘”，指肥人气多而有余，故逆行而上为喘。《素问·通评虚实论》亦云：“气满发逆，甘肥贵人，则高粱之疾也。”〔2〕“董”，固；深藏。淳于意所引此段论述，可与《灵枢·天年》相参看：“人生十岁，五藏始定，血气已通，其气在下，故好走。二十岁，血气始盛，肌肉方长，故好趋。三十岁，五藏大定，肌肉坚固。血脉盛满，故好步。四十岁，五藏六府十二经脉，皆大盛以平定，腠理始踈，荣华颓落，发颇斑白，平盛不摇，故好坐。五十岁，肝气始衰，肝叶始薄，胆汁始灭，目始不明。六十岁，心气始衰，苦忧悲，血气懈惰，故好卧。”〔3〕“不应天道四时”，文王年未二十，血脉之气当如春气之应，小步快走式运行，却反而缓慢，是逆养生之道。参看《素问·四气调神大论》：“天地四时不相保，与道相失，则未央绝灭。唯圣人从之，故身无奇病，万物不失，生气不竭。”“灸之即笃”，诊断失误，故灸疗后病更重。《灵枢·邪气藏府病形》：“补泻反则病益笃。”因反而使邪气侵入。〔4〕“晏日”，清朗无云的日子。“车步广志”，言安步当车，开扩胸怀。“泻气”，甘肥贵人，气常有余，根据“补不足而泻有余”的治则，泻有余之气，有利于防止气血凝滞阻塞。见张家山汉简《脉书》：“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以其动。动则实四肢而虚五藏，五藏虚则玉体利矣。夫乘车食肉者，春秋必泗，不泗则脉烂而死。”按“泗”读为“泻”，一声之转，即泻其气也。参看《灵枢·通天》：“太阴之人，贪而不仁，下齐湛湛，好内而恶出，心和而不发，动而后之。……其阴血浊，其卫气涩，阴阳不和，缓筋厚皮，不之疾泻，不能移之。”“乘车食肉者”多为“太阴之人”，故皆须“泻”之。〔5〕“易”，“”，《字汇·贝部》认为是俗“贸”字，于义不可通。“”、“苑”、“菀”皆为由“夗”得声的孳乳字，“”借为“菀”，义为郁结、菀闭。《礼记·曲礼上》：“二十曰弱。”血气犹未盛壮，最忌血气郁结不通而“菀槁不荣”（语出《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故称“易菀”。文王即病于此。参看马王堆汉墓医简《十问》：“血气宜行而不行，此谓款殃。（按：即闭塞之患。）”“人气莫如朘精。朘气菀闭，百脉生疾；朘气不成，不能繁生，故寿尽在朘。”〔6〕“至气”，“至”，善，佳。这里指人体中维持生命的精气。
问臣意：“师庆安受之？闻于齐诸侯不？”对曰：“不知庆所师受。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庆又告臣意曰：‘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
问臣意：“师庆何见于意而爱意，欲悉教意方？”对曰：“臣意不闻师庆为方善也。意所以知庆者，意少时好诸方事，臣意试其方，皆多验，精良，臣意闻菑川唐里公孙光善为古传方，〔1〕臣意即往谒之。得见事之，受方化阴阳及传语法，〔2〕臣意悉受书之。臣意欲尽受他精方，公孙光曰：‘吾方尽矣，不为爱公所。〔3〕吾身已衰，无所复事之。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悉与公，毋以教人。’臣意曰：‘得见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意死不敢妄传人。’居有间，公孙光闲处，〔4〕臣意深论方，见言百世为之精也。师光喜曰：‘公必为国工。〔5〕吾有所善者皆疏，同产处临菑，善为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吾年中时，尝欲受其方，杨中倩不肯，曰“若非其人也”。胥与公往见之，〔6〕当知公喜方也。其人亦老矣，其家给富。’时者未往，会庆子男殷来献马，因师光奏马王所，意以故得与殷善。光又属意于殷曰：‘意好数，公必谨遇之，其人圣儒。’〔7〕即为书以意属阳庆，以故知庆。臣意事庆谨，以故爱意也。”
【注释】〔1〕“善为古传方”，善于运用古人留传医方诊疗。一说，“古传方”当为“传古方”，指好传写古方。〔2〕“方化阴阳”，指运用阴阳学说化裁的古医方。“语法”，指用便于记诵的歌诀、口诀传授的医术、医方。类如后世所传《脉诀》、《汤头歌》。〔3〕“不为爱公所”，“爱”，吝啬，吝惜。指对淳于意不吝惜秘传古方而授之。〔4〕“闲处”，闲居。〔5〕“国工”，国医，国家第一流医师。“年中”，中年时、壮年时。〔6〕“胥”，通“须”，等待。〔7〕“好数”，指喜好医道。“圣儒”，闻见聪明，学问通达的儒生。
问臣意曰：“吏民尝有事学意方，及毕尽得意方不？何县里人？”对曰：“临菑人宋邑。邑学，臣意教以五诊，〔1〕岁余。济北王遣太医高期、王禹学，臣意教以经脉高下及奇络结，〔2〕当论俞所居，〔3〕及气当上下出入邪正逆顺，以宜镵石，定砭灸处，〔4〕岁余。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臣意教以案法逆顺，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5〕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6〕二岁余。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阴阳，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7〕 【注释】〔1〕“五诊”，指五脏疾病诊断学。〔2〕“经脉高下”，指十二经络循行全身的状况，终始之所，分留之处，出入之空，浅深之状，高下所至等等。《灵枢》的《经脉》、《本输》、《脉度》诸篇论述甚详。“奇络结”，指奇经八脉循行交结路线及情状。〔3〕“俞所居”，《医说》引作“俞穴所在”。此指研究经络各穴位位置。〔4〕“气当上下……宜镵石定砭灸处”，此数句所指内容，在张家山汉简《脉书》和马王堆汉墓帛书《脉法》中，已发现较详细的记载。见《文物》一九八九年第七期。〔5〕“定五味”，中医药物归经的内容之一。味酸，入肝、胆；味苦，入心、小肠；味甘，入脾、胃；味辛，入肺、大肠；味咸，入肾、膀胱。〔6〕“上下经脉”，当为阳庆所传《脉书》、《上下经》所述内容。〔7〕“四时应阴阳”，其内容相当于今本《素问》中《四气调神大论》、《阴阳应象大论》诸篇所述医理。因含义深奥，唐安学而未成。
问臣意：“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臣意对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脉，乃治之。败逆者不可治，其顺者乃治之。心不精脉，〔1〕所期死生视可治，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
【注释】〔1〕“心不精脉”，参看《灵枢·经脉》：“黄帝曰：经脉者，所以能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
太史公曰：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1〕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刑。缇萦通尺牍，父得以后宁。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2〕岂谓扁鹊等邪？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
【注释】〔1〕“女无美恶”，此语始见邹阳上梁孝王刘武书：“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史记·邹阳列传》、《汉书·邹阳传》有载。〔2〕“美好者不祥之器”，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甲、乙本作“兵者不祥之器”，武英殿王弼本《老子》三十一章作“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唐傅奕《道德经古本篇》明正统《道藏》本作“夫美兵者不祥之器物”。疑“好”字讹，“美兵”为是，指扁鹊、仓公治疗所用的镵石针砭之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