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一百五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史记卷一百五 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 (第2/3页)
〔1〕“太仓”，秦汉的国家粮仓。秦始置，储藏各地调运的谷物。设于京城的太仓由治粟内史所属太仓令经管。西汉前期，各诸侯王国都亦有设置，任命太仓长管理。“临菑”，一作临淄、临甾，故址在今淄博市临淄城北门外。春秋战国时为齐国都城。秦灭齐，置县，为临淄郡治所。公元前二○六年，项羽分封诸侯，以田都为齐王，汉初封刘肥为齐王，皆以此为都。“淳于氏”，复姓，西汉时所置淳于县，即今山东省安丘县东北杞城，传说为夏代仲康所封同姓诸侯斟灌国，周武王时封淳于公，号淳于国，其后代子孙以国名为姓氏。〔2〕“公乘”，秦汉爵名。二十等爵制第八级。《汉书·百官公卿表》颜师古注：“言其得乘公家之车也。”汉初，七大夫、公乘以上为高爵，得以食邑，戴刘氏冠。文帝以后，改以第九级五大夫以上为高爵，公乘仅得免役。〔3〕“五色诊病”，望诊内容之一，即根据患者面部出现青、黄、赤、白、黑等色泽的变化而进行诊断辨证的方法。参看《难经·第十三难》：“五脏有五色，皆见于面，亦当与寸口、尺内相应。”
文帝四年中，人上书言意，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1〕意有五女，随而泣。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2〕乃随父西。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3〕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闻，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4〕 【注释】〔1〕“传”，逮捕、递解。《汉书·刑法志》记此事在文帝十三年（公元前一六七年）。〔2〕“缇萦”，音tíyíng。〔3〕“刑者不可复续”，被处肉刑者，肢体或器官毁损断裂，其伤残处不可重生和再次连接。《汉书·刑法志》载缇萦上书后文帝遂下令，亦称“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息，生长。〔4〕“此岁亦除肉形法”，《汉书·刑法志》载文帝十三年废除三种肉刑，即黥（刀刻囚面，再涂以墨）、劓（割鼻）、刖（斩掉）左右趾。意家居，诏召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也，主名为谁。诏问故太仓长臣意：“方伎所长，及所能治病者？有其书无有？皆安受学？受学几何岁？尝有所验，何县里人也？何病？医药已，其病之状皆何如？具悉而对。”臣意对曰：自意少时，喜医药，医药方试之多不验者。至高后八年，得见师临菑元里公乘阳庆。庆年七十余，意得见事之。谓意曰：“尽去而方书，非是也。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扁鹊之脉书，〔1〕五色诊病，知人生死，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书，甚精。我家给富，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臣意即避席再拜谒，受其脉书、上下经、五色诊、奇咳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禁书，〔2〕受读解验之，可一年所。明岁即验之，有验，然尚未精也。要事之三年所，即尝已为人治，诊病决死生，有验，精良。今庆已死十年所，臣意年尽三年，〔3〕年三十九岁也。
【注释】〔1〕“黄帝扁鹊之脉书”，论述切脉诊断的专著，现存《黄帝内经》、《难经》，王叔和《脉经》当保存了此书的大部分内容。一九八五年江陵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出土的竹简《脉书》，共六十五支简，部分内容可与《灵枢·经脉》、《难经·第二十四难》相印证，但此书言未称黄帝、扁鹊，与本《传》淳于意所引脉法亦不能互证，当是另一传本。〔2〕“上下经”，古医经名。《素问·疏五过论》、《阴阳类论》都提及《上下经》书名。《素问·逆调论》、《痿论》分别引用了《下经》文句。《素问·病能论》说：“《上经》者，言气之通天也。《下经》者，言病之变化也。”《素问·生气通天论》可能即保存了《上经》的一部分内容。“五色诊”，古医经名。《素问·玉版论要篇》说：“《五色》、《脉变》、《揆度》、《奇恒》，道在于一。”明代马莳注：“《五色》、《脉变》、《揆度》、《奇恒》，俱古经篇名。”《五色诊》与《五色》可能为同一部书。《灵枢·五阅五使》、《五色》篇和《素问·脉要精微论》、《五藏生成》等可能即保存了《五色诊》部分内容。“奇咳术”，古医经名。“咳”借为“侅”，《说文·人部》：“侅，奇侅，非常也。”侅，音gāi。“侅”与“恒”，古音极近，“奇侅”同“奇恒”。《素问·玉版论要》说：“《奇恒》者，言奇病也。”《奇咳术》的部分内容，可能还存于《素问·奇病论》中。“揆度”，古医经名。《素问·玉版论要》说：“《揆度》者，度病之深浅也。”同书《病能论》又说：“《揆度》者，切度之也。所谓揆者，方切求之也，言切求其脉理也。度者，得其病处，以四时度之也。”此书当为诊断学专著，亦包括有症状预后研究的内容。“阴阳外变”，古医经名。当为论述医学阴阳理论及其应用的著作。“药论”，古医经名。当为药物学专著，《神农本草经》的前身之一。“石神”，为砭石学专著，针刺灸疗技术亦包括在内。“接阴阳”，古房中术书名。马王堆三号汉墓医简有《合阴阳》，与此书同为性医学著作。〔3〕“年尽三年”，指师事阳庆，攻读并实践医术，尽三年之功力。年三十九岁后，始独立行医。诏问淳于意的时间，未能肯定在汉文帝十三年，因本《传》下文诊籍所载菑川王、胶西王、济南王、故阳虚侯、齐文王，皆在文帝十三年后。参看《史记志疑》。
齐侍御史成自言病头痛，臣意诊其脉，告曰：“君之病恶，不可言也。”即出，独告成弟昌曰：“此病疽也，内发于肠胃之间，后五日当■肿，〔1〕后八日呕脓死。”〔2〕成之病得之饮酒且内。〔3〕成即如期死。所以知成之病者，臣意切其脉，得肝气。肝气浊而静，此内关之病也。〔4〕脉法曰：“脉长而弦，不得代四时者，〔5〕其病主在于肝。和即经主病也，〔6〕代则络脉有过。”〔7〕经主病和者，其病得之筋髓里。其代绝而脉贲者，〔8〕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其后五日而■肿，八日呕脓死者，切其脉时，少阳初代。代者经病，病去过人，人则去。〔9〕络脉主病，当其时，少阳初关一分，〔10〕故中热而脓未发也，及五分，则至少阳之界，及八日，则呕脓死，故上二分而脓发，至界而■肿，尽泄而死。热上则熏阳明，烂流络，〔11〕流络动则脉结发，脉结发则烂解，〔12〕故络交热，气已上行，至头而动，故头痛。
【注释】〔1〕“病疽”，《说文》：“疽，痈也。”本文非外科之痈疽，而为内痈。《诸病源候论·内痈候》：“内痈者，由饮食不节，冷热不调，寒气客于内，或在胸膈，或在肠胃。寒折于血，血气留止，与寒相搏，壅结不散，热气乘之，则化为脓，故曰内痈也。”乃发于脏腑或胸腹腔内的痈肿。“■”，同“臃”。〔2〕“呕脓”，内痈恶化症状。《诸病源候论》说“内若吐脓血者，不可治也，急以灰掩其脓血，不尔者著人。”〔3〕“内”，房事、性交。这里指房事不节，耽于女色。〔4〕“肝气浊而静”，肝脉之气浑沉清静，为脏腑之病的脉象。参看《素问·玉机真藏论》：“春脉者肝也，东方木也，万物之所以始生也，故其气来耎弱轻虚而滑，端直以长，故曰弦，反此者病。……其气来实而强，此谓太过，病在外；其气来不实而微，此谓不及，病在中。”“浊而静”，即肝气不及，意同后文齐丞相舍人奴诊籍所引脉法曰：“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内关”，犹言内闭。参看《灵枢·终始》：“溢阴为内关，内关不通，死不治。”杨上善注：“阴气盈溢，在内关闭，阳气不得复入，名曰内关。”〔5〕“不得代四时者”，正常的脉搏应随四季的交替而有变化，反之则有病疾干挠。参看《素问·脉要精微论》所述脉合四时阴阳规矩：“万物之外，六合之内，天地之变，阴阳之应，彼春之暖，为夏之暑，彼秋之忿，为冬之怒，四变之动，脉与之上下。以春应中规，夏应中矩，秋应中衡，冬应中权。”〔6〕“和即经主病”，“和”，缓、迟缓。这里指缓脉。王叔和《脉经》卷一：“缓脉，去来亦迟，小（快）于迟。（一曰浮大而软，阴脉与阳同等。）”“缓者为虚”，本文所称“和”，乃肝经虚寒，阳气郁闭之脉象。《素问·气厥论》：“脾移寒于肝，痈肿筋挛。”王冰注：“脾脏主肉，肝脏主筋，肉温则筋舒，肉冷则筋急，故筋挛也。肉寒则卫气结聚，故为痈肿。”故下文又说“其病得之筋髓”。〔7〕“代则络脉有过”，“代”指“代脉”脉象，脉来缓弱而又出现有规则的停顿间歇。王叔和《脉经》以“往来缓，时一止复来”为“结脉”，以“来数中止，不能自述，因而复动”为“代脉”，指出“脉结者生，代者死”。这里推断“络脉有过”，指与足厥阴肝经为表里的足少阳胆经出现代脉后，所属络脉亦生病变。《脉经》述肝胆经之应四时，认为“冬至之后得甲子，少阳起于夜半，肝家王。（冬至者岁终之节，甲子日者，阴阳更始之数也，少阳胆也，胆者木也，生于水，故起夜半，其气常微少。）”如少阳脉气不能与肝经脉气协调，时而停顿，时而阳气内闭，“太过”或“不及”，都将损伤肝经赖以为本的胃气。〔8〕“代绝而脉贲”，脉搏动而中止后，又急速跳动。“贲”，音bēn，奔走。这是指肝胆经脉虚损，脉气十分软弱困乏的状况。参看《素问·阴阳类论》：“一阴一阳代绝，此阴气至心，上下无常，出入不知，喉咽干燥，病在土脾。”王冰注：“一阴，厥阴脉。一阳，少阳脉。并木之气也。代绝者，动而中止也。以其代绝，故为病也。木气生火，故病生而阴气至心也。夫肝胆之气，上至头首，下至腰足，中主腹胁，故病发上下无常处也。若受纳不知其味（引者按：如好酒贪杯），窍泻不知其度（引者按，如贪色而不知积精），而喉咽干燥者，喉咙之后属咽，为胆之使，故病则咽喉干燥。虽病在脾土之中，盖由肝胆之所为尔。”〔9〕“经病，病去过人，人则去”，疑此九字有衍讹。殆为“代替络脉主病”，与上文“代则络脉有过”相呼应吻合。〔10〕“少阳初关”，指足少阳胆经出现代脉时，阳气开始关闭。酒色为病，肝脾之气衰于下，少阳之气在体内就将逆行上攻，出现“热厥”症状，故言“中热”。参看《素问·厥论》：“帝曰：热厥何如而然也？岐伯曰：酒入于胃，则络脉满而经脉虚：脾主胃行其津液也，阴气虚而阳气入，阳气入则胃不和，胃不和则精气竭……此人必数醉若饱以入房，气聚于脾中不得散，酒气与谷气相搏，热盛于中。”“少阳厥逆，机关不利，机关不利者，腰不可以行，项不可以顾，发肠痈不可治，惊者死。”与齐侍御史成症状吻合。〔11〕“阳明”，足阳明络脉，十五大络之一。与足少阳经气交会于头部，少阳热厥上攻，故熏烤阳明脉，导致头痛。“流络”，即“浮络”，“流”、“浮”皆有“行”义。《尚书·禹贡》“浮于济漯”，《传》：“顺流曰浮。”故可通用。浮络为皮部的络脉。《素问·皮部论》：“百病之始生也，必先于皮毛，邪中之则腠理开，开则入客于络脉，留而不去，传入于经：留而不去，传入于府，廪于肠胃。”〔12〕“脉结”，血脉的条理，筋纽的联结。《皮部论》：“脉有经纪，筋有结络。”“发”，散开，松散。“烂解”，败坏离散。
齐王中子诸婴儿小子病，召臣意诊切其脉，告曰：“气鬲病。病使人烦懑，食不下，时呕沫。病得之心忧，数忔食饮。”〔1〕臣意即为之作下气汤以饮之，一日气下，二日能食，三日即病愈。所以知小子之病者，诊其脉，心气也，浊躁而经也，此络阳病也。脉法曰“脉来数疾去难而不一者，病主在心”。〔2〕周身热，脉盛者，为重阳。重阳者，逿心主。〔3〕故烦懑食不下则络脉有过，络脉有过则血上出，血上出者死。此悲心所生也，病得之忧也。〔4〕 【注释】〔1〕“气鬲病”，即气膈，又名气痞。是忧思郁结，营卫气机滞所致之病，症见腹部微痛，心下痞满，食慾减退。参看《灵枢·上膈》：“气为上隔者，食饮入而还出。”“忔”，音yì，心不欲；厌烦。〔2〕“浊躁”，浊乱不安。“经”，绞缠、扭结。“络阳病”，阳邪缠绕所致的疾病。“脉来数疾去难而不一”，脉来时急促，去时有为难状，乃阳邪干挠心脉之象。《素问·平人气象论》：“病心脉来，喘喘（《针灸甲乙经》引作“累累”）连属，其中委曲，曰心病。”与此文意同。〔3〕“重阳”，身热，脉急促而盛，症候与脉象皆属阳，故称重阳。其脉象为尺部、寸部均见阳脉。《素问·阴阳别论》：“三阳结谓之隔。”王冰注：“三阳结，谓小肠、膀胱热结也。小肠结热则血脉躁，膀胱热则津液涸，故隔塞而不便泻。”与本诊籍之重阳为病相似。“逿”，音táng，摇荡，衝击。〔4〕“病得之忧”，参看《素问·通评虚实论》：“隔塞闭绝，上下不通，则暴忧之病也。”
齐郎中令循病，众医皆以为蹷入中，〔1〕而刺之。臣意诊之，曰：“涌疝也，令人不得前后溲。”〔2〕循曰：“不得前后溲三日矣。”臣意饮以火齐汤，〔3〕一饮得前后溲，再饮大溲，三饮而疾愈。病得之内。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脉时，右口气急，〔4〕脉无五藏气，右口脉大而数。数者中下热而涌，左为下，右为上，皆无五藏应，故曰涌疝。〔5〕中热，故溺赤也。〔6〕 【注释】〔1〕“蹷入中”，“蹷”或作“厥”，逆乱之气侵入体内，导致阴阳失调，气血混乱。《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厥气上行，满脉去形。”王冰注：“厥，气逆也。逆气上行，满于经络，则神气浮越，去离形骸矣。”〔2〕“涌疝”，“冲”“涌”义同，即冲疝。《素问·骨空论》：“督脉为病，从少腹上冲心而痛，不得前后，为冲疝。”亦有大小便秘结的症状。“溲”，音sōu，统指大小便。前溲，小便。后溲，大便。〔3〕“火齐汤”，“齐”通“剂”。本传后文载，古代用药有“阴阳水火之齐”的区分，火剂为阳刚之方剂，其性温热。患者循“病得之内”，即房事不节，纵欲伤肾。“肾司二便”，肾阳虚冷，不能气化排泄，故用火剂汤温阳益气，补肾利溲。〔4〕“右口”，右手的寸口，在右手桡骨内侧桡动脉的诊脉部位。属手大阴肺经。该处太渊穴去鱼际仅一寸，故名。《难经·第一难》：“寸口者，脉之大会，手太阴之脉动也。……五脏六腑之所终始，故法取于寸口也。”“大肠者肺之府”，二便不通，故寸口气急。〔5〕“皆无五藏应”，考涌疝之症，病在督脉（见注〔2〕），亦在任脉，王叔和《脉经》卷二指出，“任之为病，其内苦结，男子为七疝”。任督二脉属奇经八脉，“既不拘于十二经”，故切脉不见五藏之应。〔6〕“中热”，患者循因房事耗伤真阴，心肾不交，故心火亢盛，小便黄赤，但温补下元，使之气化，火自降而溺自清。
齐中御府长信病，臣意入诊其脉，告曰：“热病气也。然暑汗，脉少衰，不死。”曰：“此病得之当浴流水而寒甚，已则热。”信曰：“唯，然！往冬时，为王使于楚，至莒县阳周水，〔1〕而莒桥梁颇坏，信则擥车辕未欲渡也，〔2〕马惊，即堕，信身入水中，几死，吏即来救信，出之水中，衣尽濡，有间而身寒，已热如火，至今不可以见寒。”〔3〕臣意即为之液汤火齐逐热，一饮汗尽，再饮热去，三饮病已。〔4〕即使服药，出入二十日，身无病者。所以知信之病者，切其脉时，并阴。脉法曰“热病阴阳交者死”。〔5〕切之不交，并阴。并阴者，脉顺清而愈，其热虽未尽，犹活也。肾气有时间浊，在太阴脉口而希，是水气也。〔6〕肾固主水，故以此知之。失治一时，即转为寒热。〔7〕 【注释】〔1〕“莒县”，秦置，治所在今山东省莒县。〔2〕“■”，音lǎn，同“揽”。〔3〕“至今不可以见寒”，察患者所述病历和症状，其暑日热病，乃源于冬日所中寒邪，当时致使恶寒发热，表症解而内邪在，交立夏以来，久伏之邪气，随节气时令之热而触发，身热汗出，不恶寒而反恶热，传变为热病。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冬伤于寒，春必温病。”王冰注：“夫伤于四时之气，皆能为病，以伤寒为最毒者，最为厉杀之气，中而即病，故曰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4〕“液汤火齐逐热”，仓公切脉，见脉象“并阴”，寒毒为阴邪，患者热病乃阴邪所致，故以温热之火剂解表、逐寒邪，故一饮汗尽，再饮热去。〔5〕“阴阳交”，病症名。见《素问·评热病论》：“黄帝问曰：‘有病温者，汗出辄复热，而脉躁疾不为汗衰，狂言不能食，病名为何？’岐伯对曰：‘病名阴阳交，交者死也。’”指热性病阳邪入于阴分，交结不解，多属重危之症。而患者信为阴邪伤少阴肾经，故曰“并阴”。〔6〕“是水气也”，肾为水脏，主津液，肾脉之气稀而间浊，是其功能受削弱，故有寒邪之水气客于太阴肺经、少阴肾经。〔7〕“肾固主水”，参看《素问·上古天真论》“肾者主水”、《逆调论》“肾者水藏”。“寒热”，恶寒发热的病症。《难经·第五十八难》：“寒热之病，候之如何也？然皮寒热者，皮不可近席，毛发焦，鼻槁，不得汗；肌寒热者，肌痛，唇舌槁，无汗；骨寒热者，病无所安，汗注不休，齿本槁痛。”
齐王太后病，召臣意入诊脉，曰：“风瘅客脬，〔1〕难于大小溲，溺赤。”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即前后溲，再饮病已，溺如故。病得之流汗出■。〔2〕■者，去衣而汗晞也。所以知齐王太后病者，臣意诊其脉，切其太阴之口，溼然风气也。脉法曰“沈之而大坚，浮之而大紧者，病主在肾”。〔3〕肾切之而相反也，脉大而躁。大者，膀胱气也；躁者，中有热而溺赤。〔4〕 【注释】〔1〕“瘅”，音dàn，病。“脬”，音pāo，膀胱。本句言风邪为病侵入膀胱。〔2〕“■”，音xún，流出貌。据张文虎校勘，《索隐》旧刻。《毛》本作“滫”。“滫”，音xiǔ，借为“修”，义为干，干燥而缩。参看《读书杂志·史记第五》王引之说。“晞”，音xī，乾燥。齐王太后之病，即因脱衣以待汗流晾乾，为风邪挟寒湿所袭至病。如《丹溪心法·燥结》云：“肠胃受风，涸燥秘涩，此症以风气蓄而得之。”故大便困难。寒湿停聚膀胱，风邪外束，故小便不利。仓公用火剂汤意在逐风寒湿邪，升提肾气而水液下注，二阴前后开窍通利。〔3〕“沈之而大坚”，参看王叔和《脉经》卷六云：“肾脉沉之大而坚，浮之大而紧，苦手足骨厥而阴不兴，腰脊痛，小腹肿。心下有水气，时胀闭，时泄。”便闭腹胀，为肾经病症之一。〔4〕“切之而相反”，齐王太后本为风邪寒湿症，理应有脉法所说的“坚”、“紧”寒象，却出现了躁动不宁的热象，故云“相反”。膀胱不能气化行水，二便糟粕未能及时排出体外，心经热移小肠，故身热溺赤，肾水与心火不相济，故“脉大而躁”，是病情加重的反映。
齐章武里曹山跗病，臣意诊其脉，曰：“肺消瘅也，加以寒热。”〔1〕即告其人曰：“死，不治。适其共养，此不当医治。”〔2〕法曰：“后三日而当狂，妄起行，欲走；后五日死。”即如期死。山附病得之盛怒而以接内。〔3〕所以知山跗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肺气热也。脉法曰：“不平不鼓，形弊。”〔4〕此五藏高之远数以经病也，〔5〕故切之时不平而代。不平者，血不居其处；代者，时参击并至，乍躁乍大也。此两络脉绝，故死不治。〔6〕所以加寒热者，言其人尸夺。尸夺者，形■；形■者，不当关灸镵石及饮毒药也。〔7〕臣意未往诊时，齐太医先诊山跗病，灸其足少阳脉口，而饮之半夏丸，病者即泄注，腹中虚；又灸其少阴脉，是坏肝刚绝深，如是重损病者气，以故加寒热。〔8〕所以后三日而当狂者，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阳明，故络绝，开阳明脉，阳明脉伤，即当狂走。〔9〕后五日死者，肝与心相去五分，故曰五日尽，尽即死矣。
【注释】〔1〕“消瘅”，邪热内伏，炽灼津液，多饮食而肌肉日渐消瘦的病症，参看《素问·通评虚实论》王冰注。又《灵枢·邪气藏府病形》亦云：肺脉“微小为消瘅。”《本藏》篇又云：“肺脆则苦病消瘅易伤。”“寒热”，由极度伤阴引起的恶寒畏热病症。〔2〕“适其供养”，此二句言尽量适应和满足患者的需要及营养，没有必要再医疗。〔3〕“盛怒”，据《灵枢·五变》描述，病消瘅者“长冲直扬，其心刚，刚则多怒，怒则气上逆”。“接内”，性交。〔4〕“不平不鼓”，“不平”言太阴肺脉沉促；“不鼓”乃脉微无鼓动，言少阴肾脉气伏行于筋之下，为病情危重，久治难愈之脉象。参看《素问·阴阳类论》：“三阴者，六经之所主也，交于太阴，伏鼓不浮，上控志心。”林亿《新校正》：“按杨上善云：肺脉浮涩，此为平也。今见伏鼓，是肾脉也。足少阴脉，贯脊属肾，上入肺中，从肺出络心。肺气下入肾志，上入心神也。”“形■”，身体困疲至极而倒仆。“■”，音ｂì，后作“弊”。〔5〕“五藏高之远”，据《素问·至真要大论》“多则九之，少则二之”王冰注：“心肺为近，肾肝为远，脾胃居中”之说，心肺为五藏中高者，肝肾为其远者。“之”，至、到。“数以经病”，“数”指序数、次序，“经”指经历、经过。此句意为，这是五脏由近至远、依次经过各脏所属脉络而发生病变。〔6〕“参击并至”，脉象如几人执杵同时上下舂捣。参看马王堆汉墓医书《足臂十一脉灸经》：“三阴之病乱，不过十日死。揗脉如三人参舂，不过三日死。”《素问·三部九候论》亦云：“上下左右之脉应如参舂者病甚。”此则同于十九世纪欧洲医学发现的“三联音律的奔马律”现象，乃危重病人心力衰竭的征兆。“两络脉绝”，指太阴肺经、少阴肾经的络脉之气皆竭尽而亡。〔7〕“尸夺”，“尸”，义为主、主体，本《传》以“尸”、“形”对文，当指人体的神主，其涵义一指血气，“血者，神气也”，“血气者人之神”，见《灵枢·营卫生会》、《素问·八正神明论》；其二指神明，反映着大脑和中枢神经系统的指挥调控功能。“心藏神”，心主神明，《素问·灵兰秘典论》：“心者君主之官焉，神明出焉。……主不明则十二官危，使道闭塞而不通，形乃大伤。”故“尸夺”谓神明溃散，血气虚脱，导致了“形■”。“不当关”，此句意为，凡预后为“形■”的患者，不宜用针砭灸治和药性峻烈的汤液而使其血脉之道闭塞。〔8〕“半夏丸”，半夏主治湿痰冷饮，胸膈胀满，痰厥头痛，头晕不眠。其性味“生微寒，熟温，有毒”。《本草经疏》指出：“半夏，古人立三禁，谓血家、渴家、汗家也。”“阴虚肺热，津液不足之候，误服此药，愈损津液，则肺家愈燥，阴气愈虚，浓痰愈结，必致声哑而死。”曹山附肺气热、阴大虚，故服之更见虚损。“肝刚”，据《内经》说肝为牡脏，属阳，“其充在筋，以生血气”，“肝主筋”，“筋为刚”，故中医亦认为肝有“刚脏”之性。“肝刚”指肝气，宜条达舒畅，如受损坏，“太过”或急躁暴怒，“不足”则惊恐畏惧。〔9〕“乳下阳明”，即胃之大络，又名“虚里”。据《素问·平人气象论》载，这是由胃腑直接分出的一条大络脉，由胃上行，贯通横膈，连络肺脏后，向外分出，布于左侧乳部下方。“其动应衣，脉宗气也。”王冰说“宗，尊也，主也，谓十二经脉之尊主也”，位置十分重要。“结绝”，诊断胃之大络搏动用语。“结”言联系，“绝”言暂时断绝，该篇有“盛喘数绝者病在中”、“绝不至曰死”的说法。“狂走”，阳明胃经病变时症状之一。《灵枢·经脉》载：“甚则欲上高而歌，弃衣而走。”《素问·厥论》：“阳明之厥，则癫疾欲走呼，腹满不得卧，面赤而热，妄见而妄言。”
齐中尉潘满如病少腹痛，〔1〕臣意诊其脉，曰：“遗积瘕也。”〔2〕臣意即谓齐太仆臣饶、内史臣繇曰：“中尉不复自止于内，则三十日死。”后二十余日，溲血死。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潘满如病者，臣意切其脉深小弱，其卒然合合也，是脾气也。〔3〕右脉口气至紧小，见瘕气也。〔4〕以次相乘，故三十日死。三阴俱抟者，〔5〕如法；不俱抟者，决在急期；一抟一代者，近也。故其三阴抟，溲血如前止。
【注释】〔1〕“少腹”，腹部脐以下的部份，又称“小腹”。一说，脐之两旁为少腹。〔2〕“遗”，遗留。“积瘕”，阴气积蓄，血脉凝涩而形成的腹中包块。参看《难经·第五十五难》论“积”之症状：积者，阴气也，阴沉而伏。气之所积名曰积。积者，五脏所生，其始发有常处，其痛不离其部，上下有所终始，左右有所穷处。又《素问·大奇论》王冰注：“血凝为瘕。”〔3〕“其脉深小弱”，指左脉口之气沉细小弱，为阳虚阴衰，精血不足，气短心悸之症。参看《脉经》卷一：“脉小血少，病在心。”卷四：“弱为虚为悸。”“卒然合合”，“合合”借为“翕翕”，起而趋附貌。此句言脾脉之气突然兴起，似欲与心脉之气交结，为病情恶化之兆，如《灵枢·经脉》所言“脉之卒然动者，皆邪气居之，留于本末”。《脉经》卷八亦指出：“内有积不见脉，难治，见一脉相应，为易治，诸不相应，为不治。”此即心脾不相应之绝症。〔4〕“脉口气至紧小”，积瘕之脉有弦紧而沉细之象，见《脉经》卷八：“诸积大法，脉来细而附骨者，乃积也。”“夫寒痹症瘕积聚之脉，皆弦紧。”〔5〕“三阴”，指少阴、厥阴、太阴三阴之脉。“抟”，音tuán，聚结；环绕而上。这里“三阴俱抟”，指三阴脉纠结而乱，为脉绝死候，参见张家山汉简《脉书》：“凡三阴，地气也，死脉也，腐臧兰肠而主杀，阴病而乱，则不过十日而死。”一说“抟”乃“搏”字之讹，《素问·阴阳别论》：“三阴俱搏，二十日夜半死。”可与本诊籍互证。
阳虚侯相赵章病，召臣意。众医皆以为寒中，臣意诊其脉曰：“迵风。”〔1〕迵风者，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2〕法曰“五日死”，而后十日乃死。病得之酒。所以知赵章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脉来滑，是内风气也。〔3〕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者，法五日死，皆为前分界法。〔4〕后十日乃死，所以过期者，其人嗜粥，故中藏实，〔5〕中藏实故过期。师言曰“安谷者过期，不安谷者不及期”。〔6〕 【注释】〔1〕“迵”，音dòng，洞彻，通达。“迵风”，风邪贯穿人体，透彻五脏所致病症。〔2〕“嗌”，音ài，噎、咽喉阻塞。《灵枢·上膈》：“气为上膈者，食饮入而还出。”噎膈一症，中医历来视为危重病候。〔3〕“内风气”，纳入风邪之气。“内”通“纳”。《素问·平人气象论》：“脉滑曰风。”王冰注：“滑为阳，阳受病则为风。”《脉要精微论》：“滑者阴气有余也。……阴阳有余则无汗而寒。推而外之，内而不外，有心腹疾也。”〔4〕“前分界法”，殆指前文曹山跗诊籍所说预测死期之法，五脏之间由高至远依次恶变，脉气亡绝，以两脏“相去五分”，传变需五日，为一分界。〔5〕“中藏”，脾胃居于人体中部，故称中藏。〔6〕“安谷”，指病中仍能进食。
济北王病，召臣意诊其脉，曰：“风蹶胸满。”〔1〕即为药酒，尽三石，病已。得之汗出伏地。所以知济北王病者，臣意切其脉时，风气也。心脉浊。病法“过入其阳，阳气尽而阴气入”。阴气入张，则寒气上而热气下，故胸满。〔2〕汗出伏地者，切其脉，气阴。阴气者，病必入中，出及瀺水也。〔3〕 【注释】〔1〕“风蹶”，“蹶”通“厥”，古病名。《素问·评热病论》：“有病身热，汗出烦满，烦满不为汗解。汗出而身热者风也，汗出而烦满不解者厥也，病名曰风厥。”〔2〕“阴气入张”，《灵枢·癫狂》指出“厥逆”病常有“腹胀满，肠鸣，胸满不得息”的症状，《素问·厥论》认为是“阴气盛于上则下虚”的结果。〔3〕“瀺”，音chán，手足及身体所出的汗液。汗出时腠理疏开，易受风寒二邪侵袭。此句前后疑有脱文。
齐北宫司空命妇出于病，众医皆以为风入中，病主在肺，刺其足少阳脉。臣意诊其脉，曰：“病气疝，客于膀胱，难于前后溲，而溺赤。〔1〕病见寒气则遗溺，使人腹肿。”出于病得之欲溺不得，因以接内。所以知出于病者，切其脉大而实，其来难，是蹶阴之动也。〔2〕脉来难者，疝气之客于膀胱也。腹之所以肿者，言蹶阴之络结小腹也。〔3〕蹶阴有过则脉结动，动则腹肿。臣意即灸其足蹶阴之脉，左右各一所，即不遗溺而溲清，小腹痛止。即更为火齐汤以饮之，三日而疝气散，即愈。
【注释】〔1〕“气疝”，即疝气病。《素问·长刺节论》：“病在少腹，腹痛不得大小便，病名曰疝，得之寒。”〔2〕“蹶阴之动”，指足厥阴肝经被外邪挠动所致病症。马王堆汉墓医书《阴阳十一脉灸经·厥阴脉》：“是动则病，丈夫■疝，妇人则少腹肿。”〔3〕“蹶阴之络”，据《灵枢·经脉》载，足厥阴络脉有一支脉经过胫骨，上行到小腹，结聚于前阴，“其病气逆则睾肿卒疝”。
故济北王阿母自言足热而懑，〔1〕臣意告曰：“热蹶也。”〔2〕则刺其足心各三所，案之无出血，病旋已。病得之饮酒大醉。
【注释】〔1〕“阿母”，奶妈。〔2〕“热蹶”，古病名。《素问·厥论》：“热厥之为热也，必起于足下者，阳气起于足五指之表，阴脉集于足下而聚于足心，故阳气胜则足下热也。”
济北王召臣意诊脉诸女子侍者，至女子竖，竖无病。臣意告永巷长曰：〔1〕“竖伤脾，不可劳，法当春呕血死。”〔2〕臣意言王曰：“才人女子竖何能？”王曰：“是好为方，多伎能，为所是案法新，〔3〕往年市之民所，四百七十万，曹偶四人。”〔4〕王曰：“得毋有病乎？”臣意对曰：“竖病重，在死法中。”王召视之，其颜色不变，以为不然，不卖诸侯所。至春，竖奉剑从王之厕，王去，竖后，王令人召之，即仆于厕，呕血死。病得之流汗。〔5〕流汗者，法病内重，毛发而色泽，脉不衰，此亦内关之病也。
【注释】〔1〕“永巷长”，宦官名，掌宫中官婢。《汉书·百官公卿表》少府属官有永巷令、丞，掌后妃宫女及宫中狱事。〔2〕“伤脾”，《难经·第四十二难》指出，脾“主里血，温五脏”，脾伤则不能统血，肝气横逆脾胃，故血呕而出。按之中医五行学说，脾属土，肝属木，《灵枢·本神》有脾病死于春之说，张介宾注：“土衰畏木，故死于春。”《素问·玉机真藏论》亦说五脏“病之且死，必行传行至其所不胜，病乃死”。“脾受气于肺，传之于肾，气舍于心，至肝而死”。春为肝家王，故“法当春死”。〔3〕“为所是案法新”，疑此句有讹误。似指能化裁旧习方技而出新意。〔4〕“四百七十万”，指购竖入宫为侍婢所用钱。“曹偶”，侪辈，同类。〔5〕“流汗”，虚劳之症。《诸病源候论·妇人杂病诸候一·虚汗候》说：“人以水谷之精，化为血气津液，津液行于腠理。若劳伤损动，阳气外虚，腠理开，血气衰弱，故津液泄越，令多汗也。”下文称“法病内重”，知竖虚汗，得之房事过重，而致劳损，气耗血伤。参看《素问·风论》：“入房汗出中风，则为内风。”王冰注：“内耗其精，外开腠理，因内风袭，故曰内风。《经》具名曰劳风。”《灵枢·百病始生》：“醉以入房，汗出当风，伤脾。”
齐中大夫病龋齿，〔1〕臣意灸其左大阳明脉，即为苦参汤，日嗽三升，出入五六日，病已。〔2〕得之风，及卧开口，食而不嗽。
【注释】〔1〕“龋齿”，又作“齿龋”，病名。出《灵枢·论疾诊尺》、《素问·缪刺论》。症见牙齿蛀空朽痛，多因口腔不洁，或风痰湿热熏蒸手、足阳明经而致病。〔2〕“苦参汤”，《本草纲目》卷十三李时珍指出：苦参性味苦寒，“能补肾，盖取其苦燥湿，寒除热也。热生风，湿生虫，故又能治风杀虫”，“淳于意医齐大夫病龋齿，灸左手阳明脉，以苦参汤日漱三升，出入慎风，五、六日愈，此亦取其去风气湿热杀虫之义。”
菑川王美人怀子而不乳，〔1〕来召臣意。臣意往，饮以莨■药一撮，〔2〕以酒饮之，旋乳。臣意复诊其脉，而脉躁。躁者有余病，即饮以消石一齐，〔3〕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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